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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漠小蘭 -【男主他老是那樣絕情】《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6 07:11 PM     標題: 漠小蘭 -【男主他老是那樣絕情】《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24-4-13 09:07 PM 編輯

【書名】:男主他老是那樣絕情

【作者】:漠小蘭

【內容簡介】:

  穿進宮鬥小說,角色出場三章就要領盒飯。

  看過這本《絕情帝王愛上我》的顧儀掐指一算,還有三天。

  顧美人死於三天後,

  生死時速三十六個時辰。

  好不容易熬過原地去世的劇情,顧儀要靠保住主線劇情,狗頭保命,才能在男女主角認愛要做一生一世一雙人,散盡六宮之時,出宮做一個快快樂樂的富婆!

  可惜,絕情帝王最終絕情地拒絕了她的請求。

  「卿卿,昔年說愛我,原來都是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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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6 07:12 PM

第1章 第一回合

  更鼓敲過三聲,鐺鐺鐺。

  秀怡殿西偏殿裡的顧美人有點慌,望著青紗繡花床帳,睡不著。

  原裝顧美人,早不知去向,而顧儀變成顧美人已經三天了。

  若說是沒奇緣可偏偏都姓顧,千里因緣網線牽。

  顧儀一覺起來就在秀怡殿。

  顧美人,一個連具體名字都不知道的邊緣炮灰小配角,這三天穿來,顧儀整日都在學宮規,直到她聽到了絕情帝王蕭衍的名字,聽到了大幕朝。她才幡然醒悟,原來這是穿書了。

  按照宮鬥小說進度,要死了,死於第三章。

  看過這本《絕情帝王愛上我》的顧儀掐指一算,還有三天。

  顧美人卒於住進秀怡殿的第六天,她還有三天可以活了。

  生死時速三十六個時辰,顧儀睡不著,有點慌。

  顧儀使勁想了很久才想起來顧美人究竟是怎麼死的。

  是被絕情帝王蕭衍賜死的。

  顧美人是這屆選秀才剛剛嶄露頭角的美人,品級雖不高,但也從眾多秀女中脫穎而出,並且顧美人膚白貌美,本應該有個光明的未來。

  可惜,她拿到了小配角劇本,在第三章強行碰瓷女主角,被絕情帝王賜死。

  顧儀輾轉反側,心想,只要不去碰瓷女主角,她應該就不會死。

  至於宮鬥,她連站隊都不用細想,書裡安排得明明白白。

  想到這裡,顧儀漸漸就不那麼慌了。

  卯時三刻,秀怡殿宮人忙碌地伺候梳洗,準備早膳。

  秀怡殿主殿住著的是王貴人,她雖只是個貴人,可能坐上一殿之主,全仰仗父兄叔伯皆是朝中棟梁。加之,大穆朝如今還沒有皇后,妃子倒是有四個,只是餘下的都是貴人,才人,美人之流。

  於是王貴人坐穩了秀怡殿,但是鬧心的是,上月新封的秀女中,往她秀怡殿裡住進了兩個,一個顧美人,一個齊美人。

  剛住進來的時候,兩個美人就給王貴人請過安。

  齊美人長得竹竿似的,又高又瘦,一看就不是受寵的料,家世也不顯,不足為懼。

  顧美人,卻真是個美人,生得好,還有一把好嗓子,說話輕輕柔柔的。

  心煩。

  王貴人梳洗過後,便對宮人道:「請兩位美人過來用早膳,莫要別人說本宮苛待了她們。」

  她的侍婢黃鸝便出門差了個小丫鬟去偏殿叫人。

  黃鸝回來後,在王貴人身前蹲福,道:「貴人,到點兒了,今日給高公公打點多少?」

  王貴人瞧著銅鏡裡頭上戴的金步搖,漫不經心道:「又到翻玉牌的日子了呀,今天還是照給一片金葉子罷。」

  黃鸝:「宮裡進新人了,貴人不怕那些狐媚子可勁打點,水漲船高。」

  王貴人哼了一聲,「統共就封了八個美人,還個個都是小門小戶,窮酸模樣。」

  黃鸝笑道:「貴人說得是,她們估計連高公公是誰都不知道罷。」

  高貴公公,御前第一紅人,每逢翻牌的日子,各宮娘娘都會表示表示,那翻牌的時候,高公公便會在御前舌燦蓮花,變通一番,雖不是次次都能選中,但幾次裡也總有那麼一次。

  若是不給表示的,那被選中的次數就是沒有。

  顧儀這邊剛剛梳洗完,她的貼身宮婢桃夾就說:「主子,今天是六月十五,是翻牌的日子,主子要打點一二嗎?」

  顧儀秒懂,「是說打點給高貴公公?」

  高貴公公,絕情帝王身邊的大宦官,大幕朝第一奸宦,在後宮每逢節令搜刮民脂民膏。

  桃夾點頭,「主子聰慧,正是!」

  顧儀搖頭道:「大可不必。」

  且不說絕情帝王作為男主角,已經有了官配,根本沒有攻略的必要,再說,絕情帝王之所以絕情,在於他遇見煩心的人事,唯有一個殺字解決。

  殺狗官,殺奸臣,殺亂黨,殺宮侍,連他自己的妃嬪都殺。

  顧儀就想保命,怕他怕得要死。

  並且,顧美人本身很窮。

  三天下來,顧儀已經找到了顧美人私藏的香囊,裡裡外外拆遍,只在夾層裡翻到一顆金子打的花生。

  是真窮。

  桃夾聽後心中不無失望,卻不敢表現在面上。

  這個顧美人,太窮,果然是跟錯人了。

  前些天被派來服侍顧美人,不似別的美人,顧美人都沒有打賞。

  真的太窮了,沒錢打點高公公。

  桃夾只能在心中默默地嘆了一口氣,回身卻見王貴人派來的宮婢到了偏殿門口。

  「貴人請二位美人到殿中用早膳。」

  顧儀立刻精神抖擻地站了起來,伸手扶了扶頭上插的銅步搖。

  「謝貴人恩典,這就去。」畢竟寄人籬下,態度首先就要端正。

  並且,王貴人她爹是朝中重臣,在朝臣死的死,病的病,流亡的流亡的大幕朝一直苟到了小說的結尾,這種人家出來的女兒,可以團結一下。

  秀怡殿裡,齊美人已經到了。

  齊美人見到她,點了點頭,說:「你來了。」然後就不說話了。

  經過三天的相處,顧儀懂了,齊美人就是個寡言的性格。

  她笑了笑,微笑著和同事打招呼,「齊美人今日的唇色桃花似的,甚美!」

  齊美人羞澀地笑了笑。

  兩人坐在殿裡擺開的案幾前,等了約莫一柱香的時間。

  王貴人終於來了。

  兩位美人起身,福身道:「問貴人安。」

  王貴人「嗯」了一聲,「都坐下罷。」

  宮人開始擺膳。

  待到王貴人吃過第一口,顧儀身邊的桃夾才敢往顧儀碗裡夾菜,並且只敢夾擺在面前的菜。

  全是燒餅,豆沙餡的,肉餡的,芝麻餡的。

  顧儀學著其餘人的模樣,矜持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咽下。

  說實話,管飽是管飽,但有點乾。

  她抬頭想以眼神暗示一下桃夾,給她端杯茶,目光卻在空中與王貴人相接。

  王貴人望著顧儀,見她身上一襲水色青衣,停下竹著,說:「顧美人身上的衣料舊了,本宮恰有相同成色的布料,不若賞給顧美人,穿在身上,想來,定是不差。」

  顧儀放下手中竹著,給主管送上一波讚美,「謝貴人恩典,貴人無愧出身名門,慷慨體恤,我愧不敢受。」

  王貴人眉頭微蹙,這個顧美人,什麼時候這麼滑頭了。

  「不過區區一匹布,顧美人何須推拒。」她轉頭看黃鸝,「去,命人去取來。」

  半刻過後,一個宮婢即刻抱了一匹布來,成色尚好的水青色綢緞。

  顧儀想起了書中劇情,心中一跳,繼續保持著禮貌的職場微笑。

  王貴人看了一眼綢緞,果然驚道:「這匹布久未打理,竟落了灰。」王貴人輕笑一聲,豐腴的面上露出一個淺淺的梨渦,「只能勞煩顧美人走一遭,送去浣衣局。」

  一個宮中美人去下等宮婢出入的浣衣局,實屬折辱了。

  書中的顧美人,雖是領命而去,但是心中憤懣。

  然而,顧儀不這麼想,上級讓你跑腿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她笑眯眯地,「謝貴人賞賜,我速速前去。」

  說罷,真抱了那匹綢緞,福身而去。

  這個顧美人這般能屈能伸?

  王貴人疑惑了,她扭頭去看齊美人,卻見齊美人坐在凳子上坐得筆直,更像一根竹竿了。

  王貴人頓覺無趣,揮手道:「我乏了,都散了罷。」

  顧儀腳步飛快地往浣衣局走,桃夾個子小,腿短,一路小跑地跟著她。

  「美人慢些走,讓奴婢抱著綢緞罷!」

  顧儀仍舊走得飛快,若不是腳底的木屐有些拌蒜,她都能跑起來,「不必,我快些去,留下綢緞便回去。」

  她要避開女主角啊!得速戰速決,情節一直在線,她得確保萬無一失,不能遇上女主角。

  原書裡,顧美人憤懣,失意,不甘了好一會兒才磨磨唧唧地去了浣衣局,遇到了女主角。

  而她要靠與時間賽跑,完美避開遇上女主角的時間線。

  顧儀走得更快了,宮廷庭院多廊腰縵回,浣衣局在西面一角。

  一路健步如飛,走到浣衣局門口,背上都走出了汗。

  她隨便指點了一個小宮婢,「勞煩清洗此綢緞,洗好後送到秀怡殿偏殿。」

  小宮婢認出她頭飾的品級,屈膝道:「美人折煞奴婢了,何來勞煩,奴婢洗好便送去秀怡殿給美人。」

  顧儀見她面容清秀,警覺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宮婢答:「奴婢初彤。」

  不是女主角。

  顧儀笑了笑,「好,初彤,此事將交由你了,之後你送來秀怡殿給我。」

  初彤福身,接過綢緞。「是,美人。」

  顧儀心中大石落地,再不耽誤,轉身就走。

  一路上也沒有遇到別的出眾的小宮婢。

  穩了。

  顧儀成功避開了與女主角的相遇。

  當天晚上,睡得香甜。

  中間又隔了一日,浣衣局的小宮婢才將水青色綢緞捧了來。

  她懸著的小心肝,落到了實處。

  過了今晚,這搬進秀怡殿的第六日就算是平安渡過了。

  偏離劇情,就徹底穩了,不會死了。

  顧儀點了晚膳加餐,吃點墊底,打算今夜就不睡,熬到第二天黎明,迎接新生。

  許是見過她吃燒餅,膳房今夜送來的宵夜,還是燒餅。

  一口一個的大小,顧儀先嘗了一個,芝麻味濃郁,好吃。

  她於是又吃了第二個。

  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殿外忽然傳來一聲高揚的叫喊:「皇上駕到。」

  顧儀嚇得一抖,燒餅吞下喉嚨的時候,卡住了。

  她怎麼吞也吞不下去,急忙去喝水的時候,茶水壺也空了。

  此時屋中偏偏一個人都沒有!

  她劇烈地咳嗽了幾聲,燒餅還是卡在喉嚨,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她只覺呼吸愈發困難,她張開嘴欲吐可眼前白光一閃,她就沒了知覺。

  顧儀一覺醒來,人還是躺在秀怡殿西偏殿裡的木榻上。

  她摸了摸喉嚨,奇怪的是,不疼。

  桃夾撩開了床帳,「美人醒了嗎?」

  她點點頭,任由桃夾伺候她洗漱。

  皇上昨天來秀怡殿了嗎,是翻到了王貴人的牌子?

  現在人呢?還在秀怡殿嗎?要不要想個辦法避一避不去秀怡殿用早膳了?

  不過,話說回來,若是皇帝在,王貴人應該也不會召她們用早膳罷……

  顧儀正想得入神,頭皮一緊,卻見桃夾往她梳好的髮髻上,插了一個銅步搖。

  桃夾笑嘻嘻地開口問道:「主子,今天是六月十五,是翻牌的日子,主子要打點一二嗎?」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6 07:13 PM

第2章 第二回合

  顧儀懷疑自己聽錯,不死心地問:「今天是什麼日子?」

  桃夾不明所以,仍舊一字一句地重複道:「今天是六月十五。」

  顧儀怔愣地張開了嘴……

  難道她真的被燒餅噎死了,這是重頭再來……

  被燒餅噎死的宮妃,她是不是大幕朝第一人……

  可是,如果死了,她不會要一直重來罷……

  這是什麼恐怖的宮鬥小說!

  明明她都避開了死亡導火索女主角,怎麼還會被燒餅噎死?

  顧美人三章之內必死無疑嗎!

  桃夾見她面色煞白,忙問道:「美人,你是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她哪裡都不舒服!

  顧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回身卻見王貴人派來的宮婢已經到了偏殿門口。

  「貴人請二位美人到殿中用早膳。」

  顧儀等了片刻,才站了起來,「謝貴人恩典,這就去。」

  重來就重來,她這一次就試一試走回原本的情節線,去和女主見一面,且看可行不可行!

  顧儀臉上帶著微笑,走進了秀怡殿正殿。

  齊美人已經到了,見到她,點了點頭,說:「你來了。」

  顧儀笑道:「齊美人今日的唇色桃花似的,甚美!」

  齊美人仍舊羞澀地笑了笑。

  王貴人仍舊姍姍來遲。

  擺上來的早膳,在顧儀面前的還是燒餅。

  她這次卻沒有動筷子。

  桃夾只好硬著頭皮給她舀了一勺稍遠一些的銀耳羹。

  顧儀喝過一口羹湯,耳邊聽王貴人道:「顧美人身上的衣料舊了,本宮恰有相同成色的布料,不若賞給顧美人,穿在身上,想來,定是不差。」

  顧儀放下手中竹著,「謝貴人恩典。」

  半刻過後,一個宮婢即刻抱了一匹布來,還是那一匹成色尚好的水青色綢緞。

  王貴人看了一眼綢緞,說:「這匹布久未打理,竟落了灰。只能勞煩顧美人走一遭,送去浣衣局。」

  顧儀沒有廢話,答了一個「好」字。

  這一次,她慢悠悠地走去了浣衣局,甚至中途還停下來賞了一會兒景致。

  夏日荷塘,開滿了粉嫩的荷花苞。

  桃夾跟在她身後,「美人還是奴婢來捧綢緞罷。」

  顧儀笑笑,「王貴人既讓我送去,便是讓我捧,你跟著我便是。」

  桃夾低聲問:「美人,不氣悶?」

  顧儀搖頭,「王貴人是一殿之主,品級在我之上,有何氣悶的。」

  桃夾點頭,「美人通透!」

  原書中,顧美人憤懣了許久才去浣衣局遇上了女主角趙婉,於是顧儀在御花園中多站了好一會兒,左右無事,只盯著一盆白菊發呆。

  桃夾見狀,忙道:「美人若是喜歡此菊,今日奴婢便差園中花匠送一些來秀怡殿供美人觀賞。」

  顧儀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巳時一刻。

  顧儀終於磨磨蹭蹭地走到了浣衣局門口。

  浣衣局大門是道拱門,她在門口站了站。

  片刻過後,一道人影走了過來。

  是個身著宮裝的少女,即便宮婢宮裝上身是死亡芭比粉,襦裙是青蔥色,她仍舊穿出了柔柳扶風的飄逸感。

  頭髮烏黑,膚白若雪,一雙眼睛水波瀲灩。

  確認過眼神,應該是女主!

  要是這都不是女主,顧儀只能說,浣衣局裡藏龍臥虎。

  顧儀試探性地叫住了她,「你過來,我有匹綢緞交予你。」

  趙婉見到浣衣局外立著個有品級的宮中美人,有些驚訝,盈盈一拜道:「美人,吩咐便是。」

  顧儀將綢緞捧給了她,「你洗好後送到秀怡殿偏殿。」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趙婉:「奴婢婉兒。」

  顧儀:「可是趙婉?」

  趙婉面露驚訝,「美人為何知我姓趙?」

  穩了,就是女主角!

  顧儀微微笑,「我猜的。」

  趙婉:「……」她攏了攏手中的綢緞,福身道,「既如此,奴婢告退了。」

  恰在此時,趙婉腰間的香囊隨著她蹲福落到地上,一塊白玉摔了出來。

  就是那麼恰恰好。顧儀心中呵呵,細看了一眼地上的玉佩,是塊兔子形制的白玉,造型質樸,卻品相不凡。

  趙婉立刻慌張地把玉佩撿了起來,塞進了腰間裹帶之中。

  在原書中,顧美人受了王貴人的氣,內心憤懣,見到這個浣衣局的小宮婢身藏美玉,便懷疑她是偷竊他人之物,一頓騷操作,竟然沒收了女主角的白兔玉佩。

  顧儀現在身臨其境思索,顧美人,大概……其實是……因為太窮罷……

  趙婉從不將玉佩示於人前,藏在腰間香囊的夾層裡,睡覺都從不離身。

  怎地今日就忽然跌落了,她看了一眼香囊,那絲帶似乎是被剪過……

  她還不及細想,抬眼正對上美人探尋的目光。

  美人眉睫彎彎,眼含笑意……

  似乎是個頂溫柔的美人。

  趙婉拜道:「奴婢方才失態了,還請美人責罰。」

  顧儀哪裡敢罰她,又不是嫌命長。

  「無礙,你的貼身之物當小心收好才是。」

  趙婉稱是。

  顧儀自覺她和女主應該是結下了善緣,施施然走了。

  僅僅過了一天,第二天午後,六月十六,未時三刻。

  趙婉捧了洗好的水青色綢緞找上門來。

  顧儀驚訝道:「這麼快就好了?」上一回初彤小宮婢可是等到第三日傍晚才拿來的。

  趙婉垂眉斂目,「美人宅心仁厚,奴婢便先替美人浣衣。」

  看看看,這結下的都是善緣啊!

  顧儀喜道:「如此甚好。」

  桃夾上前捧過綢緞,細細一聞,尚有餘香。

  趙婉走後,顧儀謹慎地在秀怡殿偏殿裡又宅了一日。

  宮中花匠送來了數盆白菊,她就提筆隨意描畫,倒也不算無聊。

  桃夾一面磨墨,一面問:「美人畫的是石頭嗎?」

  顧儀乾笑兩聲,菊花也能看成石頭,「嗯,是的。」

  第三日晚,月亮升上枝頭,六月十七,仍舊是個圓盤似的滿月。

  顧儀數著時辰,等待天亮,這一次她乖覺地沒有點夜宵,只在房間靜坐。

  桃夾就站在她身旁不遠處。

  轟隆隆。

  天空滾過一道驚雷,大雨驟降。

  等了好一會兒,顧儀聽到了外面傳來一聲叫喊:「皇上駕到。」

  顧儀下意識地望向了窗外的月亮,圓盤剛剛越過院中的槐樹頂。

  正殿前隱隱約約,傳來的是王貴人的聲音。

  等到人聲漸消,顧儀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應該是穩了。

  夜漸深,雨越下越大,外面起了風。

  一陣狂風將窗欞吹開,發出咚一聲大響,風吹熄了屋中的燭火。

  顧儀虎軀一震,站了起來。

  桃夾道:「風太大了,奴婢去關窗,再點燭台,美人且等等。」

  房間驟然變暗,黑暗裡,站著的顧儀被起身的桃夾往旁處撞了撞。

  顧儀扶住碰觸到的物件穩住身形,好像是擺在這裡的書架。

  然後,就聽見「啪」一聲巨響。

  一盆白菊從書架上跌落,砸中了顧儀的腦袋。

  那書架足有二人高,顧儀被砸得頭破血流,腦袋木木的。

  劇痛之中,她又再次看見了那一道白光。

  早晨天光剛亮,顧儀就睜開了眼睛,床帳外站著模糊的一個剪影,桃夾。

  桃夾察覺到榻上的美人醒了,正要伸手去掀開床帳,就見顧儀翻身坐起,問她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桃夾怔愣片刻,答道:「回主子,今日是六月十五!」又補充道,「今日恰是翻牌的日子,主子要打點一二嗎?」

  爆炸吧,六月十五!

  顧儀只覺自己氣都快喘不勻了,她氣得倒回了榻上。

  什麼鬼穿書,不走原劇情不行,走原劇情也不行。

  不走是死,走也是死。

  還不讓真死,一遍又一遍重刷,這誰頂得住!

  垃圾小說,垃圾穿書!

  老子不幹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6 07:13 PM

第3章 第三回合

  桃夾見顧儀在榻上左右翻滾,緊張問道:「美人,怎麼了,可是腹中疼痛,身體不適?」

  顧儀停下了動作,可憐巴巴地苦笑了幾聲:「哈哈哈。」

  嚇得桃夾退後了一小步,「美人,這是魘著了?」

  夢魘,噩夢,這不就是噩夢!

  顧儀看到桃夾受驚的神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你先出去,容我一個人靜靜,若是王貴人來傳我早膳,就說我昨夜受了涼,身子不適……」

  「是,主子……」桃夾退出了寢殿,合上了木門。

  到底是哪個地方沒有走對……

  顧儀靜下心來,樂觀的情緒漸漸壓倒了悲觀。

  應該有破局之法罷……

  她第一次沒有見到女主角,吃燒餅噎死了。

  第二次見到了女主角,被花盆砸死了。

  她總結了上兩回經驗……

  難道是好感度沒有刷夠……

  她難道要和女主角拜個把子,讓女主光環照耀自己……

  顧儀這廂正忙於分析破局之法。

  那廂,貼身侍婢桃夾用顧儀的說辭,婉拒了王貴人派來的小宮婢。

  小宮婢興衝衝地跑回秀怡殿正殿,在黃鸝身旁附耳低語了幾句。

  黃鸝聽後,冷笑一聲:「怎麼,顧美人才來幾天,就這樣拿喬,不把我們貴人放在眼裡了。」

  轉身就進到殿中添油加醋地回稟了王貴人。

  王貴人挑眉輕笑,「顧美人身嬌體弱……闔該多走動走動。讓她今日替本宮去浣衣局走一遭罷。」

  黃鸝福身而去。

  顧儀人在殿中坐,鍋從天上來,仍舊收到了那一匹落灰的水青色綢緞。

  劇情,真是倔強啊,呵呵。

  她算了算時辰,踩著點又去了浣衣局。

  顧儀再次如期遇見了趙婉。

  這一回她下定決心要把趙婉的好感度刷滿。

  顧儀早早地把宮婢桃夾支開了。

  她要和女主角一對一,心連心,好好地談一談。

  顧儀將綢緞捧給了她,「你洗好後送到秀怡殿偏殿……你叫什麼名字?」

  趙婉:「奴婢婉兒。」

  顧儀:「可是趙婉?」

  趙婉面露驚訝,「美人為何知我姓趙?」

  顧儀嘆了一口氣,四十五度仰天,擺出了個悲傷的小表情,「我見你長得像一個故人……」她停頓了片刻,又道,「你……是趙桀夫子的何人?」

  趙婉心中一跳,蹲福道:「美人,可否隨奴婢借一步說話……」

  有戲!

  顧儀摸出小手絹,假意擦了一下眼角,跟隨趙婉走到了浣衣局旁側的林蔭小道上。

  趙婉走了一小會兒,才停下來。

  此處背靠一座白石假山,避過旁人,很是僻靜,趙婉拜道:「美人,為何會識得趙桀夫子?」

  顧儀結合劇情胡說八道:「我幼時曾隨家父往濟州行,我因年幼體弱,在濟州滄郡的別院養病,扮作男童,進了學堂,見過趙桀夫子,仰夫子風骨,印象甚為深刻。」她越往下說,語調越發悲傷,「未曾想,趙家遭此大變,我……原以為夫子的後人都散盡了……你……究竟是什麼人?」

  趙婉思索片刻,趙家在濟州滄郡確實辦過幾年學堂,也常有當地鄉紳家的幼童來念書,又看這顧美人年紀似乎也相當,當下便信了一半,只說:「奴婢確是趙家人,家父與趙桀夫子是表親……」

  行吧……明明是你爹非說是你家表親……

  顧儀也不指望女主角立刻就對她敞開心扉,「原來如此……」她微笑道,「趙夫子與我有啟蒙之恩,你既是趙家人,若是在宮中需要照拂一二,我定當鼎力相助。」

  趙婉盈盈一拜,「謝美人恩典。」

  顧儀不敢操之過急,「既如此,那此際我便先回秀怡殿了。」

  趙婉:「恭送美人。」

  跨番交友好難!

  顧儀笑了笑,只得慢吞吞地走了,女主角卻沒有對她輓留。

  過了一天,趙婉來送綢緞。

  顧儀留住她,到偏殿中寒暄。她特地準備了女主角愛吃的柿子餅,專程讓膳房做的。

  「你的差事辦得不錯,這一盒柿子餅,你提回去罷,我吃著不錯,看你喜不喜歡?」

  趙婉不敢收,「這都是奴婢分內之事,美人言重了。」

  顧儀堅持不懈,「賞你的便是你的。拿去罷。」

  趙婉終於收下。

  到了第三天傍晚,顧儀為了萬無一失,去浣衣局附近蹲守,打算偶遇女主角,讓自己沐浴在主角關懷之下。

  亥時一刻,月明星稀,清風微拂。

  趙婉驚訝地看見顧儀舉著一盞白紙糊燈籠,從花園石徑信步走來。

  「問美人安。」

  顧儀露出個微笑,「你也來逛花園?」天啊,終於等到你,還好沒放棄!

  趙婉臉上微熱,「此園林恰好在處所與浣衣局之間,無人時,奴婢常來賞花。」

  懂得,皇帝也在這裡和你偶遇了好多次,劇情誠不欺我!

  顧儀笑道:「我也來賞花,你與我同行,可好?」

  趙婉:「是,美人。」

  兩人在園中慢慢行,顧儀看著手中的燈籠輕輕搖晃。

  「我幼時在家,父親總是忙於公務,母親算好時辰,總回提一盞燈,在家門外等他。我母親說,父親即便晚歸見到那盞燭光,一日的疲憊就散去了。」

  趙婉心念微動,一股苦澀漫上心頭,緩緩道:「難怪美人心性溫軟,想來定是府中恩愛和睦,是掌上明珠。」

  顧儀輕笑了兩聲,「你想來也是罷,趙家書香門第,君子有義,女子有禮,才養出了你這樣的性子。」

  趙婉愣住,臉上一紅,「美人謬讚了……」

  顧儀見好就收。

  兩人並肩徐行,走到了花園石徑的盡頭。

  分別前,顧儀最後一搏,「這深宮之中,難得知心好友,我見你如見故人,若是不棄,我願引你為好友,我雖有品級,可不過美人之流,你不必以為是攀附於我。我……是真心願與你為友……」

  趙婉看著她的面目,沉思片刻,拜道:「如若不棄,奴婢願意。」

  顧儀挑眉,「奴婢?」

  趙婉反應過來,低聲囁嚅:「趙婉願意。」

  顧儀喜道:「那我們後會有期。」

  趙婉頷首。

  兩人在湖邊岔路依依惜別。

  顧儀覺得這把肯定穩了。

  女主光環照耀我!

  細想起來,女主角真的不錯,書中的趙婉,出身名門,性情溫柔善良,但內裡極為堅強,有原則,不然絕情帝王也不可能愛上她。

  顧儀腳步輕快,往秀怡殿的方向行去。

  天空滾過一道驚雷,映得身旁湖面青光一閃。

  顧儀轉頭去看,隔著粼粼湖面,湖邊竹影橫斜,她窺見了一隊人馬。

  為首的男人身形挺拔,著明黃色。

  後面跟著一長串宮人。

  是皇帝。

  顧儀頓住腳步,打算閃到另一條道上去避開絕情帝王。

  她轉身往右轉,腳底卻忽然一滑,她往下一看,這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出個極其突兀的石頭。

  她下意識地往左閃避,可下落的姿勢卻並未減緩。

  顧儀悲劇地頭朝下地摘到了湖裡,額頭重重地磕到了湖邊的怪石。

  她的眼前又又又閃現了那一道熟悉的白光。

  服了!

  顧儀再次睜開眼睛,恰巧看見替她撩開床帳的宮女桃夾。

  「美人醒了?」

  顧儀生無可戀,「今日是六月十五?」

  桃夾點頭,「回主子,正是六月十五?」她停頓了片刻,「今日是翻牌的日子,主子要打點一二嗎?」

  顧儀躺在榻上一動不動,萬念俱灰。

  這真的是死亡循環嗎……她要一直這麼無限循環嗎?

  真的沒有破解之法嗎?

  傳說中的蝴蝶效應不起作用嗎,每一個選擇的岔路口,微小的抉擇就會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可是,無論她怎麼選,結局都是她死了,死於非命。

  是哪一個地方選錯了嗎……

  桃夾見她沒反應,以為她是將將醒來,神思睏倦,於是又重複道:「今日是六月十五,恰是翻牌的日子,主子要打點一二嗎?」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6 07:14 PM

第4章 書中工具人,罷了

  身處六月十五生死時速的第一個選擇岔路口,顧儀一個捶床,坐了起來,「打點!」

  這一次要推翻從前,反其道而行之。

  管她什麼絕情帝王,死了就重來!

  顧儀摸出了枕頭下的香囊,摸了半天,才把那顆指甲蓋大小的金花生摸了出來。

  「送去給高貴公公。」

  桃夾見她頭髮凌亂,目露凶光,不敢接,只顫微微地問:「真的嗎,美人?」

  顧儀點頭,「真的。」

  桃夾這才伸手接過,小心翼翼地塞進腰包裡。

  顧儀梳洗畢,王貴人宮裡的小宮婢來請她去吃早膳。

  顧儀應下,出門前對桃夾說:「我不愛吃燒餅。」

  桃夾很迷茫。

  顧儀又毫無懸念地走了一遍早膳流程,吃罷,捧著王貴人賞給她的綢緞要去浣衣局,她催促桃夾道:「你去打點一二,不必跟著我去浣衣局了。」

  桃夾腰包裡揣著那一顆金花生,腳步匆匆地往御花園旁的角房而去。

  依照顧美人的品級,桃夾自然見不到高公公,她能見到的是陸公公,高公公的徒弟,陸朝,平日裡負責御花園分管,統領御花園內大小事務。

  桃夾從前和他打過交道,算是個熟臉。

  陸朝接過桃夾遞來的金花生,笑眯眯道:「桃夾妹妹,跟了新進的美人,又想起咱家來了。」

  「陸哥哥乃是高公公身前第一得力人,桃夾如何能忘。」

  陸朝掂了掂手中分量,不算沉,「看在桃夾妹妹的面子,咱家走這一遭罷。不過師傅那裡,咱家可說不上話。」

  桃夾乖覺地福身,「謝過陸哥哥了。」

  陸朝打發走了桃夾,在御花園裡先轉了一圈兒,檢驗完掃灑差事,就往前殿走去,他只猶豫了短短片刻,決定還是不私了這金花生。

  這麼小的物件,他不稀罕。

  萬一,顧美人真是個有大前程的人兒呢……

  今上雖不好風月,可新進的美人,其中說不定真出了個有福氣的人兒呢……

  他貓著腰走到了天祿閣旁,繞過幾根紅漆柱子,探頭往偏閣裡瞧,剛剛撤下杯盞在此稍稍歇腳的侍從認出了他。

  「小陸子來尋高公公?」

  陸朝連忙打千,「正是,我師傅呢?」

  那侍從眼風往右瞄,小心地做了個刀抹脖子的小動作,「高公公且忙呢,你在這裡等等罷。」

  陸朝稱謝,在偏閣坐了下來。

  天祿閣中凄厲的喊叫隱隱約約傳來。

  「皇上,饒命啊,冤枉……」

  陸朝眼觀鼻鼻觀心地坐著,聰耳不聞,如同老僧入定。

  等了約莫半個時辰,才見高貴公公跨進了偏閣。

  高貴面白無須,年紀四十左右,身著藍衣,大襟交領,下裳分幅。在胸前、兩肩都繡著龍首魚尾的飛魚。

  從一品宦官,大幕朝獨一份的殊榮。

  陸朝立刻從凳子上起身,替他倒了一杯茶,「師傅,喝水,累了罷……」

  高貴是真累,接過水杯一口氣喝乾,連什麼茶味都還沒嘗出來。

  陸朝立刻又給他倒了一杯茶,諂媚地給他捶肩。

  至於,師傅為何這麼累,這麼渴,隔壁為何傳來慘叫,這類事情,陸朝通通不問。

  等看到高貴公公氣順了,陸朝才把兜裡今天收到的物件擺了出來。

  一塊金元寶,幾片金葉子,還有一顆小小的金花生。

  高貴掃了一眼,「元寶還是宮貴人給的?金葉子有誰?王貴人,田貴人?」

  陸朝:「師傅英明,元寶確實是宮貴人給的,金葉子是王貴人,田貴人,還有新進的周美人?」

  高貴捻起那指甲蓋大小的金花生,眉心蹙緊,「這是何人?」

  「是新進的顧美人,住在秀怡殿偏殿……聽說是個美人……」

  高貴看了陸朝一眼,「嗯」了一聲,「今兒個皇上心情不好,這牌子翻不翻還不好說,若是今日不翻牌,就得到明日或者後日了。王貴人近來一直沒選上,咱家猜,下一回該是她了。」

  陸朝點頭稱是,「師傅,若是沒事,那我……」

  高貴嘖了一聲,「知道你小子呆不住了,滾罷……」

  陸朝立刻腳底抹油地跑了。

  皇上今日心情不好,他可不敢多呆啊。

  與天祿閣隔著重重青瓦屋檐的一角,便是浣衣局。

  顧儀見到了趙婉。

  這一次就不搞那麼虛的了。

  等到那白兔玉佩掉落在地的時候,顧儀先她一步地把玉佩撿了起來。

  又是到了考驗演技的時候了!

  顧儀雙目圓睜若銅鈴,眼神中竭力傳達出不信,茫然,驚喜和震驚的種種情緒。

  「這玉佩是你的……」

  趙婉見她神色古怪,心中一沉,「是……是奴婢的。」

  顧儀按照原劇本,讀詞:「你一個小小的浣衣局宮婢為何會有此玉?」

  趙婉輕咬紅唇,囁嚅道:「是……奴婢家中祖傳之物,因而帶入了宮中,求美人還給奴婢……」

  顧儀把玩著那白兔玉佩,「原是這樣……」頓了頓,又說,「如此美玉,容我賞玩幾日。」

  扇女主耳光,污衊竊玉……

  她……真的做不出來。

  只能迂迴地完善劇情。

  趙婉怔愣,「美人…… 」

  顧儀:「你兩日後,將綢緞捧來,我便將此玉還你。」

  趙婉見她滿臉鄭重,有些摸不清虛實,只能蹲福道:「是,美人。」

  顧儀將白玉收入腰間,「兩日後,不可早也不可晚。」說罷轉身就走。

  顧儀並沒有直接回秀怡殿,她轉過浣衣局,撿了一條石徑穿過御花園,走得不快不慢,一路走,一路在腦海中整理了一番劇情和思緒。

  要怎麼做才能活過三天……

  似乎總有一隻無形的手要把她的存在清零,三日後清零。

  她想得入神,並沒有注意到狹窄的石徑上款款走來一個倩影。

  宮貴人看見落單的顧美人,頓住了腳步。

  選秀的時候,她跟著淑妃,見過這個新封的顧美人。

  其父不過從五品知州,還不是京官,皇帝登基兩年,權柄愈盛,封的美人大多是名不見經傳的微末出身。

  見顧美人埋頭走,不看前路,宮貴人身後的大丫鬟春芽輕咳了一聲。

  顧儀聞聲抬頭,看到一個著杏衣,水青襦裙的宮裝麗人,柳眉丹鳳眼,頭上簪著杏花,六鈿。

  是個品級比她高的貴人。

  她屈膝福身道:「問貴人安。」

  宮貴人抬手,「起來吧,你是秀怡殿裡的顧美人?」

  顧儀點頭,「正是……不知貴人是?」

  「摘芳殿宮月琴。」

  顧儀細看了宮貴人一眼,柔美的摘芳殿殿主,推動男女主角感情線的工具人。

  受寵過一段時間,卻在女主崛起以後被絕情帝王拋之腦後。

  為她點一個蠟。

  「見過宮貴人。」

  宮貴人問:「你的宮婢呢,為何只你一人?」

  顧儀答:「我去浣衣局,便沒帶宮婢。」

  一個美人跑去下等宮婢的浣衣局做什麼?

  宮貴人疑惑了半刻,想到秀怡殿王貴人的品格。

  這個顧美人生得美,又住在秀怡殿裡,戳了王秀的眼。

  她想到這裡,微笑起來,「原是這類小事,勞動顧美人了。」她扭頭看身後的宮婢,「將今日新得的絹花賞顧美人一朵。」

  宮婢將捧著的一盒絹花遞上前,宮貴人問:「顧美人喜歡哪一朵?」

  這種突如其來的賞賜搞不好就是最後殺她的利器,比如燒餅,比如白菊。

  可是,她不能推辭宮貴人的美意。

  顧儀抬眼看那絹花,柔軟的一小團,她就選了最小的那一團,「多謝貴人恩典。」

  宮貴人領著一串侍婢走了。

  顧儀把絹花放進了腰包。

  宮貴人作為工具人,在書中推進了男女主角感情的升溫。

  風光一時,而結局卻不好。

  顧儀嘆了一口氣,同是書中工具人罷了,唉。

  顧美人也是個工具人。

  她最大的作用應該就是促成了男女主角第一次相遇。

  等等,難道這就是她來來回回反覆去世的根本原因?

  顧儀瞬間醍醐灌頂,她無法相信自己竟然到現在才想到這一點。

  皇帝第一次見到趙婉,是在秀怡殿。

  那一天,天空下著大雨,趙婉被顧美人罰跪。

  趙婉在雨中跪得凄婉,眼淚合著雨水在她蒼白如紙的臉上滑落,苦苦哀求顧美人。

  可惜顧美人無動於衷,還冷冷地呵斥。

  這一切都恰恰被翻了秀怡殿高貴人牌子的皇帝窺見。

  皇帝說宮中容不得她,顧美人就下線了。

  那麼,問題來了,男女主角如何才能在她不死的前提下相遇?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6 07:15 PM

第5章 這就有點離譜

  申時三刻,敬事房的總管武公公捧著玉牌等在天祿閣來。

  高公公邁步出來,掃了一眼盤上的玉牌,打頭的是端、敬、德、淑四妃,因宮中嬪位無人,也無婕妤,其後是宮貴人、田貴人、王貴人。

  高公公公伸手,將王貴人的玉牌,移到了田貴人之前。

  第二排便是新進的美人。

  高公公將秀怡殿顧美人移到了第一位。

  「行了,你進去罷。」

  武公公低眉順目地站著,一句話也不多說,捧著玉牌入閣。

  不過短短半刻,人就退了出來。

  他朝高公公搖了搖頭。

  果然,今天沒有翻牌子。

  高公公:「那你明日再來。」

  隔天清晨,王貴人雖沒有召二位美人去殿中用早膳,照規矩,兩人用過早膳仍舊要去正殿給一殿之主的王貴人請安。

  可惜,二位美人今天坐了冷板凳,等了一個時辰,宮婢才說王貴人不適,就不出來見了。

  顧儀心裡著急,本來想今日和王貴人寒暄幾句,順便想一想明天晚上到底該怎麼辦,可惜王貴人卻沒有出來見她。

  顧儀走得心事重重,一張臉寫滿了焦慮,

  回到西偏殿,靜下心來,顧儀結合先前兩回經驗又細緻地回顧了一遍劇情。

  她第一次將綢緞託付給了一個小宮婢,女主因此沒有到秀怡殿,因此沒見到男主。

  她第二次沒有奪玉,女主提前來秀怡殿交差,因此沒見到男主。

  她第三次同樣沒有奪玉,光顧著刷好感度了,女主提前來秀怡殿交差,因此沒見到男主。

  這一次,若是女主如期來交差,她真的要站在瓢潑的大雨中才能見到皇帝嗎?

  若是皇帝來時,她派趙婉去正殿送綢緞,且不說趙婉能不能進去見到皇帝?如果真進去了,這麼一個大美人送皇帝面前,王貴人隔天也可能會把她弄死吧。

  她好難啊,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皇帝能不能在別的地方遇上女主呢?比如御花園?

  她記得女主說過,她喜歡下職以後去那裡閒逛,上一回皇帝也從花園穿過,雖然隔了湖,也不是不可能啊。

  書裡,男女主角不是偶遇了很多次嗎!

  想到這裡,顧儀覺得自己又行了。

  天色擦黑,她就又去了上一回圍堵女主角的小道。

  可是這一回她一直等到月明之時,女主角都未出現,四周徒留寂寥。

  顧儀提著一盞白紙糊燈籠走到石徑盡頭,往宮門的方向遙遙可望。

  要不她想個辦法……跑吧?

  她的腳步不自覺地就朝宮門的方向而去。硬闖肯定是不行的,但這會兒先看一看方位,明天想想辦法?

  此刻夜已略沉,侍衛二三結伴而行,顧儀不敢走得太近。

  算了,想想罷了。

  出宮這一會兒應該是不可能的。

  她正準備轉身,卻見宮門夾道前走來一個身影,侍衛紛紛避讓。

  畫棟飛甍間是一條長長的夾道。

  顧儀只見此一人寂寥地走來,身著湛藍長袍,飛魚補子。

  大幕朝第一奸宦,高貴公公。

  顧儀提著燈籠,躲在狹窄的宮道拐角處,身後就是通往花園的石徑。

  她不敢就這樣唐突地去與高公公攀談。

  可是夜深宮禁,她得趕在宮正司落鑰前回去。

  要是這會兒不與他說話,就再沒有說話的機會了。

  拼了!反正死了就重來!

  顧儀原地站定,等在原處。

  來人越走越近,頭戴帷帽,黑紗遮擋了面目。

  身形挺拔,步速不疾不徐,胸前飛魚圖騰,龍目圓瞪,威嚴懾人。

  顧儀有點慫了,往後退了幾步。

  地上的枯枝被她踩住,發出噼啪聲響,在惶惶寂夜中,格外清脆。

  蕭衍剛過拐角,循聲望去,看見了花園拐角處一個提著燈籠的宮婢。

  他抬眼掃過她的發簪,不是宮婢,可具體什麼品級,他也想不起來。

  顧儀慌忙地屈膝,「問高公公安。」從一品,遠在美人之上。

  蕭衍沒有作聲,這個女人他沒見過,料想應該是新進的美人。

  可畫冊與真人相差甚遠,他還沒見過宮中新進的美人,不知是圓是扁,姓張姓王。

  顧儀見眼前的高公公沒有作聲,卻停下了腳步,立刻又福身道:「我是秀怡殿的顧美人。」等了片刻,小聲補充道,「就是送金花生那個。」

  蕭衍素知高貴為人,聽後暗自冷笑了一聲。

  送金花生的顧美人。

  他抬腳就走。

  從顧儀身前走過,她立刻又一蹲福,「恭送高公公!」

  她跪得匆忙,燈籠隨風一揚,當中的燭台歪斜,將外面罩著的箔紙燒了起來。

  「啊……這……」

  顧儀怕被火燒到,下意識地就把燈籠甩了出去。

  火光飛濺,有一星火光與烏紗輕觸,竟然點著了面前高貴公公的帷帽。

  點背真的不能怨社會。

  蕭衍利落地摘下了帷帽,腳下皮靴狠踩了幾下火星和一旁滾落的圓燈籠。

  周遭驟然暗了下來。

  但顧儀還是看清了眼前高貴公公的臉。黑夜憧憧,他的雙眸若兩點飛星映人,眉目此刻微蹙,隱含凌厲。

  大幕朝第一奸宦這麼帥……這就有點離譜……

  顧儀只敢看他這麼一眼,飛速埋低了頭,「高……高公公,我不是故意的。您沒事吧?」

  蕭衍起了殺念。他手中的短刀已經從袖口落到了他的掌中,遮掩在寬袍大袖之下。

  顧儀埋著頭抖抖索索低從袖中掏出一張白帕子,「高公公,你滿臉黑灰,不辨面目,要不擦一下?」

  蕭衍思考瞬息,收回短刀,抬腳就走。

  顧儀見他走遠,腿一軟就蹲到了地上,後背冷汗涔涔。

  那個人絕對不是高貴。

  書中的高貴是個中年人,面白無須,細長小眼睛。

  方才那個人是個青年,眼睛是桃花眼,並且,他的額角有一道細長的淺色疤痕。

  書中有一章寫過蕭衍扮作高貴殺人。

  雖然不是開篇之處,但蕭衍肯定是有扮作高貴的可能。

  由此,顧儀猜那個人就是絕情帝王,蕭衍。

  顧儀蹲了一會兒,氣才喘勻。

  還是回家洗洗睡了吧。

  第三日清晨,顧儀起了個大早。

  天邊的朝霞橙紅艷麗,映紅了半空。

  顧儀照常去正殿王貴人處坐了一會兒冷板凳,然後就回到西偏殿,畫表格。

  桃夾立在一旁磨墨,見顧儀畫了滿紙的四四方方的格子,還填滿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符號。

  「美人,這是在畫什麼?」

  顧儀將袖口卷上,「隨心隨性小作。」我這是在復盤。

  她將這三天三十六個時辰,她已知的宮中人物,時間,地點一一對應起來。將隨機選擇和必然事件標注出來。

  比如第一天,桃夾會或者不會去打賞高公公的徒弟。

  王貴人一定會賞她綢緞。

  她在某個時間點一定會遇見女主角。

  宮貴人一定會出現在花園某處。

  第二天,女主角可能或者不可能來交差。

  女主角不太可能經過花園。

  皇帝會不會一定扮作高貴經過宮門御花園。

  第三天,皇帝會經過湖畔,一定來到秀怡殿。

  她要找一找這其中的因果邏輯。

  可是她偏安秀怡殿小小一隅,再怎麼神通,也不能保證男女主角一定會相見。

  況且,保證男女主角相見,她就能活過三天,也是一個巨大的假設。

  顧儀盯著這張簡化的Excel表,覺得自己實在是太難了。

  午時正,敬事房總管武公公又硬著頭皮端著玉牌來到了天祿閣前。

  閣內傳來皇帝的聲音:「進來罷。」

  武公公將手中托盤高舉於頂,邁著小碎步,穩穩當當地將玉牌捧到了蕭衍面前。

  蕭衍看向盤中的玉牌,端、敬、德妃牌在首位,淑妃緊隨其後,照舊掛著紅簽。

  然後是宮貴人,王貴人,等貴人。

  蕭衍問:「上次是誰?」

  武公公:「上回是摘芳殿的宮貴人。」

  該王家人了,蕭衍手指伸向秀怡殿王貴人。

  秀怡殿……

  他頓住了動作,目光掃向下一排新封的美人。

  秀怡殿顧美人排在第二位。

  她昨夜該是看清了自己的面目,卻佯裝沒有。

  雖有些蠢笨,但似乎蠢得有度。

  「顧家,似乎是撫州知州?」

  這個真不知道了……

  武公公求助的目光立刻望向立在一旁當柱樁的高公公。

  高貴公公:「陛下好記性,顧美人的父親是撫州知州,從五品……原是青州府衙通判,兩年前才調任撫州。」

  蕭衍輕笑道:「是嗎……」他將秀怡殿顧美人的玉牌背面朝上翻了過來。

  這個顧美人,是新進的美人中被翻牌的第一人。

  武公公端著玉牌退了出來,即刻將秀怡殿顧美人的名號通報尚儀局。

  未時正,秀怡殿西偏殿,尚儀局的宮婢和教養嬤嬤魚貫而入。

  顧儀懵了,桃夾喜道:「恭喜美人,賀喜美人。」

  教養嬤嬤將托盤中的絲帛卷軸遞給兩個宮婢。

  顧儀見宮婢一人執卷軸一頭,一副惟妙惟肖的生理健康衛生圖片在她眼前徐徐展開。

  靜默了半晌,教養嬤嬤臉上的微笑恰恰好,多一分媚俗,少一分清冷,「顧美人,看懂了嗎?」

  顧儀張了張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任由身邊的兩個宮婢把她脫得精光,在浴桶中洗了好幾遍。

  花瓣堆滿了浴桶,顧儀被濃郁的花香熏得打了一個噴嚏。

  皇帝這是翻了她的牌子?為……為什麼?

  因為昨夜的偶遇?

  那女主角是不是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在她這裡見到皇帝。

  桃夾見她出神,以為她是緊張,勸道:「主子,這是新封的美人裡面的獨一份,主子以後有大福氣呢!」

  顧儀看她雀躍的神色,不忍潑她冷水。

  能活過今晚再說罷。

  因為被翻了牌子,顧儀就沒有吃晚膳,怕吃多了行狀不雅。

  她身披華服,空著肚子,只盼著女主角能夠踩著點兒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6 07:15 PM

第6章 求求女主角快來!ball……

  戌時一刻,趙婉捧著洗好的水青色綢緞出了浣衣局的大門,幾個浣衣局小宮婢望著她的背影竊竊私語:「聽說前日裡她得罪了新封的美人。」

  「可不是嗎,美人說讓她今日去送錦緞,不定怎麼切磨她呢!」

  趙婉心中記掛著白兔玉佩,將這風言風語拋之腦後,腳下不停,卻被從浣衣局追出來的季嬤嬤叫住:「阿婉,等等。」

  季嬤嬤素來待她親厚,趙婉立時定住腳步,「季嬤嬤何事?」

  季嬤嬤見她手捧綢緞,「這是要去何處?」

  趙婉:「去秀怡殿。」

  季嬤嬤微微蹙眉,「秀怡殿的王貴人今日心情不甚好,已經罰了好幾個尚膳的宮婢,你……小心些才是。」

  趙婉:「是,我不過是去秀怡殿西偏殿處顧美人處,應是碰不上的。」

  季嬤嬤頷首,「我叫住你是有一樁差事同你說。」

  「嬤嬤請說。」

  「司制司掌制二人,其中一人滿二十五歲,出宮了,就缺了掌制一人,你善女紅,有巧思,我便向司制司舉薦了你。」

  司制司掌制已是八品的女官了,比毫無官階的浣衣局宮婢強上數倍。

  趙婉福身道:「嬤嬤大恩。」

  季嬤嬤知道趙婉在浣衣局屢屢遭人排擠,語重心長道:「你樣貌好,心思敏捷,遭小人嫉妒,司制司是個好去處,我雖舉薦了你,可過幾日仍要按規制遴選,各司各院都有被舉薦的,你這幾日勤加練習才是。」

  趙婉拜道:「趙婉謝過嬤嬤。」

  天邊滾過一道驚雷。

  季嬤嬤抬手將趙婉扶起來,「你為人通透,嬤嬤信你將來定有大福氣,快,起來,拿把傘速去秀怡殿,莫要誤了顧美人的差事。」

  轟隆隆幾聲雷響,大雨瓢潑而下。

  顧儀緊張地站到窗邊,透過三交六椀綢絹菱花紋看外面的雨影。

  這雨下得真大。

  有男女主角初次相遇的內味兒了。

  求求女主角快來!信女願意半年不喝奶茶!求求了!

  桃夾見她離窗戶太近,連聲勸道:「主子,莫要沾了窗外雨污。今日特意梳得流雲髻配上這藕荷色對襟長衫,碧色羅裙甚美。」說著,又往她手裡塞了一把同色團扇,「若是美人嫌落雨關窗,憋悶得很,可以用小扇,輕輕扇扇。」

  顧儀接過團扇,輕輕扇了扇,今日層層疊疊確實穿了不少。尤其裡衣裡還有一層薄紗。

  曼妙是曼妙,可不透氣啊……

  顧儀給自己打著扇,就聽外面一聲長喝:「皇上駕到。」

  媽耶,他來了,他來了,絕情帝王他來了!

  顧儀不禁腰背挺直,站如青松。

  蕭衍穿過雨簾,腳步極快,跟在他身後掌傘扇的宮侍一路小跑,唯恐雨落在皇帝身上。

  蕭衍走進秀怡殿西偏殿,顧儀領著宮婢跪了一地。

  她以額貼地,是個五體投地的拜服大禮。

  「起來吧。」蕭衍道。

  他的聲音意外的清朗,落地有聲,不像顧儀想象中的陰冷。

  顧儀一點一點地抬頭仰望這個書中的絕情帝王。

  首先看到的就是他的明黃色常服,上列十二章。

  顧儀數著日、月、星辰逐級往上,胸前描摹的是飛天金龍。

  面前的帝王頭戴金翼蟬冠,落下的幾縷黑髮如墨,眉如鴉羽,長睫下是一雙桃花眼,暗褐色眼珠若琉璃剔透。

  本應眼中風流,可他額角鬢角一道淺疤,目光更是殊無歡喜,無波無瀾,看自己就像在看一個尋常物件。

  昨夜暗中只覺他光芒照人,可今日在燈下細看,顧儀才真實地感受到這的確是一個無情的帝王。

  他的氣勢沉沉如廣廈將傾,生殺予奪,全在一個帝王的一念之間。

  顧儀脖子後面起了一層冷汗,吞吞吐吐道:「問……問皇上金安!」

  蕭衍細看了眼前的顧美人一眼,她的臉色微白,氣息因緊張而加快,她在怕他,可卻在瞬也不瞬地看他。

  杏眼中的瞳仁若黑漆點墨,一動不動。

  直視帝目,已是不敬。

  顧家送來的也是個草包?還是個只拿得出手一顆金花生的草包……

  他頓覺無趣,抬手道:「你起來。」

  顧儀剛才太緊張了,即便皇帝叫起了也忘了要站起來。

  她這會兒才終於站了起來。

  高貴公公帶著一眾宮人退到了殿外。

  殿中一時之間就只剩下了顧儀和蕭衍二人。

  女主角怎麼還沒到,是不是在來的路上?

  顧儀分神去聽窗外的動靜。

  天邊又滾過一道驚雷,轟隆作響。

  蕭衍見顧儀呆若木雞地立在原地,展開臂膀不悅道:「今日沒有尚儀局的教養嬤嬤教過你?」

  不是還送了一顆金花生,怎麼這麼不長眼?

  顧儀聞言,見他手臂招展,旋即反應過來,「是……臣妾的疏忽……」又小聲補充道,「今日嬤嬤來教過的。」她伸手摘下了蕭衍腰間玉帶,替他脫下身上的常服。

  肩膀處的綢緞觸手冰涼,顧儀打算拖一拖時間,「陛下淋了雨,泡個熱湯浴,會好受些,也防風寒。」她踮起腳伸手取下了他頭上的金翼蟬冠。

  蕭衍怔愣片刻,鼻尖聞到了她袖口處散開的熏香……仿佛杏花春雨的味道。

  顧儀立刻將蕭衍的沉默當作默認,到殿門口喚了宮婢進來備浴湯。

  因為今夜下雨,宮人早早地就備下了熱水。

  不到一柱香的時間,蕭衍就在隔間泡上了熱湯。

  顧儀等得心急如焚。

  女主啊,你可要爭氣啊!快點來啊!

  等到隔間水聲漸歇,宮人為蕭衍遞上了換洗的衣物。

  他只著素衣從屏風處轉出來,因為剛沐浴過的緣故,臉頰有些粉撲撲的,大大削弱了凌厲的氣勢。面目如玉,長髮僅用青絲帶綁住,青色紗褲緊貼腿部矯健的線條。

  恰在此時,殿門外傳來,些微喧鬧。

  顧儀側耳聽到了女主角的聲音。

  媽耶,女主她來了,她來了,她終於來了!

  顧儀不敢再看蕭衍,只肅穆了神色,走到殿門口,拉開殿門,斥道:「何人喧鬧?」

  幾個宮婢接連撲通跪下,「美人息怒,是浣衣局的宮婢來送綢緞,奴婢這就打發她回去!」

  顧儀:「且慢!」不能讓她走!

  她抬眼就看見趙婉撐著傘,站在雨中,左手將綢緞緊緊攏在懷裡,她招手道:「你上來。」

  幾個宮婢面露難色,「美人,陛下尚在殿中……」

  顧儀不聞不問,沉聲對趙婉道:「你上來!」

  趙婉只得疾步上前,她沒有料到皇帝會在此處。此時她的後背已滿是泥污雨水。

  如此面君,實在是不雅不敬。

  並且,她還沒有見阿衍的準備。

  趙婉抬頭卻見顧美人笑得溫婉:「你的衣物濕了,懷中綢緞卻分毫未沾雨露,你來殿中,我著人予你一套新的宮服。」

  趙婉急道:「奴婢何可面君……」

  話音未落,眼前的顧美人伸手捉住了她的大袖,低頭貼耳道,「你的玉佩還要不要了?」轉身朝偏殿而去。

  趙婉只得跟上。

  蕭衍盤腿坐在殿中的矮塌之上,見到一個濕漉漉的宮婢被顧儀帶進了殿中。

  他眸光一閃,這個顧美人是何意?

  顧儀看見蕭衍的目光落在伏地跪下的趙婉身上。

  此時的趙婉自雨中而來,玉面微濕,細白鵝頸低垂,更有我見猶憐之態。

  顧儀腦海中如同萬千煙火次第炸開,男女主角終於初遇了,撒花!

  要是這把再不行,老子直播吃玉佩!

  蕭衍只看了趙婉一眼,卻不叫起,扭頭看向顧儀,慢悠悠道:「美人,這是何意?」

  顧儀輕搖團扇,「臣妾是覺著此小宮娥忠心,將錦緞護得滴水不漏,遂將她引來,著人予她一套新宮服。」

  蕭衍:「美人,如此厚愛一個宮婢,倒是好性情!」

  他暗褐色的眼珠冷冰冰地望過來,顧儀頓覺無所遁形,心虛地又搖了搖手中團扇,「陛下英明!」

  一個宮侍躬身而入,當真將一套簇新的浣衣局新衣擺到了趙婉身前。

  趙婉拜道:「謝美人恩典……謝陛下恩典。」

  蕭衍心中冷笑,「此際既得了賞,便走罷!」

  可……這就讓女主走,真的好嗎?沒有對手戲嗎?

  這麼敷衍,她會不會又去世了啊……

  可顧儀聽蕭衍語調冷清,真的不敢插話。

  趙婉聞言,心中沉沉一落。

  阿衍沒有認出她來……

  她胸中霎時又酸又澀,以額觸地,「奴婢告退。」

  顧婉看著女主角踉蹌而出,略顯蕭索的背影消失在了雨中。

  行吧,反正我已經盡力了這一回。

  蕭衍看眼前的顧美人滿臉失望地看著那宮婢離去。

  眉睫一眨,像一把小扇投下悲傷的暗影。

  這個顧美人,甫入宮闈,喜怒哀樂都掛在臉上,是真的如此簡單若一張白紙,還是心思詭秘,百轉難測……

  蕭衍側躺到矮塌之上,單手扶額,輕笑道:「美人,竟如此失望嗎?」

  顧儀看他青絲如瀑,落在竹榻上,強行轉開了眼神,「臣妾不失望。只是有些害怕。」

  蕭衍「哦」了一聲,「美人怕什麼?」

  顧儀信手拈來,「怕雨太大,被雷劈。」她可以死於燒餅,死於白菊,死於墜湖。被雷劈也不是不可能。

  蕭衍蹙眉,這個顧美人究竟是怎麼回事?什麼路數?

  「美人與朕在一起,不快活?為何想著無稽之談?」

  顧儀見他表情微沉,立刻狗腿地上前,輕輕為他打扇,露齒一笑道:「臣妾見了陛下自然快活,只是快樂如此之巨,有些患得患失罷了。」

  嘔。

  蕭衍眉睫垂下,「難道教養嬤嬤今天沒教你,笑不露齒嗎?」

  顧儀立刻用團扇擋住了半張臉,「陛下教誨,臣妾記下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6 07:16 PM

第7章 穩了

  啪。

  殿中燭台忽然爆出燈花,仙鶴燭台頭頂的燭火滅了。

  殿內頓時暗了幾分,周遭靜得可聞針落,殿外一絲宮人不知什麼時候合上了殿門和軒窗。

  窗外方才還可看到的幾道剪影消失不見。

  最近的燭台就在矮塌之後,燈火將蕭衍身前投下的人影照得綿長,蓋住了顧儀眼前的亮光。

  顧儀侷促地從矮塌上站了起來,「臣妾去……去挑燈芯。」

  隨著她起身,蕭衍也站了起來。

  「不勞美人費心。」

  顧儀面前風過,轉眼蕭衍就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她的臉頰緊緊挨著他的頸窩,溫熱,帶著些微沐浴後的水汽。

  顧儀不自在地挪了挪,觸到的是交領處光滑的絲緞。

  顧儀後背落到床榻上時,心跳更是加快,喉頭髮緊,不禁咽了一口水。

  「陛……陛下……」

  這……進度是不是有點快……

  蕭衍見她粉唇微張,眸色暗了暗,伸手去解她對襟長衫中間松松系著的絲帶。

  顧儀抖如篩糠,不禁閉上了眼睛。

  蕭衍停下了手中動作。

  她在害怕。

  砰砰砰。

  殿門被驟然敲響。

  「求陛下去看看貴人,貴人……不好了……嗚嗚……」後面的話音漸低。

  顧儀猛地睜開眼,而蕭衍已經離開了床榻,走到殿門前,拉開了門。

  秀怡殿正殿來的宮婢槐花,掙開身後宮侍的束縛,將頭磕得咚咚作響。

  「求陛下去看看王貴人,貴人夜中忽然胸中疼痛,求陛下憐惜……」

  蕭衍心中冷笑,面上卻說:「那朕就去看看王貴人。」

  早有伶俐的宮侍見他衣衫單薄,給他遞上備下的常服,幾個宮婢替他穿上。

  顧儀整理了有些皺的袖袍,還未來得及走到殿門口。蕭衍已經邁步去了王貴人的正殿。

  桃夾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美人,陛下是不是不會回來了?」

  顧儀卻問:「現在什麼時辰了?」

  桃夾:「已過亥時。二更鼓已經響過了。」

  還有不到一個小時,她就安全地度過了三天。

  顧儀在殿門口來回踱步。

  桃夾又問:「美人,現在怎麼辦啊?是否要去正殿將陛下請回來?」

  她搖頭,「既然王貴人能將陛下請過去,那必然有手段能留住他,尊卑有序,我也不能貿然去正殿。」

  更何況她的心思完全不在此處!

  還有不到半個時辰了。

  顧儀頓時睡意全無,「你將殿門合上,殿中燭火點亮,我在矮塌上坐一會兒。」

  等待的時候,光陰總是漫長。顧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讓桃夾搬來小幾,隨手拿了字帖臨摹。

  寫了幾個字,心就漸漸靜下來了。

  鐺,鐺,鐺。

  三更鼓敲響。

  顧儀手一抖,狼毫一偏,拉出個長長的一撇。

  穩了嗎,這是?喜悅來得如此突然,

  我是真的熬過了劇情?

  她放下筆,從矮塌上站了起來,看了看自己,全須全尾。

  是真穩了!

  她笑道:「桃夾,上一杯酒來!」慶祝一下!

  桃夾勸了一句:「美人,夜這樣深了,還是早些安寢罷。」

  顧儀催促道:「快去,快去,喝了酒我這一覺睡得更好。」

  桃夾還是給她倒了小半杯花釀,心中想道,美人或許是見陛下離去,有些傷情罷。

  顧儀一飲而盡,脫了繁複的衣裳,倒頭就睡。

  卯時三刻,秀怡殿正殿裡的王貴人仍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她撩開輕紗,「黃鸝,陛下此際尚在?」

  黃鸝應聲答道:「回貴人,陛下卯時便往前殿去了。」

  王貴人皺眉,「陛下是不是惱我了?」

  黃鸝寬慰她道,「陛下拋下顧美人來瞧貴人,怎麼會是惱了貴人。」

  「那他為何只來看我一眼,就去讀什麼奏疏?」

  黃鸝:「貴人心口疼,陛下憐惜貴人,容貴人安睡。」

  王貴人氣惱地甩下輕紗床帳,「從前宮氏那個小賤人每次都愛使這招,可這招損人一千,自傷八百,有什麼好用的!」

  黃鸝:「陛下都來看您了,自然是把貴人放在了心上,貴人不就是想求這一分看重。」

  王貴人扭過頭,悶悶地說:「顧氏生得美,又住在我殿裡,若是此時不壓她一頭,以後還不得翻上天去。」

  「貴人說得極是!」

  天光透過窗欞照入,王貴人索性起身,「今日是不是該去淑妃那裡坐一坐了?」

  宮中無後,四妃協理後宮,並且淑妃的爹是自己爹的上峰。

  黃鸝默數了日子,「貴人是有一陣子沒去采薇殿了。」

  天光已是大亮。

  桃夾見顧儀仍舊沒有要起的意思,無奈走到她的榻前,低聲道:「美人,已近巳時了,再過一會兒,就誤了早膳的時間了。」

  顧儀睜開眼睛,「今天是什麼日子?」

  桃夾愣了片刻,「美人,今日是六月十八。」

  穩了!

  顧儀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精神抖擻地坐了起來。

  從今天起,她就是脫離了劇情,嶄新的顧美人。

  在大幕朝後宮,做一個籍籍無名,低調行事的美人,就可以了。

  等熬到男主為女主散盡六宮,要做一生一世一雙人之時,顧儀就可以出宮了。

  出宮以後,買個小院,找幾個忠僕,做一個快樂的富婆。

  豈不美哉!

  桃夾見顧儀坐起來後,又在發呆,以為她是對昨夜之事耿耿於懷,「過幾日,陛下興許還會翻美人的牌子。」

  昨夜尚還歷歷在目。

  不會,蕭衍應該不會再翻她牌子了。

  他本就是一個孤高驕矜又絕情的帝王。

  昨夜她的種種行為皆為怠慢,再者,顧家也不是什麼制衡朝堂的大家世族。

  蕭衍不會再翻她牌子了。

  顧儀和桃夾也說不清楚,「嗯」了一聲,「快去提早膳罷。」

  桃夾領命而去,回來的路上見到正殿門庭冷落,只稀稀拉拉站著兩個守殿門的宮婢。

  一問才知,王貴人去采薇殿了。

  采薇殿內,此刻的淑妃身著藍衣碧裙,袖口處金絲成線,髮髻間簪十鈿,生得一張芙蓉粉面,如同花開盛極時嬌艷,丹鳳眼旁有一顆淚痣。

  她飲過一口茶,繼續描桌上的丹青。

  語調輕輕柔柔,「王貴人還等在花廳?」

  一旁立著的玉壺答道:「貴人還在呢,喝了一壺茶,坐了一個時辰了。」

  淑妃含笑,「再坐一個時辰,就打發她走罷。」

  玉壺應下。

  玉壺自小就跟著淑妃,感情比旁的宮婢深厚,她猶豫片刻,開口問:「娘娘先前不還說選官在即,要約王貴人來嗎?為何今日王貴人來了,娘娘卻不見呢?」

  淑妃笑道: 「為什麼不見呢?」 她將手中狼毫擱入竹根雕筆洗,「因為她是個蠢人罷……前朝此番拔擢官吏,陛下的意思還不明顯嗎……這新封的美人,除開齊雲姓齊,其他的都是些地方官出身,小門旁戶,陛下不想用世家,這就是個姿態。昨夜提點顧美人,那是要立靶子了,顧長通雖只是個從五品的知州,可與青州脫不開關係。到頭來,還不是為了偽朝,要立威,要用新人。真是棄偽求正的,當要嘉獎,若是渾水摸魚的,便要殺之。王貴人呢,想得都是慣來爭寵的那一套,本宮與她說再多,又有何用。」

  玉壺歪頭想了想,「王貴人於夜中將陛下從顧美人那裡召走了,闔宮皆知,顧美人接下來的日子,定是不好過了……」

  淑妃輕笑一聲,「這宮裡的日子,誰的就好過了……」

  王貴人在花廳一直坐到日中,才被采薇殿的宮婢勸退。

  「娘娘今日抄經無瑕見貴人,貴人還是改日再來罷。」

  王貴人憋了一肚子氣,回了秀怡殿。

  忍不住向黃鸝抱怨道:「淑妃又如何,平日裡見了,總端著個冰清玉潔,高高在上的架子,給我甩臉子,今日更是連見都不見了!不過就是仗著自己姓齊,她再怎麼厲害,可也不受寵啊,怎麼不見陛下召她呢!」

  黃鸝立在一旁當木樁,只點頭不說話,王貴人是個急性子,正在氣頭上,撒過氣了就好了,若是尋常宮妃也就罷了,可她偏偏要編排淑妃,此時萬萬不能火上澆油!

  王貴人自說了一通,漸覺無趣,灌下一杯涼茶,手中隨意地擺弄著桌前的妝匣。

  她盯著一支杏紅釵環,怒道:「槐花呢?這支釵,我不是讓她送去司寶司重制,怎麼還是半新不舊地躺在這裡?」

  黃鸝到殿外問過一圈,才曉得槐花一早就出了秀怡殿,說是要去找原先一起進宮的幾個小姐妹敘敘舊,一定趕在王貴人回殿前回到秀怡殿裡當差。

  可是,直到這會兒都不見人影。

  黃鸝只好差了另一個宮婢將釵環送到司寶司去。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6 07:16 PM

第8章 扯頭花的戰鬥

  顧儀用過早膳,齊美人就差了宮婢來找她,說家裡給她寄了東西,請她去挑一挑。

  齊美人和她同住秀怡殿偏殿,平日裡也互相照拂。

  顧儀整理了衣妝,就去了東偏殿。

  齊美人見到顧儀笑容滿面而來,心裡疑惑,聽聞昨夜皇上將她拋下去瞧王貴人,原本想安慰她兩句。

  可看她目前的模樣,仿佛不需要安慰。

  齊美人素來寡言,此刻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只好將物件在長幾上一一攤開,「你挑,都是不值錢的小玩意。」

  齊父是京官,吏部右侍郎,正三品,是新封美人中家世最高。

  有門路能送些東西進宮。

  桌上的確都是些把玩的玉墜,團扇等物。

  這幾天天熱,顧儀伸手去拿了團扇。

  不料,團扇下竟然還壓著薄薄的一本書冊,上書錦屏記三個大字。

  她剛「咦」了一聲,齊美人眼疾手快地將那薄薄的書本收走了。

  什麼錦屏記,難道是小黃書?

  顧儀看齊美人手忙腳亂了一陣,雙頰通紅。

  因為齊美人比原身顧美人長半歲,顧儀笑得眉眼彎彎,「齊姐姐,錦屏記是什麼?」

  齊美人將書冊藏在身後,一臉窘迫,「沒什麼,就是市面上買到的話本。」

  顧儀:「讓我也看看,我最愛看話本了。平日裡也愛寫!」

  齊美人驚道:「你真的寫話本?」

  顧儀點頭,「當然!」剛穿來的前三天,她天真地以為她可以靠在後宮寫話本廣結善緣,消磨時光。

  誰想到是穿成了炮灰,好氣哦。

  齊美人:「你若把你寫的話本給我看,這錦屏記就借給你。」

  顧儀讓桃夾回去拿來了她寫的手稿。

  齊美人見到一撻手稿,眼睛一亮,兩人換過書冊以後。各坐一角,靜靜地讀了起來。

  錦屏記是一個平淡的故事,就是香閨少女做的一場夢,夢裡遇到了一個書生,後來她醒了遇見這個書生,就故意扔下手帕,最終嫁給了這個書生。

  顧儀後悔將自己寫的話本給齊美人看了。

  齊美人翻完了手中的話本,抬頭愣愣地看向顧儀,臉上似乎有些發白。

  可能三觀衝擊太大……

  顧儀努力輓回,「齊姐姐,其實……這只是初稿……還可以再……」

  齊美人打斷她的話,急道:「後續呢,那慕容仙君真的戀慕那個什麼勞什子劉小姐了嗎,那……那依依怎麼辦?」

  儼然女主粉了。

  柳依依,話本女主角,為了師傅慕容仙君,自封靈根,犧牲自己清白解了他身上的情蠱,沒想到,慕容仙君轉臉不認人去和劉小姐纏綿。

  狗血虐戀。

  顧儀:「還沒寫完,這兩日諸事繁雜。」

  齊美人焦急道:「顧妹妹,有何難處可與我說?這仙俠奇緣一定要寫下去啊。」

  收穫了一枚書粉的顧儀告別了齊美人。

  寫話本什麼的,本來打發時間罷了。

  美人月俸按不算多,平日裡上下打點,也就花了。

  唯一的金花生也發出去保命了。

  寫話本賺點錢?

  顧儀一面想一面下意識地去摸她的腰包,摸到了白兔形制的玉佩。

  對了,女主角的玉佩還在她手上。

  作為推動劇情的重要道具,她得適時地把玉佩還回去。

  這麼一想,為免夜長夢多,顧儀就差桃夾馬不停蹄地去浣衣局把趙婉叫來。

  趙婉很快就來了秀怡殿西偏殿,只是人看上去比昨夜還憔悴了不少,福身道:「問美人安。」

  顧儀將白兔玉佩遞給了她,「我賞玩過了就還給你罷。」

  趙婉面露驚訝,她原本以為她是拿不回玉佩了,昨日顧美人將她召進殿中,沒有將玉佩給她,料想是拿不回來,可今日卻又給她了,那讓她昨夜進殿來面君是為羞辱她?可為何又賜她新衣?

  趙婉猶猶豫豫道:「多謝美人……只是奴婢不懂,美人昨夜為何召奴婢進殿。」

  害,都是為了保命唄。

  顧儀:「我看你容貌不凡,又有忠心,順水推舟送你一程罷了。」

  趙婉叩首道:「謝美人,美人若是不棄,奴婢願意來秀怡殿伺候美人。」

  此言一出,顧儀愣了片刻,才緩緩說:「我這裡實非好去處,昨夜陛下棄我而去,想必就不會再來了。你還是好好準備月末的司制司遴選。」

  書中趙婉在遴選中一鳴驚人,被選為掌制,開啟了後宮升職之路,可別再和她這個卒於第三章的小人物混了。

  趙婉心中更感詫異,顧美人如何得知她要參與司制司的遴選,她在後宮已經這般手眼通天了嗎……這個顧美人是何出身?

  顧儀再勸:「明珠蒙塵,終有閃耀的一日,大浪淘沙,是金子也會發光!我相信你一定有更大的前程!」妹子,乾了這碗雞湯,日後能不能出宮做快樂的富婆全仰仗你了!

  趙婉一時無言,不知如何是好,這個顧美人不願留她,只能拜道:「那……奴婢先告退了……」

  顧儀鼓勵地又看了趙婉一眼,「你去罷。」

  趙婉走後,桃夾氣得臉紅紅道:「幸而主子沒有收下那等攀高枝兒的小人,看她那樣子就是想借主子再去勾引陛下!」

  顧儀安慰她道:「我這不是沒留下她嗎……」說話間,她就仰躺到了軟墊上,「再說,陛下昨夜走了,她即便是要攀高枝兒,找個貴人的去處不是更好。」

  桃夾為難道:「陛下昨夜雖是走了,可主子要不等下一次翻牌,奴婢再使銀子去打點打點?」

  顧儀嘆了一口氣,攤手道:「沒銀子了。」

  主僕二人相顧無言片刻。

  桃夾自我催眠道:「興許美人料錯了呢,萬一陛下昨夜舍美人而去,想著補償美人,又來了呢,或許在御花園也能碰上呢。」

  顧儀欣賞桃夾的樂觀,不忍說破無情的劇情,於是轉了話頭道:「嗯,你說得對。這會兒就不必胡思亂想了,天這麼熱,殿中的冰也快用完了,你今日就去司計司再領些冰回來。」

  桃夾稱是,帶了兩個小宮婢就往司計司去。

  路上正巧碰上了田貴人派來的宮婢碧珠。

  桃夾退了一步,讓碧珠先領。

  司計司的掌計按照貴人規制給碧珠派發了冰。

  輪到桃夾的時候,掌計卻說:「來得不巧,今日的冰恰好發完了。改日再來罷。」

  桃夾不是第一天在皇宮混了,這有沒有冰,幾時有,幾時無,她清清楚楚,桃夾不是吃素的,「司計司如今也見人下菜碟兒了?憑什麼她們領得,我們美人就領不得?」

  掌計算作正八品,有些官威,「秀怡殿顧美人就是這般教養奴僕的?怪不得,怪不得……」一邊說,還一邊輕輕搖頭。

  她的話雖未說盡,但是桃夾還是體會出了其中的言外之意。

  她是在說怪不得美人留不住陛下。

  是可忍,孰不可忍。

  桃夾既跟了顧美人,那忠心就是向著顧美人的。

  她拍案而去,就去扯掌計的頭花。

  掌計哪裡見過這陣仗,人就往後退。

  桃夾撲將上去。

  兩人扭作一團。

  司計司的女官跑了出來,將兩人拉開。

  桃夾還在蹬腿,「都別攔著我,我八歲進宮,打架到現在都沒輸過!」

  掌計:……

  其餘認識桃夾的女官,勸道:「桃夾妹妹,莫嚷了,若是司計聽見了,這事就不能善了了!」

  掌計一聽,立刻轉身進到屋中向司計告狀。

  司計是個不苟言笑的中年婦人,二十五歲放出宮後,又進宮來做了司計。

  桃夾一看來人,立刻哭喪了臉道:「胡嬤嬤,掌計克扣我們美人!」

  司計認識桃夾,她八歲進宮的時候,就跟在她屁股後面做御花園掃灑小宮婢。

  掌計一看,心道不妙。

  司計問道:「掌計為何不給秀怡殿顧美人派冰?」

  掌計支支吾吾,說不出來。

  司計開口道:「去給秀怡殿顧美人取冰來。掌計扣一月月晌。」

  桃夾甜甜一笑:「胡嬤嬤。」

  卻聽司計又道:「桃夾在宮闈打架鬥毆,罰三月月俸,並告知秀怡殿顧美人,另行責罰。」

  桃夾又哭了。

  司計不是玩笑,領著桃夾和送冰的宮娥回了秀怡殿西偏殿。

  顧儀見到憑空多出來的一個人,面露驚訝。

  司計蹲福道:「問美人安,臣婦乃司計司司計,胡顯。」

  顧儀立刻扶她起來,「胡司計快請起,到殿中來所為何事?」

  胡司計便將桃夾鬥毆一事如此這般地說了說。

  萬萬沒想到……

  顧儀震驚地望向桃夾,而桃夾只好埋低了頭。

  胡司計輕咳一聲,「臣婦雖罰了桃夾月俸,還請美人督促桃夾手抄宮規,溫故而知新。」

  顧儀連忙點頭,「司計所言極是。」

  胡司計理了理袖袍,「那臣婦告退了,只是還有一言肺腑斗膽說予美人聽。」

  顧儀:「司計請說。」

  胡司計:「桃夾護主,是個忠心,可是她能在司計司撒野,無非是仗著臣婦,要做個樣子,秀怡殿顧美人,不是任人欺凌的,可宮闈之中,不只司計司一處有捧高踩低的小人,更何況宮中貴人嬪妃眾多,美人也得有低頭的時候,要想過得舒坦些,後宮大多仰仗的皆是一個寵字。美人莫要怪臣婦魯莽直言。」

  顧儀笑道:「司計肺腑之言,我知曉了。」

  胡司計淡笑了一聲,又瞪了桃夾一眼,才轉身離殿。

  桃夾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求美人寬恕。」

  顧儀心中很是感動,可仍舊語重心長地說:「你忠心可嘉,只是莫要再有下一次了,若是犯到別處,胡司計護不住你,而我也護不住你!快,起來吧,去手抄宮規吧。」

  桃夾抬頭,苦哈哈地說:「真要抄啊?」

  顧儀點頭,「對啊。」

  桃夾啜泣兩聲,站了起來,去抄宮規了。

  顧儀默默嘆了一口氣。

  怎麼辦,好像當鹹魚也不太行。

  怎麼著都要熬到男女主角HE,她才能出宮啊!

  眼下,她還是得苟個中流,才能過得舒心。

  先得解一解缺錢的燃眉之急。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6 07:17 PM

第9章 誰是槐花

  是夜,秀怡殿西偏殿筆耕不輟,桃夾抄宮規,顧儀寫話本。

  待到三更過後,顧儀甩了甩酸麻的手臂,看了看自己的大作,很滿意,而身旁的桃夾雞啄米似得,早就打起了瞌睡。

  顧儀把桃夾叫醒,「別在這裡睡了,回榻上去睡,明天一早我得去找齊美人。」

  桃夾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

  辰時剛到,顧儀就被幾道大力的拍門聲驚醒。

  「王貴人請秀怡殿顧美人往正殿去!」

  王貴人?找我?

  顧儀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而起。

  桃夾急忙去開殿門,「王貴人請美人所為何事?」

  正殿來的宮婢臉色青白,著實難看,「請美人速去!」

  顧儀匆忙梳洗罷,還是有點摸不清火門,這王貴人這麼急吼吼地要找她,不太可能是用早膳。

  難道是為炫耀?畢竟皇帝舍她而去之後,兩人還沒打過照面。

  秀怡殿正殿裡,哭聲斷斷續續。

  顧儀心中一沉,咋回事?

  王貴人凝眉斥道:「別哭了,再哭就不許進殿來。」

  二等宮婢桂花止住了哭聲,「求貴人給槐花做主啊,她死得太慘了,若非巡邏的侍衛發現,槐花不知要在井裡泡多久……」

  聽到這裡,顧儀拼命回想,槐花是誰?

  小說裡仿佛沒這號人啊!

  王貴人怒瞪顧儀,「顧美人有何要說的嗎?」

  顧儀屈膝拜道:「問貴人安,只是槐花是誰?」

  跪在地上的宮婢桂花立時驚道:「顧美人還是不要揣著明白裝糊塗了!當夜貴人心口痛,去秀怡殿西偏殿請陛下的宮婢就是槐花!」

  顧儀挑眉,「哦,是她,我與她半句話都未說過,自然不知道她是槐花。」

  王貴人冷叱一聲:「你還狡辯!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小人,槐花不過是替我跑腿,竟被你記恨如此!謀她性命,何等陰毒!」

  顧儀:「且慢!」這個鍋我不能背!「槐花是幾時遇害,落到哪口井裡,被哪個侍衛發現,是自盡,他殺,還是意外?貴人不把這樁樁件件查清,就把罪名扣在我的頭上,妾身也太冤了!從前夜到今夜,我都與桃夾相伴,昨日早晨起後,見過齊美人,後又見過司計司的胡司計,之後便在殿裡督促桃夾手抄宮規,哪裡來的時間去謀害一個不知姓名的宮婢?」

  王貴人直起身子,「好一副伶牙俐齒,你自不必親自動手,買凶傷人也可!」

  顧儀嘆氣:「貴人,可是妾身並無錢財買凶啊!」

  桃夾立刻佐證:「正是!美人捉襟見肘,連賞錢都不曾有!」

  顧儀哽了片刻,看了桃夾一眼,雖然你是好意,但能不能委婉一點點。

  王貴人沒料到顧美人這麼不顧顏面,她默然了片刻,只聽下首跪著的桂花又道:「貴人不可輕信顧美人一面之詞啊,槐花伺候貴人多年,可不能白白死了!」

  顧儀的目光落到了這個宮婢身上,「你又是誰,為何在此煽風點火,你當真忠心?還是要看王貴人與妾身相爭?」

  王貴人的目光也落到了桂花身上。

  桂花見狀,立刻磕頭道:「貴人,莫要聽她的讒言,奴婢與槐花同寢同宿,感情深厚,不忍見她死得不明不白!」

  顧儀:「如此甚好,不若將此事交由宮正司秉公查辦,若是到頭來此小宮婢是有意污衊我,交由宮正司查辦便是。」

  王貴人沒料到顧美人竟然這般氣盛,莫非真是冤了她?

  「既如此,便報了宮正司罷。」

  桂花大急道:「貴人!」

  顧儀微笑道:「貴人英明,不若再查一查這個小宮婢,這殿裡最忌諱的就是有人兩面三刀,侍二主,受了他人的指使,要攪得秀怡殿雞犬不寧!」

  桂花驚道:「你好歹毒!」

  王貴人怒道:「閉嘴!」

  接下來,就是王貴人的家事了,顧儀拜道:「既交由宮正司,那妾身就先告退了。」

  回到西偏殿,桃夾附耳道:「美人,真覺得那宮婢是在挑唆貴人與美人?」

  顧儀:「是也不是,待宮正司查辦。我說得不算。」

  桃夾皺眉道:「美人,不怕宮正司假公濟私?宮裡宮婢投井可大可小,若真是自戕,全族都要受牽連,若非自戕,有心人顛倒黑白,害了美人怎麼辦?」

  槐花,似乎頗受王貴人信重,按理說自戕的可能性不大,可是意外和他殺,要靠證據,宮正司掌糾察宮闈、戒令謫罪,大事方可奏聞,一個宮婢的身亡,於宮正司而言不過區區小事,若真是有人有心踩她……

  顧儀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劇情在搞她,亡她之心不是,非要弄掉她這個炮灰,又想起胡司計的話,這後宮說到底仰仗的就是一個寵字。

  宮鬥小說的主題真是頑強啊……

  顧儀只好問:「下一次翻牌是什麼日子?」

  桃夾算了算,「該是明日。按例,陛下每隔五日翻牌,上一次定下的時日是十五,下一次便是二十,即便當日不翻牌,也會順延到隔日。」

  顧儀默默嘆了一口氣,為了以後快樂的富婆之路,還是先狗頭保命罷。

  她將寫好的話本稿整理好,去東偏殿找話不多,愛看書的齊美人。

  齊美人看顧儀進殿,手持一撻手稿,眼睛一亮道:「顧妹妹,是寫完了嗎?」

  顧儀將手稿遞給她,「寫完了,先拿給齊姐姐看看。」

  齊美人一口氣讀罷,大嘆道:「真乃奇文也!」又鼓勵地看向顧儀,「妹妹要接著寫!」

  顧儀有點害羞,什麼奇文,都是套路!

  她嘆了一口氣,「姐姐謬讚了!」

  齊美人疑道:「為何嘆氣?」

  顧儀緩緩道:「其實,妹妹今日來,還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姐姐出出主意?」

  齊美人點頭,示意她說。

  顧儀:「我因囊中羞澀,想要將此手稿賣掉,做些貼補,化名出個話本,姐姐可有門路?」

  齊美人一聽,立刻道:「好主意!我有幾個閨中密友,皆可託付!著人謄寫,萬不會讓人看出是出自你之手……」說話間,就摸出樁匣裡一片金葉子,「若是信我,此乃定金。」

  顧儀知道齊家勢大,此事不難,但沒想到齊美人如此痛快。

  她接過金葉子,謝道:「齊姐姐大恩!賣書所得,皆可分齊姐姐三成。」

  齊美人搖搖頭,「我不缺這些,不必掛懷。」頓了頓,又問,「你想化作何名號?」

  顧儀:「京城笑笑生。」既然是同類型刊物,還是要以前輩為榜樣!

  告別齊美人,顧儀懷揣著金葉子回到西偏殿,裁了半張宣紙畫了個雛形,對桃夾道:「你去司計司取一些棉布,無需華麗,碎布也行,找木匠按照這個形制,做兩個手柄……」只是金葉子,不一定能在高貴公公那裡排上號,她還得走心備上別的禮物。

  桃夾接過圖一看,「美人,這分明是個棒槌?」

  什麼棒槌!又來侮辱我的畫技!

  顧儀只得細細給桃夾講了一遍形制,才放她出門。

  桃夾回來的很快。

  顧儀看著那兩節木製手柄,倒是不差,「木匠做得這樣快?」

  桃夾笑道:「不是現打的,奴婢照美人的意思一說。木匠師傅就將舊幾卸了兩個腿,圓球木頭也是現成的。在按照圖紙,合上就行。不過本人這是要做什麼?」

  顧儀接過布料,摸了摸,也很厚實,「將布料層疊裹在原木上縫好,我們要做兩個捶腳的物件,高公公站的時間頗長,這個物件捶捶腿,放鬆放鬆也是好的!另一個,你也可以給陸朝公公!」就是個簡單的捶腿器。

  桃夾一聽就說,「美人這個好!甚是貼心!」

  顧儀笑道:「若是做得好,回頭我們再多做兩個給自己用。」

  隔天一早,桃夾就懷揣著兩個做好的捶腿棒和一片金葉子送去給陸朝。

  陸朝正要往御花園走,看見桃夾過來,頓足了腳步,要往回走。

  桃夾立刻迎了上去:「陸哥哥!」

  陸朝不好再退,轉回身打千道:「原來是桃夾妹妹,方才眼拙,沒認出來。」

  桃夾倒不計較,只遞出兩把捶腿棒和一片金葉子,「望陸哥哥笑納。」

  陛下上次舍了顧美人而去,分明是不喜歡她,陸朝不去接,只問:「這物件是什麼?」

  桃夾立刻捶腿演示,「這是捶腿的物件,我們美人說,公公每日總是站樁,輕輕捶打,可以松快松快。」說著,又遞給陸朝,「喏,陸哥哥試一試。」

  陸朝好奇地接了過來,用裹著厚厚碎布的那一頭,輕輕敲了敲腿部,似乎是用著不錯……

  桃夾笑眯眯道:「美人特意做了兩個,一個給陸哥哥,一個給高公公。」

  陸朝聽到這裡,內心微動,卻道:「陛下心思,我們做奴才的可捉摸不透。顧美人有沒有承寵的命可不好說。」

  桃夾將金葉子塞進他手裡,「望陸哥哥美言幾句。即便這次不行,我下次還來!」

  陸朝點頭,「那行,看在這棒槌的份上,你先去吧。」

  桃夾:「陸哥哥大恩!」轉身正要走,「你等等。」又被陸朝叫住。

  陸朝壓低了聲音,附耳道:「槐花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桃夾當即變了臉色,後退一大步,「陸哥哥莫要來冤我!」

  陸朝摩挲起手裡的金葉子,笑了笑,「行了,行了,你去吧……」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6 07:17 PM

第10章 大富豪

  桃夾走後,陸朝將一個捶腿棒收進屋中,才理了理袍角去前殿找高貴公公。

  高貴公公正在天祿閣偏殿歇腳,陸朝進殿,拜道,「師傅!」

  高貴注意到他手裡的東西,「你手裡是個什麼玩意?」

  陸朝擼起袖子,半蹲下,輕輕地敲打高貴的小腿,「怎麼樣師傅,這用著不錯罷?」

  高貴感受了一下,似乎是比玉捶舒坦些,「嗯……尚可。」

  陸朝笑道:「這是秀怡殿顧美人給的,連奴才都給了一個。說是惦記師傅久站,腿腳可以松快松快。」

  高貴挑眉道:「秀怡殿顧美人就給了這個?」就這個棒槌?

  陸朝趕忙掏出荷包裡的金葉子,「還有這個。」

  高貴心道,顧美人長得是不錯,可是留不住人啊。

  陸朝看他神色,就知道師傅不看好秀怡殿顧美人,於是當下也不敢多話。

  高貴又問:「宮正司的差事是不是有一件辦到秀怡殿了?」

  陸朝不敢瞞他,一五一十道:「聽說秀怡殿王貴人的二等宮婢槐花落井死了,王貴人將此事報到宮正司查辦。」

  高貴「嗯」了一聲。

  看來,這個顧美人是著急找靠山吶。

  「行了,你去吧。」

  陸朝躬身一福,就從天祿閣偏殿退了出來。

  出門就碰上端著托盤來的武公公,陸朝彎腰拜了拜,武公公笑著寒暄道:「來見你師傅啊。」

  陸朝笑了笑,「是啊,說了幾句話就不打擾武公公正事了。」

  武公公頷首,舉著托盤,走到了天祿閣前。

  高貴公公先出來看了看托盤,將秀怡殿顧美人的牌子挪到了第三行首位。

  「進去吧。」

  蕭衍望著托盤裡的玉盤,心中想的仍舊是近來官員拔擢之事,他本想隨便點個新進的美人,卻看見秀怡殿顧美人的牌子竟然排在首位。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高貴。

  高貴心領神會,斟酌道:「陛下上次夜中忽然去了王貴人處,是不是要彌補一下顧美人?」

  顧美人,蕭衍一想到她,率先想起來的竟然是她瞬也不瞬看著他的雙眼。

  高貴把她放在首位,難道是她又給高貴打點了金花生?

  上次是第二位,這一次應該是打賞了更貴重的東西……

  一個撫州知州的女兒,出手如此闊綽?

  他的手指輕輕拂過玉牌,將背面翻了過來。

  高貴一驚,其實沒真指望陛下會翻了顧美人的牌子。

  按陛下往日的習慣,雨露均沾,新進的美人還有七個都沒見過呢!

  顧儀再次見到尚儀局的嬤嬤,雖有準備,心中仍不免驚訝。

  她也是真的沒料到皇帝還會再翻她的牌子。

  高貴公公,果然手眼通天!

  桃夾歡欣鼓舞,圍著她轉,「美人,快看,今日新來的香膏,與上日的顏色不同,這個更顯膚白!這黛色的褙子美極!」

  顧儀任由尚儀局的女官伺候她梳洗,心裡卻在排演,一會兒見到蕭衍,她應該說什麼,做什麼,不過既然他又翻了自己的牌子,那在旁人看來,她就是有寵之人,捧高踩低應該就踩不到她頭上來吧。

  酉時剛過,傳膳太監就來了秀怡殿西偏殿說陛下要來此用膳。

  一時之間,殿中更是兵荒馬亂,好在膳食單子是早已定下的,那傳膳太監還是象徵性地問顧儀道:「美人,可有何菜肴想要添上?」

  顧儀看了一眼那單子,已有足足二十四道,她搖頭道:「不必了。」

  半個時辰過後,伴隨高揚的唱聲:「皇上駕到。」

  蕭衍邁進了西偏殿,他今日也穿了一身黛色長袍,上紋五爪金龍,腰纏玉帶。

  顧儀埋頭,看了看她身上的褙子。

  有點尷尬,撞色了。

  顧儀給他行了一個大禮。

  蕭衍:「平身罷。」

  宮人魚貫而入,擺好了案幾和菜肴。

  顧儀見蕭衍撩袍坐下,按照宮規,她作為美人,品級不夠。

  只能側立一旁做一個假笑女孩。

  蕭衍舉箸,看她木訥地杵在一旁,圓眼睛眨了眨,唇角還帶著假笑。

  這個顧美人不會爭寵也就罷了,連服侍也不會,「你……坐下。」

  顧儀聞言,驚訝地看了蕭衍一眼,立刻蹲福道:「謝陛下恩典。」

  蕭衍果然就見她坐下了,提起竹箸,與他的視線相碰,就往他碗裡夾了一塊脆皮鴨肉,「陛下,嘗嘗這個,夏天吃著清爽。」說完,也給自己夾了一塊。

  蕭衍徹底沒脾氣了,這個顧美人給高貴屢次送金銀爭寵,到頭來就這樣……質樸……

  扶不上墻。

  他暗笑兩聲,也不管她了。

  顧儀吃了幾筷子,抬眼就見蕭衍舉箸端盞,一容一止,皆是矜貴。

  她不敢吃太多,但在蕭衍停筷前,也不敢停筷,於是就夾自己面前的一小盤綠油油的青菜吃。

  等到寂靜的用膳過去,宮人撤下杯盞,接連退出殿外。

  好不容易等到皇帝來,顧儀這次主動而乖覺伺候他更衣,先摘下玉帶,又去摘他頭上的烏紗翼蟬帽,不忘奉承,說:「皇上臉小,戴這翼蟬帽好看,不然臉肥嘟嘟的就不好看!」

  蕭衍:……

  宮人早在台前備下了齒梳,顧儀捏著齒梳,「陛下的髮髻散了,臣妾幫陛下束髮。」

  蕭衍怔愣片刻,「不必,拆了髮髻,綁上綢帶即可。」

  顧儀依言行事,一面梳,一面默默感嘆,蕭衍的頭髮真好啊,黑亮,並且柔軟,像狗狗毛一樣。

  蕭衍閉目養神,察覺到身後的動作輕柔。

  平日裡近身伺候的多是宦官,說起來後宮找還沒有嬪妃為他梳發。

  記憶中,仿佛只有幼時才有女子為他梳過發。

  一念至此,蕭衍蹙眉冷聲道:「停下。」

  顧儀不明所以,「是弄疼陛下了嗎?」不過也綁好了就是了。

  蕭衍沒有回話,自顧自地翻起了案頭的幾卷奏疏。

  顧儀懂了,這是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她轉到屏風後面,將書案留給了蕭衍,自己在屏風後面的矮塌下棋。

  她無聊時候畫的大富豪棋。一人分飾兩角,也可以玩。

  桃夾給她找的骰子是玉骰子,扔起來咕嚕嚕轉,手感很好。

  蕭衍讀著奏疏,耳邊不時聽到咕嚕嚕,咕嚕嚕的聲響。

  他深吸一口氣,揉了揉眉心。

  起身去看,這個顧美人究竟是在故弄什麼玄虛!

  他轉過屏風,就看顧儀趴在軟榻上,一手托腮,正在對著一張鬼畫淘符般的宣紙扔骰子。

  一對碧玉的骰子落到瓷盤上發出咕嚕嚕,咕嚕嚕的聲響。

  「你在作甚?」

  顧儀扭頭看見蕭衍站在屏風旁,眉目微眯,立刻坐了起來,露出個討好的笑容,「此乃大富豪,陛下要玩嗎?」

  大富豪?

  蕭衍走近一步,看宣紙上放著兩枚花鈿,一枚銀鈿,一枚金鈿。宣紙上畫著環形的通道,每隔幾格,似乎畫著不同的亭台樓閣。

  她的手旁還疊著一撻裁下來的方框宣紙,上書五十,一百等等。

  「這大富豪怎麼玩?」

  顧儀看他別彆扭扭,眼神分明想玩,卻又要不苟言笑地維持高冷,貼心解釋道:「就是陛下執一鈿,臣妾執一鈿,依骰子走步數,路過場所,皆可購買,若是之後臣妾走到陛下買過的場所便要繳租,誰先輸光銀錢,誰就算輸了。」

  買賣租賃的棋戲,蕭衍坐到了榻上,「那朕就陪你玩一把。」

  顧儀高興道:「好,那陛下執金,臣妾執銀,各有五百兩起步。」

  蕭衍先扔骰子,走到一格,上面似乎畫了一個橘子?

  顧儀解釋說:「這是酒館,陛下可以買下!」

  蕭衍皺眉,「酒館為何要畫一個橘子?」

  顧儀:「臣妾畫的是杯子……」

  蕭衍:……

  又走了幾步,蕭衍走到一處畫有幾根豎條的地方,「這又是什麼?」

  顧儀猶猶豫豫:「陛下,這是大牢,所以陛下這局輪空,不能執骰子,臣妾執兩輪。」

  果然,蕭衍抬眼涼颼颼地看了她一眼:「大膽!天子何可入獄!」

  顧儀咽了一口水,「陛下,遊戲是遊戲,陛下是不是想耍賴?」

  蕭衍冷哼一聲,「你繼續走便是!」

  兩人一盤棋一直下到亥時。

  顧儀贏了。

  她既膽怯又驕傲,但畢竟是屠新手,膽怯還是多於驕傲。

  果然,她就見蕭衍卷起了她的大富豪宣紙,似乎是要沒收。

  顧儀:「陛下……」你這樣是不是有點輸不起,但我其實也可以再畫。

  蕭衍冷聲道:「你的畫技著實堪憂,朕命人重新製作此大富豪。」

  顧儀立刻狗腿道:「陛下英明!」

  蕭衍望著她的眼睛,「這大富豪是從何處而來?」

  顧儀瞎掰:「鄉野趣聞。」

  蕭衍輕笑,目光流轉,「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商賈何可稱大富豪,這鄉野趣聞著實有趣!」

  顧儀聽得頭皮發麻,她可不想捲入封建主義與資本主義的對立辯論,只好「哈哈」一笑道:「陛下聖明!因此,此乃無稽之談,故此只是一個難登大雅之堂的遊戲罷了!」

  蕭衍面色稍霽,神思卻不禁飄向今日奏疏上的「計畝徵銀,折辦於官」,田賦征收,以銀為稅。

  顧儀見他出神,獨自起身去把寢殿的燭火點燃。

  窗外的月色召進殿內,照得木榻之上白晃晃一片。

  不知道今夜王貴人還會不會遣人來。

  她剛把燭火撥亮,蕭衍就進了寢殿。

  兩兩對望,換了地點,氣氛霎時旖旎了起來。

  顧儀有些緊張,深吸了口氣,但她也明白既然已經是皇帝的美人,那麼遲早都要有這麼一天。

  蕭衍的面目在燭火掩映下,更見清朗,他暗褐色的瞳仁光彩熠熠。

  沒有半句廢話,蕭衍抱著她就上了榻。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6 07:18 PM

第11章 皎皎月華

  卯時正,高貴公公的聲音由殿外傳來,「皇上,該起了。」

  蕭衍醒過來,微微失神,昨夜竟然一夜無夢。

  他扭頭看了一眼身旁之人,隨著他起身,絲背滑落肩頭,露出錦緞一般玉白的肌膚。

  他看過一眼,就轉開了眼神,撩開床帳而去。

  兩個宮人低眉順目,悄無聲息地替他擦身,更衣。

  不過半刻,蕭衍身著明黃朝服,頭戴金冠,往前殿而去,天子臨朝。

  辰時,顧儀掙扎著睜開眼睛,渾身都疼。

  桃夾立在帳外,輕聲問:「美人,醒了嗎?」

  「醒了。」她一開口才發現嗓子啞得厲害。

  我殺蕭衍!

  桃夾立刻讓宮婢把藥碗端進來,「這是陛下賜的安神止痛的良藥,美人若是醒了,快快服下,就會好受些。」

  顧儀摸到了被褥中自己的小衣,胡亂套上,坐了起來。

  桃夾掀簾,將藥碗遞到顧儀身前。

  白瓷碗裡的褐色藥汁業已溫涼。

  桃夾一勺又一勺地喂顧儀喝藥。

  喵的,好苦!

  我殺蕭衍!

  「不必喂了,我自己喝罷。」顧儀霸氣地接過藥碗,胡亂吹了吹,仰頭一飲而盡。

  喝過藥,桃夾歡天喜地地伺候她梳洗。

  「美人,下一次翻牌的時候,再打點些什麼呢?」

  顧儀搖頭,且不說現在沒錢,再說,她既然有寵了,還是美人中的第一人,就沒必要再去搞小動作,「待我將養幾日再說。」

  桃夾點頭,替她梳發,「美人辛苦了。」

  顧儀用過早膳,正殿王貴人就差人來喚她過去。

  顧儀慢吞吞地走。

  哎,真的好想睡會兒回籠覺。

  到了正殿,見到齊美人也在,她松了一口氣。

  王貴人輕輕撥弄自己的纏枝甲套,「顧美人矜貴了,倒讓我們好等!」

  顧儀屈膝道:「請貴人恕罪。」

  王貴人見她眼底青黑,脂粉都蓋不住,更是氣煞,「你不過剛剛承寵,就無法無天了嗎!」

  顧儀再拜:「請貴人恕罪。」

  王貴人滿肚子邪火無處發泄,「你今日姍姍來遲,不恭不敬,罰你手抄宮規十卷!」

  顧儀寵辱不驚,就當練字,「是,貴人。」

  王貴人拂袖而去。

  齊美人上前安慰道:「無事,十卷抄起來也不過一兩日。」

  顧儀點頭,並不放在心上,區區抄經,不算什麼大事。

  兩人並肩往外走。

  齊美人不愛說話,顧儀睏倦,提不起精神說話,就沉默地一起走,直到在岔口處東西分別。

  齊美人憋出一句:「保重身體。」

  顧儀:……

  是不是在內涵我。

  顧儀回到偏殿,倒頭大睡。

  午後,烈日高照,寢殿熱了起來,把顧儀生生熱醒。

  她讓桃夾命人將冰山擺在屋角,一絲絲涼氣才逐漸蔓延開來。

  顧儀起床,站到桌前抄宮規,桃夾給她打扇,緩緩說:「美人,今日我從司制司過,她們在遴選掌制,你猜誰中了?」

  哦,劇情。

  顧儀肯定道:「浣衣局阿婉。」

  桃夾:「美人神機妙算,就是那個小人!來攀附美人不成,卻做了司制司掌制!」

  劇情果然一直在線。

  顧儀覺得自己有必要勸勸桃夾不要隨隨便便和女主作對,「你以後若是見著她,也要客氣些,曉得嗎?」

  桃夾嘟嘴,「奴婢自然曉得。」

  日頭更盛,司制司門口站著的兩個女官皆是汗流浹背,她們在此處已經站了半個時辰了,烈日當頭,層層疊疊的官服著實悶人。

  她們互望了一眼,只見趙婉領了新的掌制宮服,從司制司大門出來。

  兩個女官旋即蹲福道:「掌制。」

  趙婉看著二人通紅的臉頰,「方才的過錯可是反省了?」

  「奴婢知道錯了,不該信口雌黃,污衊掌制。」

  「掌制匠心獨運,非尋常襦裙,奴婢不該說掌制的襦裙乃是抄襲前人之作。」

  趙婉憑藉一襲月華裙在掌制遴選中拔得頭籌,月華裙,裙若其名,腰間的褶襉細密,選秋香色綢緞為底,裙幅共十幅,腰間每褶各用一色,風動若月華,皎皎耀目。

  可此二人卻是不服,今日是她升為掌制的第一天,若是不滅二人心氣,她難掌司制司。況且,其上還有典制,司制二職,若是下不能服眾,上焉能盡忠。

  她的眼神掃過二位女官,「你二人若是誠心悔過,今日之事到此為止,你們回去罷。」

  「謝掌制!」二位女官蹲福後,立刻進了陰涼的樓閣。

  趙婉回到內間換上了掌制的宮服,本欲去浣衣局向季嬤嬤道謝,卻見周典制進入房中。

  她蹲福道:「見過典制。」

  周典制微胖,大熱天裡額頭上已是一層薄汗,「阿婉不必多禮。我來是想同你商量一下新近的綢緞如何制衣。」

  趙婉方才已是看過入庫的冊子,「典制是說宮貴人送來的幾匹綢緞?」

  周典制點頭,「正是,我瞧著都是素色,月白色那一匹就由你制一條月華裙給宮貴人。」

  趙婉原本打算將月華裙進獻給德妃,可宮貴人雖不在妃位,在後宮之中也算得上得寵之人,每月裡皇帝也總會去摘芳殿。

  也有機會。

  趙婉應聲:「阿婉依典制之言行事。」

  *

  顧儀抄了三天宮規,總算抄完了十卷。她派桃夾去正殿給王貴人。

  桃夾前腳剛走,宮正司的女官就來了。

  女官著青色官服,腰懸紅色宮令,年紀四十上下。

  顧儀笑道:「是宮正司的哪位姑姑?」

  女官拜道:「問美人安,臣婦姓沈。」

  顧儀:「原是沈姑姑,沈姑姑請坐。可是為了槐花一事而來?」

  女官頷首,「臣婦身上還有差事,就不坐了。槐花一案已經了結,特來告知美人一聲。」

  顧儀心中微動,「哦?是如何了結?」

  「槐花該是因落雨之後,泥路濕滑,失足跌落水井而亡。」

  顧儀:「原來如此……是何人佐證此乃意外?」

  女官微笑道:「當日發現槐花屍首的恰是禁軍統領,齊闖。他在井邊只看到了槐花一人的足印。」

  顧儀點點頭,「謝沈姑姑告知。」

  女官轉身離殿。

  齊闖,顧儀知道這個名號,書中的男二齊闖最是剛正不阿,那麼看來槐花落井,確實是個意外。

  顧儀略微放下心來,人剛坐下,喝了一口茶,殿門就又進來一個臉生的青年宦官,著雀茶色官服,腰纏素色帶子,是御前伺候的宦官。

  他手捧一個半臂長的托盤,上覆紅布,躬身道:「問美人安,陛下將此物件賜予美人。」

  顧儀不知為何,忽然想起書中蕭衍給宮妃送人頭的情節,膝蓋一軟,蹲福到:「謝陛下隆恩。」

  宦官將托盤輕輕放到案幾上,「美人,可掀開來看看。」

  應該不是人頭吧,顧家只是個小門小戶,祖上應該沒有什麼貪官污吏……吧……

  要是人頭的話,人幹事!

  顧儀鼓起勇氣,轉開臉掀開了紅布。

  紅布下是一個木製的圓盤,打磨光滑,環形一圈印刻格子,格子裡雕刻著立體的亭台樓榭。

  顧儀驚喜道:「是大富豪!」高配版!

  她俯身去看那格子裡佇立的酒館,青瓦白墻,斜插的旌旗竟然真是紅底黑邊的綢布,繡的是個「酒」字。

  往後幾格的監獄處雕刻的是一個栩栩如生的鳥籠。

  盤中放置的棋子,是木雕的兩個小人,一個著襦裙梳髻,一個著長衫戴翼蟬帽。

  皇會玩!

  那宦官見顧儀面色,心中喜道,這差事辦得好!美人定有賞賜。

  他於是多站了一會兒。

  顧儀抬頭和那宦官面面相覷,見他還不挪步,於是笑道:「多謝公公。」

  就沒了?宦官尷尬一笑,「那奴才告退了。」

  等到桃夾從正殿回來,顧儀就拉著她迫不及待地要玩。

  桃夾抵死不從,「奴婢不敢用那木棋,美人還是等陛下來吧……如果要玩,奴婢……奴婢還是用花鈿!」

  好吧。顧儀給了桃夾一枚銀鈿。

  兩人興致勃勃地玩大富豪。

  青年宦官兩手空空地回到前殿,有些喪氣,早知道就不搶這活計了。

  陛下鮮少賞賜後宮,原以為顧美人肯定能給賞。

  哎。

  高貴公公遠遠地就見他慢悠悠地往回走,不禁蹙眉,這個小李子,怎麼回事?還等著他回話呢!

  他重重地咳了一聲,才見小李子抬頭。

  一看是高貴公公等在殿外,小李子立刻三步並作兩步小跑了過去。

  「高公公,是有事使喚小的?」

  高貴拍了拍他的肩膀,「皇上等你回話呢,進去罷。」

  小李子萬萬沒想到,皇上還要回話,登時抖了抖袖袍,躬身而入。

  他垂首跪在玉階前,激動得聲音發顫:「參見皇上,皇上金安!」

  蕭衍看了一眼小李子,「起來回話。」

  小李子垂首站立,耳邊卻聽玉階上的皇上問:「顧美人可有說什麼?」

  小李子默默深吸一口氣,捋直了舌頭,添油加醋說:「顧美人歡喜極了,謝陛下隆恩,還仔細看了那木盤許久,還把兩個木製小人兒放在手中把玩!」

  「是麼……」

  小李子覺察出皇上言語中的笑意,卻不敢抬頭去看。

  「這差事你辦得不錯,賞你五十兩,去罷。」

  小李子心喜如狂,接過高公公遞來的元寶,五十兩雖不是大數目,可是皇上親賞的!

  「謝陛下隆恩!」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6 07:19 PM

第12章 聖心難測

  小李子退出殿外,一旁立著的高貴公公給蕭衍換了一杯熱茶,見他繼續去翻奏疏,卻看了好一陣,也不翻頁。

  片刻之後,門外傳來幾道女音。

  「這是我們主子特地給陛下熬的羹湯,勞公公通融。」

  蕭衍放下手中書冊。

  這個顧美人好像也不是太蠢。

  懂得順勢而上,知恩圖報。

  他沉聲道:「宣進殿。」

  殿外走進來兩道身影,宮婢春芽端著托盤,上面擺著一個白瓷盅。

  宮貴人隨之進殿,步履緩慢,裙擺搖曳,流轉若盈盈月華。

  她含笑拜道:「陛下金安。」

  耳邊靜了片刻,才聽見皇帝叫起:「平身。」

  宮貴人心中一喜,這月華裙果然妙極!怪不得陛下都看呆了去!

  抬眼卻見皇帝表情無波無瀾。

  宮貴人知道皇帝的性子,軟聲道:「臣妾見陛下日夜操勞政務,遂煮了羹湯,安神滋補,望陛下嘗嘗。」

  蕭衍「嗯」了一聲,「貴人有心。」又喚了一聲,「高貴。」

  高貴公公從春芽手中穩穩地接住了托盤。

  宮貴人今日好不容易見到皇帝,不肯就此離去,柔聲道:「臣妾今日新著彩裙,陛下可是喜歡?」

  蕭衍覺得那裙子確實有些晃眼,就「嗯」了一聲。

  宮貴人喜道:「此乃月華裙,是司制司新制,臣妾得了一條,恰恰暗合了臣妾的閨名。」聲音漸低似呢喃。

  高貴公公連同周圍的宦官都不禁埋低了頭。

  閨名?蕭衍不知道宮貴人的閨名是什麼,只記得她爹的名號。

  想了片刻,就此作罷。

  這幾日,宮正海在官吏拔擢上多是『臣附議』,蕭衍便也耐著性子對宮貴人道:「朕尚還有公務,你先退下罷,改日朕再去看你。」

  宮貴人聞言喜極,笑意盈盈地告了退。「臣妾恭候陛下!」

  高貴公公見時機尚好,正準備喚敬事房的武公公進殿,卻見皇帝的臉色似乎不好了……

  他於是閉上了嘴。

  皇上翻著奏疏,殿內霎時針落可聞。

  等了一會兒,殿外揚聲道:「敬事房總管到。」

  蕭衍:「宣。」

  武公公托著玉盤入殿。

  蕭衍邁步走下玉階,只見盤內玉牌三行排列齊整。

  他的目光徑直落到第三行,打頭的是「春雨閣周美人」,第二位是「連澍殿陳美人」,他依次看過去,秀怡殿顧美人的牌子落在最末。

  怎麼?這個顧美人沒錢了?還是沒有上進心了?

  原以為她有待栽培,或可為地方官魁的恩寵之兆,恰如宮貴人之於新黨。

  蕭衍輕聲一笑,說:「去!」

  這就是今日又不翻牌的意思了。

  武公公頭痛,皇帝即位兩年,宮中無嗣,連個小公主都沒有。

  翻牌子也是五日才翻,還總有那麼一兩次「去」。

  宮中無皇后,妃嬪不爭氣。

  有些老臣已經頗有微詞。

  可陛下卻不當回事。

  武公公心中發急,他作為敬事房總管,也會是文官口誅筆伐的對象。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更何況,宮裡連個能勸一勸的太后都沒有!

  他壯著膽子,打算勸一勸,剛說了半句:「陛下……這……」

  蕭衍卻轉身回了上座。

  武公公只好中途變啞,捧著托盤退出了殿外。

  *

  秀怡殿後的小花園裡,墻角擺著一個火盆,一小簇猩紅火苗飄飄搖搖。

  王貴人將手中紙錢撒盡,「槐花啊,下輩子投個好胎,別生來就做奴才。」

  她說罷就扶著黃鸝的手站了起來,朝殿內走去。

  身後的宮婢待火光燃盡,收走了那小小的火盆。

  王貴人問:「敬事房可傳來了消息?」

  黃鸝:「說是叫『去』。」

  王貴人冷哼一聲,「宮貴人又白費心思了呢,打扮得花枝招展如何,送羹湯又如何,陛下還不是不翻她牌子。我看吶,那月華裙說得再好,也搏不了寵愛。陛下既然叫去,就去罷。誰都討不到好,公平!」

  而摘芳殿宮貴人聽說叫「去」,也沒放在心上,陛下既說了要來看她,今天不來,五日後也會來!

  然而,這一『去』竟然就連『去』了大半月。

  顧儀知道的時候,已經是七月中旬的事情了。

  她慌了。

  顧儀這天一起床,就覺得頭暈目眩,眼前又浮現了那一道熟悉的白光的殘影。

  這鐵定不是貧血,肯定是劇情搞我!

  她急匆匆地派桃夾出門打探消息,才得知皇帝竟然已經快一個月沒踏足後宮了。

  「美人,今日又是翻牌的日子,要不要打點一二?」

  顧儀穩了穩心神,「宮貴人處有沒有新進的宮婢?」

  桃夾歪頭,不明所以,「沒聽說啊,怎麼了美人?」

  媽蛋!明明是宮貴人那個工具人沒有盡職盡責,為什麼是我又要不好了!

  「那司制司的趙婉還在當差?」

  桃夾笑了,「說得是呢,美人還不知道罷,她制了一條月華裙,奉給宮貴人,宮貴人原以為可以討陛下歡喜,可陛下這麼久都未去看她,宮貴人沒給趙婉好臉色呢,罰她半月間做了好些活計。」

  果然,劇情偏離了啊。

  按照原書劇情,宮貴人因為月華裙承寵,宮貴人因此將趙婉收入摘芳殿作貼身宮婢。

  趙婉得以見到蕭衍。

  兩人眉來眼去幾回,蕭衍就記住了趙婉這個宮婢。

  顧儀想哭,但是哭不出來。

  怎麼辦!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摸出了枕頭下的香囊,裡面有齊美人給她的一錠元寶,賣話本的錢。

  她咬牙給了桃夾,「去尋陸朝公公。」她思索片刻,又說,「然後去司制司問一問有沒有做好的月華裙,領一條來。」

  桃夾喜道:「是,美人!」

  這大半個月勸了美人數回,今日終於成了!

  桃夾走後,顧儀在殿中走來走去。

  蕭衍大概是由於近日拔擢官吏之事才不來後宮。

  新黨,舊黨,政權更迭,新帝要讓新人上位。

  前朝估計此刻也是一團亂麻。

  只是,如果蕭衍不來後宮,不能記住趙婉,主線偏離,她是不是又要重新來過?

  這白光有沒有時限,是不是死亡警告?

  還是她想多了?

  從前不都是直接鯊她嗎?

  難道這次是提醒她劇情或可轉圜?

  顧儀只覺死神的鐮刀高懸,白光殘影猶如催命符,一顆心七上八下,念頭幾起幾落,在殿中來回踱步。

  後宮之中的其餘諸人自然也在今日卯足了勁。

  有門路的家中紛紛送來信函,妄圖在官吏拔擢時節吹一吹枕邊風。

  王貴人給了黃鸝兩錠金元寶,「你去了之後,問一問宮月琴打點的什麼,定要壓過她去,若還是不夠,回到殿中,我再予你!萬不能讓那小人翻身,以為殿前穿個破裙子,送碗湯就能勾引陛下!」

  黃鸝收好金元寶,匆匆去尋高貴公公。

  采薇殿中,玉壺為難道:「娘娘今日還要掛紅簽?」

  淑妃對鏡描眉,「掛與不掛,在皇帝那裡無甚區別。」

  玉壺咬唇,說:「雖說如此,但娘娘……丞相大人不是讓娘娘勸慰陛下……」

  淑妃嘆氣,「本宮勸他,他能聽得進去?哪個世家之女不是背負了家門榮耀,一族榮光,如何盤算,他能不清楚?」淑妃冷笑數聲,眼中淚光轉瞬即逝,「可大伯怎麼就不懂了,蕭衡死了……姓齊的,翻不了身了!」

  玉壺撲通跪地,「娘娘息怒。」

  淑妃默然地瞄著眉,臨了,苦澀地一笑,「算了,讓他們今日撤了紅簽罷。」

  巳時剛過,陸朝已經送走三撥人了。

  桃夾匆匆而來,「陸哥哥忙著呢?」

  陸朝苦笑,「桃夾妹妹也忙?」

  桃夾不說廢話,將金元寶塞到陸朝懷裡,「我們美人,陸哥哥是知道的,上次陛下就點了我們美人,還望陸哥哥美言!」

  陸朝心道,皇上不知道是不是鐵了心地要避嫌,才在選官期間不入後宮,誰美言都沒用。

  武公公急得嘴裡都起泡了,還不是沒用!

  桃夾觀他神色,不再多言,深深一福道:「勞煩陸哥哥了!」

  從御花園出來,桃夾順道就去了司制司,趙婉恰在當值。

  桃夾笑嘻嘻地問:「掌制,我們美人差奴婢來問可還有制好的月華裙?」

  趙婉臉上一僵,這顧美人也是來羞辱她嗎?

  宮貴人邀寵無果,這月華裙也跟著受了怪罪。

  「顧美人想要這月華裙?」

  桃夾點頭,「美人喜歡這裙子,傾慕已久,煩勞掌制勻一條給我們美人。」

  顧美人,上一次皇帝翻得就是顧美人的牌子。

  趙婉回身看了一眼各宮的記箋,挑出了一條香色為底的月華裙給她。「此裙該合尺寸。」

  桃夾道完謝,捧著裙子就走。

  午時剛過,敬事房的副總管陶公公就頂著烈日來到了殿前。

  武公公因口舌生瘡,面君不雅,他就領了這差事。

  高貴公公率先出殿,看到淑妃牌子上打眼的紅簽沒了,有些驚訝。然後伸手,將秀怡殿王貴人擺在了第二行首位,摘芳殿宮貴人排在了第二行第二位。

  第三行首位排上春雨閣周美人,他思索片刻,還是將只給了一錠金元寶的秀怡殿顧美人擺在了第二位。

  齊活。「你進去吧。」

  蕭衍看見淑妃的玉牌,笑了一聲。

  齊家這是按捺不住了。

  他的視線卻沒有停留,到了第二排,宮中的幾個貴人皆是新黨,許久未踏入後宮,今夜便是他的姿態。

  他看了一眼宮貴人的玉牌排在第二位。

  他微微蹙眉,將排在首位的玉牌背面翻了過來。

  陶公公心中大石落地,唱道:「秀怡殿……」

  高貴心道果然。

  陶公公一口氣接上:「王貴人!」

  高貴:……

  聖心難測!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6 07:19 PM

第13章 可用之才

  不過半刻,闔宮皆知。皇帝久未踏足後宮,今日翻得竟然是秀怡殿王貴人的玉牌。

  摘芳殿宮貴人苦等多日,聞言,立時抄起手邊的玉如意,摔個粉碎,「賤人!」

  春芽連聲勸道:「貴人息怒!莫要氣壞了身子!」又勸,「下個月的中秋宮宴才是真真最緊要的,貴人不是說能不能升上分位,中秋可見分曉!」

  宮貴人冷笑兩聲,「我看她還能蹦躂多久!」

  中秋宮宴,她才是贏家!

  而秀怡殿正殿頓時一片熱鬧,顧儀臨窗一瞧,見到宮人成串,就明白了過來。

  不愧是王貴人……他爹!

  新官拔擢,肯定是摸準了蕭衍的心思!

  那她怎麼辦?顧父據說身在撫州,是個地方官,這種前朝拔擢,連火門都摸不到!

  拼爹不行!

  桃夾捧著月華裙回來,恰逢秀怡殿正殿盛況,安慰她,說:「美人,我們靜待五日再作打算!」

  顧儀苦笑一聲,不曉得她還能不能再挺過五天……

  如若不行,桃夾,讓我們六月十五再相逢!

  桃夾見她面露苦笑,乖覺地轉了話題,將手中月華裙獻寶似的遞給顧儀,「美人試試這裙子,穿在美人身上定是好看!」

  顧儀細細一看,裙擺褶皺處多色漸變,搖曳起來,果是光華流轉。

  她左右無事,穿上身試了試。

  銅鏡雖然照得並不清晰,但能分辨出月華裙的光影。

  顧儀走了幾步,桃夾驚嘆道:「美人美極!」若是陛下能看見就好了!

  桃夾眼睛一轉,「待會兒奴婢去打探打探,等陛下來時,美人去巧遇一番?」

  顧儀想了想,搖頭道:「尊卑有別,若是貿然前去,王貴人肯定會想法子整治我們。我們……還是再等五日。」

  暑熱正盛,殿中冰山送來絲絲涼意,王貴人興致勃勃地容宮人打扮過後,就坐在殿中不動。

  她躊躇滿志,心裡將待會兒要說的緊要話反反覆復念叨。

  一直坐到戌時三刻,皇帝終於來了。

  「皇上駕到。」一聲高唱隔窗而來。

  顧儀臨窗而立,看到了蕭衍的影子。

  她頓時開始頭疼了。

  桃夾見顧儀面色越來越差,以為她是心中難過,討她歡心,提議道:「美人,奴婢陪你玩大富豪!還是寫寫字?奴婢替你研墨?」

  顧儀按住劇痛的太陽穴,倒抽了口氣。

  「我去榻上躺躺!你沏壺熱茶來。」

  躺到榻上,那疼痛仿佛輕了些又仿佛沒有。

  顧儀一閉上眼睛,那過於熟悉的白光殘影閃現,嚇得她睜大了眼。

  桃夾扶著她的脖子,喂她喝了一口茶,見她臉色愈白,焦急說:「美人,是不是不舒服?奴婢去請醫政?」

  顧儀搖頭,「容我先緩緩。」要真是劇情歸零,再世華佗都無力迴天!

  顧儀躺在榻上,開始深呼吸放鬆。

  桃夾憂心忡忡地守在塌邊。

  *

  王貴人原本想替皇帝寬衣,可見他入殿之後已經自己摘了頭冠,坐在書房案幾前翻起了奏疏。

  她只得柔聲問道:「陛下渴不渴,臣妾殿裡新來的竹葉茶喝著不錯,要不嘗嘗?」

  蕭衍一目十行地讀奏疏,只「嗯」了一聲。

  王貴人親自去煮了茶,又端到他手邊。

  「陛下請用。」

  隔著氤氳茶煙,王貴人眼露熱切。

  蕭衍問道:「你伯父少子如今出仕?」

  王貴人沒想到皇帝如此開門見山,忙將自家爹信中的內容緩緩道出:「堂弟子伯尚未出仕,雖曾考過禮圍,但因先帝駕崩,未曾廷科。」

  蕭衍又問:「今年三月王子伯為何不考?」

  王貴人並未見過王子伯,靠回憶書信,答說:「堂弟子伯體弱,去年冬生了一場大病,延醫問藥多時,因此才誤了今歲三月廷科……不過堂弟子伯素有才名,陛下若是有意,可令子伯親策於廷,查觀一番……」一番話說完,王貴人自覺信中要點皆是說盡,霎時如釋重負。

  蕭衍「嗯」了一聲,喝了一口茶,難得地淺笑道:「好茶。」復又去看手中卷軸。

  王貴人喜上眉梢,「若是陛下不棄,臣妾可在側撫琴,陪伴陛下。」

  蕭衍側頭看書房中的琴台,「在殿中撫琴亦可。」

  宮人便把琴台挪到書房外的正殿中,由王貴人撫琴。

  焚香過後,王貴人指尖輕撫琴弦。

  琴音婉轉,隔了一段距離,倒是不吵。

  蕭衍手執朱筆批註奏疏,這一撥新進官員皆是從五品,六部員外郎。

  他不想全權任用翰林出身,這麼些年來翰林院中的從學士到庶吉士,齊,柳,吳姓氏居多,若非這三姓,也與這三族有盤根錯節的關係。

  這樣的進士,同進士,可用,但不可皆用。

  王貴人撫琴好幾曲,手指頭都酸了。

  可皇帝仍舊沒有停筆的意思。

  報時的太監附耳高貴道:「高公公,亥時過半了。」

  高貴公公點頭,示意殿中宮人出來,伸手合上了殿門。

  王貴人適才從琴台處起身,正欲說『陛下該安寢了』。

  殿門外卻傳來極快的腳步聲,「咚」一聲響後,又是幾聲拍門的重響。

  「求陛下去看看我們美人,顧美人……她不好了……嗚嗚……」說到後來,嘴巴像是被人捂住了。

  王貴人霎時柳眉倒豎,小賤人!

  她正要出去好好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賤人,卻見皇帝從書房轉了出來。

  她急忙蹲福,「陛下,怪臣妾沒有調教好殿中之人,驚擾陛下了。」

  蕭衍充耳不聞似的,拉開殿門。

  桃夾見到皇帝,眼中含淚,「求陛下去看看美人,美人突發頭疾,求陛下憐惜!」她說罷,一連磕了三個響頭。

  難道顧美人是真不好了?

  蕭衍見她神色愴然,抬腳往顧美人所在的西偏殿而去。

  高貴公公緊隨其後,不忘讚許地看了一眼桃夾,是個人才!

  演得真真的!

  顧儀頭疼欲裂,她即使不閉眼,也覺得那一道白光就近在眼前。

  她疼得死死拽緊了床帳垂下的絲縷飄帶,手背上青筋盡顯,疼得她恨不能即刻原地去世重刷!

  耳邊腳步聲漸近,步伐輕而快,隨著來人越來越近,她的頭疼似乎奇跡般地緩解了一些。

  顧儀這才有些力氣扭頭看是誰。

  蕭衍微微蹙眉,看她的臉色比上次見白了許多,猶疑道:「你真的頭疼?」

  顧儀趴在榻上,虛弱地象徵性地拜了拜,「問陛下安。」

  蕭衍坐到木榻之上,伸手碰觸她的額頭,摸到了一層冷汗。「傳醫政。」

  高貴公公立刻轉身差人去辦。

  這顧美人是真病了?還是……真真是個狠角色?

  身體貼近了蕭衍,顧儀的頭疼仿佛又好了些。

  她腦中靈光一閃,斷斷續續,開口說:「陛下……能來看臣妾,臣妾實在欣喜……只是如此病容被陛下看見,臣妾實在無顏面君……幸而,幸而容裝尚算齊整。」她握住了蕭衍的一隻手,微涼。

  蕭衍一僵,似乎要撒手,她緊緊捏住不放,放柔聲音道:「所幸,今日臣妾新裝,陛下,你看,這臣妾身上的月華裙,陛下喜歡嗎?」

  顧儀一面說,一面目不轉睛地看著蕭衍。

  蕭衍看她目光若水,盈滿了期盼,卻又膽怯。

  他看了一眼那裙子,「甚好。」

  顧儀再接再厲,「陛下喜歡!臣妾心中實在歡喜!明日……若是臣妾頭疾好了,臣妾定要去賞那司制司的掌制趙婉,是她特意為臣妾做了此月華裙!」

  趙婉,蕭衍從前並未聽過此名號。

  賞就賞罷。

  顧儀忽而腦中一輕,頭疼消失了。

  媽耶!

  顧儀肩膀落下,人順勢倒回了木榻,長舒了一口氣,刺激!

  蕭衍看她露出會心一笑,這是真的歡喜?

  顧儀握著蕭衍的手晃了晃,勝利的握手式的。

  感謝你,劇情沒有鯊到我!

  這是在撒嬌?

  她病中情態與往日似乎不大相同,蕭衍低聲勸慰道:「醫政就快到了。」

  話音剛落,一個灰袍中年人背著藥箱就進到了西偏殿,「微臣叩見皇上。」

  蕭衍起身,讓出了塌邊的位置,「顧美人突發頭疾,不知是何緣故。」

  醫政垂首,將絲帕蓋在顧儀手腕上,細細把脈。

  顧儀有點心虛。

  醫政把了半晌,才轉頭對蕭衍道:「顧美人這是氣血有虧,才突發頭疾,臣可開一副安神補氣血的方子,假以時日,定能補氣養血。」

  蕭衍頷首。

  醫政便提筆刷刷地寫起了方子。

  顧儀:行吧。

  醫政走後,高貴公公帶著宮人也退到了殿外。

  蕭衍見顧儀面色似乎好轉了不少,「你的頭還疼嗎?」

  顧儀搖頭,「只是微疼,尚能忍受。」其實不疼了。

  蕭衍嘆了一口氣,「安寢罷。」

  顧儀見他脫下明黃常服,猶豫道:「陛下……不回王貴人處?」

  蕭衍笑了,「你這是在拈酸吃醋?」

  顧儀趕緊搖頭,「臣妾不敢,只是臣妾頭疾……」怕體力跟不上啊。

  蕭衍:「朕也累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6 07:20 PM

第14章 貴人

  殿外人聲漸消,燭火燃盡,殿中漆黑一片。

  顧儀先前驚心動魄了一場,現在反而睡不著了,閉著眼睛假寐。

  蕭衍睡不著,翻了個身,正對顧儀的側臉,見她的睫毛微顫。

  顧儀本打算繼續假寐,可他的呼吸近在咫尺,耳朵好癢!

  「睡不著就睜眼。」蕭衍沒好氣地說。

  顧儀睜開眼睛,乾笑了一聲,扭頭看他,「陛下也睡不著啊。」伸手揉了揉發癢的耳垂。

  蕭衍在暗中看見她亮晶晶,圓溜溜的眼睛,心中想起她今日特意穿了月華裙,繼而聯想到當日宮貴人也穿過此裙,還說是暗合了她的閨名,於是問顧儀道:「你的閨名叫什麼?」莫非也是暗合了此裙?

  鬼知道顧美人的閨名叫什麼啊!書上又沒有寫!

  顧儀權衡片刻,模稜兩可地說:「陛下可以叫我小儀。」

  蕭衍:「小怡?」

  欸,外甥!

  顧儀暗笑。

  蕭衍:「你在笑什麼?是哪個怡字?怡然的怡嗎?」

  顧儀一筆一劃在空中寫,「令儀令色的儀。不是秀怡殿的怡。」

  蕭衍聞言低聲一笑,「令儀令色……顧長通是寄如此厚望予你麼……」

  顧儀心虛地不說話了。

  蕭衍以為她是害羞。等了片刻,卻聽她開口問:「陛下,既然不是秀怡殿的怡,那臣妾可以不住在秀怡殿了嗎?」

  蕭衍挑眉,「哦,為何?」

  藉著窗外的月華,顧儀定睛細看了一眼蕭衍,見他眉目清朗,不似有怒,大膽說:「臣妾有些懼怕王貴人,怕她明日又讓臣妾抄宮規。」

  雖然,她很想跟齊美人住得近些,但王貴人的宮鬥腦她確實有些頂不住了,要是能單獨有個住處,就好了!

  蕭衍看她果然拈酸吃醋為表,還是有些上進心。

  這是在暗示,她不願屈居王貴人殿中。

  「那朕……升你為貴人,給你指一處空著的寢殿?」

  真的假的?

  顧儀直起了身子,「陛下說真的?」

  蕭衍:「天子一言,自然當真。」

  顧儀高興地磕了個頭,只是床榻狹窄,額頭磕到了蕭衍硬邦邦的胸膛上。

  「謝陛下隆恩!」漲月俸了!

  蕭衍把她的腦袋按回了枕頭。

  「你想要個什麼封號。柔嘉維則。令儀令色。柔?嘉?維?」

  顧儀忙道:「貴人何來封號,就稱顧貴人!」必須讓他馬上忘掉小儀,若是顧家人進京述職,名字一對,不對!她就露餡了!

  好在蕭衍沒再繼續追問。

  剛被口頭升了職的顧儀心中激盪了一會兒,又扭頭仔仔細細地打量了蕭衍一眼。

  月光照進帳中,他的眉睫暗如鴉羽,鬢如刀削,而白玉微瑕之處就是他額角橫臥的一道淺疤。

  不能聊這個,還是聊別的。

  關心領導的起居最保險。

  顧儀:「臣妾看陛下眼底有些青黑,近日來可是政務繁忙,還是要注意休憩,多多安睡。」

  蕭衍冷笑一聲,「官官相護,朕如何安睡!」

  說得自然是選官之事,新舊兩黨的風波。

  顧儀決定給他灌碗雞湯,「陛下親萬機,勵精為治,雷霆手段,然也有徐徐圖之之時,陛下天資聰穎,孜孜不倦,假以時日,朝堂盡在天子之手,如陛下之言,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放心,書裡安排得明明白白,雖是絕情帝王,但也是一代帝王!

  蕭衍看她說個不停,嘴唇一張一合,皓齒朱唇。

  顧儀還在即興發揮,蕭衍卻忽然伸手,食指腹覆住她的嘴巴,沉聲道:「噤聲,溜鬚拍馬之輩。」

  行吧。

  顧儀好想翻白眼,但還是要保持微笑。

  後來就……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卯時正,蕭衍起身去上朝。

  顧儀迷迷糊糊地醒了片刻,又翻了個身睡了一個回籠覺。

  一覺醒來,顧儀就被正式升職成了顧貴人,特賜河洛殿偏殿,但因為主殿無人,整個河洛殿只有她一個顧貴人。

  枕邊風真的有效,誠不欺我!

  桃夾領著宮人歡天喜地籌備搬殿事宜。

  今日就搬,馬上搬!

  顧儀不想跟王貴人正面交鋒,麻利地先去了河洛殿,又囑託桃夾轉告齊美人她可以隨時來河洛殿找自己!

  顧美人一夜之間變成了顧貴人。

  摘芳殿宮貴人聽了侍婢的傳話,大笑道:「王秀啊王秀,一報還一報啊,當日假裝有疾騙得陛下舍顧貴人而去,如今顧貴人稱頭疾,又引陛下舍下王秀,到底還是顧貴人厲害,轉眼就成了貴人,還搬進了無主的河洛殿,真是一出好戲!」

  春芽:「奴婢還聽說,昨夜太醫院的醫政確實去了秀怡殿西偏殿替顧貴人診脈,或許顧貴人是真犯了頭疾。」

  宮貴人淺淺一笑,「既如此,我便備些薄禮去河洛殿探訪這個新封的顧貴人。」

  而秀怡殿正殿裡的王貴人則是連聲冷笑,「小賤人,看她能蹦躂幾時?」

  按照往日王貴人的品性,該是怒火沖天地殺上了河洛殿,如今人卻還在秀怡殿裡好端端地坐著,黃鸝不解道:「貴人,不去河洛殿理論理論?」

  王貴人已是按照家書舉薦王子伯,這件大事辦了,因此她不是特別氣惱,再說,顧貴人只是個貴人,顧家又在撫州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麼作為,貴人就頂天了!而自己呢,中秋宮宴過後就該升位了,還是要壓她一頭。

  「河洛殿那種地方,也配我去!」

  *

  河洛殿無主,顧儀的寢殿在東偏殿,書房,花廳就都設在了正殿。河洛殿後有一方小花園,花木扶疏,草木盡處是石砌的圓池子,其中養了幾條金色鯉魚。

  殿內宮人忙進忙出,顧儀怕杵在殿裡礙手礙腳,便站在花園裡喂魚。

  那金鯉魚不過巴掌大小,吃食的時候一擁而上,很是凶悍。

  顧儀賞了一會兒魚,桃夾就來報:「貴人,宮貴人來河洛殿了。」

  宮貴人,來得正好!她正愁如何將劇情拉回主線!

  宮貴人沒有收趙婉做貼身宮婢,其後的許多劇情都無法實現。

  顧儀思索片刻,問:「那個梨花衣裳木架此際在何處,已經搬到寢殿了嗎?」

  桃夾:「還沒有,放在正殿花廳裡呢。」

  「嗯,你將昨日那條月華裙掛上。再引宮貴人去花廳飲茶。」

  桃夾領命而去。

  顧儀在原地站了一小會兒,才緩步去了花廳。

  一進花廳,果見宮貴人的目光落到了梨花木架上。

  顧儀笑道:「宮姐姐來了,今日新遷此殿,事物雜亂,姐姐見笑了。」

  宮貴人淡笑,「無妨,聽說顧妹妹病了,我便來看看。」

  「謝姐姐掛心,昨夜忽發頭疾,照著醫政的方子,喝了藥,已是好些了。」

  宮貴人頷首,「那就好。」

  宮貴人身後站著的春芽拜道:「問顧貴人安。」

  顧儀擺手,「起來罷。」

  坐下後,又問宮貴人,「姐姐可喜歡這花茶?」

  宮貴人放下茶杯,「茶好。」她轉而看向木架上的香色月華裙,「可我看此裙更好。」

  顧儀笑道:「姐姐眼光甚好,陛下也誇此裙呢!因此誇讚,我今日還賞了司制司的掌制。」

  「哦?是嗎?」宮貴人轉回視線。「司制司掌制,匠心獨運,確實不可多得。」

  顧儀又是一笑,「姐姐說得極是,我打算改日就將她召進河洛殿,專司衣裙女紅,一等貼身宮婢,論品級與掌制相比,也是不差。」

  宮貴人頷首,轉了話題。兩人不痛不癢地又聊了一會兒,宮貴人便帶著春芽匆匆而去。

  桃夾欲言又止,一臉不情願,顧儀開口,說:「我是盼著宮貴人能將趙婉收入摘芳殿。」

  桃夾:「為何?」

  顧儀笑笑,「惜才。」

  宮貴人走得急,春芽緊隨身後,「貴人是想去司制司?」

  宮貴人:「捷足先登罷了。」

  春芽皺眉:「只是奴婢覺得顧貴人好生刻意。」

  宮貴人笑了一聲,「她刻意也好,無心也好,趙婉說起來,的確是個可用之人。」

  過了幾日,果然聽說趙婉進了摘芳殿做一等宮婢。

  顧儀心中大石落地。

  此刻正值午後,昨夜下了一場微雨,不算太熱,清風送涼,顧儀就想去喂魚。

  還沒等到桃夾把魚食拿來,殿外傳來一聲:「皇上駕到。」

  顧儀看蕭衍穿著朝服走進殿來,立刻拜道:「皇上金安。」

  「平身。」蕭衍看她穿了皮靴,問:「你要出門?」

  顧儀老實道:「臣妾要去園子裡賞魚。」

  蕭衍下朝後,鬼使神差地就走到了河洛殿。

  「那朕也去看看,這河洛殿還未來過。」

  顧儀立刻吹捧起來,「陛下隆恩,將河洛殿賜予臣妾,此殿甚偉!又有花園池塘,聽說藤架上的葡萄下月就會結果,若是好吃,臣妾定會獻給陛下。」

  蕭衍看她笑靨如花,「嗯」了一聲。

  果是溜鬚拍馬之輩。

  桃夾拿了魚食回來,浩浩蕩蕩一行人就到花園裡去觀魚。

  平日裡,一兩個人圍著池塘,游刃有餘。如今顧儀,蕭衍,再加上桃夾,高貴和四五個隨行宮人,這一方園地就擠了。

  蕭衍一看,池塘中的金色鯉魚也不過數條,已是露出幾分不耐,而身旁的顧儀還在興致勃勃地投食。

  高貴公公察言觀色的本事爐火純青,見到皇帝臉色,即刻提議道:「皇上,不若去御花園中賞魚,聽說新近了百條鯉魚,若是貴人喜歡賞魚,不是更妙,再者,桃園裡也結果兒了,夏日最是可口,賞賞景,不也有趣兒!」

  蕭衍看顧儀停住動作看他,「那……亦可。」

  宮人唱道:「移駕御花園。」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6 07:20 PM

第15章 再尬也要把劇情補下去

  御花園偌大的池子,顧儀記憶猶新。

  高貴公公引著她走進湖邊亭台觀魚。

  顧儀迎風撒了一把魚食,伸頭看那大湖中數百條鯉魚爭先恐後。

  食少魚多,陣仗有點可怕。

  她喂光一掌的魚食就拍了拍手,「陛下,我們還是去逛桃園罷。」

  御花園桃園,自然又是一處書中男女主角邂逅的地方。

  園中果樹都掛了果,粉紅交錯,顧儀興奮地接過宮人遞來的竹籃,開始摘桃。

  蕭衍身上穿著朝服,有些不便,只是跟著顧儀往林中深處走。

  見她踮著腳尖摘桃,大袖滑落,露出一截纖細皓腕。

  可惜,蜜桃懸於枝椏頂端,她夠不到。

  若是宮中的其他美人,自是儀態萬千,容止妥帖,若是夠不到枝上的桃,料想會回頭楚楚可憐地望他一眼。

  蕭衍等著她的欣欣作態,可顧儀並沒有回頭看他,旱地拔蔥似地,猛搖了搖那棵桃樹,搖得枝葉嘩嘩作響,高處的桃果撲簌簌落下。

  她「啊」得一聲,欣喜地用竹籃去接。

  這時候,她仿佛才想起回身看他一眼,炫耀似的把竹籃往前一遞,「陛下,你看!」

  蕭衍:……

  高貴公公幹笑,「貴人果然喜歡摘桃,呵。」

  一行人復又往前行了片刻,耳邊只聽一陣清脆明朗的歌聲,透過桃林傳來:

  「園有桃,其實之肴。心之憂矣,我歌且謠。不知我者,謂我士也驕……」

  唱的是《園有桃》,小調婉轉,歌聲綿綿,是個女音。

  蕭衍頓住腳步,望向顧儀的背影,只見她摘桃的動作一僵。

  她來了,她來了,女主她果然來了!

  顧儀立在原地,怎麼辦,是朝前走,還是等女主過來?

  高貴公公見皇帝不由蹙眉,心道,晦氣,好好地和貴人出來賞園,竟來了這麼個不長眼的攀高枝兒的!

  高貴立刻差了兩個宮人往前行,對皇帝躬身道:「奴才這就使人前去驅趕。」

  顧儀聞言當即朝前走。

  男女主角必須要在此桃園相見!

  不料,她剛走了幾步,身後就傳來蕭衍的聲音:「顧儀,回來。」

  顧儀虎軀一震,不是說好叫小儀嗎!

  小儀。

  蕭衍叫不出口。

  顧儀,正好。

  歌聲戛然而止,趙婉聽見人聲,從林中轉了出來。

  她手中提著竹籃,臉頰薄粉,恰應了身上的薄粉上衣,一襲月華裙在日光中搖曳身姿。

  她與正面走來的顧儀面面相覷,驚慌拜道:「拜見貴人。」

  遇上了!

  顧儀露出個微笑,而蕭衍也大步走上前來,停在一旁,與趙婉面對面。

  趙婉垂首,瞥見了明黃的朝服袍角,心跳如鼓,再拜道:「參見皇上。」

  顧儀心中一喜。

  書中男女主角於宮廷桃園再次邂逅。

  接下來男主就該問女主,你為何要唱園有桃?女主就叭叭叭,講一講唱歌是應景啊,並非憂時傷世啊云云,然後再緩緩抬起頭來,驚若天人!男主久久不能忘懷!

  蕭衍立在身旁,看向嘴角微翹的顧儀,開口道:「朕叫你回來,你為何故作不聞?」

  顧儀哽住。

  能不能照劇情走,求求了!

  「陛下恕罪,臣妾只是被歌聲吸引,不由得想看一看這歌者究竟是何人?」

  蕭衍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歌女,是個面生的宮婢。

  掃興。

  他轉頭對顧儀道:「既然摘了桃,此際回殿罷。朕亦要迴天祿閣。」

  就……這……

  顧儀見蕭衍轉身真欲走,不及多想,伸手捉住了他的大袖,「陛下,且等等。」

  蕭衍看她五指拽住自己袖袍,急欲輓留,挑眉道:「怎麼?」

  顧儀硬著頭皮給自己加戲,沉聲對趙婉道:「你為何要在這宮中唱園有桃?你可知這是憂時傷世之作?」

  蕭衍看顧儀神色肅穆,覺得甚是有趣,索性停下腳步,看她又要故弄什麼玄虛。

  趙婉心跳如擂,再次叩拜,「奴婢並無他意,只是這桃園中結果,奴婢……應景唱和罷了……並非有憂時傷世之意……」

  顧儀眼角余光瞥見蕭衍戲謔的表情,心中嘆氣,再尬也要把劇情補下去!

  「你抬起頭來,容我看看是何大膽之人竟然在宮中唱園有桃!」

  趙婉深吸一口氣,緩緩抬起頭來,她的目光不禁投向皇帝。

  阿衍。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期盼他能認出自己來,還是期盼他永遠想不起來。

  四周霎時靜了靜。

  螓首蛾眉,明眸朱唇。

  高貴公公暗嘆,真是個瓷作的美人兒,只是命不好,若是今日聖上獨自一人游園,遇見她,或許能留個念想。

  可惜。

  顧儀立刻側頭看蕭衍,驚艷的神色倒是沒有,卻見他一雙暗褐色的琉璃眼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她展眉一笑,「陛下,臣妾認識此宮婢。她原是司制司的掌制,如今是摘芳殿裡的宮婢。」又乾笑一聲,「想來是個誤會,臣妾想岔了。」

  就這樣吧,她盡力了!

  蕭衍冷笑一聲,不再看顧儀,對跪著的趙婉道:「既是顧貴人誤會你了,你走罷……只是這桃園,你以後再也不要來了。」

  阿衍沒有認出她來。

  趙婉心中酸澀一片,只低聲道:「奴婢遵旨。」

  顧儀目睹了這一切。

  扎心!感覺劇情是補上了,可又不像那麼回事兒啊!

  心裡苦!

  蕭衍領著宮人轉身就走。

  高貴公公落後半步,似乎有話要說。

  顧儀快步上前,「高公公。」

  高貴公公壓低聲,在她耳旁說:「貴人的心意,奴才都知道,那宮婢依奴才看來,成不了氣候!貴人且放心!」

  顧儀:世人誤會我太深!

  「嗯,公公慢走。」

  *

  趙婉不知自己是怎麼走回摘芳殿的,她腦中混混沌沌,手足發顫,她握緊雙手,竭力使自己平靜下來。

  阿衍厭惡她了,不許她再踏足桃園。

  顧美人……今日是故意的?

  她原以為來到摘芳殿,她總能有機會見到阿衍,可是他如今已經厭惡她了,方才乍見的欣喜蕩然無存。日後,她若是再見到阿衍,又該以何種面目自處。

  「阿婉,回來了啊。」隔著一道門簾,春芽的聲音傳來。

  趙婉擦了擦眼角,應聲道:「回來了。」

  春芽掀簾進了花廳,見到竹籃中的蜜桃,喜道:「果是結桃了,你去洗幾個來,供貴人解解暑。」

  趙婉轉身欲走,又被春芽叫住,「那霓裳舞衣,可按時縫製了?」

  趙婉點頭,「日夜趕制,定能在中秋宮宴前成衣。」

  「嗯,甚好,去罷。」

  打發完趙婉,春芽就去書房尋宮貴人回話。

  宮貴人見到來人,問:「差事都辦了嗎?」

  春芽點頭,「梅花樁都依照貴人的意思搭好了,這幾日阿婉也連夜縫製貴人的霓裳舞裙,貴人的飛天舞定能在中秋宮宴上,艷驚四座!」

  宮貴人含笑道:「其餘人做什麼都打聽了嗎?」

  春芽細細數過:「四妃協理宮宴,各司其職,大抵就不進才藝了,王貴人聽說還是老一套撫琴,田貴人獻字,周美人,陳美人聽說也要獻舞……」

  宮貴人:「顧貴人呢?」

  春芽:「說來奇怪,河洛殿近來也不見動作,仿佛沒有才藝獻給陛下……」

  宮貴人柳眉微蹙,「盯緊些。顧貴人似乎總是出其不意。」

  *

  而這廂被批「出其不意」的顧貴人捏著燙金的紅箋,疑惑道:「中秋宮宴,並非各宮都要獻藝吧?」

  桃夾點頭,「話雖如此,但妃位以下的貴人,美人都指著中秋宮宴邀寵,美人新進宮中,或許不知,每年中秋宮宴後,按例,得寵的嬪妃份位都要抬一抬……」

  顧儀打斷道:「可我才升貴人,應該不會再抬份位吧。」

  桃夾:「話雖如此,可陛下肯定也希冀貴人獻藝。」

  顧儀搖搖頭,按照劇情,中秋宮宴肯定是女主角大放異彩之時,她就不去湊熱鬧了,「不必了吧,我也無才啊,還是看眾姐姐妹妹獻藝,一飽眼福為好。」

  桃夾呆立原處,想了片刻,「難道貴人這是反其道而行之,不爭就是爭?」

  你開心就好。

  顧儀頗為深沉地對桃夾點了點頭。

  桃夾不再執著,換了話頭,「中秋就快到了,後宮可遞信還家,貴人可要給顧大人寄封書信,聊表秋思?」

  寫信回家,是不是有點冒險?

  萬一顧長通認出她字跡不同,怎麼辦?

  但若是不寄,是不是也有點奇怪?

  顧儀思考片刻,「好主意!這宮中可有制好的中秋字箋?我挑一挑,寄回撫州。」

  桃夾:「奴婢這就去問問!」

  最終,顧儀挑了一張玉兔報月的字箋,小楷拓印月圓中秋,她只是動手蓋上了河洛殿顧貴人的小印。

  桃夾:「美人不提筆寫幾句?」

  顧儀嘆氣,「不了,怕徒惹傷懷。」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6 07:21 PM

第16章 飛天舞

  後宮妃嬪的中秋字箋送出宮外,在京有官職的,由司記司掌執文書的女官送予各府。京外謀官的,由快馬傳遞至各驛站。

  撫州知州府收到信箋時,已臨中秋。

  顧長通下職,興高采烈地回到顧府,連聲喚顧夫人,「夫人,快來,快來,大姑娘給家裡寄信了!」

  顧夫人迎出來,一臉喜色,「真的麼!不過老爺不該叫大姑娘了,要喚貴人!」

  顧長通拍拍頭頂的烏紗帽,「瞧我,都忘了,是河洛殿顧貴人來信了!」

  顧夫人接過字箋來看,短短一行小楷,細細看了半晌才道:「來人,將此字箋鎖進我屋中床頭的方角櫃,細細收好!」

  顧長通脫下官帽,落座,喟嘆道:「自小儀進京備選秀女,都快半年了,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宮裡好不好?」

  顧夫人滿肚子的話,終於迎來了契機,「老爺說得極是,許久不見……我最近也常常夢見她,前些日子還做了個噩夢,夢見……夢見小儀她……」顧夫人臉色變了變,「晦氣!不說也罷!但是老爺在撫州已為官兩載,考滿三年一期,若是明年考滿,老爺若能為稱,是不是可以入京謀官?」

  顧長通一聲長嘆,「進京哪有這麼容易,九年通考,通計三考所書,以定升降,上次考滿,我只是平常,雖上上一次是個稱,若是明年也為稱,能不能進京都難說,從五品的京官即便品級不升,也是升遷!」

  況且,他身上還有污點,雖然兩年前他自請從青州府調離,但難保新帝不疑。

  不過……小儀既能升位,是不是就表明了皇帝的態度?

  他是不是可以在明年考滿前,搏上一搏……

  顧夫人念女心切,「小儀性子素來驕縱,進宮後不知是否收斂了些,我委實放心不下,若是老爺能進京,我也好有個念想,等她升了嬪位,我或許還能遞帖子進宮瞧瞧她……要不……老爺走一走吏部的門路?先遞封書信探探吏部口風?」

  顧長通將戶部適宜人選,在腦中過了過,「沈郎中與我同年禮圍,有些舊交,趁此中秋,我便給他去書一封罷……」

  *

  八月十五當日,自巳時起,摘芳殿宮貴人就站在殿後立起的梅花樁上排練飛天舞。

  飛天舞,顧名思義,舞者踩著三尺高的梅花樁起舞,霓裳飄然,恍若飛天。

  宮貴人排練月余,動作已是爛熟於心,她步伐輕盈,游走於九支梅花樁之上。

  趙婉捧著霓裳步入庭院,看見的就是宮貴人曼妙的舞姿。

  美則美矣。

  宮貴人一曲舞罷,抬眉望見趙婉手中的衣裙,驚喜道:「阿婉,過來,容我細細看一看這霓裳。」

  趙婉快步上前,在宮貴人面前展開霓裳。

  交領絲縷長裙,腰懸飄帶,裙擺數層菱紗,錦緞光華流轉照人。

  「美極!」宮貴人伸手輕柔拂過霓裳,「容我穿上試一試。」

  片刻過後,宮貴人身著霓裳,立於梅花樁上。

  黃鸝嘆道:「貴人美極,真若謫仙!」

  宮貴人輕笑,腳尖一點,旋舞飛天。

  孰料,只是略行了數步,腳下的一支梅花樁卻忽而斷裂,宮貴人大驚失色,腳下不穩,自樁上跌落。

  黃鸝大驚:「貴人!」

  宮貴人跌落在地,只覺腳踝劇痛,黃鸝帶著宮婢急忙將她抱起。

  宮貴人看了一眼從中斷裂的梅花樁,冷笑道:「何人如此歹毒!」

  這梅花樁練習大半月都是好好的,怎會就在宮宴前出了差錯!

  殿後站著的宮婢皆驚,默不作聲。

  黃鸝低聲道:「貴人腳踝腫了,奴婢去請醫政!」

  宮貴人腦中飛快閃過,「且慢!今日中秋宮宴,豈能讓小人得志!」

  兩個宮婢將她輕輕放到殿中榻上,用棉布蘸了清水替她擦拭。

  宮貴人: 「將腳踝纏上白紗,再用羅襪遮住。」

  纏好後,宮貴人扶著黃鸝的手試著站立,走了兩步,腳邊就是一痛。

  她咬著牙又走了兩步,才坐回了軟榻。

  走路尚可,可飛天舞是不行了。

  黃鸝滿臉煞白:「貴人,這可如何是好?」

  宮貴人目光於眾人間掃過,落到身量與她相仿的趙婉身上。

  「阿婉,你留下,其他人退下。」

  趙婉站定,見宮貴人審視的目光將她從頭看到尾,「今夜就由你頭戴青紗替我舞一曲。你願是不願?」

  趙婉心中一驚。飛天舞不易,她若是獻舞,只有幾個時辰的光陰排練。

  她輕咬朱唇,盈盈一拜,「奴婢願意。」

  *

  月圓中秋。

  桃夾特意替顧儀挑選了鴉青色交領上杉,袖口領口繡印月影。梳墜馬髻,簪銀鈿。

  「貴人今夜定能艷驚四座。」

  害,那是你還沒見到女主角跳飛天舞。

  顧儀:「呵呵。」

  桃夾想起方才齊美人的宮婢團圓來過,「對了,貴人,齊美人差人來說,今夜想見你一面。」

  顧儀心中大喜,齊姐姐是又要給她結算稿費了!立刻點頭道:「待會兒宮宴,留意齊美人,她若中途離席,速速來報!」

  戌時,月影初現。

  中秋宮宴設在御花園中,園中有一處風亭,高數尺,稱觀月台。

  觀月台下,皇帝端坐於中,因宮中無後,旁側留空。

  他的下首處坐著的皆是內閣大臣。

  稍遠處便是端、敬、德、淑四妃,再往後一圈才是貴人,美人,才人之流。

  大臣親眷更次之。

  眾人環繞著園中搭起的圓形露台。

  顧儀見那露台距離甚遠,如此看來,就算趙婉假扮宮貴人,頭戴青紗起舞,隔著這麼遠的距離,也分辨不出來是誰!

  劇情靠譜!

  她喝了一口花釀,入口清甜,滑過喉嚨,微辣。她於是不敢再喝,吃了一小塊豆沙餡月餅。

  甜而不膩,好吃。

  她嚼著月餅,視線去尋齊美人,幸而齊美人離她不算遠,卻低著頭,沒有感受到她的視線。

  顧儀調轉目光轉過後宮諸人。

  宮中沒有太后,只有幾個太妃,可太妃們自請去了道觀,宮裡剩下的只有劉太妃。

  可是,她沒有看到年紀相仿,品級相當的宮裝婦人,只好望向了不遠處,頭簪十鈿的四妃。

  端、敬二妃年紀最長,一個姓白,一個姓唐,並非顯貴出身,都是蕭衍登基之前王府裡的舊人。顧儀沒有和她們打過交道,暫時分不清兩個人影誰是誰。

  可淑妃,顧儀能夠一眼分辨得出,她剛穿來的時候,隔著教養嬤嬤的身影,見過高高在上的淑妃。

  她定睛細看,果是眉如遠山含黛,膚若桃花含笑。

  不愧是大幕朝第一美人。

  可惜……愛上了不該愛的人,哎。

  離皇帝坐得最近的人是德妃,姓柳,名飄飄,是書裡正兒八經的女二。

  同淑妃張揚的美不同,柳飄飄則是小家碧玉,名門貴女,深愛男主而不得,最終也被女主角的光環壓下。

  在這裡,也為她點一個蠟。

  顧儀看過四妃,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到了蕭衍身上,見他身穿明黃朝服,頭豎黑冠,目光卻不期然與她的眼神相撞。

  說起來,也有一段時間未見蕭衍了,自從上次桃園之後,蕭衍忙於選官,這半月間也未曾踏足後宮。

  顧儀露出個微笑。

  今天也是個稱職的假笑女孩。

  蕭衍漠然地轉回了臉。

  想起宮人所述,今夜河洛殿顧貴人無才藝可獻。

  扶不上墻。

  咚咚咚。

  幾聲鼓響之後,樂伶齊奏。

  顧儀興致盎然地開始看節目。

  周美人獻舞,陳美人也獻舞。

  都是高挑的人兒,一個穿綠,一個穿紅。

  跳得都不錯。

  蕭衍卻沒有說,賞。

  田貴人表演了現場書法,寫意風流,蕭衍還是沒有賞。

  王貴人身著青衣,撫琴獻藝,彈得是高山流水。

  末了,蕭衍終於說:「賞。」

  王貴人謝過恩,將將走到台下。忽然起了微風,幾縷雲霞飄蕩遮住了高懸頭頂的月亮,斬斷了月光。

  微暗之時,王貴人看見頭戴青紗的舞者上台。

  宮貴人,還能跳舞!笑話!

  且等她出醜呢!

  咚,又是一聲鼓響。

  露台上立起九支梅花樁。

  來了!

  顧儀不由得正襟危坐起來,只見圓台之上的人影翩然躍於木樁,足尖輕點,迴旋起舞。

  她身上的霓裳映著月色,光華流轉。

  露台下王貴人氣得咬碎銀牙,怎麼回事?宮月琴還能跳這勞什子的飛天舞!

  台上舞者面覆青紗,輕盈窈窕。

  艷驚四座,萬般寂然。

  高貴公公心中拜服,宮貴人技高一籌啊!

  一曲舞罷,皇上果然,說了:「賞。」

  趙婉匆匆下台,在黃鸝的指引下避過人群,走到一處假山之後,宮貴人早就等在此處,拿走了她頭上的青紗,換上霓裳,匆匆回到席上。

  徒留趙婉只著中衣默立原處。

  黃鸝留給她一套宮服,「你待會兒悄悄再走。」

  趙婉背心尚留余汗,只得呆立原處,心中陡然生出幾分凄楚。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6 07:22 PM

第17章 醬醬釀釀

  顧儀見身穿霓裳,頭覆青紗的宮貴人腳步匆忙地回到宴席。

  耳邊果然聽見王貴人開口道:「宮姐姐,舞姿翩然,妹妹好生佩服,改日定要討教討教!」

  說話間,王貴人抬手去掀她面上所覆青紗。

  宮貴人頓足,任由她掀開青紗。

  眉目微挑,淡笑道:「王妹妹這般著急作甚,若是喜歡這飛天舞,改日教你便是!」

  賤人!王貴人言語上吃了暗虧,氣得坐回了原位。

  顧儀端著茶水,作壁上觀。

  看樣子,劇情在線!女主角已經和宮貴人換過了霓裳和頭紗,此刻應該獨自留在園中假山後落寂。直等到賓客散去,她才會往摘芳殿而返。

  然而,途中卻恰恰碰上微醺的男主角。

  兩人就拉拉扯扯,耳鬢廝磨,醬醬釀釀。

  顧儀放心地又吃了一口月餅。

  歌舞升平,君臣同樂,推杯換盞。

  不多時,一個御前青衣宦官,舉著托盤,走到眾貴人座處。

  揚聲道:「宮貴人舞技精益,特賜桂花芙蓉月餅,與貴人共賞。」

  宮貴人盈盈一拜,「謝陛下賞賜。」

  她是今夜蕭衍第一個賞月餅的妃嬪,也是唯一一個妃嬪。

  宮貴人得了御賜月餅,立刻小口地吃了起來。

  王貴人的才藝雖得了『賞』字,可她沒有被賞宴。

  她斜睨了宮貴人一眼:「宮姐姐今日一飛沖天,可喜可賀!」

  顧儀隔得近,幾乎能感覺到王貴人身上散髮出來的怨念。

  王貴人見宮貴人笑笑,不搭理她,轉而問顧儀道:「顧妹妹,說呢?」

  說啥?路人甲顧儀被忽然點到姓名,目光下意識地望了一眼蕭衍的方向。

  蕭衍賞宮貴人,不單單是賞霓裳飛天舞,也是賞給座下的朝臣看得,他賞的是宮正海的女兒。

  顧儀笑眯眯地,「王姐姐,說得極好!宮姐姐此飛天舞真乃神技,妹妹拜服!」

  宮貴人吃完賞賜的月餅,抬頭隔著王貴人,衝她笑道:「顧妹妹,謬讚了。」

  王貴人臉色更暗了。

  *

  亥時,月正圓時。樂伶彈奏起了最後一曲。

  顧儀眼風瞄見齊美人終於起身離席了。

  太好了!

  她立刻也從幾前起身,繞到人群之後,沿著園中石徑走了數十步,才看見齊美人停在一棵樹下等她。

  顧儀快步而去,「齊姐姐!」

  齊美人蹙眉,「貴人還是不要再喚我姐姐了,叫齊雲便是!」

  「不,你永遠是姐姐!」金主姐姐!

  齊美人淡笑,從懷中摸出了一本薄薄的書冊。

  藉著朦朧月光,顧儀看清了封皮,京城笑笑生,仙俠奇緣。

  她激動道:「這……這是成書?」

  齊美人點頭,「你收好。」

  顧儀立刻將書冊藏進了懷中。

  齊美人摸出腰包裡的一錠金元寶,遞給顧儀。

  顧儀心花怒放,「姐姐大恩!」

  齊美人搖頭,「你應得的。」說罷,轉身就走。

  顧儀立在原處,將元寶仔細地收進腰間香囊。

  「你在此處鬼鬼祟祟做什麼?」

  人聲乍起,嚇得顧儀一顫,她回身一看。

  正是凝眉看她的蕭衍。

  她慌忙蹲福:「皇上……參見皇上!」

  蕭衍方才再席中,不堪左右丞相夾攻,不想再與他們就拔擢一事虛以委蛇下去,剛從酒宴上脫身出來,在暗處恰巧看見了顧儀從齊美人手中接過那一錠元寶。

  莫非她也齊家有私?撫州與齊家勾連?

  蕭衍想到這裡,臉色暗了幾分。

  顧儀細細觀他神色,見他眉睫漆黑,可一雙桃花眼瀲灩,小心翼翼道:「陛下,醉了?」

  蕭衍不說話。

  顧儀試探說:「不若臣妾扶陛下回席?」然後你就可以自己回前殿,途中偶遇女主角。

  不料,蕭衍仰頭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慢悠悠說:「扶朕上觀月台……」

  顧儀:……求你不要給自己加戲。

  無奈,顧儀不得不從,她伸出一隻胳膊,「臣妾遵命。」

  蕭衍只是微醺,卻伸手扶住了顧儀的胳膊,半靠在顧儀身側。

  顧儀顫巍巍走了兩步。

  「陛下腳步虛浮,還是莫要上觀月台了吧……」

  蕭衍側目道:「你方才……與齊美人在一起?」

  顧儀理所當然道:「對啊。齊美人借我銀錢周轉一二。」

  蕭衍看她如此理直氣壯,心中疑慮消散了些。

  這麼窮嗎?

  他直起了身子,「窮,則獨善其身。」不要與齊家糾纏。

  顧儀感覺身旁一輕。聞言,側臉去看蕭衍,見他的表情鄭重。

  這……絕對是喝多了吧……

  蕭衍調轉目光,看向風亭,只說:「陪朕上觀月台。」

  兩人拾級而上。

  從觀月台望月,的確美不勝收。

  蕭衍看顧儀目不轉睛地眺望天邊的月亮,眉睫微眨,眼中映著月華,如碎影光瀾。

  她……該不是口蜜腹劍的奸佞小人……

  蕭衍於席中飲過兩盞,此刻酒氣上湧,鬢邊太陽穴微微刺痛,他撩袍落座,斜靠於憑欄處。

  眼中所見月華似乎更為飄渺。

  月已升至中天。

  顧儀看蕭衍坐在風亭之中,雙目輕合,仿佛不急著要走,只好又獨自扛起了劇情的大旗!

  「陛下,夜已深,還是早日回去罷。」

  蕭衍沒有理她。

  這……不是睡著了吧。

  顧儀略微俯身去看他的面目,見他閉著眼,眼尾卻有些泛紅。

  這……不是真的醉了吧。

  「陛下,醒醒!」你還有劇情要走啊,醒醒!

  顧儀只覺眼前風過,腦後忽然被一隻大手覆住,用力把她朝前壓了壓。

  她一時不防,往前栽倒,唇擦過蕭衍的臉頰,微燙。

  顧儀的臉落在他的頸窩處,騰地熱起來,「陛下!」蕭狗子!

  蕭衍聲音低沉,「不要吵……」

  顧儀側頭去看,見他神色睏倦,似乎真是累了。

  然,劇情一定要保住!

  顧儀掙扎著直起身,「陛下這樣難受,不若臣妾叫人送一碗醒酒湯來?」說罷,轉身就欲去假山處找女主角!

  她的裙角卻被蕭衍拽住。

  蕭衍睜開眼睛盯著顧儀。

  一雙暗褐色的琉璃眼是少有的溫柔,眼波如水。

  薄唇微翕。

  顧儀第一次在他微醺的臉上讀到了懵懂的表情。

  平日的蕭衍是個層層包裹的冷面絕情帝王,可今日月夜下的蕭衍卻像是……蕭狗子!

  顧儀不禁失笑,探身往風亭外瞧。

  東角那一處假山依稀可辨。

  恰在此時,一道倩影緩步而出。

  劇情誠不欺我!

  顧儀深吸一口氣,高聲喚道:「宮婢留步!就是你,從假山裡出來的那一個!去膳食間,端一碗醒酒湯來。」

  隨著她這一聲叫喊,風亭下的高貴公公自然也聽到了話音。

  高貴定睛細看,假山處確有一個宮婢。

  此時的趙婉心中一驚,抬眼看那風亭上立著一道人影。

  顧貴人?

  她一時不知是該進還是該退,轉眼就見一個穿藍衣飛魚補子的宦官向她走來。

  她立時拜道:「參見高公公。」

  高貴見她著一等宮婢服,開口問:「顧貴人的話都聽清了嗎?你速去前殿膳房,取一碗醒酒湯來,用圓盅,莫要迎風灑了!」

  趙婉匆匆而去,猜出了亭中之人。

  阿衍。

  顧儀喊了一嗓子以後,見趙婉果真領命而去。

  心中激盪,劇情竟然又被我補上了!

  她高興道:「陛下,待會兒醒酒湯來了,服下就能舒坦些。」

  蕭衍抬眼,看著她雙頰薄粉,忽而笑出了聲,「卿卿,如此記掛朕,朕該如何賞你才好?」

  顧儀聽他話中醉意,搖頭道:「不敢不敢,心系陛下乃是臣妾本分。」

  蕭衍伸手輕撫她的面頰,指尖觸動的皮膚發燙,「那你為何臉紅?」

  顧儀渾身一僵,頓覺無地自容。

  我殺蕭狗子!

  蕭衍看她啞然無措,展眉一笑。

  高貴公公走到風亭台階上,聽到皇帝的笑聲,頓時定住腳步。

  身後的宮人來不及停下,撞到他背上,「高公公!」

  高貴回身示意他噤聲。

  皇上許久沒有醉過,也沒有開懷笑過了。

  過了小半刻,趙婉端著醒酒湯而來。

  她穩穩地步上風亭,跪地,將托盤高舉於頂,「陛下請用。」

  高貴公公以銀針先行試過,蕭衍才接過一飲而盡。

  顧儀見男女主角又又相見,放下心來。

  此刻的蕭衍確實醉了,見到此貌美宮婢,難免不生出一兩分心思。

  然後,就可以拉拉扯扯,醬醬釀釀。

  蕭衍飲過醒酒湯,卻看立在一旁的顧儀神色游離,他對高貴道:「顧貴人困了,移駕河洛殿。」

  顧儀:……也行吧。

  河洛殿中的桃夾提前收到宮人的通傳,在殿中備下了熱水。

  見到顧儀回殿,宮婢迅速伺候她沐浴。

  顧儀梳洗罷,進到寢殿,蕭衍已經更過衣坐在榻上。

  他的眼中清明,醉意少了幾分。

  顧儀上榻,正想回顧一下今日飛天舞之驚艷以鞏固劇情,卻被蕭衍撲倒。

  *

  卯時正,高貴公公準點報時。

  「陛下,時辰到了。」

  只聽皇上「嗯」了一聲。

  宮人入得殿中,鼻尖尚能聞到若有若無的香氣,眼風卻不敢亂瞟。

  蕭衍梳洗罷,精神抖擻地上朝去了。

  顧儀眼底青黑,睜開眼睛,見桃夾已經立在了帳外。

  「現在什麼時辰了?」

  「已近午時了。」

  顧儀起身,「陛下可留了安神湯藥?」

  桃夾:「在火爐上溫著呢,奴婢這就端來。」

  顧儀套上中衣,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桃夾給她遞上果脯,「陛下憐愛貴人,總會留下安神湯藥。」

  顧儀嚼著果脯,口中的苦味淡了些。

  安神湯藥,呵呵。

  不過也好。

  「備熱水,我泡個澡。」

  片刻過後,宮婢備好了熱水。

  顧儀起身,腿腳著實酸了一把。

  我殺蕭狗子!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6 07:22 PM

第18章 烏山別宮

  午時過後,摘芳殿宮貴人,秀怡殿王貴人雙雙收到聖旨,擢升為宮婕妤,王婕妤。

  自是有人歡喜有人憂愁。

  宮婕妤大賞摘芳殿宮婢,特意將趙婉招來,「阿婉有大功,我自會記在心上。」

  趙婉蹲福,「謝婕妤。」

  宮婕妤將寶匣之中的一根素釵賞她,「你聰敏機警,不過一日就能將飛天舞跳得惟妙惟肖,往後的前程,可說不定呢。」

  趙婉雙手捧過那素釵,道:「婕妤謬讚了。」

  世人皆有所求,宮婕妤從趙婉眼中看到的是她亦有所求。

  宮婕妤朱唇微翹,「往後陛下駕凌摘芳殿,阿婉便來近身伺候。」

  趙婉心中一跳,垂首稱「是」。

  趙婉走後,春芽不解,「婕妤為何捧她?」

  宮婕妤:「她有能耐,又有野心,早晚求仁得仁,我不過順水推舟。」

  春芽蹙眉,「婕妤,不怕陛下真看上她?」

  宮婕妤低笑,「陛下可不曾看上誰,真看上的無非宮妃背後的家世罷了,我如是,王秀如是,淑妃娘娘,是命不好,姓了齊。」

  秀怡殿自然也是一派喜氣。

  黃鸝將金葉子分給眾婢,回身去尋王婕妤,「婕妤大喜!」

  王婕妤「嗯」一聲,「可惜,宮月琴也如願了,不過……算了……來日方長,且看呢。」

  黃鸝點頭,「昨夜陛下雖宿在了河洛殿,可顧貴人也沒討得半點兒好!」

  王婕妤冷哼,「一個玩物而已,份位能有多高,貴人,就頂天了。」

  黃鸝一笑,壓低聲道:「臣妾方才自落英宮前經過,看見德妃娘娘的宮婢跪在前院呢。」

  王婕妤先是嘆氣,再是低笑,「德妃娘娘想做貴妃,又是不成了,前朝柳家還在苦苦糾纏陛下,立柳氏為後呢,好笑極了。」

  黃鸝附耳輕語:「來日後位定是娘娘的。」

  王婕妤大笑一聲,「好一張巧嘴,賞你玩罷。」說著,從寶匣中摸了一支金釵給了黃鸝。

  黃鸝蹲福:「謝娘娘。」

  顧儀倒是不覺意外,畢竟都是劇情。

  桃夾很是失落,卻勸顧儀道:「貴人不必心急,來年中秋宮宴,定是婕妤,況且貴人寵冠六宮,旁人自是不能比的。」

  顧儀吹了一口茶,「知道了。」

  說到底,在蕭衍的後宮,升位,主要靠爹,不靠寵。

  顧長通官名不顯,而她能從美人變貴人,實在是……僥倖。

  王婕妤,宮婕妤,既然都是婕妤了,那麼看來前朝官吏拔擢該是塵埃落定了。

  *

  八月末,拔擢名單公之於眾,四品以上無一人,四品以下,六部員外郎補缺,共十二人,從五品,僅吏部,戶部就有六人,眾臣嘩然。

  左丞相齊若唐領諸臣諫議,勸天子再擬名單。

  「這十二人中,六人皆非翰林出身,恐不能服眾,且官員考滿,田稅改制在即,吏部,戶部更是不容有差,求陛下三思!」

  蕭衍:「齊卿所言極是,官員考滿,計畝徵銀皆是要事,此番拔擢官員恰是為此,望吏部,戶部官員各司其職,來年方可見分曉。」

  接下來數日,齊若唐每日都要領群臣勸諫一二。

  皇帝便藉口暑熱,前去烏山別宮避暑。

  九月,天氣業已微涼,皇帝卻偏偏要去烏山避暑。

  大家明白,這是以退為進,不願與齊相糾纏下去。

  摘芳殿宮婕妤,河洛殿顧貴人,被點為伴駕,隨皇帝前去烏山別宮。

  顧儀有點懵,宮婕妤伴駕是劇情,因為宮正海選官有功。

  她呢?是為啥?

  但很快她就知道了,因為蕭衍告訴了她。

  「撫州知州顧長通此番自請在撫州推行計畝徵銀之策,為計策改制的幾個州衙門表率。」

  顧儀震驚了,這事兒書裡沒寫啊。

  顧爹竟然這麼上進?

  這是想搏一搏,單車變摩托?

  蕭衍看顧儀滿臉震驚,全然不知情。

  顧長通走了吏部沈旭的門路,得知了此番官員變動,以及先行稅改徵銀之策。

  三年考滿在即,他意在建功,於是上書自請。

  看來,顧長通是想進京應卯了。

  一直到顧儀坐上搖搖晃晃的馬車,她都有點沒回過神來。

  不過,伴駕也好,烏山避暑有重要劇情,她可以在線維持劇情!

  皇帝車輦比她貴人的車輦寬敞許多,但一路前行,仍舊時而顛簸。

  顧儀晃了約莫三個時辰,臉色發白,有點想吐。

  「陛下,臣妾還是回臣妾的車輦罷。」

  蕭衍見她臉色,將瓷罐裡的酸梅給了她一顆。

  顧儀含著酸梅,還是不舒服!

  蕭衍:「停車。」

  車夫「吁」了一聲,寶頂車架停下,長長的一條隊伍旋即停下。

  蕭衍:「到車外走走。」

  早有宮人撩開車幔。

  顧儀扶著宮人的手,下了車。

  胸悶仿佛好了一些。

  隊伍後面款款走來一個綠裙麗人,正是宮婕妤,扶著她的人正是趙婉。

  女主角果然也來了!

  待她們走到近處,顧儀拜道:「見過婕妤。」

  宮婕妤見顧儀臉色煞白,「辛苦妹妹了。」又轉而向停住的車輦拜道:「參見陛下。」

  「妹妹下回若是獨乘車輦,可提前服些安神藥,在車中歇息就不會暈了。」

  顧儀點頭,「好主意。」

  宮婕妤又道:「妹妹這樣難受,不若迴車中安睡。」

  顧儀是真的想走,她轉頭問:「陛下,臣妾可以回去嗎?」

  蕭衍聽她語氣可憐,隔著車簾道:「你去罷。」

  顧儀如蒙大赦,方才和蕭衍同乘,見他正襟危坐,自己也要注意行狀,肯定沒有獨乘自在。

  「謝陛下。臣妾告退。」

  宮婕妤心中一喜,「陛下,那臣妾可以陪陛下解解悶?」

  耳邊靜了一會兒,才聽到皇帝說:「上來吧。」

  宮婕妤扶著趙婉的手上了車輦。

  車幔拉開,趙婉窺見了車中蕭衍,一襲青衣,頭冠高豎,面目無波無瀾,一雙琉璃眼疏離地看來。

  她的目光恰與他的相碰。

  趙婉雙頰一熱,立刻調轉了目光。

  車幔復又緩緩落下。

  蕭衍道:「起駕。」

  顧儀一進自己的車輦就癱倒在軟榻之上。

  桃夾手捧一罐醋梅,「貴人,再有一個多時辰就到烏山了。且忍忍!要來一顆醋梅嗎?」

  顧儀擺手,她已經吃了不下十顆酸梅,嘴巴裡又酸又澀。

  「我睡一會兒就好了。」

  顧儀取出絲帕蓋住眼睛,晃著晃著,真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桃夾小心翼翼地卷起車簾,探頭向外望,隊伍最前方是宮中禁軍。

  為首的人頭戴銀盔,豎白羽,正是禁軍統領,齊闖。

  桃夾復又輕輕放下車簾。

  烏山別宮有四重宮庭,為首的軒宇閣最為巍峨,是天子起居會客之處。

  其後有落霞,飛鴻,尋雪三殿。

  三殿之後,有一清池,引山中溫泉,四季常暖。

  宮婕妤入住稍大的落霞殿,顧貴人入住尋雪殿。

  顧儀被桃夾喚醒,才發現車輦已經停下了。

  終於到了!

  車外已是漆黑一片,山影憧憧,夜風吹過,更添蕭索。

  顧儀裹著錦緞披風下車,四個宮人提著燈籠,在前頭開路,引著她前往尋雪殿。

  殿中早已一掃如新,和河洛殿大小差不多,寢殿,書房,花廳皆俱全。

  她頭暈腦脹,渾身骨頭散架似的。「備水沐浴。」

  桃夾眼珠一轉,提議道:「貴人,這殿後有一溫泉池子,去那裡沐浴不是更好!」

  「不了。」顧儀果斷拒絕道。

  那是重要的劇情地點,她不能隨意去湊熱鬧。萬一,偏離了劇情主線,怎麼辦!

  要是想泡溫泉,明日白天去就行。

  顧儀:「備熱水,我乏得很。」

  顧儀泡完澡以後,就裹在熏過的香噴噴的絲被裡睡了。

  落霞殿卻仍舊點著燈火。

  宮婕妤第一次伴駕,又與皇帝同乘一輦,她期盼著皇帝能來落霞殿,因此不願早早睡去。

  二更鼓敲過。

  趙婉出聲勸道:「婕妤舟車勞頓,還是早些歇息吧。」

  宮婕妤嘆氣,頷首:「伺候我梳洗吧。」

  待到宮婕妤入榻,已近三更。

  趙婉提著水桶走到落霞殿外,往殿後的水井去。

  山中本就清涼,入夜之後,山風獵獵,她手足俱是冰涼,裹緊了身上的棉布馬甲。

  車行一路,她的腿腳僵硬,只能緩緩地行走。

  井中之水寒涼刺骨。

  趙婉一碰,就縮回了手。

  或許,放一放,就不那麼涼了。

  她提著水桶往雜役房中去,卻見殿後林中一片白霧升騰,渺渺如煙。

  是山中溫泉?

  趙婉好奇地朝那白煙處走去,走得越近,迎面就越是一股熱浪。

  她身上漸漸溫暖了一些。

  眼前出現了一方偌大的池子,白霧升騰,趙婉俯身去摸那池中水。

  果是溫暖。

  此時此刻,黑夜深沉,四下無人,唯有山中鴟鴞偶爾啼鳴。

  趙婉悄無聲息地脫下了身上的衣裙,滑入了溫泉水池。

  溫熱的泉水霎時熨帖身心,趙婉不由得喟嘆一聲,在惶惶寂夜中,清晰可辨。

  「誰在那裡?」一道男音乍起。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6 07:23 PM

第19章 這該死的甜美的修羅場

  趙婉聞聲一顫,立刻回頭去望,只見林中轉出一道人影,身披銀甲,長身玉立。

  她放在池邊的宮燈照不到來人的面目,只覺那人臉黝黑一片,可那個人的一雙眼睛正望向自己。

  趙婉霎時伏低了身體。

  阿殊……

  齊闖凝眉去看那溫泉池中,攏在白霧中的人面。

  可阿殊不該在這裡……

  他不由得朝前又走了一步。

  趙婉急道:「軍士留步,我乃宮婕妤的貼身婢女阿婉,非是歹人!」

  齊闖回過神來,連忙撇開視線,抱拳道:「原是婕妤宮中人,姑娘莫怪,在下方才多有冒犯!請姑娘見諒,齊某告辭!」他走了兩步,背過身去,「只是夜中更深露重,姑娘還是不要獨自流連此間。」

  趙婉雙頰發熱,「我片刻後就走!不勞軍士掛心!」

  齊闖聞言即走,大步朝軒宇閣的方向行去。

  待到齊闖身影沉入黑夜,再看不見,趙婉不敢耽誤,從水中起身,匆匆換上了衣裙。

  齊闖趁夜而行,是去見皇帝。

  禁軍駐地在別宮之後,他今夜不當值,可蕭衍要見他。

  走到軒宇閣前,齊闖就見蕭衍身披金甲,手持長劍,在等他。

  蕭衍肩頭金甲已染霜花,泛著粼粼冷光,「齊闖。」

  齊闖單膝跪地,「微臣參見皇上。」

  蕭衍手中長劍輕點他的肩甲,「來,與朕比一場。」

  齊闖起身,拔劍,「微臣遵旨。」

  刀劍出鞘,劍光凜然。風聲,鐵器聲呼嘯而過,唯獨沒有人聲。

  蕭衍最終一劍指向齊闖眉心,劍尖停在他額前毫釐之處。

  齊闖將劍收入鞘中,「是臣輸了。」

  蕭衍收回長劍,「齊統領,承讓。」

  齊闖跪地,「任陛下責罰。」

  蕭衍解下纏在手中的白紗,「朕不罰你,喚你來,無非是與你切磋一番,起來罷。」

  齊闖默然起身,見蕭衍旋身而去。

  眼前的軒宇閣經年未變,飛檐反宇,黃琉璃瓦歇山頂下蒼白宮燈搖曳。

  蕭衍隱入夜色,身影寂寥,仿佛與他記憶中的人影相仿。

  阿衡。

  隔天一早,顧儀醒來,伸了個懶腰,頓覺神清氣爽。

  桃夾見她心情不錯,提議道:「貴人好不容易來了烏山,今日可要去賞賞景?」

  顧儀搖頭,「將我昨日包裹好的衣服拿來!我要去泡溫泉!」

  桃夾將包裹拿來,貼心道:「那奴婢給貴人備些瓜果,泡累了,可用些。」

  顧儀一面興奮地換裝,一面點頭,「好主意。再讓膳房送些酥餅來!」

  既然出宮了,不好好玩一下,都對不起自己!

  她在衣裙下穿好了改良版肚兜和剪短了的紗褲。

  兩件式泳衣。

  畢竟,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她也不好在一堆宮人面前裸泳。

  殿後的溫泉池子冒著縷縷白煙,比她想象得還大。

  雖然不是五十米泳道的那種池子,但是個直徑怎麼著也有十米的圓池子。

  顧儀的頭髮梳成了單髻盤在頭頂,她利落地脫下外衣和襦裙,撲通一聲跳入池中。

  溫暖,舒適,爽!

  顧儀游了一會兒,就趴到池子邊上吃葡萄。

  她仰頭看立在一旁的桃夾,「要不你也下來泡一泡?」

  桃夾頭搖得撥浪鼓似的,「奴婢怕水!貴人饒了奴婢吧!」

  顧儀埋頭又扎進了池子裡。

  她得趕在皇帝和趙婉在溫泉池子裡醬醬釀釀前享用一下這池子,等他們醬醬釀釀以後,她才不來!

  巳時三刻,高貴公公捧著快馬連夜送來的奏疏進到軒宇閣。

  皇上還在執筆書寫。

  「皇上歇歇吧,好不容易來了烏山,皇上不出去轉轉?這山裡景色秋日正美!」高公公望向殿中書架上從宮中帶來的木盤,又道:「若是皇上不想出門,不若喚人來下下棋,解解悶?」

  蕭衍擱下朱筆,問:「顧貴人現在何處?」

  高貴一喜,答道:「顧貴人今日一早就去了那殿後的溫泉池子,泡了一個多時辰呢,想來很是喜歡!」

  蕭衍蹙眉,「早晨泡溫泉?」

  高貴頷首,也覺得有點奇怪,揣測道:「許是昨夜太乏了,今早才去的。」

  蕭衍「哦」了一聲,殿外傳來傳話宦官的聲音:「宮婕妤求見。」

  蕭衍舉目一望,見到宮婕妤帶著宮婢提著食盒,站在殿外。

  有人勤勉,有人卻憊懶得厲害。

  蕭衍:「宣。」

  宮婕妤含笑邁入閣中,拜道:「參加陛下,臣妾特地坐了些點心,獻給陛下。」

  她身後的趙婉眉睫低垂,也跟著一拜。

  蕭衍覺得那宮婢面熟,卻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見過。

  可一旁高貴公公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一眼就認出了趙婉,是那個桃園裡的宮婢!

  宮婕妤,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他走過去接過那宮婢手裡的食盒,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一眼。

  宮婕妤捏著絲帕,柔聲說:「臣妾第一次來烏山,山中之景還沒賞過呢,陛下賞面陪臣妾賞賞景吧。」

  蕭衍見閣外天光正好,頷首道:「高貴,著人備轎,待會兒婕妤走得累了,可以坐一坐。」

  宮婕妤面上堆笑,還不及謝恩,卻聽蕭衍又道:「叫上顧貴人。」

  高貴公公差宮人去尋雪殿喚顧貴人的時候,顧儀正在和桃夾下五子棋。

  桃夾已經贏了她兩次了。

  顧儀:「你確定你是第一次玩嗎?」感覺自己好弱!一點兒也不瑪麗蘇!好氣哦!

  桃夾笑嘻嘻地說:「奴婢確實第一次下這個什麼五子棋,也不曉得是為什麼會嬴貴人!奴婢下次不敢了!」

  顧儀擺手,「你不必讓我,我們再來便是!」抬眼又見桃夾執棋的姿勢十分熟稔,問道,「你從前是不是下過棋?」

  桃夾一愣,「從前跟著別的主子的時候,看主子下過。」

  顧儀「哦」了一聲,行吧,你有天賦!

  恰在此時,軒宇閣來的宮人進殿,拜道:「問貴人安,皇上有請,帶貴人和婕妤去山中賞景。」

  顧儀點點頭,起身要走。

  桃夾即刻撇下棋子,給她找來了一雙適宜行路的皮靴。

  顧儀換過鞋,「勞煩公公領路。」

  走到軒宇閣外,蕭衍和宮婕妤已經到了。

  蕭衍一襲黑衣,只有領口繡著龍紋。

  宮婕妤身穿秋香色襦裙,梳著高髻,一看就是特意打扮過得。

  顧儀屈膝,「參見皇上,參見婕妤。」

  蕭衍看了她一眼,見她腳踏皮靴,身上還披了一件靛青斗篷,許是才泡過溫泉,面頰紅潤,一雙杏眼水洗過似的,黑白分明,含著笑意。

  蕭衍別過眼:「走罷。」

  一行人沿著山中石徑逐級往上。

  領路的是三個帶刀侍衛。

  顧儀伸長脖子仔細看了看那為首的侍衛,膚色古銅,頭戴銀盔,樣貌堂堂。

  她猜這個人就是禁軍統領,齊闖。

  男二,他終於出場了!

  顧儀又看了一眼宮婕妤身後,亦步亦趨跟著的黎衣宮婢,正是趙婉。

  而蕭衍就行在侍衛之後。

  哦,這美麗的修羅場。

  顧儀調轉眼神,去看山中層林疊翠,聽蟲鳴鳥啼。

  爬了一會兒山,宮婕妤按捺不住了。

  顧儀本來和宮婕妤只差半步,卻見宮婕妤忽而加快步伐,去追前頭的皇帝。

  趙婉與她擦肩而過,囁嚅道:「參見貴人。」

  顧儀微笑地頷首。

  恰在此時,前方的宮婕妤「啊」地一聲驚叫,整個人瞬間一晃,就朝山道下倒去。

  此處山道甚險,往下是看不到頭的數百長階。

  趙婉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宮婕妤,兩人順勢一轉,落到了山道旁側,沒有往下滾去。

  劇情果然在線!

  顧儀一看,趙婉用身體護住了宮婕妤,因此宮婕妤才沒有摔到泥地裡。

  一行人因這乍變頓住腳步。

  宮婕妤慌忙道:「陛下恕罪,臣妾失儀。這山路濕滑,臣妾大意了。」她扶住宮人遞來的手臂站了起來,裙角後已是沾上了泥濘。

  蕭衍不悅道:「既如此,你乘轎先下山去罷。」

  宮婕妤面色發白,袖中五指緊緊握住,只能蹲福,道:「臣妾告退。」

  她說罷,卻見跌在地上的趙婉沒有動。

  趙婉握住腳踝,咬緊牙關,一臉煞白。

  顧儀立刻去看蕭衍。

  書中的蕭衍見趙婉因宮婕妤受傷,念她捨身救主,心中驀地生出幾分憐愛。

  傾身查看她的傷勢,然後兩人眉來眼去。恰在此時,齊闖跑出來說,臣背姑娘下山。

  蕭衍聞言與齊闖目光對視,兩人眼中似有激烈火花!

  啊,這該死的甜美的修羅場!

  而此時此刻的蕭衍,卻和顧儀的目光剛好對上。

  蕭衍蹙眉,她的表情甚為奇怪,眼神在他與齊闖之間來回。

  顧儀期盼地望著蕭衍,等他說台詞。

  可等了半晌,蕭衍終於開口道:「顧儀,過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6 07:23 PM

第20章 劇情的大旗還是要自己扛……

  我就知道!劇情的大旗還是要自己扛!

  顧儀走到蕭衍身側,扭頭看向趙婉,語含焦急道:「阿婉,是不是傷到腳了?是不是站不起來了?」

  蕭衍眼中疑惑一閃而過,看了一眼跌落在地的趙婉,終於認出了她來。

  是她,當日桃園中的宮婢……

  他轉而又看了一眼顧儀。

  只是為何……顧儀總是對此宮婢格外在意……

  趙婉聽見顧貴人的問話,囁嚅道:「回貴人,奴婢腳踝傷了。」她扶著泥地欲起,腳踝鈍痛,無力地跌坐了回去。「奴婢,確實站不起來了……」

  避過蕭衍審視的目光,顧儀低頭嘆道:「陛下,這可如何是好?」

  蕭衍心中古怪愈盛,望向為首的幾個侍衛,目光落到齊闖身上。

  齊闖會意,跪地,沉聲道:「臣背姑娘下山。」

  蕭衍頷首。齊闖數步跨過長階,停在趙婉面前,伏低身體,「姑娘可攀住在下的肩膀。」

  趙婉面頰微熱,攀住齊闖的肩膀撐起身體,向蕭衍拜道:「陛下隆恩。」又對齊闖,道,「多謝齊軍士。」

  齊闖認出了她,是昨夜溫泉池中見過的宮婢。

  他避開眼,低聲道:「姑娘不必多禮。」

  趙婉小心翼翼地趴到了他的背上。

  於是,顧儀就見宮貴人乘轎,齊闖背著趙婉,往山下走去。

  這個劇情,怎麼說呢。

  好像又不是那麼一回事兒了。

  蕭衍見顧儀神色複雜地望著一行人下山去,出聲道:「走罷,往山上行去。」

  顧儀仰頭看那山頂似乎還有很遠,試探道:「陛下,今日是要登頂嗎?」

  蕭衍:「既然來了,當是如此。」

  顧儀微笑:「陛下英明!」好吧……

  蕭衍的步速很快,顧儀勉力跟上。

  她爬了一會兒,就把身上的靛青斗篷脫掉。

  蕭衍回頭看她臉頰泛紅,悶頭爬山,問:「聽說你朝時去那溫泉池子了?」

  顧儀抬頭看他停住腳步,面色如常,似乎都沒有出汗。「回陛下,臣妾確實去了,那池子甚妙!」她又想起了劇情,勸道,「陛下也該去泡泡,疏筋解乏極好的!」

  蕭衍「嗯」了一聲。

  兩人在林道上站定,宮人遞上了水袋。

  顧儀喝過一口,只覺喉頭清涼。

  蕭衍見她喘息稍定,又抬步往上走。

  空中忽而傳來一聲鷹啼。

  一隻黑翅白頭鷹翱翔而過。

  顧儀抬頭去看,只見那黑鷹俯衝而下,直朝蕭衍而去。

  她不禁叫道:「小心!」

  而周圍的宮人卻沒有動,只見那黑鷹臨近地面時,盤旋了一圈,停在了離蕭衍最近的樹上枝頭。

  這時,顧儀才看清了它的鷹爪上綁著放置書信的竹筒。

  蕭衍伸手解下竹筒,將其中的書信收入懷中。

  顧儀見那黑鷹振翅飛走了,而蕭衍看著她,似乎是在等她發問。

  可顧儀懂得,不該問的不要問。

  她於是又做回了那一個盡職盡責的假笑女孩。

  蕭衍輕笑了一聲,抬步往上走。

  一路拾級而上,爬了約莫一個多時辰,他們終於登上了烏山之巔。

  正午太陽的金光灑滿山頂。

  顧儀出了一身汗,神清氣爽。

  看山下浮雲聚散,陽光投射林地,綠意深深淺淺。

  不由嘆道:「臣妾第一次來烏山別宮,沒想到景致真如傳聞,美不勝收!」

  蕭衍望見掩映在青山之中的紅瓦屋檐。

  烏山別宮。

  他也是第一次來。

  這裡曾是太子衡的別院,他沒有資格踏足。

  成王敗寇,輸的人註定已是一抔黃土。

  可贏的人到頭來又如何。

  顧儀本能地感受到蕭衍身上散髮出的生人勿近的氣息,乖覺地閉上了嘴。

  隨行的侍衛和宮人都退到了數步之外,兩人站在山崖前吹著山風,站了好一會兒。

  高貴公公假咳一聲,提著食盒,上前兩步,躬身道:「皇上爬山也累了,要不用些點心?」

  顧儀讚許地看了一眼高貴公公。

  big 膽!

  高貴見皇帝回頭看來,他於是笑著說:「這食盒裡是宮婕妤做得桂花糕,陛下嘗嘗?」高貴說完就看向了顧儀。

  顧儀心領神會,「瞧著就好吃,陛下試試?」

  蕭衍捻起一塊嘗,「不錯。」他轉向顧儀,「顧貴人也試試?」

  顧儀大膽地伸手拿了一塊,「謝陛下賞賜。」真吃了起來。

  蕭衍見她吃得心安理得,有些不快,「顧貴人中秋宮宴便無才藝可獻,來到別宮,也無功可表?」

  顧儀咽下桂花糕,明白過來,這是到了同行競爭的關鍵時刻了。

  「臣妾愚鈍,陛下所言甚是,臣妾一定自省已過,明日,明日就陪陛下玩棋戲?送羹湯?陛下愛吃什麼?臣妾可以學。」

  她來烏山的中途,自請從皇輦下車已是怠慢,如今更有宮婕妤這種對比人物在側,更顯得她懈怠懶惰了。

  況且,蕭衍的心情最近應該也不好吧……

  顧儀要在蕭衍的後宮立足,看得還是他的臉色。

  顧儀笑不露齒,大膽道:「要不臣妾今晚就學著做個點心?」

  蕭衍見她湊過來,眼中滿是刻意的討好。

  他伸手摘下她發間不知何時落下的碎葉,「不上進。」

  顧儀趕緊一表決心,「臣妾定當謹記陛下教誨,往後一定常醒吾身!」

  蕭衍冷笑一聲,往山下走去。「下山吧。」

  顧儀與高貴公公對視一眼,頓時有種惺惺惜惺惺之感。

  彼此都讀懂了對方的眼神。

  皇帝心情不好。

  蕭狗子心情不好。

  下山比上山時快了許多。

  趕在日落時分,眾人回到了軒宇閣前。

  蕭衍沒說讓她退下,顧儀就只能跟著他進了軒宇閣。

  她一眼就看見了書架上的大富豪,驚喜道:「陛下,把棋戲都帶來了?」

  蕭衍看她目光一亮,提議道:「陪朕玩一把。」

  顧儀點頭,「臣妾遵命。」

  說實話,和桃夾下五子棋,連輸幾把,有點傷自尊,還是來屠新手。

  蕭衍執起長衫戴翼蟬帽的小人兒,顧儀執起襦裙梳髻的小人兒。

  豈料,蕭衍贏得十分順利。不到半個時辰,顧儀輸得身無分文。

  顧儀:……扎心了!

  蕭衍面色稍霽,手指愉悅地敲擊著木盤,「顧貴人,承讓了。」

  顧儀發現了,蕭衍叫她顧貴人的時候,都是在不陰不陽地嘲諷她。

  幼稚!

  顧儀臉上笑嘻嘻:「臣妾受教了。」

  蕭衍拍拍手,提膳宮人進入閣中,開始擺膳。

  顧儀乖覺地起身,打算立到一邊伺候。

  蕭衍好笑道:「坐下吧。」

  站起來也不會伺候,站起來做什麼!

  顧儀坐定,「謝陛下!」

  落霞殿中,宮婕妤卻沒有用晚膳。

  她今日在皇帝面前,丟了個大臉!原本好好的賞景,都被糟蹋了!

  她氣惱地躺在榻上,春芽輕輕地給她捶腿,「婕妤莫氣了,今日是意外,陛下自然不會怪罪婕妤,且說,婕妤腳踝剛好,不該那麼逞強的……」

  宮婕妤翻了個身,「此時不爭?何時爭?宮裡人多,還有四妃頂在頭上,來到烏山,只有我與顧貴人兩人,我父乃是四品大員,豈是小小撫州知州可比的!孰料!」

  春芽再勸,「陛下這次沒說來烏山避暑究竟是多長時間,婕妤莫要著急,往後時日,機會,多著呢!」

  宮婕妤嘆了嘆,但願如此。

  她眼光掃過寢殿,沒有看見趙婉,便問:「阿婉人呢?」

  春芽:「方才齊都統送她回了殿後的小間,要奴婢去喚她嗎?」

  宮婕妤搖頭,想到今日所幸是她接住了自己,「不必了,今夜不用她當值。」

  殿後小間裡,趙婉獨坐桌旁,用白紗層層裹住了自己腫脹的腳踝,看了一眼桌上留下的白玉瓷瓶。

  齊闖方才留給她的傷藥。

  齊闖,齊威將軍的少子,如今的禁軍都統。

  原是太子衡的伴讀。

  已經長成了內斂沉默的青年。

  趙婉幼時見過他一面。

  可惜,齊闖不記得了。

  如同阿衍,似乎全然忘記了她。

  趙婉苦澀地笑了。扶著木桌,試著一點一點地站起來。

  明日還要當差,今夜或許能去泉中沐浴,好過刺骨的井水。

  齊闖從落霞殿後出來,沿著朱漆宮墻,往宮後紮營的處所而去。

  「齊闖哥哥。」身後傳來一道女音。

  齊闖回頭看,蹙眉道:「桃夾。」

  桃夾迎上前去,笑道:「齊闖哥哥,許久不見,人仿佛又黑了些。」

  齊闖:「在外駐守,自然如此。」

  桃夾摸出袖口的絲帕,「喏,我乘車時無聊繡的,送給齊闖哥哥。」

  齊闖看那絲帕上繡著碧蓮,轉過視線,「女兒家的東西,我不要。」

  桃夾不滿道:「從前你訛我的東西,不是女兒家的東西麼,與這絲帕有何區別?」

  齊闖有些赧顏,「過去年少無知。」

  桃夾把絲帕收了回來,「你不要,我送給我們貴人!」

  齊闖抬眼細看她,「你為何要跟著顧貴人,原來的司苑司不好嗎?」

  桃夾歪頭,道:「司苑司有什麼好!整日花果蔬菜,無聊至極!我們貴人性子好,又受寵,才是好去處!」

  齊闖垂下眉眼,靜默片刻。

  「你八歲進宮,如今已有十載,女官皆有品級,榮辱系於你自己身上,可跟了顧貴人,你的榮辱系於他人身上……」

  他抬眼盯牢桃夾,緩緩地再問,「桃夾……你為何要跟著顧貴人?」

  桃夾聞言,氣惱地拍了拍他胸前的銀甲,「齊闖哥哥凶我作甚!我不與你說了便是!」

  說罷,轉身就走。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6 07:24 PM

第21章 王子復仇記

  月亮躍上枝頭,淡淡的光芒隨雲掩雲顯。

  顧儀抬頭看了一眼書桌前看奏疏的皇帝,見他埋頭,仍舊專注。她於是又看軒宇閣中站樁的高公公,高公公感受到了她的目光。

  顧儀伸指了指正在無聊得寫書法的自己。

  高貴公公會意,假咳一聲,「陛下,已過亥時了。」

  蕭衍抬眼看了一眼顧儀,顧儀立刻端起杯盞,假裝喝茶。

  蕭衍:「伺候梳洗罷。」

  高貴公公見氣氛正好,趁機提議道:「陛下今夜不若去試試那溫泉池子?」

  顧儀心中一驚,難道劇情點是在今晚!

  蕭衍目光流轉,看向窗外的月色,頷首道:「顧貴人既然喜歡那池子,就去那裡沐浴?」他說著就去看顧儀。

  顧儀咽下茶水,佯裝冷靜。

  不是吧,萬一女主角真的在池子裡,她難道要站在那裡原地圍觀他們醬醬釀釀嗎?

  這樣真的好嗎?

  她太難了……

  蕭衍看顧儀呆若木雞,就不回話,索性道:「如此甚好。就去溫泉池子罷。」

  顧儀決定掙扎一下,「臣妾還是在殿中泡熱水浴,入夜以後,殿外山風清寒,臣妾擔心……」

  「知音」高貴公公卻沒有會意,打斷她道:「貴人不必憂心,自有宮人料理妥當。山風吹不著貴人。」

  好吧,顧儀:「那容臣妾讓宮人去尋雪殿取一下臣妾的衣物?」

  宮人領命,速去速回。

  顧儀換上了自己的「泳衣」,再穿上衣裳,外罩斗篷,坐進了高貴公公命人備下的軟轎。

  本來,顧儀想到就當作是和蕭衍去池子裡游會兒泳,自覺已經雲淡風輕了。

  但是,上了軟轎以後,她在轎中的扶手旁邊,看到了一本生理健康衛生手冊,圖片詳實,背景設置於水中。

  顧儀如坐針氈,臉上火燒。

  一想到,女主角也有可能會出現。

  她覺得,現在,就此時此刻,讓她重回六月十五,也不是那麼難接受的事情了。

  來吧,就是現在!

  可惜,那熟悉的白光卻沒有出現。

  然而,令她稍感欣慰的是,她下轎以後,宮人們就抬著軟轎退遠了。

  蕭衍黑髮豎冠,已經進入了水池之中。

  白霧縵繞,她能看清的只有他的臉,而他的眼睛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

  顧儀緊張極了,心跳越來越快,咚咚咚,似乎響在耳旁。

  她四下一望,仿佛沒有看到女主角的身影。

  她眼一閉,牙一咬,脫下斗篷和外杉,穿著泳衣滑進了溫泉。

  竭力將身體泡進池子裡,只露出個頭顱在水面之上。

  她坐在池子這一端,而蕭衍坐在那一端。

  顧儀巋然不動。

  蕭衍忽然就過來了。

  水聲乍響,白霧朦朧,隨著他愈近,顧儀看清了他濕漉漉的胸膛和稜角分明的鎖骨。

  她努力做一個假笑女孩,「陛……陛下,這水溫果然溫暖,沁人心脾,解乏通絡……哈……」

  待到他行到身前咫尺之處,顧儀緊張得閉上了眼睛。

  蕭衍看她瑟瑟發抖,幾盞橘燈映照下,面頰若粉,雙耳通紅。

  他不禁伸手摸了摸她通紅的耳尖。

  顧儀又是一抖,睫毛微顫,仍舊緊緊閉著眼睛,卻因為過於用力,鼻尖都皺了起來。

  蕭衍見狀,朗聲大笑,「朕不在這裡動你。收起你的歪心思!」

  顧儀聞言,顫巍巍地睜開眼睛,咽下一口水,「陛下說話算話?」難道是我自己內心陰暗,想當然地在搞顏色?

  蕭衍看她鵪鶉似的,就差把頭顱都埋進了水裡了,好笑道:「當然算話。」

  顧儀頓時長舒了一口氣,肩膀放鬆了下來。

  寂夜沉沉,微風輕拂。

  兩人沉默地泡了一會兒溫泉。

  顧儀望向落霞殿的方向,不知道女主角會不會來?

  若是來了,估計也不能走到近處罷。

  那如此說來,今夜就不會是劇情點……

  這方溫泉池就是書中趙婉初次承寵的地方,因為此烏山避暑之行,她變成了婉美人,回到皇宮。

  是個巨大的劇情點。

  顧儀毫不懷疑,要是趙婉沒做成這婉美人,她肯定就得當場去世重來。

  蕭衍看顧儀盯著水面出神,目光不由得落在她脖子上拴著的綢帶。

  細細的茜色綢帶,映得她脖頸玉白無瑕。

  蕭衍調轉了目光,沉聲道:「走罷。」他拍了拍手。

  馬上就有宮人端著衣服和斗篷疾步走來。

  蕭衍利落地從池中躍出。

  原來他也穿了青色紗褲。

  顧儀被幾個宮婢撈出來,瞬時裹上了厚厚的斗篷。

  她覺得弄這麼大陣仗,卻只泡了這麼一會兒,還真的不如在殿裡泡澡!

  宮人將她送回了軒宇閣寢殿。

  三更鼓響。

  顧儀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

  她睜開眼睛就看見蕭衍近在咫尺的睡顏。

  剛想翻身,卻覺腰酸背痛腿抽筋。

  我殺蕭狗子!

  她伸手捶了捶腰,就聽眼前的蕭衍在睡夢中「嗯」了一聲,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這是要醒了?

  顧儀停下動作,不敢再動。

  蕭衍卻沒有醒。

  他的眉頭越皺越深,睫毛顫抖,好像是在做夢?

  一雙劍眉之間,隱隱可見川字。

  這夢做得像是個噩夢。

  顧儀只見身體微顫,右手臂忽而揚起,她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手腕,「陛下,醒醒!」

  蕭衍神色未變,眉心蹙緊,嘴唇緊咬,一顆血珠從他的薄唇湧出。

  顧儀湊近了些,大聲道:「陛下!」

  可他還是沒有睜開眼睛,額頭上細細密密地竟然出了一層薄汗。

  顧儀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腕,「蕭衍!」

  蕭衍眼前火光烈烈,耳邊只聽馬聲長嘶,刀劍相撞,破空聲傳來,一枚白羽銀箭險險地擦著他的面頰飛過。

  滔天火光中,女人瘋狂的笑聲傳來。

  男音狠戾決絕,言猶在耳,「塔珠!」

  蕭衍只覺胸中乍痛,悲傷,驚懼,憤怒,連同積年沉澱的滾滾恨意傾瀉而出。

  「蕭衍!蕭衍!蕭衍!」

  可有人在叫他。

  顧儀看他的牙關愈是緊咬,唇上血珠連線似的滾落,她伸手去揉他的面頰,想要鬆開他的牙關。

  「蕭衍!」醒醒!

  蕭衍仍舊如墜夢魘,

  眼前的人臉上滿是鮮血,一雙暗褐色的眼睛,布滿了血絲。

  她張口吐出了鮮血,一滴滴落在他的袖口。

  他往下一望,才看見她的胸口處插了一把匕首,只有銀柄露在衣外。

  他慌忙地去接過她墜落的身體。

  身後傳來的男音愈發瘋狂,「塔珠!」

  女人聞言,睜大雙眼,像是失去神智一般,拔出胸前的匕首,朝他刺來。

  蕭衍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可他好像怎麼也醒不過來。

  真是一場噩夢。

  有誰,有誰來救他。

  顧儀拍了怕蕭衍的臉還是沒有反應。

  她不能再等了!於是手下用力,發狠地揪了他臉頰一把。

  蕭衍終於睜開了眼睛,一眼望進顧儀瞪大的杏眼,瞳孔中是自己慌亂的神情。

  顧儀驚道:「陛下做噩夢了嗎?嘴唇都咬破了!」

  她用素白的袖子替他擦了擦,霎時染紅了袖角。

  「陛下,要喝水嗎?」

  蕭衍適才大夢初醒,「嗯」了一聲。

  顧儀裹了落在塌下的斗篷,去桌前替他倒了一杯水,遞給他。

  「陛下,要叫人進來嗎?這茶水已經涼了。」

  蕭衍就著她的手,喝過一口水,「不必……現在什麼時辰了?」

  顧儀:「三更鼓剛敲過」。

  見他喝過水,顧儀將空杯子又放回了木桌,回到榻上。

  蕭衍的眼尾泛紅,嘴唇發白,臉頰上留有一道她掐過的紅印。

  顧儀心虛地看他手指拂過嘴唇,又看他摸了摸臉頰上被她揪出來的紅印,眉頭皺了起來。

  「陛下!「她立刻出聲道,「陛下!若是睡不著,臣妾給陛下講個故事罷……說不定聽完,陛下就可以安睡了!」

  蕭衍見她湊到他面前,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黑漆漆的瞳仁似有光,睫毛像小扇一樣眨了眨。

  「你講罷。」

  顧儀假咳一聲:「話說從前有一隻獅子王,有一天,他有了一個兒子,叫辛巴……」

  蕭衍挑眉,這是什麼故事?哄孩童嗎?

  顧儀頂著他審視的目光,繼續講獅子王,「辛巴還有一個舅舅叫黑疤……」

  她講著講著就自我投入了,聲音抑揚頓挫,十分忘我,「豈料,黑疤生了謀逆之心,攫取獅子王朝,將年幼無助的辛巴趕出了家園……」

  講到一半,她還下榻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只見蕭衍單手撐著下巴,全程冷漠地注視著她,似乎沒有一點睡意。

  「最終,辛巴和它的好朋友們,推翻了黑疤的統治,回到了美麗富饒的家園。」

  顧儀灌下一口茶,「陛下,臣妾講完了。」

  蕭衍聽罷,表情仍舊無動於衷,只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不知所云。」

  顧儀被他一點,順勢仰頭,心道:

  這不就是動物界的王子復仇記嗎,蕭狗子,辛巴和你不像嗎?

  看不出來,我是捧著一腔真心在鼓勵你?安慰你嗎?

  她沒有忍住,生生翻了一個白眼。

  蕭衍被她過於直白的表情逗笑,「顧儀,你御前失儀了……」

  顧儀能屈能伸,正視蕭衍的目光,恭敬道:「陛下恕罪,臣妾不敢了。」

  蕭衍嘆了一口氣,忽而伸手把顧儀攬入懷中,「你太吵了,睡吧。」

  她的頭髮落在頰邊,微癢。

  可他懷中的顧儀就像一蔟溫熱的小火爐,熨帖著他的胸腔。

  仿佛,不那麼空寂難受了。

  顧儀僵了片刻,「陛下,方才做噩夢的時候,還抬手了,這會兒陛下抱著臣妾,能不能保證待會兒不動手?」

  蕭衍:……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6 07:25 PM

第22章 加油,齊闖!

  天光大亮。

  沒有了高貴公公的上朝準點報時,顧儀一覺睡到自然醒,已近午時。

  她身旁榻上早已經不見蕭衍的蹤影。

  她揉了揉眼睛,剛剛翻了個身,立在帳外的桃夾就道:「貴人醒了?」

  顧儀「嗯」了一聲,「穿好衣服,我們就回尋雪殿去。」在堂堂軒宇閣睡懶覺,她也太大膽了!

  桃夾點頭,「奴婢已經備好了新衣,貴人喝完安神湯藥,再換上。」

  顧儀想到那苦味,懨懨道:「快些拿來,速戰速訣!」

  桃夾將煨著的藥碗遞給她,顧儀一口悶下,苦得她打了個激靈。

  「走罷。」

  桃夾亦步亦趨跟著顧儀回到尋雪殿中,開口問道:「貴人生辰就快到了,當日貴人想如何操辦呢?」

  生辰?是哪天?書裡自然寫不到炮灰顧美人的生辰是哪天。

  顧儀眼珠一轉,問桃夾:「你覺得呢?」

  桃夾歪頭,露齒一笑,「烏山別宮最是清幽,夜間觀星賞月最妙,軒宇閣後有一露台,貴人若是提前知會高公公一聲,說不定能邀陛下一起月下共飲,賀貴人生辰,甚美!」

  蕭衍昨日嫌她有所怠慢,三日後夜宴也不失為一個將功補過的好辦法。

  顧儀一念至此,吩咐桃夾道:「那你去與高貴公公說道說道?」

  只是不知道此一行要在烏山待多久,重要劇情目前還沒完成,鬧心!

  不過,蕭衍究竟是哪一天晚上遇見趙婉的?

  她想了半天,無果。

  索性暫時不想了,要是早知有今日,她當初肯定全文背誦《絕情帝王愛上我》。

  桃夾領命往軒宇閣去尋高貴公公,一路遇上幾撥三三兩兩面生的宮婢,皆是烏山別宮中的侍婢。

  奇怪的是,她們並沒有梳尋常侍婢的雙髻,而是學著顧貴人近來在溫泉池子泡澡時梳的單髻。

  顧貴人嫌沉,不愛插步搖,素來簪花。

  這些個宮婢也簪花!

  甚至,還有好些個宮婢都穿上了月華裙!

  自來到烏山別宮以後,唯獨顧貴人留宿於軒宇閣中。

  這些宮婢就都動了心思。

  桃夾調轉目光,冷哼一聲:「東施傚顰!」

  她加快步伐,走到軒宇閣外,看見了立在殿外的高貴。「高公公!」

  高貴認出來人是顧貴人身旁的桃夾,出聲問道:「你們貴人回尋雪殿了?」

  皇上晨起練劍,方才回來時,顧貴人就已經不在殿中了。

  高貴心中暗道,她就這麼走了?竟是這麼個爭寵的路數?還是欲擒故縱?

  桃夾答道:「回公公,對,我們貴人回了殿更衣後,去溫泉池子泡澡了。」

  高貴『呵呵』一笑,「貴人想來是愛極了那池子,啊……」

  桃夾察覺出他語氣中的揶揄,卻想不通是為何,笑嘻嘻道:「高公公,說得是……不過我們貴人今日差遣奴婢來,是想問一問三日後陛下可否賞面來與貴人共用晚膳?」

  三日後……

  高貴在腦中算了算日子,臉色頓時微白,三日後大抵是絕無可能……

  他壓下胸中層層複雜心緒,挑眉問道:「哦,顧貴人為何要在三日後設宴?」

  桃夾又是一笑,「公公有所不知,三日後是我們貴人的生辰,貴人希冀藉著生辰之日能與陛下在軒宇閣後的露台之上於月下對飲。」

  高貴聞言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桃夾往前挪了一小步,聲音低了一些,說:「貴人最近銀錢周轉不靈,待回到宮中再給高公公補上一份。」

  高貴笑了一聲,「得嘞,貴人的意思老奴知道了。你且去罷。」

  桃夾笑著告退。

  她走了沒多久,宮婕妤身邊的春芽就到了。

  春芽將一條梨花木錦盒恭敬遞上,「婕妤新繡了一條錦帕獻給皇上,勞高公公轉達。」

  高貴掃了一眼那錦盒,「宮婕妤有心了。」

  春芽遞上一個沉甸甸的荷包,「有勞高公公。」

  高貴接過荷包,露出個笑容,「婕妤客氣了。」

  待到春芽走後,高貴抬頭看了看天。

  日懸於頂。

  他轉身走到檐下丹墀,振衣抖袍,伸手推開了殿門。

  見皇帝坐在案幾前,提筆寫信。

  高貴打了個千道:「皇上,該用午膳了。」

  蕭衍抬頭看見他手中的錦盒。

  「你手中是何物?」

  高貴公公快步上前,「宮婕妤特意給皇上繡的絲帕。」

  昨日丟了大臉,今日不得往回找補找補。

  他見蕭衍抬眉,高貴公公就掀開了盒蓋,裡面躺著一方素色絲帕,繡著胭脂色酸枝子,寥寥一兩株,甚有雅趣。

  高貴公公拿人錢財,忠人之事,笑道:「婕妤的女紅,瞧著是精進了呀。」

  蕭衍瞄了他一眼,「收起來吧。」

  高貴公公復又蓋上錦盒,試探說:「陛下,要不去落霞殿坐坐?」

  蕭衍沉吟片刻,「晚膳時,宣宮婕妤來軒宇閣。」

  「喳。」高貴頓了頓,緩緩開口道,「說起晚膳,三日後聽說是顧貴人的生辰,她遣了宮婢來問,皇上可否賞面與她在這軒宇閣後的露台月下獨酌?」

  三日後……顧儀生辰?

  蕭衍放下朱筆,面色冷然,「顧貴人還說什麼了?」

  高貴見他表情,低聲答道:「別的倒沒說什麼……」他思量片刻,補充說,「顧貴人今日離了軒宇閣是又去那溫泉池子泡澡了。」

  這個人為何慣是在白日泡澡。

  蕭衍腦中忽而浮現出她雪白脖頸上的幾抹茜色,他立時搖了搖頭,換了念頭,「閣後露台,差人擺一些天燈罷。」

  既是生辰,成全她。

  「朕就不去了……伺候好貴人便是……」

  果然不行。

  高貴公公點頭稱是,本想躬身退出閣外,可一咬牙,下定決心勸道:「陛下……顧貴人心思細膩,天性爛漫,若是陛下不肯陪她過生辰,豈不是……傷了貴人的心?再者,生辰一年只有一回,顧貴人眼巴巴地求來,陛下何不陪她飲一杯,即便遲一些,也無妨。」高貴臉上露出難得的祈求之意,「陛下也好松快松快……」

  蕭衍見他神色,怔愣片刻,終於道:「再說罷,待朕想想。」

  高貴提著一顆心退到了軒宇閣外。

  *

  卻說這頭春芽送了錦帕,就匆匆地回到了落霞殿。

  宮婕妤在等她,「見著陛下了嗎?」

  春芽蹲福,「回婕妤,軒宇閣殿門緊閉,並未見到陛下,奴婢將錦盒給了高公公。」

  宮婕妤焦急道:「那顧貴人可還在軒宇閣中?」

  春芽搖頭,「顧貴人雖是留宿了一夜,但聽說早回了尋雪殿,宮婢還說看見她又去溫泉池子裡玩水了。」

  宮婕妤輕咬粉唇,「看不出來她還真是個狐媚子!慣會賣乖!」

  春芽:「這兩日烏山別宮上下,好多人趕著去捧顧貴人呢,總是往尋雪殿前湊!」

  宮婕妤冷哼一聲,「這些人再怎麼捧她,她也不可能帶上她們回京!枉費心機!」

  春芽點頭,「說得正是。顧貴人這會兒不過是新鮮,等這勁兒過了,誰還能想得起她來。婕妤此番送的絲帕,技藝超群,定能搏個好印象。」

  宮婕妤笑了笑,問:「阿婉的腳可還好些了?」

  「奴婢取絲帕時,見過阿婉,已是好些了。」

  趙婉的腿腳確實比昨日好上了許多,多虧了齊闖留下的那一瓶傷藥。

  趙婉捏著還剩大半瓶的白瓷瓶,往外走去。

  禁軍駐紮似乎是在別宮之後。

  趙婉徐徐而行,手裡提著食盒,裡面裝著的是她今日早晨起來親手做的桂花糕。

  恰在此時,迎面走來三個巡邏的軍士,為首之人正是齊闖。

  趙婉出聲道:「齊都統。」

  齊闖見到她停住了腳步,對身後的侍衛,說:「你們先行,我隨後就到。」

  他看向趙婉,「阿婉姑娘,有何事?」

  趙婉將手中白瓷瓶遞還給他,「多謝齊都統的傷藥。」

  齊闖不接,「姑娘收著罷,不過是一瓶傷藥。」

  趙婉不勉強,朱唇微抿,「多謝。」她把手中食盒往前遞了遞,「禮尚往來,這是我做得點心,聊表謝意,齊都統,莫要嫌棄。」

  齊闖本不欲接,可聽她口中『嫌棄』二字,有些刺耳。

  他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眼,見她面上雪白,伸出的雙手,顫巍巍的。

  齊闖接過了食盒,「多謝姑娘。」

  趙婉微笑,露出頰邊梨渦,「阿婉告辭了。」

  遠處的顧儀停住腳步,看趙婉與齊闖分道揚鑣。

  女主和男二依依惜別。

  劇情在線。

  她方才從溫泉池子裡出來往回走,剛走不遠,就遇上了眼前的這一幕。

  她自然不能去打擾,只在原地站定。

  身後跟著的一串宮婢也驟然停下了腳步。

  待到趙婉往落霞殿的方向走遠了,她才抬腳繼續往前走。

  齊闖往軒宇閣的方向去,迎面而來,與她狹路相逢。

  見到顧儀,抱拳拜道:「參見顧貴人。」

  顧儀含笑,「齊都統,不必多禮。」

  齊闖站定,待到她經過後才繼續前行。

  顧儀回頭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虎背蜂腰,步伐矯健。

  齊闖,你可要爭氣啊!往後的修羅場全靠你了!

  雖然,有一說一,書中齊闖對趙婉的感情來得有那麼點猝不及防,莫名其妙,但畢竟是女主角的光環。

  靠著這三角關係,書中的趙婉左右為難了好幾十章!進而推動了男女主角的愛情主線。

  加油,齊闖!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6 08:57 PM

第23章 刻意為之

  顧儀將將轉回眼,就瞥見了不遠處的明黃身影。

  蕭衍看見顧儀裹著一襲檀色綢緞斗篷快步而來,額角的碎發猶帶水霧,是剛從溫泉池子裡出來。

  可方才,她駐足停步,是在看齊闖?

  「參見陛下!」

  顧儀蹲福半刻,卻不聽皇帝叫起。

  她稍稍抬眉,才聽蕭衍,說:「平身。」

  顧儀看他身後跟著一串宮人,「陛下,是出來散步嗎?臣妾看山中已有楓葉紅了,這景甚美!」

  蕭衍卻說:「朕是要去落霞殿瞧瞧宮婕妤。」

  顧儀笑說:「陛下仁厚,宮姐姐昨日摔了一跤,陛下體諒,去看看宮姐姐,她肯定高興!」關鍵是你還能看見女主角!

  蕭衍卻再不看她,抬腳就走。

  走了幾步,心想,她雖面露微笑,可分明是在譏諷宮婕妤昨日御前失儀。

  他暗笑一聲。

  宮婕妤聽先行一步的宮人傳報,皇帝半刻後要來落霞殿,立刻吩咐春芽,「快,將我的寶珠步搖拿來!」

  春芽立刻去辦,又捧來了幾盒胭脂,「婕妤,莫不試一試這妃色香膏?」

  宮婕妤接過,輕點唇珠,「顏色果是艷麗。」

  她望了一眼銅鏡,看到了身後來人。

  宮婕妤轉身笑道:「阿婉來得正好。」

  趙婉看殿中宮人行事,已是明白了過來,「恭喜婕妤。」

  宮婕妤淡笑,「今日你就留在殿中伺候茶水。」

  趙婉心中微顫,蹲福道:「奴婢遵命。」

  半刻之後,蕭衍邁步進入落霞殿。

  宮婕妤鵝頸低垂,「陛下金安。」頭上的步搖輕晃。

  「平身。」他撩袍落座,問,「婕妤昨日受驚了,今日可好些了?」

  宮婕妤面露尷尬,「臣妾實在惶恐,昨日失儀,還望陛下饒恕!」

  蕭衍:「本就不是什麼大事,婕妤不必惶恐。」

  趙婉拖著茶盤走到蕭衍身旁,心跳愈快,她屏住過於急促的呼吸,開口脆生生道:「陛下請用茶。」

  蕭衍目光自她臉上掃過,「你是昨日的那個宮婢?」

  趙婉放下茶盞,跪拜道:「回皇上,正是奴婢。」

  蕭衍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腳踝,見羅襪下似乎仍舊纏了一圈白紗,「起來罷,你有功。」他回身看向高貴,「賞她五十兩。」

  趙婉拜謝:「阿婉謝過陛下隆恩。」

  蕭衍細看她一眼,想起了舊事,挑眉道:「朕是否曾在秀怡殿見過你?當日,有個宮婢曾給顧貴人送錦緞,也是你?」

  宮婕妤注意到了這個「也」字,淡笑道:「陛下還在何處見過阿婉?」

  趙婉心中一沉,叩拜道:「回稟陛下,婕妤,奴婢確是曾在浣衣局當值,曾給顧貴人送過錦緞,當夜大雨,顧貴人憐惜奴婢,賜給奴婢新衣,奴婢曾有幸在秀怡殿西偏殿中見過陛下。後來……在桃園之中,奴婢無意衝撞了陛下,還望陛下恕罪。」說罷,她以額貼地。

  蕭衍看她烏漆漆的頭頂,琉璃眼眸光微轉,「當日中秋宮宴後,也是你……為朕送來的醒酒湯?」

  趙婉囁嚅:「確是奴婢。」

  蕭衍心中冷笑,「你既是有功,將功抵過,起來罷。」

  宮婕妤捏著一方繡帕,輕笑了兩聲,「看來,阿婉倒是與陛下很有些機緣。」

  趙婉猜不透宮婕妤的心思,臉上微微一白,垂首而立。

  蕭衍頓覺無趣。他飲過茶,起身道:「朕還有政務,婕妤好生將養罷。」

  宮婕妤嘴唇微動,陛下,這麼快就要走,不留下用膳了嗎?

  她剛想開口,卻聽天邊忽然滾過一聲驚雷,轟隆巨響。

  蕭衍看殿外,黑雲沉沉疊疊,大雨將傾。

  「走罷。趕在雨前回軒宇閣。」

  宮婕妤不能再勸,她目光掃過趙婉,「阿婉,備傘,送一送陛下。」

  高貴沒有備傘,立刻道:「有勞姑娘。」

  趙婉取了殿中的一柄鴉青油紙傘,跟著皇帝一行,往殿外而去。

  剛走出殿外,豆大的雨滴成串砸下,噼裡啪啦落了滿地。

  趙婉撐開紙傘,快步跟上蕭衍,擎住手中油紙傘,替他擋雨。

  雨勢愈疾,大風卷地而起,雨絲斜刮,吹打人面。

  趙婉見蕭衍前襟已是沾上了雨滴,囁嚅道:「陛下……恕罪,是奴婢愚鈍。」

  蕭衍回身看了她一眼,見她全身沐浴雨中,細雨如織,匯作小股,順著臉頰不斷滑落,宛如落湯雞。

  他看了一眼前面的樓閣。

  「去尋雪殿避雨。」說罷,腳步愈快。

  趙婉拖著傷足,勉力跟上。

  高貴公公疾步先行到尋雪殿,宣道:「皇上駕到。」

  尋雪殿中,桃夾正在給顧儀擦頭髮,聞言一頓,「貴人,快,奴婢給貴人梳髻。」

  顧儀看了一眼窗外雨影,「來不及了。」

  她起身拿了殿中一把油紙傘,往外走。

  一眼就看見蕭衍闊步而來,頭上已有身後宮婢撐起的油紙傘。

  她定睛一看,執傘之人正是趙婉!

  難怪,她就說,為何突然之間雨下得這麼大!

  原來如此!

  蕭衍一步跨上台階,早有伶俐的宮人替上絲帕,他抬眼看顧儀捏著一把傘,立在檐下,呆愣地注視著他,「愣著幹嘛,還不進殿!」在這等風吹!

  顧儀「哦」了一聲,旋即跟上他的腳步,不忘吩咐宮人道:「勞駕給淋雨的宮婢,宮人備上擦身的布帕,再讓人送些熱茶來。」

  趙婉接過宮人遞來的布巾,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蕭衍進殿的背影。

  陛下對顧貴人,和面對宮貴人,似乎判若兩人。

  顧儀看蕭衍脫下外杉坐下,用帕子擦臉,「陛下,頭髮濕了麼,先把頭冠摘下來罷。」她說著,就走到蕭衍身前,拔簪卸冠。

  蕭衍看她也未梳髻,黑髮如瀑,柔順地垂在背後,他不禁伸手輕撫了片刻。

  發絲輕柔地落在他的掌中,隱有馥郁香氣。

  顧儀眼珠一轉,瞄了一眼殿外的趙婉,「要不臣妾喚人進來,給陛下擦擦頭髮?」

  蕭衍將手中絲帕遞給她,「你來。」

  行吧。

  顧儀乖覺地接過絲帕,轉到他身後給他擦起了鬢邊濕發。

  天色漸暗,雷聲不停,尋雪殿中的燈火次第點燃,華燭遍照。

  雨下個不停,風吹進殿中,已是秋日寒涼。

  顧儀眼見蕭衍的頭髮擦乾了,「陛下冷不冷?喝口熱茶,還是喚人上姜茶?」

  蕭衍扭頭看她一眼,「上姜茶……」又說,「溫泉池子雖好,可也不能每日都去。」

  行吧。

  顧儀:「謹遵陛下教誨。」

  她轉身走到殿門前,看趙婉身上的宮衣濕了,對尋雪殿的宮人道:「給阿婉找一件換洗衣物。」

  又對趙婉道:「換過新衣,你就去膳房提一壺姜茶來。」

  回到殿中,只見蕭衍已經起身走到了桌前,看棋盤上的黑白殘局。

  蕭衍蹙眉道:「這下得是什麼棋?」

  顧儀解釋,說:「五子棋,誰先連成五子,誰就贏了。」

  蕭衍看那棋盤上已是連成五子的白子,問她道:「你執黑子?」

  謝謝,有被冒犯到。

  但顧儀還是老實說:「正是。」

  蕭衍一笑,「陪朕來一局。還是你執黑子。」

  顧儀狡黠道:「黑子先行。」你等著!

  毫不意外地,顧儀贏了第一局。先執棋者,勝算較大。

  終於再一次感受到了屠新手的快樂。

  「陛下,承讓了!」

  她微微一笑,深藏功與名。

  小人得志。

  蕭衍一雙暗褐色的琉璃眼看向她,含著疏朗笑意,「再來。」

  堪堪第二局,蕭衍就贏了。

  顧儀:……

  真的一點都不瑪麗蘇,好氣哦!

  趙婉端著托盤,等在殿外片刻,此時終於找到了開口的時機,出聲道:「陛下,貴人,姜茶備好了。」

  顧儀順此台階而下,「陛下,先飲茶。陛下龍體緊要,這五子棋就不下了吧。」

  又扭頭對趙婉喚道:「進殿來!」

  趙婉重新換過一件秋香色的宮服,下穿月華裙,動若皎皎明月。

  她步履緩慢,儘管眉睫微垂,依舊殊色艷麗。

  顧儀趕緊扭頭看蕭衍,妄圖從他眼中看出驚艷的小火花。

  可蕭衍的目光卻還執著地落在棋盤之上。

  不忘點評她道:「你的心太急了,不懂瞻前顧後,因而,總是輸。」

  我謝謝你啊!

  顧儀假咳一聲:「陛下還是先飲茶吧,姜茶涼了就苦了。」

  趙婉卻看得心驚。

  阿衍與宮妃相處,原來是這樣……

  她沏好茶,將杯盞輕輕推到蕭衍面前,「陛下請用茶。」

  蕭衍適才抬眸看了他一眼,卻沒說話。

  他轉頭看顧儀只端著杯盞,也不喝,目光徑自投向那宮婢。

  「顧貴人,姜茶趁熱喝,涼了就苦了。」

  蕭狗子,你是不是又在嘲諷我!

  顧儀呵呵一笑,飲了一口,有些回甘,她不禁望向趙婉,「怎麼是甜的?」

  趙婉蹲福,答道:「回貴人,煮姜茶的水中有桂花,甜棗,因而有些甜味。」

  顧儀點頭,「原是如此,你竟有此巧思。」她轉眼看蕭衍,「陛下,是不是該賞?」

  蕭衍再看那宮婢一眼,心中蹊蹺更盛。

  宮婕妤將此婢推到他面前,是為謀寵。

  而顧儀屢次三番又是為何?

  是觀她容貌,拈酸吃醋?

  顧儀期盼地望著蕭衍,而蕭衍終於目不轉睛地打量著趙婉道:「就賞你五十兩。出殿後,去尋高貴。」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6 08:58 PM

第24章 長壽麵

  趙婉叩拜道:「謝陛下。」之後便出了尋雪殿。

  顧儀眼巴巴地望著蕭衍,「陛下,什麼時候也賞一賞臣妾就好了……」

  五十兩……這不是小數目,身為宮妃吃穿住行雖不花錢,但貴人的月俸也只有五兩,此時此刻身無分文的顧儀有點嫉妒了。

  出宮以後的富婆生活光靠存月俸,仍舊頗為勉強,希望蕭衍散盡六宮的時候,有點同情心,給點撫恤金才好……

  果然是拈酸吃醋。

  蕭衍一笑,「不過是個宮婢,有何可在意?」

  顧儀:?

  臨近傍晚,雨終於停了。

  蕭衍領著宮人回了軒宇閣。

  桃夾不解道:「貴人,為何不留陛下用膳?」

  當然不能留!蕭衍在烏山別宮夜遇趙婉於溫泉池中沐浴。

  她不知道具體是哪一天晚上,當然不能隨便留他!

  要是封婉美人的主線劇情沒了,她肯定分分鐘重回六月十五。

  顧儀擺手道:「三日後生辰夜宴,此時若是留他,反倒不美。」

  桃夾想想,點頭說:「貴人英明!那當日貴人可想好如何打扮了嗎?此番帶來的衣裙中有一條胭脂色的襦裙從前還未穿過,不如就挑那一條?」

  顧儀點頭,「行,你看著辦。」

  桃夾鬥志滿滿,當天定要讓這裡那些不長眼的東施傚顰的人好好瞧瞧!

  夜漸漸深重,因下過一場大雨,山中濃霧漸起,飄渺如帳,輕覆住巍峨的烏山別宮。

  暗夜愈沉。

  高貴公公提燈立在軒宇閣後的檐下,看庭園中孤寂而冷清的身影練劍。

  九月了,算算日子,也快到了。

  皇帝進來愈發少眠,睡不著。

  哎。

  陛下過得太苦了。

  白日裡與眾臣周旋,於朝堂殺伐果決,可到了夜深人靜無人處,也無一人可訴離腸。

  世人皆以為帝王無情,弒父殺兄,嗜殺成性,踩著親人頭顱,將士枯骨,登基上位。

  可孰是孰非,是真是假,沒人在乎。

  陛下自幼受盡冷眼唾棄,一路走來,即便成了皇帝,也未必快活。

  高貴公公眼中不由得湧起幾分酸澀,立刻垂低了眼。

  蕭衍收起長劍,背心出了一層薄汗。

  高貴快步上前替他披上檀色斗篷,見他仍面無倦意,提議道:「陛下,山中露重,不若去溫泉池子裡泡一泡,待會兒或許就會睡得好一些。」

  蕭衍想到昨夜顧儀在池中侷促的模樣,不禁輕聲一笑,復又頷首。

  高貴立刻備上換洗衣服,隨意點了兩個宮人,往溫泉池子走去。

  黑夜如墨,溫泉池子邊上,不知何人放了一盞晶瑩宮燈,綾紗內的火燭散髮玉白幽光,籠著白煙朦朦朧朧。

  高貴正欲出聲詢問,卻被皇帝止住,示意他噤聲。

  隔著一段距離,高貴公公細看了一眼池中的背影,觀她所梳的髮髻。

  是顧貴人?

  專程在這等陛下?

  還是顧貴人就這麼愛這池子,日夜都要來泡?

  見皇帝腳步輕緩地朝前走去,高貴識相地頓住了腳步,揮手命令身後宮人一道停下。

  蕭衍越走越近,見那池中人影恍若未覺,只伸手撥弄粼粼水花。

  他好笑道:「顧儀……」怎麼連個伺候的宮人都沒有?是自己偷跑出來的?

  趙婉聽見人聲,即刻回眸。

  乍見來人,她只覺一股熱意湧上心頭,立時服低了水中的身體,雖有白霧遮掩,她還是伸手護住了胸前。

  「陛下恕罪,奴婢不知陛下來此,奴婢這就出去!」

  蕭衍蹙眉,又是她。

  趙婉見蕭衍停在池邊數步開外,便往後退了一些。

  「奴婢立刻就出去。陛下恕罪。奴婢驚擾了陛下。」

  她說話間就已經退到了池邊,退無可退。

  可是她此刻不著寸縷,如何是好!

  高貴公公看皇帝立在池邊數尺之外,心中一沉。

  不是顧貴人!

  果然,片刻之後,就見皇帝面無表情地旋身折返。

  是哪個不長眼的擾了陛下的雅興!

  高貴不及回頭細看,只得趕緊跟上他的腳步。

  趙婉見蕭衍面目冷然,轉身離去,一個字也不吝與她。

  臉上的熱意霎時退去,只覺夜風吹打,涼意自心頭絲絲蔓延。

  阿衍果真是全然忘記她了。

  他們一起度過的舊日時光,終是沒有在他心中留下痕跡。

  *

  顧儀生辰這天,桃夾特意將尋雪殿布置了一番,將床帳上的飄帶都換成了紅綢,還特地給她繡了一張絲帕。

  帕上繡著一個巨大的鮮紅的「壽」字。

  感動是感動,但顧美人好像也就二十左右吧,真的擔待得起這個「壽」字嗎?

  顧儀接過絲帕,收入袖中,「辛苦你了!」

  桃夾露齒一笑,「貴人待桃夾好,桃夾都知道!但是貴人性子雖好,也不能不爭!今日定要震懾住那些妄圖仿傚貴人的小人!」

  仿傚?

  顧儀聽得一頭霧水,換了話題,「高貴公公昨夜是如何與你說得?」

  「高公公說軒宇閣後的露台已經著人布置了,雖說今日應該是個晴天,但為防有雨,便設了羽輿布帷,只是……」桃夾沉默了片刻,「只是高貴公公說,陛下可能會遲些來……不過貴人莫怕,露台上觀星賞月,等著陛下亦可。」

  顧儀點頭,「好,晚些也無妨。」

  送膳宮人進入殿中,桃夾端來面碗,「貴人,快嘗嘗,這是今日特意做的長壽麵。」

  顧儀吃過一口,唇齒留香。

  桃夾立刻道:「貴人,這是一根面,象徵長長久久之意,不斷才是好兆頭。」

  顧儀舉箸一撈,那麵條起碼有半米長。

  如果不是桃夾一貫忠心,她都要懷疑這是劇情在搞她!

  想要噎死她!

  顧儀硬著頭皮慢悠悠地吃面。

  門外傳來宦官高聲的唱音:「皇上賞顧貴人,御賜,一對白玉鴛鴦海棠釵,賞,紫陽花簪六朵。」

  顧儀的這一根麵條註定不能長長久久。

  她停箸,起身走到殿門領賞,跪拜道:「謝陛下隆恩。」

  宮人捧著錦盒進殿,將兩個梨花木雕花方盒放於幾上。。

  桃夾喜道:「陛下果然記掛貴人,想著貴人生辰呢!」

  顧儀伸手去摸那盒中白玉釵,觸手溫涼,羽翼形制對稱,左右兩扇,小巧輕盈,墜於金釵頂端。

  六朵紫陽花簪,也不過指甲蓋大小,紫黛色花瓣,花蕊鑲嵌其中,是數顆細白寶珠。

  「奴婢這就替貴人插上,晚膳時,皇上見了也高興。」

  顧儀點了點頭。

  軒宇閣宮人送完賞,回到閣前對高貴公公道:「高公公,尋雪殿的差事辦了,可要與皇上回稟?」這可是不可多得的面聖機會!

  孰料,高貴公公搖頭,「不必了,你們退下吧。」

  幾個宮人面面相覷,雖是不甘,卻也只能退下。

  高貴公公也不是吝嗇皇恩,幾個區區別宮侍從,他全不放在眼裡。

  只是,實在是,皇上他不在軒宇閣中。

  *

  烏山之上,淨空澄明,日光透過枝杈,如金劍墜地。

  齊闖看著前頭沉默地行路的皇帝,眉心微蹙。

  只見他往山中行,疾步而行,皮靴踏過泥濘,沾濕了玄衣龍紋袍腳,污漬斑駁。

  身後跟著兩個面生的侍衛,都是別宮裡的侍衛。

  齊闖在來烏山之前,並未見過。

  蕭衍腳步不停,卻將後背留給了身後的侍衛。

  於山中無人處,身後僅有禁軍統領一人一刀。

  此機可一不可再。

  兩個侍衛對望一眼,其中一個猛一咬牙,拔出腰間長刀直朝蕭衍背心刺去。

  齊闖大喝一聲:「逆賊!」

  蕭衍回身,手中銀光一閃。

  侍衛脖勁處鮮血迸濺而出,瞬時染紅了蕭衍的半張面目。

  他原本冷郁的神情,此刻看來,尤似修羅。

  另一個侍衛只能殊死一搏,拔刀相向,「吾既為太子衡而死,也死而無憾了。」

  蕭衍放聲大笑,「那你去死吧。」他閃身避過長刀,手中銀刀直插侍衛咽喉。

  侍衛張嘴吐出一口鮮血,像瀕死的魚,急促地呼吸了兩口,發出「霍霍」聲響。

  兩具屍體直挺挺倒在地上,如泥濘中飄落的秋葉。

  齊闖收回腰間長劍,跪地道:「微臣護駕不力,陛下恕罪。」

  蕭衍抹了一把臉上滑膩膩的鮮血,低低笑了兩聲,「齊闖,難道你方才不想為太子衡報仇?」

  齊闖胸中一緊,仿佛一塊巨石頃刻墜下,隱晦的難以說清的愧疚,沉甸甸地壓著他,「微臣絕無此心!」

  蕭衍抽出懷中的一張絲帕,慢條斯理地擦乾淨臉上的半面血跡。

  絲帕染紅,被他棄如敝履,扔落泥濘,齊闖埋著頭,看見了帕上紅艷艷的血跡遮蓋了原本酸枝子的紋路。

  「你起來罷。」

  齊闖起身,見蕭衍拾級而上,往山頂行去。

  林中躍出幾道黑影,跪地道:「陛下,如何處置逆賊屍首?」

  「千刀萬剮。」

  齊闖心驚,這裡早有蕭衍的埋伏。

  他若是方才起了半分歹念,也會落得個千刀萬剮的下場。

  越往上行,山風愈烈。

  高處不勝寒。

  蕭衍目之所至,眺望天邊,浮雲山巒相逐相伴。

  塔珠曾說,她愛極了山間的清風,高懸的日月,可惜宮墻高深,鱗次櫛比都看不到。

  那如今呢,你是不是已經回到了你的草原,是不是看到了宮墻外你愛的高空長川,山河日月……

  齊闖立在數步之外,看蕭衍不言不語地迎風而立。

  遠處太陽漸漸落下天邊,一輪朱紅金漆似乎封存了偃仰嘯歌的過去。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6 08:59 PM

第25章 長命百歲

  上弦月高懸。

  顧儀由四個宮人提燈相引,來到了軒宇閣後的露台之上。

  台上已擺上紫檀木長條案幾,幾上擺著一壺桃花釀,若干菜肴。

  露台望去甚是寬敞,憑欄處俯觀閣後亭台樓宇,仰觀星辰日月。

  十數盞白紙天燈,依次擺在憑欄下。燭台下系著紅綢,上壓一方青瓦。

  高貴公公笑道:「貴人今日生辰,這是陛下吩咐給貴人備上的天燈,待會兒筆墨送來,貴人可以在天燈上提筆許願,放上天去,老天爺聽到了,自會幫貴人心想事成。」

  顧儀左右一望,「陛下呢?陛下現在何處?」

  高貴公公心中叫苦,面上卻笑說:「陛下今日政務繁忙,貴人還是莫要等了,先用晚膳吧。」

  顧儀頷首,「現在也才戌時過半,我等等罷,若是陛下實在太忙,也無妨。」

  高貴公公應聲,轉身去讓宮人上膳。

  顧儀中午吃了半米長的長壽麵,下午又提前吃了點心,到現在也不太餓。

  桃夾給她倒了一杯桃花釀,「貴人喝一杯暖暖身。」

  顧儀喝了一杯酒,抬頭望天。

  黑緞似的天幕鑲嵌萬千繁星,閃閃爍爍。

  露台確是一個適宜觀星賞月的好地方。

  菜肴共十六道,葷素皆有。

  顧儀舉箸吃過幾口,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可一直等到顧儀喝過一壺酒,仰頭看星星看到脖酸,宮人陸續撤下杯盞,蕭衍還是沒來。

  疏星伴月,四下寂寥。

  宮人小心翼翼地端著托盤走到近處,「貴人,筆墨來了。」

  桃夾笑道:「貴人去憑欄處天燈下許願吧。」

  顧儀捏著狼毫,蘸了墨,起身走到憑欄下,左挑右撿,選了中間的一盞天燈。

  她蹲下,落筆先寫:快樂。又翻過天燈的另一面,繼續寫道:富婆。

  寫罷,她伸手挪開青瓦,那天燈就飄飄搖搖地升了起來,逐漸升空,慢慢飛遠。

  待到天燈飛到再看不見,顧儀拍手道:「走罷,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回尋雪殿。」

  皇帝當真沒來!

  桃夾面色微僵,繼而露出個笑容,哄她說:「貴人早些休息,明日早晨又可以去那溫泉池子泡澡了!」

  顧儀點頭,「嗯」了一聲,走下露台,身後垂墜的胭脂色的裙擺,緩緩掃過數級石階。

  她一面走,一面取下髮髻上的白玉鴛鴦海棠釵,遞到桃夾手裡,「收起來罷。」

  桃夾不敢多言,只把玉釵細細裹進絲帕,放入腰包。

  顧儀走了幾步路,腦袋被涼風一吹,酒氣好像散了些。

  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可笑。

  本來就不是真的生日,她有什麼可失望的!

  再說,蕭衍是皇帝,皇帝很忙不是很正常嗎!

  況且,她又不是女主!

  難道是和蕭狗子待在一起久了,生出了不該有的妄念!

  早晚有一天,她要開開心心地出宮去做她快快樂樂的富婆!

  顧儀猶自深刻地自省,腳步不知不覺就按照平日的習慣,走到了溫泉池子邊上。

  她定睛一看,池中竟然坐著一人。

  蕭衍頭豎玄冠,一襲黑衣,靠在池邊卻閉著眼睛。

  顧儀不禁瞪大了雙眼。

  身後的桃夾驚道:「是陛下!」

  顧儀立刻轉頭吩咐道:「快,去尋高公公來!」

  桃夾猶豫片刻,微咬嘴唇,目光緊緊盯著蕭衍,人卻沒有動。

  顧儀急道:「快去啊!」

  桃夾適才像回過神來,小跑而去。

  顧儀走到池邊,出聲喚道:「陛下!」

  蕭衍睜開眼睛,抬頭望了她一眼,眼中波光瀲灩。

  顧儀蹲下身,細看他,「陛下醉了?」

  他的衣服早就濕了,顧儀看到了他肩膀上乾涸的血跡,驚道:「陛下受傷了?」

  蕭衍微微歪頭看她,微笑道:「不是我的血。」

  顧儀肩膀一松,略略放下心來,只是今夜的蕭衍實在有些古怪。

  「陛下起來罷,夜裡風涼,不要再泡了。」

  蕭衍認出了她,「顧儀。」忽而轉身,正對她,從水中伸出一隻手來捉住了顧儀的右腳踝。

  顧儀一頓,警覺道:「陛下,這是在做什麼?」

  話音剛落,一股大力把她拉入了溫泉池子中。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

  顧儀精心打扮的沉沉疊疊的衣服都泡了水,頗為滯重地粘在身上,如有百斤壓在肩頭。

  她氣道:「陛下,不要鬧了!」

  蕭衍笑了一聲,望進顧儀微惱的眼中。

  可顧儀覺得他的眼睛卻沒有在笑。

  他的眉睫眨了眨,眼中似有水光一閃而過。

  蕭狗子……

  哭了……嗎……

  顧儀被這認知震撼了……

  她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陛下……」

  她腦中飛速地掠過書中劇情。

  九月,烏山別宮,九月!

  原來……

  原來就是今日嗎……

  竟然和書中的炮灰生辰同一天!

  塔珠的忌日……

  蕭衍的生母,塔珠,死在了蕭衍的眼前。

  「蕭衍……」

  顧儀胸中收緊,眼眶微熱,她不由得伸手輕輕撫摸他的額頭,手指順勢劃過他鬢邊的淺疤。

  「蕭衍……」不難過了……

  蕭衍伸手捂住她的嘴,「你太吵了。」

  顧儀看他長眉輕斂,一雙桃花眼灼灼,瀲灩。

  分明就是哭過的!

  還要裝酷蓋!

  顧儀撥下覆住她嘴的手掌,「陛下……」

  正欲說話,蕭衍忽然傾身而至,吻住了她的唇,堵住了她的嘴。

  顧儀一怔,只覺唇上輕如鴻毛,溫柔的,瑟瑟的觸感,她心中不覺一痛,只得閉上了眼睛。

  高公公帶著一長串宮人,匆忙趕來。

  見到此情此景,立時停在數步開外,回身低聲叱道:「都低下頭去。」

  宮人連忙埋頭不敢亂瞟。

  高貴公公眼風一瞄,見兩個人影分開,暗暗舒了一口氣,才往前疾行數步,假咳一聲道:「陛下,老奴帶了斗篷來,更深露重,陛下和貴人還是早些回殿。」

  蕭衍看見高貴手中的斗篷,看了看顧儀。

  高貴公公立刻道:「貴人先上來罷。」

  顧儀拖著沉重的衣服被蕭衍托舉了一把,才爬上了岸,接過高貴遞來的厚斗篷。

  蕭衍利落地上岸,也接過另一個宮人遞來的斗篷。

  兩人宛如落湯雞一般回到軒宇閣。

  顧儀脫下濕衣服,又在浴桶裡泡了一個熱水浴,才換上了新衣。

  回到閣中大殿之時,蕭衍也已經妝容齊整,龍紋常服在身,立於玉階前,眼中恢復了平日的疏離清明。

  顧儀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這段劇情在書裡一筆帶過,說得是蕭衍母親忌日,他上烏山,斬殺太子衡別宮舊人。

  顧儀想了片刻,覺得作為顧貴人,她不該知道此中緣由,正準備來一段『陛下喝茶麼』的寒暄,卻聽蕭衍道:「隨朕去露台上看看。」

  她自然跟上。

  蕭衍看了一眼憑欄下留著的數盞天燈,問:「你已經許過願了?」

  顧儀點頭,「嗯」了一聲。

  蕭衍看案幾上還擺著狼毫和墨硯,於是提筆輕點筆墨,走到憑欄下挑了一隻天燈。

  他提筆,怔愣片刻,卻最終什麼都沒有寫,將空白的一隻天燈升上了空。

  仰望夜空,眸中光點,若缺若現。

  顧儀看他清清冷冷的側顏,心中微緊:「陛下……」可安慰的話,她想了半天都說不出口。

  蕭衍沒有告訴她,今日是塔珠的忌日。

  她自然不能提及。

  顧儀在原地呆立,只能望了一會兒蕭衍,再望了一會兒天。

  黑夜空寂,微風輕拂,星空如寶石點綴錦緞。

  她仰望星空,終於下定決心,開口徐徐問:「陛下,你看那天燈,飛入夜空,像不像一顆星星?」

  蕭衍側目看她,卻不答。

  顧儀微笑道:「臣妾幼時聽說過一個故事,說心中若是真摯思念的人,會化作天邊的一顆星星,即便日夜輪迴,不能常伴身側,可是每每仰望星空之時,心中思念的人也在遙遙相望,盼你一生……平安喜樂。」

  蕭衍垂眉道:「顧儀……」

  顧儀「嗯」了一聲,靜待下文,卻聽蕭衍道,「子不語怪力亂神……」

  顧儀:……

  蕭衍見她呆住,輕笑一聲,俯身又取了一盞天燈。

  顧儀探身去看,見他一筆一劃寫下:

  賀顧儀生辰。

  翻過一面,又寫:長命百歲。

  四個大字。

  顧儀笑道:「謝陛下隆恩。」

  蕭衍淡笑,挪開了壓著綢帶的青瓦。

  寫著長命百歲的天燈徐徐升空,燭火在空中半明半滅,越升越高,化作一顆飛星。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6 08:59 PM

第26章 常在河邊走

  顧儀早晨醒來的時候,天光已是大亮。

  她扭頭一看,蕭衍竟然還在榻上。

  眉睫緊閉,似乎睡得很沉。

  有些稀奇。

  顧儀望著他發了一會兒呆。

  蕭衍睜開眼睛,就看見臉上掛著苦笑的顧儀。

  「顧貴人,有何思慮?」

  一早上起來就在嘲諷我,昨夜眼含淚光的小可憐又是誰!

  顧儀露出個微笑,「臣妾只是在想念陛下。欣賞陛下的睡顏。」

  蕭衍:……

  蕭衍翻身下榻。

  宮人聽見動靜,魚貫而入。

  顧儀起身,看蕭衍更衣,猶猶豫豫開口問道:「陛下,打算在烏山別宮,住到什麼時候?」

  「三日後啟程回京。」

  還有三日。

  婉美人的劇情,必須要在這三日內實現。

  蕭衍察覺到身後的沉默,扭頭看了她一眼。

  看她低頭垂眼,凝眉不語。

  「若是喜歡烏山,明年夏日再來便是。」

  顧儀抬眼,「嗯」了一聲,也起身下榻,任由宮人替她更衣。

  怎麼辦?蕭衍昨夜之後,還會不會去那什麼溫泉池子?

  他要是不去?還封不封趙婉?

  怎麼辦!

  蕭衍顧儀換上衣裙,臉上殊無歡喜。

  真就這麼喜歡烏山別宮?還是在外面玩心大了,不想回宮?

  蕭衍斟酌片刻,「京城往西也有一處臨山而建的園子,冬日賞雪,也是美的,等六部整飭一番,冬日裡去園子裡住上一段時日也未嘗不可。」

  顧儀聞言,心中微動,蕭衍以為她是心玩野了,可……這就是妥妥的跨服聊天。

  我們的悲歡,在劇情的大旗下,不能與共。

  顧儀勉力一笑,「臣妾先謝過陛下。」有命再說罷!

  待到早膳之後,顧儀回到尋雪殿,開始謀劃她的生死存亡之大事!

  她喚來桃夾,「你去落霞殿問問,說我想繡一張絲帕,差個得力的人來幫我瞧瞧,就挑阿婉!」

  桃夾不解,「奴婢可以幫貴人瞧啊!為何要去尋落霞殿的人?」

  顧儀:「趙婉出身司制司,猶善女紅,我欲繡一張絲帕給陛下,馬虎不得。」

  桃夾點頭,不甘道:「奴婢這就去……」旋身即走。

  留得顧儀獨自在殿中來回踱步。

  原書中,趙婉在溫泉池中承寵,雖有前文初遇,再遇的鋪墊,但感覺像是蕭衍見色起意,隨性而為。

  可她眼前的蕭衍,顧儀覺得不像是書中描述的一般。

  他不好風月,後宮恩寵與前朝休戚相關,雷霆雨露皆是謀算。

  別宮已有宮妃在側,他沒必要去動一個宮婢。

  這個宮婢還是宮婕妤的人。

  怎麼辦!

  她摩挲著腰間香囊,苦思無果。

  *

  落霞殿內,宮婕妤甚是心焦,居於別宮數日,皇帝除了來她殿裡坐了坐,飲了一杯茶,就再也沒來過,也未曾召她去軒宇閣。

  她原以為伴駕烏山,能在眾妃嬪中脫穎而出,可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

  三日後就要回京了。

  再也沒有這樣的時機了!

  皇帝素來寡恩,在後宮立足如同前朝之爭,汲汲營營,派系相護,若是無人可用,就只能落得為人所用的下場。

  德,淑二妃乃是舊黨,她攀附不了,也不能攀附。

  端,敬二妃,更是擺設。

  王秀雖也是新黨出身,但是個草包。

  餘下的美人,才人之流,皇帝估計連看都沒看過一眼。

  而顧貴人,雖只是個地方官出身,可有寵在身,皇帝如今顯是有意任用顧知州,往後顧家若是進京登堂入室,顧貴人就不只單單是個貴人了。

  她此時此刻能拿捏住的,還是那些個身無倚仗,卻或有前途之人。

  宮婕妤目光不由得落在趙婉身上,見她臨窗而立,亭亭春柳之姿。

  春芽匆匆進殿,道:「顧貴人差人來問,要阿婉去尋雪殿中幫她看看繡像,婕妤,這可如何是好!」

  宮婕妤柳眉微蹙。

  顧貴人難道和她想到了一處?

  她念頭幾轉,對趙婉道:「阿婉,既是顧貴人有求,你便去罷,只是……速去速回。」

  趙婉稱『是』,將欲行,又被宮婕妤叫住,「不過……阿婉……你記著誰才是你的主子。」

  趙婉心中一沉,「是,婕妤。」

  *

  顧儀捏著繡帕,細看了看,這繡帕她繡了兩三日了,自從蕭衍嫌她怠慢之時就在繡了。

  依照她粗放的畫技和女紅,她勉強繡了一朵花,紅花,綠葉,線條極簡的那一種。

  不知道女主角能不能救得回來。

  趙婉進殿來,抬眼見顧儀斜靠在殿中花梨木椅上,一襲山吹色褙子,內襯藤色襦裙,面目微粉,一雙杏眼明媚耀目。見到是她,眉睫一彎,「阿婉來得正好!」

  趙婉避過她的眼,蹲福道:「問顧貴人安。」

  顧儀:「起來,快,到近前來,看一看我的這方繡帕。」

  趙婉自問一直摸不透顧貴人為人,當日慫恿她進秀怡殿偏殿的是她,在桃園裡斥責她的也是她。

  如今又讓她來繡絲帕,是與宮婕妤一般謀寵?還是無端……折辱她?

  又或是,在盛寵的顧貴人眼裡,她只是個尚算有用的宮婢……

  顧儀見趙婉眉睫低垂,走到她面前,接過她手中的絲帕,臉色似乎一僵。

  趙婉低聲問:「貴人是想繡個什麼繡像?」

  顧儀指點著綠葉紅花上方的空白處,「就在這裡繡兩隻蝴蝶……」

  趙婉:「貴人想繡什麼顏色的蝴蝶?」

  顧儀:「你看著辦吧。就在尋雪殿中繡,今日晚些時候給我。」

  趙婉不敢說不,只得留了下來。

  *

  夕陽西下,顧儀算著時辰,差桃夾去軒宇閣尋高貴公公。

  「就說請陛下來用晚膳,下棋。」

  桃夾領命,飛快地小跑而去。

  高貴公公聽過桃夾的傳話,說:「你先站一站。」旋即進殿。

  不過片刻之後,邁步而出,滿臉堆笑道:「皇上說貴人有心,戌時便去尋雪殿。」

  桃夾笑道:「高公公大恩。」

  尋雪殿的宮人們霎時忙碌起來,捧著燭台在殿中穿梭,腳步無聲無息,步伐卻是雀躍。

  燈火通明,桂花熏香自紫檀爐中飄渺而出。

  趙婉捏著繡好的絲帕,心中躊躇,這是皇帝要來了麼……

  她應該繼續留在殿中麼……

  顧儀走進花廳,就看見趙婉坐在杌凳上發呆。

  她出聲問道:「絲帕繡好了嗎?」

  趙婉回過神來,趕緊起身蹲福,道:「回貴人,已是繡好了。」

  顧儀喜道:「我看看!」

  趙婉將繡帕遞上,顧儀接過來一看,嫩黃艾綠彩蝶翩飛,栩栩如生。

  顯得那紅花綠葉更是呆板。

  「好極了!」她贊了一聲,將繡帕收入懷中。

  趙婉囁嚅道:「那……奴婢告退了……」

  顧儀點頭,一笑,「你出來半日,宮姐姐該是心焦了。」

  她不可操之過急。

  趙婉從燈火輝煌的尋雪殿出來,秋夜的冷風吹打在臉上。

  更冷了。

  她回身望了一眼尋雪殿,暖融融的燈火中,不時傳來宮人的笑鬧,與漆黑的寒冷寂夜,若有天地之別。

  她裹緊了宮服外套的絳紫棉背心,腳步愈快。

  走了不多時,迎面八個宮人提燈走來。

  燈火晃得她微微閉眼。

  高貴公公的聲音高揚,「前面何人?」

  趙婉睜大眼睛,停住腳步,拜道:「參見陛下,奴婢乃是宮婕妤殿中的宮婢。」

  蕭衍身披竹青斗篷而來,長身玉立,看清了她低垂的面目。

  又是這個宮婢。

  他不禁問道:「你為何會從尋雪殿而來?」

  趙婉輕呼一口氣,「顧貴人今日吩咐奴婢去尋雪殿中繡一張絲帕,因而奴婢方才從尋雪殿出來……未曾想,竟衝撞了陛下……」

  蕭衍聞言,面色微沉。

  又是這個阿婉,又是她。

  顧儀吩咐宮婕妤的侍婢給她繡帕……

  這是拈酸吃醋……還是刻意為之……

  三番兩次提攜此宮婢,蕭衍自覺已不能再用拈酸吃醋四字,揣測顧儀了。

  恃寵而驕……和宮氏一般謀算,想以此婢女謀寵,弄權於後宮?

  一念至此,蕭衍的目光落在趙婉臉上,見她眼瞼微微翕動,垂下的一雙眼睛卻眸光閃動。

  他心中冷笑一聲。

  如此想來,那當夜他於溫泉池邊偶遇上這宮婢,真是巧合嗎?

  難道顧儀與宮氏一般,認為他會為此宮婢的樣貌所惑……

  蕭衍面目愈冷,抬腳往尋雪殿而去。

  顧儀聽到宮人唱聲,迎到殿門口,蹲福道:「參加陛下!」

  蕭衍目光落到她發間戴著的一對白玉鴛鴦海棠釵,沉聲道:「起來。」

  顧儀笑嘻嘻地開口道:「殿內熏了暖香,臣妾替陛下脫下斗篷。」

  卻見蕭衍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一眼。

  顧儀摸摸臉,「臣妾是臉上有東西嗎?」

  蕭衍解下脖前的黑緞綢帶,將脫下的斗篷順勢遞到身後如影隨形的高貴公公手中。

  顧儀伸出的雙手,接了個寂寞。

  蕭衍今天不對勁?

  顧儀收回手,乾笑了一聲,「臣妾命人備下了酥餅,陛下要嘗嘗嗎?」

  蕭衍徑直撩袍坐到方桌前,自己動手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好像是真不對勁……

  顧儀回首,探尋的目光望向高貴公公,而高公公給了她一個自求多福的表情,就垂低了眼。

  我……做錯了什麼……

  我明明……還什麼都沒做呢……

  顧儀露齒一笑,緩步走到黃花梨方桌前坐下。

  「朕讓你坐了嗎?」

  蕭衍冷冷的聲音回響在尋雪殿中,四周默立的宮人皆是氣息一滯。

  顧貴人惹惱了陛下!

  顧儀脖後一涼,立刻站了起來,蹲福道:「臣妾知錯了,陛下恕罪!」

  我究竟做錯了什麼!

  殿內靜若荒墳,可聞針落。

  高貴公公使了一個眼色,宮人們魚貫而出,退得悄無聲息。

  桃夾頗為憂愁地望了一眼顧儀,才依依不捨地退出了殿。

  顧儀保持著半蹲的姿勢,腿有點麻了。

  蕭衍抬眼看她不過才蹲了短短半刻,上身就虛晃了晃。

  這就是蹲少了,才不知尊卑,不惜君恩,盡學一些後宮不入流的弄權手段……

  顧儀苦哈哈地斗膽抬頭望了蕭衍一眼,「陛下,臣妾腳麻了!」

  恃寵而驕。

  蕭衍面無表情道:「起來吧。」

  顧儀直起身,食指無措地摸了摸臉頰,「臣妾愚笨,不知道臣妾是哪裡出了差錯,還請陛下明示,臣妾一定洗心革面,自省已過!」

  蕭衍看她眼中迷茫,可憐巴巴地望著他,卻不知她話中究竟幾分真,幾分假。

  他沉聲道:「你尋那宮婕妤的婢女來是為何……是想學宮氏謀寵……」他盯牢了顧儀,「你以為……朕是什麼人?」

  顧儀心中一驚,沒想到他已經遇上了趙婉。

  果然是打哪兒都能遇見的主角光環!

  她今夜真不是故意讓他們偶遇的!

  「臣妾絕無此心!」顧儀語氣堅定,「臣妾不過是見那宮婢出身司制司,猶善女紅,才特意吩咐她來繡帕……」顧儀抬眼看蕭衍仍舊面無表情,低聲道,「臣妾給陛下繡了一張絲帕,繡了兩三日,可……那繡像……」

  蕭衍:「那繡像怎麼了?」

  顧儀咬牙,「那繡像……實在不堪入目,臣妾就想找個繡功妥當的婢女,替臣妾找補一番……」

  蕭衍:「你繡的絲帕呢?」

  顧儀摸出懷中絲帕,雙手奉上。

  蕭衍接過,看那絲帕上一對彩蝶翩舞,活靈活現。

  這是在騙他?

  他剛想斥責,手中一動,才注意到彩蝶下還繡了一朵……花?

  紅花……綠葉……

  果真不堪入目。

  蕭衍面色稍霽,「朕還從未見過這般醜的繡像……顧儀,你當初是怎麼選進宮作秀女的?」

  顧儀不知道原身是怎麼入選,但事已至此,她索性不要臉了,「臣妾猜想,臣妾是憑藉長相入選的。」

  蕭衍:……

  胸中壓抑的莫名怒氣消散了些微,卻仍舊沉重地壓在心田。

  夜風輕叩窗欞,噠噠作響。

  軒窗被吹開了一條細縫。

  冷風灌入,又添寒涼。

  蕭衍凝視顧儀略微驚慌的面容,徐徐說道:「你……不可恃寵而驕。」

  顧儀正欲自證清白,卻見蕭衍獨酌又飲一盞,耳邊傳來,他近乎無情的聲音。

  「宮正海,右僉都御史,正四品,新黨魁首,往後官運通達……朕……訣不會讓你壓過宮氏去……」

  他的一雙暗褐色琉璃眼映著風中燭火,一字一句道:「顧儀,你太放肆了……朕最不喜的,就是有人算計朕。」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6 09:00 PM

第27章 修正劇情的可能

  顧儀心中一凜,不安惶惶般捉住了她的身心,只得垂首道:「臣妾知曉了,臣妾並無此心,臣妾不與宮婕妤爭風。」

  蕭衍見她垂下眼簾,繼續道:「宮氏若是抬舉她那宮婢,朕自會成全她,而你,身為貴人,應當避其鋒芒,而不是暗地裡勾心鬥角,謀算後宮……」

  顧儀心中驀然又生出幾許酸脹的委屈,她深吸一口氣,眨眨眼,「臣妾遵命。」

  蕭衍將手中絲帕收入懷中。

  「坐下罷。」

  顧儀再拜:「謝陛下恩典。」才挪到了桌前坐下。

  被蕭衍耳提面命了一番,顧儀心中著實有些懨懨。

  身為劇情工具人,她不得不承認,這幾天有點飄了。

  以為可以憑藉與蕭衍連日來的相處,促使他封婉美人。

  可她忘了蕭衍的人設,他是一個絕情帝王,難為兒女情長所動。

  後宮不過是另一個朝堂。

  趙婉,封與不封,是恩是寵,是賞是罰,全在他一念之間。

  自己頻繁搞小動作,不僅不能保住劇情,說不定還會適得其反……

  怎麼辦!她是不是就要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夜色幽深,二更鼓敲響 ,亥時已過。

  蕭衍見顧儀沐浴過後,就獨自坐在鏡子前慢條斯理地梳發。

  她臉上不見笑容。

  這是不快?

  他的話說重了?

  可他都和她細細講道理了,她還是不快?

  蕭衍起身,走到鏡前,立在顧儀身後,捏住了她手中的銀製梳篦。

  顧儀愣住,「陛下?」

  只見蕭衍接過梳篦,竟然給她梳發。

  這是做什麼?

  是閨中樂趣?

  顧儀不好意思道:「臣妾自己梳罷。」

  蕭衍見她絲緞似的黑髮垂下,「是朕梳得不好?」

  顧儀對鏡笑笑,拿回梳篦,「區區小事,怎麼煩勞陛下,臣妾剛才已經梳了許久,早梳好了。」

  蕭衍看她把梳篦放回樁匣,「陛下,早些安寢罷。」

  蕭衍眉心微蹙,沉默地入榻。

  顧儀見蕭衍躺下,就伸手放下了層層竹青床帳。

  周遭暗了下來,殿中火燭業已熄滅,唯有慘淡月色照入床幃。

  兩人躺在一張榻上,同蓋一床絲被,肩並著肩,近在咫尺,卻一時無話。

  氣氛甚是尷尬。

  顧儀輕輕地翻了個身,面朝裡,對著墻壁。

  如果實在不行,那就六月十五再重來!

  又不是沒重刷過!

  六月十五,又是一條好漢!

  蕭衍見她靠著墻角,背影冷清,不禁凝眉。

  今日氣性這麼大?往日裡湊趣的話通通不說了?

  就因為方才訓誡了她?

  真如此恃寵而驕?

  蕭衍扭頭看她烏漆漆的後腦勺。

  月色微涼,投照進床幃,落在她的肩上,白晃晃一片。

  他凝神細看,只見她的雙肩單薄,瑟瑟發顫。

  蕭衍心中一落。

  就這般難受嗎?

  他等了許久,仍見顧儀沒有轉過身來。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

  「你……你若真想將那宮婢收為已用……在後宮之中用作棋子與宮氏針鋒相對……」

  顧儀聞言大驚,剛想轉身大喝一句「臣妾絕無此念!」,耳邊就聽蕭衍繼續道:「朕明日就封那趙婉為趙才人,賜住河洛殿西偏殿……往後她便仰你鼻息,為你所用。」

  顧儀愣在原地。

  趙才人?

  不是婉美人?

  賜住河洛殿偏殿?

  這和說好的劇情不一樣啊!

  還有,你剛明明不是說決不讓我壓過宮氏!

  顧儀緩緩翻過身,對著蕭衍,茫然道:「陛下,說真的?」

  蕭衍看她眉心微微皺起,一副猶不敢信的可憐模樣,冷然道:「朕自然是說真的。」

  顧儀嘴唇動了動,半天憋不出謝恩的話來。

  蕭衍合上眼睛,硬聲道:「安寢吧。」

  隔天一早,高貴公公到落霞殿宣旨,趙婉受封趙才人。

  趙婉撲通跪地,以額貼地,領旨謝恩,「臣妾謝陛下隆恩!」

  高貴公公笑眯眯道:「趙才人,起來罷。往後啊,回宮了,才人就跟著顧貴人,住河洛殿。明日啟程回京,才人今日就拾掇拾掇,往尋雪殿去罷。」

  趙婉起身,再蹲福道:「謝高公公。」

  高貴走後,趙婉先去落霞殿寢殿見宮婕妤。

  宮婕妤見到來人,笑了一聲,「顧貴人,好手段,才將你借去半日,阿婉便搖身一變成了才人。」

  趙婉蹲福,「阿婉能有今日,仰仗婕妤大恩,阿婉必不會忘。」

  宮婕妤細觀她面目,皇帝能封她才人,想必也有幾分緣故在裡頭。

  可顧貴人,真將她這樣的樣貌放入河洛殿中,聰明反被聰明誤,往後有她哭得時候。

  「大恩不敢言,惟願趙才人以後,順風順水。若是有朝一日飛上高高的枝頭,記著你我主僕一場,有些舊情分在就好了……既讓你去尋雪殿,此際就去罷……」

  趙婉不敢多言,只蹲身一福,「妾身告退。」

  趙婉沿著迴廊,往落霞殿後緩步走去,依舊恍然如夢。

  皇帝封她為趙才人……

  是為何?昨夜她遇見阿衍的時候,他語意冰寒,眼中殊無情意,為何要封她為才人?

  是顧貴人求來得?

  又是為何?

  趙婉心緒煩亂,恩寵突如其來,可她已期盼已久,心中自然欣喜,可欣喜中也裹挾著驚疑不安。

  她的行囊包袱還留在雜役房中,她剛走到房門前,就看見門前廊下,立著一個紅漆食盒。

  她四下張望,看見齊闖的背影將將走遠。

  趙婉快步去追,「齊都統。」

  齊闖回身,見到來人,抱拳道:「拜見才人。」

  趙婉低聲,說:「齊都統,不必多禮。」

  齊闖:「才人有何吩咐?」

  趙婉乍見齊闖背影,腳步下意識地追他而來,思量片刻,才道:「齊都統可喜歡那桂花餅?」

  齊闖蹙眉,「才人失言了。」

  趙婉臉上一熱,宮妃不該如此言行。

  她嘴角一牽,「齊都統予阿婉有恩,是阿婉失言了。」

  齊闖又是一拜,「屬下告退。」

  趙婉見他闊步而走。

  齊家人,都是這般謹慎嗎……

  *

  尋雪殿中,桃夾聽說趙婉要來,一張臉漲得通紅,「貴人!為何要讓那狐媚子來!明日就要歸京,讓她在雜役房住一夜又何妨!」

  顧儀:「既是陛下親封的才人,自要好生伺候,往後,不許再這樣了!」

  桃夾聽顧儀語含責備,心中更是一沉。

  貴人雖與陛下同塌,但已經兩日未賜下安神湯藥了。

  莫非陛下沒近貴人的身?是因為那什麼趙才人?

  桃夾小聲道:「貴人的話奴婢都記下了,可是往後回到河洛殿,貴人還是不能給此人可乘之機!」

  顧儀也覺得把女主分到她的殿中有些燙手,雖然可以就近修正劇情,但心裡仍舊不是滋味。

  她原以為今早自己醒來肯定重回六月十五,畢竟趙才人和婉美人,差了品級。

  但她卻好端端地醒過來了。

  難道是劇情暗示她,這還有修正劇情的可能……

  可回京在即,她今明兩日也實在不敢再在蕭衍面前搞小動作了……

  桃夾見顧儀神色鬱郁,料定她心中也定不好受,出聲勸道:「貴人莫怕,往後桃夾一定做好貴人的耳目,牢牢盯住她!」

  顧儀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殿外傳來宮人唱聲:「趙才人到。」

  顧儀起身,從寢殿往外走,「宣進殿。」

  尋雪殿上,趙婉恭敬地拜道:「問貴人安。」

  顧儀抬手,示意她起身,轉身問一旁立著的宮人,「趙才人的寢殿已經收拾好了嗎?」

  宮人答道:「偏殿裡的寢殿已經收拾好了,奴婢這就帶趙才人過去。」

  顧儀頷首,趙婉再拜:「多謝貴人。」

  趙婉見顧儀笑容和善,「才人不必多禮。」

  來到偏殿寢殿,殿中熏著暖香,豎著一方梨花木衣架,螺鈿方角櫃,架子床上鋪著絲緞錦被。

  果真收拾齊整。

  趙婉謝過宮人,坐在溫軟的榻上,不免發起呆來。

  她原以為顧貴人會給她一個下馬威,可這境遇與她料想的已是好上數倍。

  顧貴人……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趙婉想過一陣,將行囊放在床頭,摸到了其中的香囊。

  她將三角香囊拿出來,摸出了其中的白玉。

  她捏在指尖細細摩挲。

  阿衍曾在幼時給了她這一塊白兔玉佩。

  不知道,他見到此玉佩,能不能想起她來。

  *

  午時過後。

  傳膳宮人前來擺膳。

  顧儀請趙婉來一同用膳。

  趙婉看顧儀頭上戴著的一對白玉鴛鴦海棠釵,「貴人頭上的釵環,光潤若水,甚美。」

  顧儀笑了笑,「才人頭上的珠花也美。」

  然後,兩人又沉默了下來。

  顧儀放下竹箸,趙婉也跟著放下。

  顧儀:「才人不必如此拘束,我欲去寢殿午睡,才人可在殿中隨意遊玩。」

  趙婉:「貴人仁厚。」

  顧儀乾笑兩聲,離席而去。

  尷尬,就是尷尬。

  從前和王貴人相處都沒這麼尷尬。

  難道是因為跨番交友太難!

  顧儀匆匆回了寢殿。

  桃夾見她脫下繡鞋,果真上了木榻。

  欲言又止。

  貴人太寬厚了,萬一趙婉以後蹬鼻子上臉怎麼辦!

  可先前貴人已經訓斥過她了。

  桃夾只好換了話頭,「貴人待會兒午睡起來,要不要往軒宇閣送些點心?」

  顧儀自覺昨夜和蕭衍到最後相處融洽了,又想今日是趙婉封才人第一天。

  她就不去刷存在感了吧……

  顧儀搖搖頭,「明日就啟程回京了,陛下肯定諸事繁雜,我就不去叨饒了……」

  *

  軒宇閣前,高貴公公聽過宮人來報,看了一眼行李單子,旋身進殿,回稟皇帝:「陛下,這大件行李都收拾妥當裝箱了,落霞殿和尋雪殿的宮人也正忙著收攏物件……料想,明日辰時,定能準時啟程。」

  蕭衍:「差事辦得不錯……」靜了片刻,卻問,「膳房醋醃的梅子做好了嗎?」

  高貴公公笑道:「回稟陛下,早做好了,三罐都提前放進了車輦之中。」

  蕭衍「嗯」了一聲,提筆,垂目又去看奏疏。

  高貴公公想起今日收到的元寶,斟酌道:「早晨落霞殿送來的點心,陛下現在要用嗎?若是要用,奴才再去沏一壺新茶來?」

  蕭衍停筆。

  「尋雪殿送什麼來了?」

  高貴公公啞然片刻,「許是收攏行囊太忙,今日尋雪殿還未送東西來。」

  蕭衍心中冷笑。

  昨夜兩人有些齟齬,任憑顧儀言行出格,恃寵而驕,自己最終亦如她所願,今日難道就不來低頭謝恩……

  他是不是對她過於看重了……也太過放縱了……

  高貴公公見皇帝怔愣片刻,又埋頭去看奏疏,暗暗長舒一口氣。

  一直等到酉時。

  軒宇閣中,華燈初上。

  高貴公公想起今日新封的才人。

  他試探性地問:「陛下,今夜是否要召那趙才人來?」

  蕭衍:「趙才人此際在何處?」

  高貴:「趙才人午前就搬到了尋雪殿中。」

  蕭衍擱下手中朱筆,「召,趙才人來軒宇閣。」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6 09:01 PM

第28章 假笑女孩

  尋雪殿中,顧儀自然聽說了皇帝今夜召趙婉前去軒宇閣。

  這……劇情是接上了?

  桃夾見她茫然地瞪大眼睛,連聲勸道:「貴人莫急!區區一個才人,和貴人比起來,差了一大截呢!不過是圖個新鮮!」

  趙婉於烏山別宮承寵,雖然地點從溫泉池子變為了軒宇閣,但劇情點確實是接上了!

  顧儀嘴唇翕動,卻不能發出聲音,她晃了晃腦袋。

  劇情當然最重要!劇情才是生死存亡之大事!

  她暗舒一口氣,「我知曉了,你……去書架上取本書來給我……」

  桃夾立刻點頭,「貴人說得是!看書正解悶呢……」她眼珠一轉,又想到了別的,「要不奴婢再給貴人找個稀奇物件看看?奴婢聽說,這烏山別宮的膳食坊的竹苑後,養了好些兔子,奴婢要不給貴人抱一隻小兔子來賞玩?」

  兔子?

  顧儀不由感嘆:「你也太神通廣大了,這烏山別宮裡裡外外這幾日都被你摸清了不成?」

  桃夾僵了片刻,才笑道:「貴人莫要打趣奴婢了!」

  顧儀起身,「那我們就去看看!」

  天際擦黑,桃夾給顧儀披上一件竹青色綢面斗篷,提著一盞宮燈行在前面引路。

  穿過別宮,顧儀看到掩映在竹林之後的屋舍,灶台正熱著,縷縷炊煙直升天際。

  桃夾引著她繞過竹林,「貴人隨奴婢看,兔舍在屋後呢。」

  拐過幾道青瓦白墻,顧儀就看見一方草地上隔著四方柵欄,其中蹲著十數個雪白雪白的小兔子,每一隻不過手掌大小。

  蹦起來的時候,毛絨絨的尾巴高高低低。

  聽到腳步聲,小兔子也不走遠,還蹦到了柵欄前,紛紛豎起了耳朵。

  太萌了!

  顧儀立刻蹲下去看小兔子。

  桃夾見她臉上又有了滿面,伸出手指隔著柵欄去摸小兔子,也笑道:「貴人仔細手,柵欄邊上還有蘿蔔,貴人可以試著喂喂。」

  顧儀轉頭看,柵欄邊上果真擺著一疊紅蘿蔔。

  她取了一根蘿蔔去喂兔子。

  *

  酉時三刻,趙婉進到軒宇閣偏閣中,被人領著在花廳坐下。

  一直坐到了戌時三刻,才有宮婢引她去了偏閣之中的寢殿。

  宮婢侍候她沐浴過後,將她帶到了殿中木榻安坐。

  殿中的水漏滴滴答答,趙婉不知坐了多久,扭頭看時,已是亥時正。

  她的心跳隨之越來越快,撲通撲通,一聲又一聲。

  手指微僵,趙婉輕輕動了動,摸到了掌心的細汗。

  殿外傳來人聲。

  「皇上駕到。」

  趙婉慌忙起身,跪地拜道:「參見陛下。」

  蕭衍走到燈火通明的寢殿之中,看了一眼面前跪地的趙才人。

  她著一身素衣,頭髮已經披散開來。

  「起來。」

  趙婉抬頭,目光撞進蕭衍一雙暗褐色的琉璃眼,可他臉上不見欣喜,唯有冰冰冷冷的目光審視著她。

  趙婉心中一跳,見他撩袍坐到了桌前的方凳上。

  她屏息凝神,前行兩步,問:「陛下,喝茶嗎?」

  蕭衍頷首。

  趙婉提起茶壺,用盡全身力氣克制,提壺的手才沒有顫抖。

  蕭衍捏著茶盞,卻看了一眼雕花窗外。

  窗外的侍從站在六方宮燈之下,身影投照在窗花之上,暗影浮動。

  幾條身影倏然晃動,只見一道身影忽然竄入。

  趙婉見眼前的蕭衍眼中微亮,唇角露出個隱約笑意。

  蕭衍坐定。

  終於還是按捺不住了?又要來老一套,頭疾?

  他等著宮人拍門的聲響驟起,可是等了半刻,卻始終沒有聲音。

  窗外的那一道燈影,忽而折返。

  蕭衍皺眉,起身,徑直走到殿前。

  殿門拉開,外面是高貴公公詫異的神情,「皇上,有何吩咐?」

  「方才是何人來過?」

  高貴公公懵了片刻,「無人來……啊……是御馬的宮人來找奴才回稟明日啟程諸事,奴才已經打發他走了……」

  蕭衍默立在殿門前,忍了片刻,才劈手奪過高貴手中捧著的斗篷,走出了軒宇閣偏閣。

  高貴公公愈發迷茫,「陛下……」

  他探身往回看了看寢殿中的趙才人,見她一臉煞白地立在屋中,無措地望著皇帝離去的背影。

  是她不會伺候?惹惱了陛下?

  高貴不及多想,只得快步疾行跟上皇帝的腳步。

  皇帝又回了軒宇閣原本的寢殿。

  高貴公公第一次遇到此等情狀,摸不清皇帝究竟是發脾氣,還是沒發脾氣。

  若是發脾氣,也摸不透,這究竟是為何發脾氣。

  但高貴公公畢竟不是一般人,他臉上帶著笑,打了個千,「明日一早就要啟程,皇上還是早些安寢。」

  蕭衍「嗯」了一聲。

  高貴公公回身,眼風一瞄,伺候梳洗的宮人端著托盤進到寢殿。

  待到蕭衍躺下,高貴公公才從寢殿退了出來。

  負責偏閣的宮人焦急地等在殿外,「高爺爺,這偏閣裡的才人怎麼辦?」

  高貴公公抬頭看皓月當空,時候不早了。

  「能怎麼辦,伺候睡下唄。明日一早都得按時啟程,若是耽誤了回程,你幾個腦袋都不夠砍得。」

  宮人稱是,匆匆趕回了偏閣。

  高貴公公立在原地,朝尋雪殿的方向望了一眼。

  一片漆黑。

  *

  卯時正,天色還是黢黑,宮人開始陸陸續續地往外搬箱籠,架在車馬上。

  顧儀被桃夾叫了起來。

  「貴人,該起了,今日回京,耽誤不得。」

  顧儀翻身而起,幸而她昨夜睡得早,起來也不是特別困。

  她輕輕地打了一個呵欠,桃夾掀開床帳,伺候她梳洗。

  「奴婢特意去膳房要了一罐醋酸梅,待會兒貴人若是坐車難受了,就含一粒。」

  顧儀一想到要坐馬車,苦哈哈地說:「早晨,就不用膳了,打包些零碎點心,餓了墊墊肚子就行。」

  桃夾應聲而去。

  還有一刻到辰時。

  天終於濛濛亮,顧儀走到尋雪殿外,被清冷的山風一吹,打了個噴嚏。

  桃夾給她系上了斗篷的緞帶。

  「貴人忍忍,到了車輦上就不冷了。」

  顧儀往車輦而行,遠遠地看見蕭衍玄冠高豎,身披鴉青斗篷,站在寶頂馬車前。

  她加快了步伐,走到近處,蹲福道:「問陛下安。」

  蕭衍回頭掃過她一眼,轉回了視線。

  顧儀敏銳地感覺自己是被無視了。

  她詢問的目光望向一旁立著的高貴公公,而高貴公公埋低了頭,連一個眼神都不肯給她。

  顧儀不知所措地站了一會兒,扭頭看見一個宮人領著趙婉往這邊行來。

  她於是又蹲福了一下,「那臣妾……先告退了……」

  她微微蹙眉,剛走了幾步,忍不住回身又去看蕭衍,目光剛好碰上他的目光。

  假笑女孩的表情還不及掛到臉上,蕭衍就漠然地轉開了視線。

  顧儀:……

  而趙婉同樣身著鴉青斗篷,走到了蕭衍身邊。

  顧儀轉開眼,撩開布幔上了車輦。

  桃夾猶猶豫豫道:「貴人不覺得陛下惱了貴人嗎?」

  我也這麼覺得啊,顧儀點點頭,露出個苦笑,「但是我卻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桃夾大膽揣測:「莫非是為了趙才人?是趙才人昨夜同陛下說了貴人的壞話?」

  不會吧,人家小情侶好端端談戀愛,為何要說她壞話,並且她捫心自問,自己對女主,沒得說!

  桃夾見她表情不信,又猜:「難道是陛下不滿趙才人,才把火撒在貴人身上?」

  這個好像有點靠譜。

  絕情帝王的感情線一聽就知道肯定不是一開始就一帆風順。

  女主角也要按照劇情,作幾回。

  可是她都已經微笑著祝福他們,努力將存在感降到最低了,為何還要被迫當工具人。

  一想到這裡,顧儀就神色懨懨地說:「算了,許是一陣吧,過一陣子,陛下就好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6 09:01 PM

第29章 我和我的室友

  辰時正,車輦緩緩起行。

  蕭衍看了一眼車中小幾上整齊陳列的三個白瓷罐。

  醋醃的烏梅。

  可他從不愛吃酸梅子。

  他雙目輕合,暗舒一口氣。

  「停下。」

  御夫聞聲勒馬,「陛下有何吩咐?」

  「差人去請顧貴人來。」

  顧儀再次被叫到皇輦之上與蕭衍同乘一輿。

  她進到車輦之中,抬眼看見蕭衍無波無瀾的表情,有點膽怯,伏地拜道:「臣妾謝陛下隆恩。」

  「起來。」

  顧儀抬頭仔細地看了一眼蕭衍,見他眉若鴉羽,長眉微斂,鼓起勇氣道:「陛下是不是惱了臣妾?」

  蕭衍看她不安地眨了眨眼。

  「顧貴人,為何這樣說?」

  都叫她顧貴人了,還問為何這樣說!

  「臣妾雖愚鈍,但陛下的一舉一動臣妾都看在眼裡,故此也能猜到。」顧儀眉睫顫抖,「比如……今天辰時,陛下就沒有搭理臣妾。」

  蕭衍冷笑,「那你為何自己就先告退了?」

  顧儀一頓,老老實實道:「臣妾是見趙才人來了,臣妾才識趣地走了。趙才人昨夜承寵,臣妾料想,今早伴君的闔該是她!」

  蕭衍臉上冰雪初融,「因此你……是在拈酸吃醋?」

  顧儀搖頭,矢口否認:「臣妾沒有!」

  口是心非。

  蕭衍唇角微揚,依舊冷聲道:「顧儀,不是你處心積慮要用趙才人?如今怎麼了,可是反悔了?」

  這恐怖的劇情遊戲規則,顧儀跟他說不清楚,泄氣道:「陛下說什麼就是什麼吧,臣妾知道錯了。」

  語氣實在不可稱之為恭敬,可蕭衍心中郁氣又散了幾分。

  拈酸吃醋,算不得大罪過。

  他甚至期盼顧儀能拈酸吃醋。

  而不是整日謀算,將聖心看作得失功過,暗地裡想著算計他。

  顧儀內心憋悶,卻見蕭衍神色反而轉晴,還伸手遞給她一個白瓷盅,「裡面是新醃制的醋梅。」

  顧儀接過,氣呼呼地打開吃了一顆。

  頓時酸得牙倒。

  蕭狗子!今天還要拿酸梅來雙鯊!

  等我熬到出宮當富婆,看我不去養個十個八個美男,過把癮!

  蕭衍看她泄憤似地吃酸梅,眉目酸作一團,不禁失笑。

  *

  趙婉坐在自己的車輦裡,打量了一眼自己新的貼身宮婢,繡荷,只有十五歲,原是烏山別宮的宮婢。

  她穿著洗到發白的宮服,瑟瑟地打量了她一眼,「此去京城,奴婢聽說要一整天,才人要用些點心嗎?」

  趙婉搖搖頭,柔聲道:「不必折騰,我亦不餓。」

  繡荷眨眨眼,「嬤嬤囑託說,貴人初蒙聖寵,今日因注意休憩才是。」

  趙婉心中的苦澀絲絲蔓延開來。

  她不懂為何昨夜皇帝會拂袖而出。

  回到皇宮,後宮俱全,她又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再次見到蕭衍。

  行過大半日,車外人聲漸高。

  宮婕妤撩開車簾,往外瞧,金烏墜地,城門遙遙可望。

  春芽嘆道:「婕妤再忍忍,就快到了。」

  宮婕妤輕笑,「陛下回到宮中,身邊忽然多了一個貌美的趙才人,後宮不知該是何等精彩。」

  才人品級雖低,可是皇帝欽點,並非選秀而來。

  一個顧貴人也就罷了,現在又多了一個趙才人……

  她放下車簾,嘆道:「柳飄飄該坐不住了吧……」

  春芽應聲附和:「這十月就快到了,德妃娘娘素來就愛那捶丸戲,今年應該也會召眾嬪妃嬉戲。婕妤這段時日可得仔細養養腳踝。」

  車外馬嘶聲過,是侍衛打馬前行開道的蹄音,終於要進城了。

  行過宮門,除開皇輦,其餘車中之人皆須下輦步行。

  顧儀揉了揉小腿,看向蕭衍。再坐下去,她的腿就伸不直了。

  蕭衍靠在車壁上,還在翻書。

  顧儀斟酌片刻,出聲道:「陛下,就快到了,臣妾還是下輦吧。」

  蕭衍「嗯」了一聲。

  顧儀喚道:「勞煩停車。」

  車馬沒有停下。

  顧儀尷尬道:「陛下……」

  蕭衍放下手中書冊,「停下。」

  御夫立刻吁聲,拉緊韁繩。

  宮人撩開布幔,顧儀捏著她的捶腿棒槌,下了皇輦。

  皇輦繼續前行,顧儀慢悠悠地順著宮道走,桃夾從後方迎上來。

  「貴人辛苦了。待會兒回殿,奴婢替貴人按摩!」

  顧儀頷首,道:「桃夾,還是你待我好!」

  趙婉下輦,一眼就看到了前面緩行的顧貴人。

  與皇帝同輦而行,莫大的榮寵。

  今後她就要與顧貴人同殿而棲。

  顧儀拖著發僵的雙腿走回了河洛殿。

  快進殿時,她回身一望,看見身後遠處有兩盞宮燈開道。

  定睛一看,是趙婉,要來住河洛殿偏殿。

  書中的婉美人,住得是離前殿極近的蒹葭殿,因為毗鄰德妃所在的落英宮,兩人沒少鬥來鬥去。

  可如今趙才人要住進河洛殿,往後她可能還是要在線繼續修正劇情。

  顧儀心塞如大海,但事已至此,沒有辦法了,只有等熬到出宮,做富婆的那一天了!

  而此時此刻,她將心比心,決定今夜就暫時不留下女主寒暄說道了。

  自己原先住在秀怡殿偏殿的時候,就常常希望王婕妤讓她一個人靜靜。

  顧儀想罷,腳步沒有停留,邁步徑直入了河洛殿正殿。

  趙婉看她背影微頓,繼而入殿。

  繡荷問道:「才人,這可怎麼辦,還要去給顧貴人請安嗎?」

  趙婉仰頭看夜空黑沉,「不了,明日我早些去正殿請安就行。」

  顧儀累得骨頭快散架了,泡過澡後,就趴在床上任由桃夾按摩。

  桃夾手勁大,找穴位奇準無比。

  顧儀舒舒服服地享受了一會兒,有些不好意思道:「可以了,你也坐了一天車了,也累了,早點睡罷!」

  桃夾笑道:「奴婢不累,再給貴人松活松活腿腳,明日起來才不會疼。」

  顧儀:「那……好吧。」

  辰時不到,偏殿裡的趙婉就醒了。

  她望著頭頂的牙色菱紗床帳出神。

  河洛殿,皇帝是要讓她做顧貴人手中的棋子。

  她身無倚仗,貴人的照拂於她在剛入宮的當口,甚為緊要。

  而皇帝的寵愛……

  趙婉翻了一個身。

  而皇帝的寵愛,有朝一日,她也要盡數握在手中。

  繡荷聽見帳中的動靜,輕聲問:「才人醒了?」

  趙婉起身:「嗯,服侍梳洗罷。」

  等了一會兒,見到繡荷端回水盆,趙婉問:「正殿裡顧貴人可是起了?」

  繡荷搖頭,「奴婢出去打水的時候,見到燈火還是暗著,守夜的宮人也沒什麼動靜。」

  趙婉點頭:「知道了。你等半刻之後再去看看。」

  一直等到巳時。

  顧儀終於醒了。

  按摩過後,果真睡得香甜。

  她伸了一個懶腰,開始梳洗。

  桃夾問:「貴人今天想吃什麼,近日天氣涼了,早膳喝粥,晚膳就讓膳房送個鍋子?」

  顧儀點頭,「可以可以,就這麼辦!鍋子裡放羊肉和白蘿蔔。」

  桃夾歪頭道:「還未到十月,貴人,十月以後再吃羊肉吧,到時候草原羊就該送進宮了,才好吃呢!晚上吃個牛肉鍋,找個刀工好的師傅,片得薄薄的,最嫩了。」

  顧儀:「就按你說得辦!」

  定下晚膳,感覺一整天都有了奔頭。

  顧儀飛快洗漱完,正在喝粥,就聽宮人說,偏殿趙才人來請安了。

  顧儀再次將心比心,不想讓女主角等太久,打算早早應付一下。

  桃夾卻眼疾手快地又給她盛了一碗粥,「貴人,莫急,這粥米熬得火候正好,再嘗一碗,這個醃蘿蔔也好吃呢!」

  顧儀放下碗,語重心長道:「寬以待人,嚴以律己,我們河洛殿不是那種肆意打壓人的地界。」跨番爭鬥是不理智的!女主光環不可破!

  桃夾嘟嘟嘴,「奴婢知道了,可是貴人不給那趙才人立威,往後她若是接連有寵,就難了。」

  人家將來本來就是接連有寵,中宮主位,六宮散盡,屹立於後宮之巔啊。

  顧儀嘆了一口氣,「我將心托明月,而明月如何,就不是我該擔心得了。」

  桃夾囁嚅一聲:「貴人……」卻沒有再勸。

  顧儀快步去了正殿見趙婉,只見她頭上簪了花鈿,身穿白綠夾襖,香色襦裙,只是不知為何面色頗有些憔悴。

  趙婉蹲福道:「問貴人安。」

  顧儀微笑,「起來罷。」她順勢坐到梨花椅上,招手道,「你也坐。」

  趙婉起身坐到了她的下首處,「謝貴人。」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6 09:02 PM

第30章 雖遲必到

  兩人對坐,靜默片刻,仍舊生疏得尷尬。

  顧儀笑問:「才人初遷河洛殿,昨夜睡得可好?」

  趙婉:「勞貴人掛記,偏殿一應俱全,妾身睡得極好。」

  顧儀點頭,「如此甚好。才人若是還有別的需要,傳宮婢告知即可,河洛殿裡沒有那麼大的規矩,才人也不必每日都來請安。」

  趙婉垂首:「但聽貴人吩咐。」

  這麼小白花的女主,顧儀有點接受不能!

  她假咳了一聲,「既無事,才人可以回去了,我……」顧儀正打算編個說法,殿外卻傳來一個陌生宮婢的聲音:「問貴人,才人安,德妃娘娘請二位主子去落英宮坐坐,說許久不見,甚為想念。」

  顧儀不禁起身,「好,你速回德妃娘娘,我們隨後就到!」

  德妃,終於要正式出場了。

  原書中,德妃對於趙婉的刁難,始於她從烏山別宮回京,受封婉美人之後,現如今,趙婉是趙才人,住在河洛殿偏殿,因此連帶她也被請去落英宮喝茶,顧儀頓覺頭大。

  宮婢自去回話,趙婉看顧儀微微蹙眉,問:「貴人,與德妃娘娘沒有打過交道?是有些擔心?」

  顧儀:「我與德妃娘娘先前並未私下見過,今日去拜會,也是自然。」

  顧儀略微整理了妝容過後,就和趙婉一道緩步朝落英宮而去。

  落英宮面闊五間,黃琉璃瓦歇山頂,檐下是一道長廊。

  顧儀和趙婉到了正殿門前,就站在廊上等待傳喚。

  正殿門內立著琉璃屏門,屏前一個剔紅孔雀牡丹紋幾,上擺青花折枝花紋八方燭台。

  比之河洛殿,秀怡殿,奢華數倍。

  不愧是德妃,也不愧是柳飄飄她爹!

  此時天氣微冷,秋風卷地,顧儀雙手攏在大袖中,站在殿門外。

  過了好一會兒,還是不見傳喚。

  桃夾附耳道:「早知如此,奴婢就該給貴人備一個手爐。」

  顧儀搖頭,「這裡景致好,你看,前院裡的楓葉紅了,不也好看。」

  趙婉站在顧儀一步之後,聞言,不禁也去看前庭中立著的楓樹。

  楓葉火紅。

  已近深秋了。

  一個身穿絳紫花團上衫的宮婢出了殿門,蹲福道:「德妃娘娘請二位主子進殿。」

  顧儀微笑道,「多謝,煩勞引路。」

  德妃坐在殿中的紫檀圈椅上,聽到了顧貴人的聲音。

  溫柔的一把好嗓子。

  狐狸精!

  她不悅地摩挲起手上的纏枝金甲套。

  顧儀和趙婉進到殿中,朝著上首處的德妃,齊齊拜道:「問德妃娘娘安。」

  德妃看到兩人面目,更是不悅。

  顧貴人,她在中秋宮宴上見過,是個美人。

  可沒想到,那烏山別宮裡受封的趙才人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皮相。

  難怪!

  她直起身子,柳眉微皺,復又舒展,「二位妹妹,客氣了,何必行如此大禮,起來罷,不過是找你們來,與你們說說話,喝喝茶罷了。」

  德妃轉頭吩咐宮人:「賜座,上茶。」

  宮婢搬了兩個矮凳來,坐下去以後,人頓時就矮了一大截。

  德妃居高臨下地看向趙婉,淡笑道:「這就是新封的趙才人罷,果是好相貌,本宮見了都喜歡呢!」

  開始了,開始了,女一女二的戰鬥開始了!

  顧儀手中捧著一盞熱茶,紋絲不動,力求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趙婉低眉順目,「德妃娘娘謬讚了。」

  德妃又是一聲嬌笑,「若非如此,本宮就更是稱奇了,陛下從前可從來都不恣意提攜宮婢,奴才就是奴才,怎麼做主子!」

  趙婉心中一痛,輕咬朱唇,吐不出半個字來。

  德妃心中滿意,看向顧儀,「顧貴人,說呢?」

  顧貴人什麼都不想說!

  顧儀盡力笑得乖巧,「娘娘有所不知,趙才人本是女官出身,曾是司制司掌制,匠心獨運,月華裙就是才人所制,並不是奴才。依妾身來看,娘娘才當真是珠玉在前,雍容風華,陛下在烏山別宮中,只是瞧著妾身和才人有幾分新鮮罷了。」

  德妃輕笑一聲,「顧貴人口舌這般伶俐。」

  而趙婉卻側臉驚訝地望了顧儀一眼。

  顧儀又笑:「在娘娘面前湊趣兒也是妾身的榮幸。」

  德妃面色稍霽,「今日請你們來,還有一事與你們說道,十月將至,去歲本宮辦了一場捶丸戲,闔宮都樂上一樂,今歲,趁著還未下雪,便想著也辦來解悶,去歲是王貴人,宮貴人替本宮參謀,可二位貴人如今已是婕妤,這種跑腿的差事,本宮也實在不能叨饒了,田貴人呢,又是個藥罐子,本宮就將此差事交給河洛殿的二位了……」

  書中德妃對婉美人委以重任,當然是為了讓她搞砸,在御前出醜,但現在拉上自己,是墊背嗎……

  顧儀正想開口拒絕,卻聽殿外長聲唱道:「皇上駕到。」

  德妃立刻欣喜地起身,去迎:「皇上來了!」

  顧儀和趙婉跟著起身,立到一旁。

  修羅場,雖遲必到。

  女二,男主,女主的情感小漩渦。

  她這個工具人恰恰又出現在這裡……

  德妃拜道:「參見陛下。陛下去了烏山別宮,許久不見,臣妾時時掛念。」

  蕭衍扶她起身:「平身,今日下朝朕看時辰尚早,就來看看你。」

  德妃聞言大喜,「陛下隆恩。臣妾特意備了陛下愛喝的竹葉茶,請陛下品鑒。」

  蕭衍淡笑:「愛妃有心。」

  目光卻看見德妃身後,垂首站著的顧儀。

  看她低眉順目地站著,像個呆子。

  德妃回身一望,「臣妾都忘了,今日二位妹妹也恰在殿中,方才我們一道再說今歲捶丸戲呢。」

  蕭衍徑自落座,挑眉道:「哦,說來聽聽。」

  德妃坐到他身旁,左手金甲套輕輕搭在他的右臂上,笑靨如花,「臣妾是想著宮婕妤,王婕妤既已升位,這些小事就不必總是叨饒她們,今年捶丸戲準備,臣妾就準備交予河洛殿的顧貴人和趙才人。」

  蕭衍笑道:「主意甚好。」

  德妃見皇帝心情好,又笑:「往日裡都是姐姐妹妹湊趣兒玩捶丸戲,可十月的捶丸戲,陛下一定要來捧臣妾的場啊。」

  蕭衍:「朕當然會去捧場。」他的目光掃過,尚還站在一旁的二人身上。

  德妃見狀,問:「趙才人,既是陛下贊好,今歲捶丸戲可得好好籌劃,萬不可出半點差錯。」

  劇情在線了!

  顧儀眼風去瞄趙婉,見她一臉鄭重道:「阿婉定當盡心竭力。」

  蕭衍笑道:「那朕拭目以待。」

  趙婉心中一喜,克制住唇角的笑容,「謝陛下吉言。」

  蕭衍見顧儀眼神看過趙才人,瞄過德妃,卻遲遲落不到自己身上,「顧貴人,如何說呢?」

  顧儀適才抬眼看了看蕭衍,見他頭戴玉冠,桃花眼瞬也不瞬地盯著自己,於是垂下眼,道:「臣妾也定當盡心竭力。」

  德妃側頭細看了一眼皇帝,見他專注地盯著顧貴人。

  她伸手拉了拉他的袖袍,「陛下,既然陛下來陪臣妾了,二位妹妹在落英宮裡也喝過茶了,臣妾就放她們回河洛殿罷。」

  顧儀聞言,暗暗舒了一口氣。

  蕭衍看顧儀肩膀微微沉下,這是松了口氣……這麼著急要走?

  「退下吧。」

  顧儀蹲福:「臣妾告退。」

  趙婉慢了半刻,道:「臣妾告退。」

  走出落英宮,趙婉猶豫問顧儀:「貴人,這籌備捶丸戲,貴人心中可有主意?」

  顧儀回顧書中內容,「我心中沒有,但我知曉你一定有,待到德妃娘娘將《丸經》送來,你按照上面的指示籌備,末了,我們再一同商量。」如何在保證劇情主線的前提下,把鍋都甩掉,甩掉!

  趙婉屈膝一福,「得貴人信重,阿婉感激不盡。」

  顧儀扶她起來,「不必多禮,我信你!」按照劇情,承寵過後,再有一波小坎坷,你很快就要崛起了!進入瘋狂打臉模式!

  *

  「陛下,在想什麼呢?」德妃親手泡了竹葉茶,遞到蕭衍手邊,見他單手支在黃花梨木椅的扶手,似乎是在……發呆?

  德妃見蕭衍眼神轉過來,淡笑道:「朕只是在想……柳丞相為何又稱病不朝?」

  德妃心中一沉,臉上笑道:「阿爹年紀大了,每遇霜寒天氣,腿疾發作,陛下勿要見怪。」

  蕭衍:「拔擢官員甫入六部,柳丞相乃國之棟梁,朕還望他好生將養,早日赴朝。」

  德妃笑意勉強,「臣妾定將陛下的話傳予阿娘。」

  柳放心中雖對新官拔擢亦有不滿,但不敢像齊若唐一再勸諫,只稱病不朝。

  蕭衍今日來無非是想敲打柳家一番,不能學齊家,心太大。

  他品了一口茶,「愛妃茶藝又進益了。」

  德妃:「謝陛下誇讚。」

  蕭衍飲過一盞,起身道:「朕還要迴天祿閣,便不留了。」

  德妃慌忙起身,「陛下一盞茶的功夫,就要走?」

  蕭衍:「朝中事務繁雜,朕改日再來瞧你。」說罷,真朝殿門而去。

  德妃覺得今日的皇帝不同,可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同。

  她一咬牙,從後抱住了蕭衍的腰身。

  蕭衍頓住腳步,笑道:「這是怎麼了?」

  德妃臉漲得通紅,「臣妾失儀了,只是臣妾許久都沒見過陛下了,今日……今日雖不是翻牌的日子……但臣妾希冀陛下能留下……憐惜臣妾……」

  她說罷,卻見面前的皇帝沒有回應。

  等了片刻,德妃心中越發沒底,不禁鬆開了手臂,抬頭道:「陛下……」

  蕭衍轉身,臉上帶著淺笑。

  德妃笑意還未及眼底,卻聽他,說:「朕今日實在太忙,改日再來看你。」

  德妃只好蹲福道:「那臣妾等著陛下,恭送陛下。」

  皇帝走後,德妃緩步走進寢殿,尚儀局送來的烏山別宮彤史就在床頭,寥寥幾筆,猩紅刺目。

  德妃抓起床頭的玉如意猛地摜到地上,上好的青玉霎時摔得粉碎,化作齏粉。

  「都是那幫狐狸精!」

  她今日捨了臉面都沒能留下皇帝,心中又氣又急,委屈極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6 09:02 PM

第31章 佩服,不愧是河洛殿那位……

  殊不知自己已經被劃入「狐狸精」陣營的顧儀回到河洛殿,原以為可以稍作喘息。

  可一下午,整個河洛殿來客絡繹不絕。

  王婕妤前腳走,又有人後腳來,連平日裡沒什麼往來的周美人,陳美人都來河洛殿與顧儀寒暄。

  顧儀心累,還要打疊起精神來應付。

  宮妃來寒暄,話裡面嚼來嚼去,無非就是打探趙才人為何在烏山別宮被皇帝意外地受封才人。

  為何又在河洛殿裡,是不是宮婕妤惹怒了陛下,還是她惹怒了陛下。

  或是宮婕妤靠此婢女搏寵,反而便宜了她。

  諸如此類,云云。

  顧儀笑著打哈哈,「陛下興許憐愛趙才人。旁的,我也不知道,不若去問問陛下。」

  等到送走陳美人,顧儀才有空歇息片刻。

  「晚膳的鍋子什麼時候送來?」

  桃夾:「已經派人去膳房提膳了,想必片刻後就到。」

  顧儀笑道:「好,德妃娘娘送來的丸經,給趙才人了嗎?」

  桃夾點頭,「先前一送來,就派人給了,奴婢看貴人和美人們說話,就沒來回話,趙才人翻過丸經,就去尚功局和工匠所找擅長作捶丸,捶棒的宮人了。」

  顧儀提點桃夾,「你在宮中熟悉人事,籌備捶丸戲這幾日幫襯趙才人。」見桃夾張嘴要辯,顧儀搶白道,「這德妃娘娘的差事,可是河洛殿的差事,出了差子,讓人揪住錯處就不好了。」到時候,大家都是背鍋俠!

  桃夾嘟嘴,「奴婢知道了!」

  「顧貴人,就這樣作甩手掌櫃?」

  是蕭衍的聲音。

  顧儀回身一望,真是蕭衍。

  她飛快掃過殿外的宮人,早已是跪了一地,可沒有傳報,也不知道蕭衍方才在殿外站了多久。

  她蹲福道:「參見皇上。」

  蕭衍抬手,示意她起來,目光落在桌上擺著的兩盞殘茶。

  顧儀解釋道:「陳美人來殿中與臣妾敘舊,剛走不多時。」

  蕭衍「哦」了一聲,撩袍落座。

  顧儀不知道蕭衍這個時辰是為何事而來,難道是去看趙婉,順道過來看看她?

  蕭衍見顧儀呆立不動,「顧貴人許久未回宮,河洛殿連杯茶都不願上了?」

  顧儀回過神來,去看桃夾。

  桃夾立刻蹲福:「陛下恕罪,奴婢立刻差人奉茶來。」

  「陛下恕罪。」顧儀說罷,頓了頓,試探道,「陛下,今日來是有何事吩咐臣妾?」

  蕭衍眉心微蹙,不知她今日口吻為何如此生疏,心中生出幾分不悅,「怎麼,顧貴人,若是朕無事,就來不得河洛殿了?」

  顧儀慫了,乾笑一聲,「陛下,這是什麼話,臣妾整日都盼著陛下來!」

  蕭衍神色稍霽,「油腔滑調。」抬眼卻見她還直挺挺地立在桌前,並未坐下。

  心中驀然想起烏山別宮訓誡她的時候,他緩聲道:「坐下罷。」

  顧儀落座後,恭恭敬敬道:「謝陛下賜座。」

  蕭衍聞言,眉頭一跳,一股道不明的煩躁漫上心頭,抬眼道:「顧儀……」

  顧儀靜待下文,卻一直等不到下文。

  「陛下?」您把話說完啊!

  蕭衍卻說:「你晚膳叫膳了嗎?」

  顧儀點頭,「臣妾今日叫了牛肉鍋。」

  兩人沉默了片刻。

  顧儀摸不準他是不是要去找女主,可蕭衍凝眉默然的表情有點可怕,她猶猶豫豫地開口問:「陛下,要留下來用膳嗎?」

  蕭衍聽她語意勉強,小心翼翼,心中不快愈盛。

  顧儀……朕平日待你如何。

  不過區區訓誡了你一回,你就這樣怕我?

  況且,朕許你的,不是你所求麼。

  蕭衍一聲不吭,起身拂袖而去。

  顧儀茫然了。

  桃夾沏好茶回來,見到人去樓空,「貴人,陛下呢?」

  顧儀:「呵呵。」

  隔了幾天,司賓司就將捶丸戲的宮中庭院輿圖送到了顧儀手裡。

  捶丸,以木棒擊球,進入地面提前挖好的洞穴,和現代的高爾夫球非常相似。

  輿圖選的是御花園一隅,雖沒有《丸經》中所載的山野起伏的地形,卻設置了假山,花木,石徑的蜿蜒曲折路線。

  園中上共建五個球窩,窩旁插旗作標。輿圖上標明了球窩,旗,以及擊丸執棒的大致位置。

  顧儀仔仔細細地看了好幾遍,生怕出了差錯。

  她看罷,問桃夾:「請帖都送往各宮了嗎?趙才人督促工匠所制捶丸都給德妃娘娘過目了嗎?」

  桃夾點頭,「趙才人昨日就將器具都送去了落英宮,德妃娘娘想必已是看過了。」

  顧儀:「待到器具放歸司賓司留待捶丸戲當日使用,你就速帶人去查看一遍,尤其是捶丸之球,每一顆木球都務必要細細稱過重量,確保萬無一失。」

  桃夾皺眉道:「貴人,是怕有人動手腳?」

  顧儀點頭,「正是。德妃娘娘辦捶丸戲本是秋日消遣,一樁好事,各宮為了湊趣兒,計籌打球,皇上亦會親臨,難保有人居心不良,作弊取勝就不好了。」

  桃夾:「貴人英明!那奴婢明日就去!」

  顧儀放下心來,桃夾業務能力沒得說,雖然對外脾氣糙點,但鎮得住場。

  按照書中劇情,此秋日捶丸,女主獨霸片場,拔得頭籌,但德妃要求檢驗捶丸之球,發現女主所用之球比其他球略重,在坡道上擊球更占優勢,在平地上不會被風吹飄,就說她奸佞,作弊,謀寵,又因女主是籌備丸戲之人,更是以公徇私,罪加一等。

  女主被罰在落英宮外長跪兩個時辰,可偏偏又下大雨,生了一場大病。

  實慘。

  後來,才知道這一切都是德妃自導自演。

  而如今,顧儀成了籌備之人,肯定不想做背鍋俠。

  並且,女主此番受不受辱……應該不影響主線劇情……吧……

  桃夾見顧儀凝眉深思,轉而替她沏上一杯茶,轉了話頭,「貴人……明日就是翻牌的日子裡,要不要奴婢去尋高公公?」

  自烏山之行後,桃夾已經和高貴公公說得上話了,不必再找陸朝,這個中間商。

  顧儀聞言,不覺有些頭疼。自蕭衍上次拂袖而去,她到今天都莫名其妙,不懂究竟是為啥。

  況且,蕭衍按照劇情肯定要翻女主的牌啊。

  顧儀搖搖頭,「不了。」她猶豫道,「掛紅簽吧。」

  桃夾算了算日子,「不是……還沒到嗎?」

  顧儀擺了擺手,「就快到了……」

  桃夾只得依言行事。

  天祿閣中,靜若荒墳。

  閣中立著的兩個宮人皆垂頭不語,恨不能生生屏住呼吸。

  高貴公公緩步入閣,將茶盞放在紫檀木長桌上,「陛下,喝口茶吧。」

  這種端茶送水的活計,多是由伺候茶水的宦官來作,可昨天那茶水宮人,打濕了托盤,就被打發出了天祿閣。

  平日裡,皇帝對於下人並不苛責,托盤濕了是個小錯,他可能都不會注意到。

  昨天,卻把人打發了。

  高貴公公用腳趾頭想,都知道皇帝是心情不好。

  他越是沉默,心情就越是不好。

  前朝的事近來也有了進展,高貴公公猜,問題可能是出在後宮。

  但想起後宮,此際能給皇帝添心煩的,那自然就只有河洛殿顧貴人了。

  高貴公公在心裡給顧貴人豎了個大拇指。

  佩服!

  蕭衍尚在批奏疏,看了一眼茶碗,沒有動。

  閣外傳來些微聲響,他不由得皺眉。

  高貴公公立刻道:「奴才這就去看看是什麼動靜!」

  高貴公公出門就看見是德妃娘娘身邊的丫鬟冬草。

  冬草乖巧一福:「高公公,我們娘娘派奴婢來給皇上送道點心,是新烤的柿子餅,勞煩高公公轉交。」

  高貴公公心中為難,又來了!

  這幾日,皇上剛回皇宮,宮妃們成日來送東西。

  可沒看見,皇帝心情不好啊!

  他面上帶笑:「娘娘有心,奴才一定帶到。」

  高貴公公接過托盤,進入閣中。

  卻見皇帝抬頭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托盤,面上似乎隱有期待。

  高貴心中又嘆一口氣,微笑說:「德妃娘娘給陛下送了道點心,是新烤的柿子餅,這時節吃,正甜呢。」

  皇帝果然垂下眼,「放那兒吧。」

  高貴公公將托盤輕輕放到一旁的條案上。

  這幾日,王婕妤送來的絲帕,宮婕妤送來的點心,田貴人送來的筆墨,周美人送來的硯台都堆在這裡。

  顧貴人,明明惹怒了陛下,還不來服個軟。

  佩服!

  但明日就是翻牌子的日子裡,高貴公公暗下決心,即便河洛殿不來送銀錢,他也要把顧貴人的牌子擺在顯眼的位置。

  孰料,隔日敬事房送來的河洛殿顧貴人的玉牌上赫然掛了紅簽。

  老天爺!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7 02:24 AM

本帖最後由 flclobbas 於 2024-4-12 02:02 PM 編輯

第32章 武公公,保重

  敬事房的武公公打量一眼高貴公公的表情,賠笑道:「高公公,這是有何不妥嗎?」

  高貴公公假咳一聲,「無事,你進去罷。」保重!

  武公公不明所以,但依舊抖了抖衣袍,垂首入閣,「參見陛下。」

  蕭衍幾步跨下長階,速度快得令武公公一怔。

  陛下,這是開竅了?

  蕭衍一眼就看見托盤之上的兩支紅簽。

  采薇殿淑妃,一直掛紅。

  而另一個,位列第三行,玉牌上赫然是河洛殿顧貴人。

  武公公埋頭高懸托盤於頂,久久不見皇帝動作。

  他斗膽抬眼去看,只見皇帝下頷繃緊,面無表情,唯有一雙劍眉若弦,眼中瞳仁暗沉,隱含凌厲。

  他不敢再看,馬上埋低了頭。

  手中卻忽然一輕。

  皇帝伸手掀翻了武公公高舉於頂的梨花木托盤。

  托盤墜地,噼裡啪啦,接連數聲大響,玉牌七零八落地灑了一地。

  武公公膝蓋一軟,跪地長拜:「奴才伺候不周,陛下恕罪,陛下息怒!」

  高貴公公站在閣外,聞聲也是一驚,當即入殿,拜道:「陛下息怒!」

  天祿閣中,一時寂然。

  蕭衍見兩人垂首跪地,戰戰兢兢,忽而笑了一聲,「都起來……」

  武公公不敢去撿四散開來的玉牌,只埋頭捏著托盤邊,弓腰站了起來,「陛下……奴才……先……先告退了。」

  耳邊卻聽皇帝緩緩道:「召,河洛殿趙才人。」

  武公公生生頓住往外退的腳步,應聲道:「奴才遵旨。」

  皇帝自烏山回宮,頭一回翻玉牌仍舊是於烏山別宮新封的趙才人。

  闔宮皆驚。原以為只是皇帝一時興起,在烏山提攜個才人,不算什麼,可回到宮中,竟也有寵!

  顧儀立在窗邊,看尚儀局宮人陸續往河洛殿偏殿而去。

  劇情果然在線……

  桃夾蹙眉,焦慮道:「貴人……這可如何是好?」

  顧儀收回視線,「這不算什麼大事,趙才人有寵,也是好事。」

  桃夾又看一看門外成串的宮婢,「貴人,若是此時不滅她心氣,萬一以後趙才人心大了……」

  顧儀擺手,「我信趙才人不是那種人。」

  說著,起身走了幾步,長舒一口氣。

  「走,桃夾,我們去御花園喂魚。」

  桃夾動了動唇,還欲再勸,可見顧儀微微皺眉,只得旋身去拿魚食,嘴裡嘟囔道:「貴人,天光正好,去御花園走走也好……」

  顧儀換了一身衣服,月白襦裙,外罩竹青嵌毛夾襖,往河洛殿外走行去。

  趙婉走到偏殿門邊,瞧見顧儀走出正殿大門,問繡荷道:「今日白天桃夾去過司賓司了?」

  繡荷點頭道:「桃夾姐姐說去稱捶丸之球的重量,每一顆都稱過,斤兩都錄在了冊子上。」

  趙婉凝眉思考片刻,顧貴人……原是這麼謹慎的人麼……

  尚儀局的宮婢恰來喚道:「才人,熱水備好了,奴婢伺候才人沐浴。」

  趙婉回過神來,走入寢殿,宮婢替她洗過身,又伺候她梳發。

  妝鏡台上擺著尚儀局宮婢送來的一冊書簡。

  趙婉看過一眼,面紅耳赤地轉開眼,雙目微合。

  宮婢不由笑道:「才人,伺候過皇上,還這般害羞。」

  趙婉心中一沉,斂了神色,輕叱道:「多嘴。」

  宮婢不由面色一僵,收斂笑容,「奴婢知錯。」

  戌時三刻。

  月華灑下湖面,倒影波光。

  湖邊觀魚台中已是點上了兩盞黃澄澄的燈籠。

  顧儀手裡握著魚食,有一陣沒一陣地往湖裡拋灑。

  桃夾忍不住勸道:「貴人在這裡,也呆了好幾個時辰了,夜裡風涼,還是回殿吧。」

  顧儀轉身問桃夾,「現在什麼時辰了?」

  桃夾四下一望,看天色已暗,「料想應該過了戌時了……御花園花房有銅漏,要不奴婢去看看?」

  顧儀「嗯」了一聲,「快去快回,我要確切的時辰。」

  桃夾領命轉身而去。

  過了片刻,夜風輕輕吹皺湖面,顧儀冷得抖了抖,於是低頭去系胸前斗篷的絲緞繩結。

  身後似有腳步聲傳來,鞋面輕擦石板,沙沙輕響。

  「這麼快就回來了?」

  顧儀轉頭卻看見了一張全然陌生的臉,準確來說是半張臉。

  是個穿灰袍的青年,瘦削,身量不高,同尋常的太監極為相似,若是落在人堆裡,絕不會讓人多看一眼。

  而他的半張臉此刻卻矇著黑布,露出一雙吊梢眼,陰陰沉沉。

  糟了!

  冷汗立時爬滿顧儀後背,她轉身要跑,卻被那灰袍青年拖住手臂。

  他的手勁駭人,似乎要捏碎顧儀的骨頭。

  顧儀不禁大叫道:「有歹人!有刺……唔……」他伸出另一隻手捂住了她的嘴。

  顧儀霎時聞到一股燈油混合木炭的氣味,轉眼卻見他袖中露出一把短刀,刀尖雪亮,頓時嚇得她肝膽俱裂!

  是什麼人要害她!

  還是劇情要搞她!

  顧儀抬腳就朝他跨下踹去。

  那灰袍人眸光一閃,往旁側避開,手臂微微放鬆了對她的鉗制!

  顧儀發狠地咬了他的手掌一口,門牙用力地咬住了他手心處的一小撮皮肉。

  「嘶……」那人疼得收回了手掌。

  顧儀立時掙脫束縛,兩步躍上觀魚台的憑欄處,那人舉刀朝她猛地刺來,劃過她的月白襦裙。

  顧儀忍住小腿驚痛,傾身跳入湖中。

  「砰」一聲巨響,水花四濺,她拉開嗓門大喊道:「有刺客!來人啊!」

  灰袍人見狀,轉身就跑入了園中燈火不及的暗處。

  桃夾聽到水聲,跑來觀魚台,大驚道:「貴人,落水了!」

  巡邏的侍衛,聽到大叫,匆匆趕來。

  為首的人,正是齊闖。

  他見顧儀落水,抱拳問道:「貴人,可是會水?往岸邊來,臣拉你上來!」

  你剛剛去哪裡了?堂堂御花園都進了賊!

  蕭狗子的大幕朝要完啊!

  顧儀滿心悲憤,狗刨似地,劃水到了岸邊。

  齊闖兩手托住她腋下,提雞仔一樣把她從湖裡拔了出來,他脫下身上大氅,罩在了顧儀身上。

  桃夾驚呼:「貴人,你的腿流了好多血!」

  齊闖低頭一看,她小腿處的月白色的襦裙染成了一闕鮮紅。

  顧儀慢半拍地「啊」了一聲,方才因為害怕緊張而抑制住的痛感忽然鮮明了起來。

  桃夾見她面目愈白,焦急道:「怎麼辦,貴人,奴婢馬上去請醫政,只是這個時辰,等軟轎來,要好些時候,貴人現下肯定是走不動道了,也等不了這麼久!」

  顧儀試著走了兩步,瞬時痛得她五官皺作一團。

  齊闖抱拳道:「微臣送貴人一程,桃夾可速去請醫政,莫要耽誤了傷口!」

  桃夾看了一眼顧儀,「奴婢這就去太醫院!」說完就跑。

  顧儀只好對齊闖道:「勞煩齊都統。」

  齊闖攔腰將顧儀橫抱起來。

  顧儀渾身濕透,縮在大氅裡,卻看天空西面一片通紅。

  猩紅火光竄天,黑煙滾滾而起。

  「談源堂走水了!」

  蕭衍定住腳步,聽宮人疾步上前來報。

  他眉目微蹙,語意冰冷,「劉太妃呢?太妃可還安然無恙?」

  宮人磕頭,說:「喜得佛祖庇佑,太妃娘娘安然無恙。奴才們此際正在撲滅火勢,幸而燒起來的只是佛堂,正堂並未起火。想必不多時都能撲滅。」

  蕭衍:「知道了,你速去派人救火。」

  宮人稱是,疾走而去。

  蕭衍負手立在狹窄的夾道上,等了片刻,兩個黑衣影衛匆匆行來,單膝跪地道:「陛下恕罪,屬下無能,縱火之人甚是狡黠,拋下劉太妃竟自己跑了,屬下們只能先取其重,帶回太妃。」

  蕭衍輕笑,「怎麼,蕭律千里迢迢派個人來營救他母妃,竟然半途而廢?養的都是些什麼廢物!」

  兩個影衛聽他語調寒涼,更是埋低了頭,「屬下無能,請陛下責罰!」

  蕭衍:「你們自去領罰。腦袋先留著,往後將功補過。」

  兩個影衛稱「是」。

  高貴公公見影衛走後,看了看紅墻盡頭的河洛殿,「陛下,河洛殿還去嗎?」

  蕭衍不悅道:「迴回天祿閣……太妃娘娘今夜受驚了,朕待會兒可得去瞧瞧她……」

  高貴公公頷首,「奴才這就派人去知會趙才人一聲。」

  蕭衍轉身就往前殿方向折返。

  走了不多步,卻見道前走來一道頎長身影。

  蕭衍認出了他的甲胄。

  齊闖。

  而他手上還抱著一個裹著大氅的人影。

  蕭衍凝眉細看,心中狠狠一落,快步而去。

  顧儀抬眼看見蕭衍走來,頓時有點想哭。

  蕭狗子,你的御花園藏污納垢,都是些什麼人來往啊。

  蕭衍走到近處,才看出真是顧儀。

  只見她鬢發潮濕,面目煞白地縮在大氅裡,唇色發青。

  顧儀開口喚道:「陛下!今夜臣妾在御花園裡喂魚,遇見了一個歹人,那個歹人蒙了半張臉,就拉住臣妾不放,還捂住了臣妾的嘴巴。說時遲那時快,他袖中忽然露出了一把銀光閃閃的短刀,臣妾一看,就朝他的跨下踢去,又咬住了他的手心,趁他鬆手的時候,跳入湖中,才險險保住了小命!齊都統路過,才救起了臣妾,只是臣妾腿上挨了一刀,齊都統才將臣妾送回河洛殿。」

  她說話間,就掀開了腿間的大氅,露出了染血的裙角。

  精神尚好,可見傷勢不重。

  蕭衍眉心微動,伸手穩穩地抱住了她的腰身,帶到了自己懷裡。「齊闖,退下。」

  齊闖抬頭看見蕭衍的表情,頓時心驚,連忙避開眼神,垂首抱拳:「微臣告退。」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7 02:25 AM

第33章 你沒有心

  顧儀仰頭去看蕭衍側臉,見他下頷繃緊,面色冷硬,小聲道:「陛下,不信臣妾?」

  蕭衍卻沒有理她,抱著她轉身快步朝河洛殿而去,吩咐匆匆趕來的高貴公公道:「傳醫政。」

  顧儀靠在他懷裡,聽見他的心跳,撲通撲通,略有些快。

  她眨了眨眼,問:「宮裡今夜失火了,與要殺臣妾的賊人有關係嗎?臣妾在他手上聞到了燈油和木炭的味道。臣妾見過他半張臉,若是需要指認,臣妾可以!」

  蕭衍垂目見她雙眼發亮,躍躍欲試,冷聲道:「不必了,用不著你。」

  顧儀「哦」了一聲,又聽蕭衍低聲說:「今夜那賊人不想殺你,若他想殺你,就不會許你可趁之機,跳入湖中。」

  顧儀驚訝道:「那他想做什麼?」

  蕭衍沉聲說:「想來……是想捉了你……回去交差罷……」

  只是為何蕭律的人偏偏選中了顧儀……

  闔宮妃嬪眾多,為何他獨獨挑了顧儀……

  顧儀在腦中回顧了一下書中劇情,發現完全沒有賊人進御花園這一段。

  書中只是蕭律派人來救他媽,可是那人沒救到,只好放火燒了談源堂脫身,完全沒有此人去御花園綁架宮妃的橋段。

  難道真是她點背不能怨社會,就不該去喂魚?

  顧儀嘆了一口氣道:「那臣妾以後再也不去喂魚了。」

  蕭衍聽她話意輕鬆,分明沒有劫後餘生的膽寒,反而一派安然,不禁蹙眉,「顧儀……今夜稍有不慎,你就死了……你不怕麼……你滿腦子想的……就是喂魚?」

  他問出口後,才赫然發現自己胸中滿溢的沉甸甸的感覺,竟是害怕。

  他看見齊闖抱著人影向他行來的時候,他在害怕。

  怕他抱住的人只是個屍體。

  他怕……顧儀死了。

  他怕這個小混蛋死了。

  顧儀分辨出了蕭衍話中的嚴厲,小聲道:「臣妾不是沒死麼,再說,怕有什麼用,人都有一死。」我都死了三回了!這次若是一死,說不定還要重回六月十五,比死還恐怖!

  蕭衍看她表情無所畏懼,輕笑一聲道:「顧儀,你要是不惜命,朕讓顧家全族給你陪葬。」

  顧儀渾身一震,委屈道:「臣妾不是那個意思……」求你放了全族吧。

  河洛殿門已近在眼前,蕭衍邁步而入,徑直去了寢殿。

  趙婉站在偏殿門口望見了皇帝的身影,見他懷中抱著一個人影,頭也不回地進了河洛殿正殿。

  方才高貴公公明明派人來說,談源堂失火,皇帝要去探望劉太妃,故而不能來。

  眼下,為何又來了?

  繡荷見她僵立門口,低聲道:「才人,莫看了,還是早些休息罷。」

  趙婉應了一聲,正欲回身進殿,卻見桃夾帶著兩個青衣白冠醫政,急急奔回入殿。

  是顧貴人……出事了?

  她回身囑咐繡荷,道:「你待會兒去正殿找個宮婢問問,顧貴人是不是病了?」

  她這幾日與顧貴人朝夕相處,覺得她此際應該並非裝病。

  *

  兩個醫政候在正殿之上。

  顧儀在寢殿中換下濕衣,身上只穿了一件妃色山茶肚兜,桃夾垂首拿著絲帕替她擦洗,洗去水污和血跡。

  顧儀滿臉通紅,看向立在一旁的蕭衍,「陛下,是不是迴避一下?」

  蕭衍目光原本落在她腿上猙獰的傷口處,聞言,挑眉道:「又不是沒見過,朕為何要迴避?」

  顧儀:……

  桃夾開口道:「貴人肚兜也濕了,奴婢去拿件新的來!」

  顧儀:……

  半刻過後,醫政躬身進入寢殿。

  顧儀換過中衣,穿著黛青紗褲,用錦被虛蓋住,只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腿上橫臥著一個半尺長的傷口,皮肉翻湧,血跡斑駁。

  兩個醫政躬身屏息,眼神不敢亂瞄,只細細看那傷處,調制了外敷的藥膏。

  桃夾小心翼翼地用棉紗替顧儀敷上。

  頓時痛得她渾身一顫。

  酸爽!

  蕭衍看顧儀額頭登時出了一層薄汗,臉色發僵。

  他問醫政道:「這傷口可有大礙,什麼時候能見好?」

  其中一個年紀較大的醫政拜道:「貴人傷口有些深,需要細細將養七日,按時換藥,應無大礙。」

  蕭衍「嗯」了一聲,揮手示意醫政退下。

  不過片刻,寢殿就只剩下顧儀和蕭衍兩人。

  顧儀痛得頭皮發麻,半死不活地倒在榻上。

  沒有止痛藥,真的好痛!

  蕭衍見她瞪著杏眼,茫然地望著床帳,伸手輕輕蓋住了她的眼睛,「睡一會兒就不疼了。」

  顧儀乖覺地閉上眼,長長的睫毛輕輕掃過他的掌心。

  蕭衍適才起身吹滅了殿中燭火,只留了一盞靠近床帳的橘色宮燈。

  顧儀半天沒聽見動靜,微眯著眼偷看,卻見蕭衍站在榻前,解下了腰間玉帶,她急道:「臣妾腿有疾,恐不能……」

  蕭衍氣得笑了,「你當朕是什麼?」

  顧儀訕笑,「臣妾當陛下是天,是地,是一代明君!」

  蕭衍只著中衣上榻,見顧儀傷的是右腳,他便躺在了顧儀左側,。

  顧儀復又閉上眼睛,想要入睡,可傷口還是一抽一抽地作痛,痛到發木。

  她閉了好一會兒眼睛,還是睡不著。

  蕭衍聽她呼吸紊亂,知她無法安睡,緩聲問道:「真有這麼疼?」

  刀傷,劍傷,他也受過不少。

  也疼。

  可不像她如此小題大做,一身嬌氣。

  顧儀睜開眼睛,苦著臉道:「臣妾真有這麼疼。太疼了!」

  映著一盞橘燈,蕭衍見她睫毛微垂,目光瀲灩,似有水光,好笑道:「顧儀,你疼哭了嗎?」

  顧儀立時驚叫:「陛下,你沒有心!不來安慰我,還要嘲笑我!」

  蕭衍忽略了她口中的「我」,挑眉道:「顧貴人方才言語間都將生死置之度外,如今一個腿傷,顧貴人,就這麼難以忍受嗎?」

  顧儀連日以來心中本就塞滿了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如今被蕭狗子言語嘲諷,加之腿上劇痛,精神霎時崩潰,眨眼之間,眼角真的滾下了潸潸熱淚,「陛下……」

  蕭狗子,你沒有心!

  你知道我過得有多苦麼!

  我都死了三回了!成天提心吊膽!還要在線苦苦維持劇情!

  你竟然還要對我言語嘲諷!

  蕭衍見她真哭了,鼻尖通紅一片,眼淚如珠滾落,不一會兒就浸濕了鬢角烏發。

  他慌忙地用衣袖去擦她的眼角,「朕沒有嘲笑你的意思……你別哭了……若是真這麼疼,朕立刻將醫政叫回來……」

  顧儀痛痛快快地放聲大哭。

  蕭衍真慌了,「你……別哭了……我錯了,你別哭了,好不好……」

  顧儀還沒聽過蕭狗子這麼卑微的語調。

  她一時愣住,真止住了哭,「那陛下……」她抽了抽鼻子,想了片刻,「那……陛下給臣妾講個笑話。」

  講笑話。

  蕭衍搜腸刮肚,只記得昔年在軍中聽過的葷笑話,可都不能在此情此景下跟顧儀講。

  他無奈道:「朕實在不會講笑話。」

  顧儀抹了一把熱淚,「那臣妾講一個罷。」

  蕭衍見她眼角通紅,卻是不哭了,暗暗舒了一口氣,「你講便是。」

  顧儀問:「陛下聽過小狗說是,大狗說沒的故事嗎?」

  蕭衍心中暗笑,雕蟲小技。

  嘴上卻說:「沒。」

  顧儀暗笑。

  蕭狗子,跟我鬥!

  看她面色稍霽,蕭衍翻了一個身,小心地將她圈在懷中。

  顧儀閉上了眼睛,只聽耳邊蕭衍道:「明日,朕就升你為婕妤。」

  顧儀萬萬沒料到,工傷還有這種升職加薪的福利!

  「陛下說話算話?」

  蕭衍:「朕說得話,哪次沒算話。」

  顧儀轉念一想,猶疑道:「是不是……臣妾的爹……他……」立功了?

  蕭衍聞言一怔,顧長通雖在撫州行賦改令,可不過月余罷了,難見奇效。

  他擢升顧儀自然不是為了顧長通。

  見蕭衍沉默,顧儀見好就收,「臣妾謝陛下隆恩。」

  她翻了個身,因腿腳不便,就沒有跪拜,她象徵性地握住蕭衍的右手,和他握了握手。

  感謝!領導!

  蕭衍卻捉住她的手,往前一拉,低頭順勢吻住她的嘴唇。

  這是個格外輕柔的吻,唇上溫軟觸感,若驚鴻落羽,稍縱即逝卻柔情無限。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7 02:25 AM

第34章 我的書粉

  隔日一早,顧儀被正式擢升為顧婕妤。

  不出半個時辰,六宮都打探到了消息,顧婕妤夜遇賊人墜湖,此封賞乃是撫恤壓驚。

  落英宮中,德妃問道:「醫政如何說?那顧氏真是傷了?」

  冬草答道:「奴婢買通了藥童,藥童親耳聽見胡醫政說,顧氏腿上是刀傷,是真傷了。不定會不會留疤呢。」

  若是身上留了疤,日後還能不能伺候皇帝就另說了。

  德妃柳眉微蹙,「御花園中怎麼會進了賊人?禁軍腦袋不想要了?」

  冬草:「娘娘說得是呢,聽說陛下罰了禁軍齊統領,打了五十大板,今日宮中巡邏的侍衛都翻了倍,就怕那賊人還在宮裡!」

  德妃聞言心有餘悸,嘆道:「顧氏也是運氣不好……賞了就賞了罷。」

  冬草頷首,「娘娘……這……捶丸之球,這幾日尚還沒找到下手的時機……要不趁顧婕妤傷著……奴婢再使人去司賓司調換捶丸之球?」

  德妃煩躁地深吸一口氣,「算了,陛下此際定是心中不悅,本宮……就不欲再起風波了……」

  采薇殿中,淑妃來回踱步,心神不寧。

  玉壺勸道:「娘娘,莫要焦心了,那賊人說不定早就不在宮中了,娘娘莫怕。」

  淑妃卻問:「談源堂燒起來以後,劉太妃是何人帶出來的?」

  玉壺搖頭,「奴婢問了一圈救火的太監,都說沒看見。他們趕到的時候,只是聽說太妃娘娘安然無恙,可具體誰是第一個發現走水的,誰好像都說不清楚。」

  那就是蕭衍的人。

  淑妃心中愈沉,袖中拳頭緊握,追問道:「太妃呢,太妃如今身在何處?可否容妃嬪探望?」

  玉壺:「太妃娘娘好像被移到了屏翠宮,具體讓不讓人去探,奴婢就不曉得了,可宮裡誰又會探太妃呢……」

  劉太妃是慎王蕭律的母妃。

  慎王在青州府領著太子衡的舊部,追封蕭衡為景帝,自己也登基稱帝,這皇宮裡誰還敢去看劉太妃!

  淑妃輕咬粉唇,「本宮……去屏翠宮瞧瞧太妃。」

  玉壺聲音微僵,「娘娘……」還欲再勸,可見淑妃已經朝采薇殿外快步而去。

  玉壺只得跟上。

  屏翠宮是個小宮殿,在西苑西北角,因年久失修,殿門上紅漆剝落,十分頹唐。

  蕭衍穿過庭院,邁步入殿。

  殿中的宮人乖覺地無聲無息地退出殿外,合上了殿門。

  劉太妃正跪在佛龕前,捏著一串碧璽珠翠手串,閉著眼睛,口中念念有詞。

  她身穿慄色夾襖,茶色襦裙,年紀不到四十,鬢角卻已層染白霜。

  「太妃佛心依舊,昨夜受驚了,今日還不忘念佛。」

  劉太妃聞聲,雙肩微微顫抖,緩緩轉過頭來,見蕭衍玉冠高豎,寬袍大袖,金絲紋絡勾勒飛龍吐珠,腰間玉帶上鑲刻五爪龍紋。

  她臉上怨毒的表情一閃而過,復又平靜道:「勞皇帝費心了,還來探望哀家這個老嫗。」

  蕭衍淡笑,「太妃服侍先帝多年,朕自然敬重。」

  劉太妃臉色驟變,「先帝……」她臉上的平靜再也維持不住,「你還有何面目提起先帝……」

  蕭衍展眉一笑,「朕為何不提……慎王成日打著先帝的旗號,他能提,難道朕不能提……」

  劉太妃憤然道:「你豈可與律兒相提並論,你弒父,殺兄!罔顧倫常,夥同異人圍攻京城,你雖登帝,但殺孽太重,必遭萬人唾棄,留千古罵名!」

  蕭衍搖頭失笑,徐徐道:「太妃……怕是看不到朕……是不是遭萬人唾棄,留千古罵名……太妃如今日日服毒,不願拖累慎王,終也是要油盡燈枯,等不到蕭律的人來了……」

  劉太妃最為隱秘的心思被他一語道破,渾身陡然生寒,她服毒多月,原以為避過了蕭衍的耳目,只等身死,可他卻早就知道了,只是冷眼看她去死。昨夜原本是她能夠再見律兒的最後之機,也被他生生斬斷。

  劉太妃不禁羞憤交加,喉頭髮出霍霍輕響,心中恨意噴泄而出,「蕭衍,你殺了蕭虢,蕭衡!還要以哀家脅迫我兒!這天底下姓蕭的,若是都被你殺光,而你身無子嗣,這蕭家的江山,往後究竟姓蕭姓齊,哈哈哈!」 劉太妃自佛前站起,笑音如狂,「不過,即便是姓了齊,也比讓你這個野種生的人即位要好!」

  劉太妃說罷,就瞬也不瞬地注視著蕭衍,等著看他怒不可遏的模樣。

  可眼前的蕭衍早已經不是她記憶中的少年。

  他只是站在原地,眉睫微垂,低聲一笑,「朕是否有嗣,這天下姓張姓王,不勞太妃掛心,不過……朕定讓太妃如願,在你去後,與慎王埋作一處,也算是成全了你們的母子情誼……」

  劉太妃立在原處,目眥盡裂,「蕭衍,你若是傷我律兒……你不得好死……」

  蕭衍微振袖袍,輕笑道:「既看過太妃了,朕就不多留了,太妃保重。」

  他旋身拉開殿門,徒留身後凄厲的叫喊。

  屏翠宮庭前摘種了一棵枇杷樹,往年因疏於打理,從不結果。

  只是今年秋日竟開了花,寬厚的大葉下,掩藏著幾簇白色的細小花骨朵。

  蕭衍停下腳步,賞了一會兒花,待到宮人回到屏翠宮殿中,復又恢復來時的平靜,他才往屏翠宮外而去。

  走到宮門口,高貴公公揖身道:「淑妃娘娘,往屏翠宮這邊來了。」

  蕭衍抬頭一看,見宮道處走來一個著妃色衣裙的人影。

  淑妃行到近前,蹲福道:「臣妾參見皇上。」

  蕭衍淡笑道:「淑妃,不必多禮。」

  淑妃微笑,「臣妾聽聞昨夜談源堂失火,太妃娘娘受驚了,今日特來屏翠宮探望太妃娘娘,未曾想皇上也在此處。「

  蕭衍點頭,「淑妃有心。太妃正在禮佛,你進去罷。」說罷,邁步就走。

  淑妃屈膝道:「恭送皇上。」

  淑妃見皇帝走遠,才囑咐玉壺道:「你守在此處。」獨自邁步進了屏翠宮。

  劉太妃背對著她,跪在殿前青磚之上。

  淑妃對守在殿中的宮人道:「你們先退下。」

  等到宮人走出殿外,淑妃才走近了一些,出聲喚道:「太妃娘娘。」

  等了半刻,劉太妃才轉過頭,眼睛微眯,似乎認了半天,才把她認出來。「是阿殊啊……你如此濃妝艷抹……哀家倒有些認不出你來了。」

  淑妃食指輕撫上她艷麗的雀茶色口脂,「阿殊許久都沒來看太妃娘娘了。太妃娘娘勿怪。」

  劉太妃搖搖頭,又轉回臉,繼續手捧珠串誦佛。

  淑妃站在她身後,卻見她再不回頭,心知她可能不願與她多言,於是轉身欲走。

  劉太妃卻開口低低地,近乎耳語道:「皇帝……他知道哀家服劑母珠了,齊殊,你自己想想如何保全自己罷。」

  淑妃面色頓時一僵,恐懼與不甘攥緊了心房,她蹲福道:「齊殊告退,太妃娘娘保重。」

  劉太妃不再說話,殿上唯有誦佛的聲音。

  齊殊心煩意亂,原以為她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蕭衍如何知道得,什麼時候知道得。

  他若是知道,是不是就能猜到,她恨他。

  恨怎麼死的不是他。

  玉壺見淑妃自屏翠宮出來,一臉煞白,神色凄惶,連聲問道:「娘娘,娘娘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淑妃搖頭,「無事。」她暗暗舒了一口氣,心中念頭飛轉,「本宮……本宮去河洛殿瞧瞧新封的顧婕妤。」

  *

  顧儀因為小腿劇痛,尚不能下榻,只能半靠在軟墊上翻話本。

  話本是今天一早齊美人來探望她時,偷偷塞給她的新本子,說是讓她參詳參詳,再搞一下新話本的創作。

  齊美人作為她的忠實書粉,臨走前,還不忘說:「婕妤反正傷了腿,哪裡都不能去,不如寫本子呢!」

  顧儀:……

  但她確實哪裡都去不了!

  顧儀百無聊賴地翻話本,發現此書講的是一個和尚修行的故事,原本沒報多大期望。

  但看著看著,她才發現這原來是後宮顏色文。

  和尚一路降妖除魔,以身飼虎,遇到了形形色色的女妖,皆紛紛收入囊中。

  描寫非常之露骨,用詞非常之辛辣。

  簡直有辱斯文!

  她於是全神貫注地讀了下去。

  桃夾跑進寢殿時,見到的就是雙眼放光,手不釋卷的顧儀。

  她出聲打斷道:「婕妤,宮人來傳,淑妃娘娘來了!馬上就到殿外了!」

  「誰?」顧儀抬頭,還沒回過神來。

  桃夾急道:「采薇殿淑妃娘娘。」

  顧儀將話本塞到枕頭下,「淑妃為何來河洛殿?」她們完全沒有交集啊。

  桃夾搖頭:「許是婕妤傷了,淑妃娘娘來探望?」說話間,低頭捏著衣角,扭扭捏捏說,「奴婢待會兒能不能不近前服侍,奴婢有些懼怕淑妃娘娘。」

  顧儀疑惑了,「為啥?」

  桃夾才吞吞吐吐道:「奴婢年少無知時,得罪過淑妃娘娘,她進宮看先太后時,奴婢……奴婢往她衣裙裡扔過蚱蜢!」

  猛啊!桃夾,原來從小就這麼猛!

  顧儀失笑道:「行吧,你找幾個伶俐的宮婢進來伺候。」

  桃夾立刻去辦,不多時,幾個碧衣宮婢進入寢殿之中。

  恰在此時,宮人傳報道:「淑妃娘娘進殿。」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7 02:26 AM

第35章 賭博的風險

  聽到進殿的足音,顧儀稍微攏了攏肩上的碎發。

  淑妃畢竟是大幕朝第一美人兒,她不能太磕磣。

  顧儀半伏在木榻之上,垂首問安,「見過淑妃娘娘。」隨著來人走近,她聞到一陣濃郁的脂粉香氣。

  淑妃見顧婕妤只著素色中衣,一雙杏眼低垂,臉色倒是不差,白裡透紅。

  她伸手虛扶一把,「顧婕妤身上有傷,何須這些虛禮,快些起來罷。」

  顧儀這才抬頭看了看眼前的淑妃,見她唇色鮮紅,眉目皆是細細瞄過,額前貼著芙蓉金箔花鈿。

  美得濃烈。

  顧儀笑道:「淑妃娘娘來探望妾身,妾身感激不盡。」

  淑妃抿唇微笑,「婕妤太客氣了,本就是姐姐妹妹間,不必太過生分,你傷在何處,可嚴重?」

  顧儀拉開被子,露出包紮後的小腿,纏著數層白紗,「傷在腿上,並無大礙。」

  淑妃「嗯」了一聲,「顧妹妹此番遇襲,皇上定是心疼不已,妹妹還是早些養好傷才是。」

  顧儀覺得有些奇怪,為何淑妃平白無故要提皇帝,若是德妃來提,她姑且可以理解為拈酸吃醋,可淑妃來提,她就覺得……奇怪……

  她於是乾笑了一聲,「妾身定當好好歇息,早日養好傷。」

  淑妃見她一張笑面,開口道:「本宮就來瞧瞧你,不多叨饒……妹妹還是好生休息。」

  她旋身欲去,又忽然停住腳步,「本宮采薇殿中尚有止痛傷藥,回頭差人給妹妹送來,妹妹少吃些苦頭。」

  顧儀頷首,「多謝娘娘。」

  淑妃走後,桃夾才回到寢殿裡,一臉如釋重負。

  顧儀不禁好奇道:「從前你見過的淑妃娘娘,性子如何?」

  桃夾「哼」了一聲,「淑妃娘娘少有美名,都說她性子高傲,仿佛不怎麼把別人放在眼裡,但從前奴婢見到的淑妃娘娘,斯斯文文,寡言少語。」

  聽上去確實是書中的齊殊,名門淑媛,曾於京中風光無兩。

  太子妃的熱門人選。

  可惜,太子衡死了。

  哎。

  顧儀不敢和她牽扯太深,只得小心應付。

  不過她今天來,就是為了看一眼她的腿?

  正胡思亂想間,殿外又傳喚道:「趙才人殿外求見。」

  顧儀招手,吩咐桃夾:「讓她進來。」

  趙婉進入寢殿,盈盈一拜,「問婕妤安。」

  顧儀笑笑,「不必多禮,我正想傳人去叫你來?」

  趙婉:「可是為了捶丸戲的事?」

  顧儀點頭,「我腿傷了,這幾日還得仰仗你,多多勞心。」

  趙婉微笑道:「本就是臣妾分內之事,婕妤放心。」

  顧儀於是拉著她又講了一遍捶丸戲輿圖,確保萬無一失。

  不過趙婉不愧是女主角,方方面面都想得十分周到。

  「捶丸戲上,宮妃眾多,以小籌為計,只打十籌,哪一宮殿若先得十籌數者為勝,婕妤覺得如何?」

  顧儀就想跟女主組隊,聞言立刻道:「好主意!就按你說得辦!」

  女主捶丸開掛,贏下整場,分分鐘的事情,並且宮中捶丸戲,每籌算百兩銀,十籌就是千兩!

  沒了德妃暗算的顧慮,顧儀已經看到了自己一夜暴富的希望!

  見到顧儀過於熱切的眼神,趙婉笑意靦腆,「妾身這幾日就按輿圖去御花園中看場地布置,若是有疑問,再來請示婕妤?」

  顧儀點頭,不忘囑託道:「也不要忘記,將請柬送到落英宮給德妃娘娘過目。」

  趙婉稱是。

  顧儀思考片刻,徐徐道:「你若是沒事,這幾日也可以拿捶棒先練練!我腿傷不便……河洛殿全倚仗你了!」雖然有主角光環,但也要穩紮穩打。

  趙婉心中驚詫,顧貴人似乎真的是極為看重這捶丸戲……

  她幼時常在家中與親眷擊球,球藝倒是不差。

  「婕妤說得是,阿婉這幾日也會花功夫練習。」

  「甚好!」顧儀激動地握住趙婉的雙手,「這幾天若有什麼需要,來人告訴我一聲便是!」

  趙婉稱『是』,目光不由得落到了她的腿上,「婕妤,傷得重嗎?捶丸戲還有五日,婕妤若是需要,可以命工匠制一把手杖,行動方便些。」

  顧儀擺手,「不必掛心,今天辰時,工匠所已派人來送過手杖圖了。醫政說我再過幾日就可以痊愈,況且捶丸是雙手持棒,我量力而行。」

  趙婉目光微閃。

  顧婕妤昨夜受傷,今日就能晉升。

  工匠所一早連手杖圖都能送來。

  大家皆傳,皇帝封她是為安撫,可她覺得遠不止如此。

  趙婉淡笑一聲,「那妾身先告退了,婕妤好生休養。」

  *

  捶丸戲當日,天氣意外得好。

  惠風和暢,暖陽高照。

  顧儀杵著梨花木手杖從寢殿挪到河洛殿外。

  她小腿的傷口已經逐漸結痂了,只是走起來有些跛,傷疤癢起來撓心撓肺。

  轎輦停在殿門外,桃夾扶著她,讓她坐進了轎輦,一路搖搖晃晃地去了御花園。

  此捶丸戲一隅,已經按照先前的輿圖,在場中設球穴,旁邊插上彩旗作為標記。

  用白石粉,畫定了擊球處的基線方格。

  球基和球窩的距離,大多相隔三十步,最遠的六十步。

  有最簡單的直線平地距離擊球,也有在球基和球窩之間設置花木障礙,還有的用土堆砌了上下坡度。

  每人十籌,擊球難度逐級升級。

  以球入窩為勝,勝則得此籌。

  園中單獨設立了一張長木台,擺放捶丸器具。

  顧儀下轎以後,就興致勃勃地前去查看。

  只見台上擺著粗細不一的球桿,行狀不同,攛、杓、朴以及單手棒和鷹嘴棒等等,可在不同地形條件下選用,打出不同的球。

  此時正值秋冬之交,捶丸取木製棒,棒身用牛筋、牛膠加固,棒柄用竹制,全棒副包括十根,中副為八根,小副則在八根以下。

  捶丸戲按照各宮品級,四妃可領全副,因無嬪位,婕妤領中副,其餘貴人,美人,才人之流依次遞減。

  要想擊好球,就須得好棒。

  即便是同宮殿的妃嬪也不可互相借棒。

  顧儀感覺這個尊卑分明的規則本身就不是那麼公平。

  但奈何女主角憑藉青銅的道具都能打出白金的規模。

  她實在是佩服!

  一夜暴富,不再是夢!

  數聲鑼鼓連天響。

  宮侍唱聲道:「皇上駕到!」

  眾人跪拜,顧儀杵著木杖,垂首,蹲福。

  「平身。」

  顧儀抬頭見蕭衍一身黑衣,並未豎冠,頭髮只用絲帶綁住,腰纏紫帶,打扮十分利落。

  德妃滿面笑容地站在他身後半步之處,頭梳芙蓉髮髻,身穿洗朱色長裙。

  「陛下,今日天氣好,這園中規制也好,臣妾就希望今日落英宮能拔得頭籌。」

  蕭衍微笑不語,一旁的宮婕妤湊趣道:「娘娘,去歲就是頭籌,今歲,還不讓一讓妹妹們嗎?」

  德妃捂嘴輕笑,「宮妹妹,說笑了,今歲多了許多新妹妹,指不定臥虎藏龍呢。」

  顧儀心道,那可不!

  耳邊卻聽淑妃開口道:「依臣妾來看,這園中捶丸規制樣樣周全,可見顧妹妹是個善此戲之人,說不定可以拔得頭籌呢。」

  淑妃笑意盈盈地望向顧儀,「顧妹妹說呢?」

  顧儀一頓。

  顧妹妹什麼都不想說!

  蕭衍適才將視線落在顧儀身上,他已經有幾日沒去看她了,見她臉上仿佛又瘦了些,可精神尚好。

  臉上是慣常的假笑。

  顧儀乾笑道:「淑妃娘娘太高看妾身了,妾身不過是參照德妃娘娘給的《丸經》布置,況且妾身傷了腿,這幾日都是河洛殿中的趙才人親手操辦捶丸戲。」

  淑妃「哦」了一聲,挑眉道:「那妹妹確實該賞趙才人才是。」

  顧儀靈光一閃,開口道:「妾身覺得光賞沒有意思,妾身願意給今日贏者加籌,出五十兩,贏者可得。」

  反正女主和她一隊,贏了也拿得回來,她是一殿之主,到時候五五分,還是二八分,都是她說了算!

  再拉幾個入股的,一夜暴富,指日可待!

  顧儀一念至此,露齒一笑,問淑妃:「娘娘意下如何?」

  淑妃面露驚訝,輕笑道:「妹妹這樣信趙才人會贏?既如此,本宮也湊個趣,出一百兩,贏者可得。」

  淑妃此言一出,許多宮妃就磨不開臉面,紛紛表示也要加籌。

  蕭衍見顧儀眼中精光,笑道:「那朕也加籌,五百兩,贏者可得。」

  一時之間,贏者不僅得原本的十籌千兩,還有加籌千兩。

  更重要的是皇帝加籌,此乃聖心!

  顧儀高興得臉都要裂開了,連忙用繡帕矜持地遮住了嘴角,「陛下隆恩。」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7 02:27 AM

第36章 輸贏之間

  捶丸戲正式開始,顧儀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在把捶丸之球遞給趙婉之前,又讓宮人稱了稱。

  斤兩無誤。

  她於是徹底放下心來,閒閒地杵著手杖站在一邊觀戰。

  最先上場的是落英宮德妃娘娘,德妃不愧是上屆冠軍,開局連贏五籌,在第六籌擊打坡球的時候,不幸失手,留待下一輪再打。

  第二個上場的是淑妃,她好像真的只是做做樣子,連一球都沒有打進。

  等到顧儀上場,她隨便瞎打,竟然還進了三籌。

  王婕妤道:「顧妹妹受了傷,還這樣厲害。」

  顧儀謙虛道:「新手運氣好。」

  蕭衍暗笑,尚有自知之明,他方才觀她擊球,兩手握棒,用力不等,一松一緊,能進球實屬運氣。

  顧儀下場後不久,就輪到蕭衍打了。

  原以為他會按照劇本,來一句「朕只是觀戰亦可」,卻沒想到他不僅來觀賽,還真的上場了。一連輕輕鬆松地進了十籌,拔得場上頭籌。

  顧儀:……

  書裡沒寫蕭衍下場了啊!

  怎麼回事?仗著今天人多,是專門來后妃面前耍帥嗎!

  德妃喜道:「陛下,好生厲害!竟然這麼快拔得頭籌!」

  顧儀抱著最後一絲期望,想著蕭狗子怎麼也不可能來賺后妃的籌錢,卻聽他道:「承讓了,各位。」

  顧儀富豪之夢岌岌可危,她不甘道:「陛下著實厲害!但若是之後的姐姐妹妹也一舉拔下十籌,這籌金如何算呢?」

  蕭衍笑道:「自然平分籌金。」

  場上眼下還沒有上場的只有宮婕妤和趙才人了。

  宮婕妤笑道:「陛下,顧妹妹太高看臣妾了,臣妾最多打兩籌。」

  顧儀原以為她是謙虛,可她說到做到,真只打了兩籌。

  最後壓軸上場的人是趙婉。

  顧儀杵著手杖,屏息以待。

  靠你了,女主!

  蕭衍看顧儀杵著木杖,目不轉睛地看著趙才人,表情十分鄭重。

  他不禁失笑,忘了她是個財迷。

  可宮裡吃喝不愁,她要那麼多銀子做什麼……

  場上的趙婉很快一舉拿下六籌,已經和德妃的成績齊平了。

  她正在準備擊打第七籌。

  宮妃皆驚!

  這個趙才人竟然真是個好手!

  德妃拽緊帕子,牙關輕咬。她轉頭對一旁的皇帝淺笑道:「趙妹妹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

  皇帝聞言,贊道:「確實不錯。」

  德妃心裡愈發不快。

  其餘人聽到,也不由得多看了趙才人幾眼。

  陛下肯定是記住她了!

  而淑妃,因為立在皇帝斜後方,從剛才就一直默默地窺視著皇帝,她知道大部分的時候蕭衍根本沒看場上發揮極好的趙才人。

  他的視線有意無意地,落到的總是顧婕妤身上。

  可這幾日,顧婕妤明明傷了腿,可皇帝除開她遇襲當日瞧過,就再也沒去過河洛殿。

  他究竟是真不在意顧婕妤,還是太過在意了,反而要疏遠她。

  如此想來,蕭律派來的人選中顧婕妤,或許是真有幾分眼力……

  淑妃再細看了一眼顧婕妤,見她眼睛隨著捶丸之球游走,絲毫沒有在意旁人的目光。

  著實有趣。

  一柱香的時間過去,趙婉終於連擊十籌,拔得頭籌!

  劇情誠不欺我!

  顧儀按捺住瘋狂上揚的嘴巴,嘆道:「阿婉,厲害!贏得漂亮!」

  一夜暴富!

  趙婉面色微紅,轉向蕭衍,低聲切切道:「妾身不過僥倖。自不比陛下穩紮穩打。」她最後幾籌,僅僅險險擊中。

  蕭衍露出個和善的笑容,眉睫微彎,一雙桃花眼灼灼,「趙才人,不必妄自菲薄,既然技高一籌,當然該賞。」

  趙婉臉色更紅,垂首盈盈拜道:「謝殿下恩典。」

  宮人端著盛著幾摞白花花的雪花銀的托盤緩步走來,蕭衍又道,「將籌金半數送予河洛殿。」

  這一刻,顧儀與女主終於榮辱與共,趕緊用絲帕遮了遮她過於明顯的笑容。

  趕緊一拜道:「謝殿下恩典。」

  蕭衍沉默片刻,緩緩開口道:「河洛殿趙才人殊麗芳華,擢升為趙美人。」

  趙婉怔愣片刻,心跳如鼓,她跪地長拜道:「謝皇上隆恩。」

  顧儀也愣了。

  這劇情真的接上了……趙婉真的變成了美人……和書中個捶丸戲時的品級一模一樣。

  在場眾人,無不驚詫。

  這趙才人由一宮婢晉為才人也就是上個月的事情,如今又晉美人。

  是不是太快了……

  當真是隆恩浩蕩……

  蕭衍眼風下意識地去窺探顧儀神色,見她只是呆愣片刻,復又面露了然。

  他心中驀地生出幾分不悅。

  「既然捶丸戲已是盡興,朕就不多呆了。」他對高貴道,「移駕天祿閣。」

  高貴公公不解,這才剛剛封了個美人,就要走?

  近日來皇上性情愈發難以捉摸了,口中唱道:「起駕。」

  蕭衍走後,各位妃嬪就開始或真或假地恭喜趙婉了。

  「賀喜趙美人一舉拔得頭籌,得了陛下青眼!」

  「真是羡慕不來呢,趙美人既陪伴陛下去烏山,回宮後,盛寵不衰,又晉了份位。」

  德妃臉上的笑容很是難看,險些要繃不住,「趙妹妹今日出其不意,到讓本宮吃了一驚,沒想到是球戲個中高手。」

  趙婉垂首,「娘娘謬讚了。」

  德妃袖中的雙拳緊握,就是這個狐媚子!皇帝自烏山回宮後才沒留在落英宮!

  「趙美人太過自謙了,陛下既贊妹妹殊麗芳華,日後妹妹定然前程似錦。」她說罷轉身,「本宮也乏了,今日就到此為止。」

  德妃一走,眾妃嬪也就四散開去,各回各殿。

  顧儀杵著手杖往轎輦而去,趙婉卻快步追上了她,「婕妤。」

  顧儀扭頭看到是她,笑道:「何事?」

  趙婉見她步履仍是緩慢,面露擔憂道,「今日婕妤站了半晌,腿腳肯定不適,妾身只說一句話,說過就不叨饒婕妤了。」

  顧儀點頭,示意她說。

  趙婉垂首拜道:「今日捶丸戲,阿婉多有仰仗婕妤,河洛殿所得籌金願盡數奉於婕妤。」

  顧儀震驚了,「這……不太好吧……」一千兩,白花花的銀子,她也沒有那麼貪,二八分就可以了!

  趙婉再拜,「都是阿婉的心意,若是婕妤不肯,阿婉只能在河洛殿外長跪不起。」

  顧儀張了張嘴,她信女主就是這麼倔強。

  她於是不掙扎了,「好的,既是你的心意我就收下了,回頭我看司寶司有何新奇玩意,送你便是。」反正女主到最後還不是天下我有,應有盡有,這一千兩銀於她不過九牛一毛,但對於自己這個要出宮做富婆的人來說,這就是彌足珍貴的啟動資金!

  趙婉見她答應,福身告退。

  顧儀坐到軟轎後,聽桃夾在轎外低聲道:「趙美人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是想給婕妤冠上個欺凌苛待的惡名,好去陛下那裡告婕妤一狀?」

  顧儀:「無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什麼惡名,她才不在乎!

  當日傍晚,皇帝又賞下了全副鑲玉捶棒給趙美人,河洛殿趙美人一時風頭無兩。

  桃夾看顧儀閒來無事又躺在床頭翻書,焦急道:「婕妤腿傷,敬事房連玉牌都給撤了,明日翻牌子,陛下若是又點了趙美人,該如何是好!」

  顧儀慢悠悠地翻著書:「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別操心了!」 肯定會點趙美人!

  男女主角感情線已經開始上加速條了,好麼。

  桃夾看顧儀一臉平靜,不可思議道:「婕妤不心焦嗎?若是皇上真惦記上了趙美人,就把婕妤忘了呢?婕妤從前和皇上那般好,不難受嗎?」

  顧儀放下話本,念了一句台詞:「終究是錯付了啊……」又嘆道,「陛下恩寵,從來都是不由人得。桃夾,陛下既賞了我婕妤之位,那麼我就該知足了。」仔細想想,這份位估計就是蕭狗子給的撫恤罷。

  桃夾眉心蹙緊,「婕妤……還是先好好養傷罷,等婕妤傷好了,奴婢再去求求高公公,看能不能把婕妤的玉牌掛回去……」

  顧儀「嗯」了一聲,又埋頭翻書了。

  隔天午後,天祿閣中,太醫院胡醫政為皇帝慣常請脈後,躬身要退。

  卻被皇帝叫住,「胡醫政,今日可去河洛殿瞧過了?」

  胡醫政:「回稟皇上,臣巳時去看過顧婕妤的傷腿。」

  見皇帝沉默,他繼續道:「顧婕妤的傷處已經結痂了,再養幾日,就可以活動自如了。」他思索片刻,又道,「只是……」

  「只是……什麼?」

  胡醫政如實稟告:「只是,顧婕妤傷好之後,大概會留下一道長疤……」面君不雅,日後大概是不能服侍了……

  蕭衍「嗯」了一聲,冷淡道:「朕知道了,你退下罷。」

  醫政去後,蕭衍又垂首讀奏疏。

  高貴公公適時提醒道:「敬事房總管已經到閣外了,陛下要傳嗎?」

  蕭衍停筆,道:「宣。」

  武公公戰戰兢兢地捧著玉盤入內,自上次皇帝掀翻了玉牌後,他還未曾面聖,是以今日格外小心,唯恐自己哪口氣沒喘對,惹怒了陛下。

  蕭衍走到玉階之下,看那托盤中果真已經撤下了河洛殿顧婕妤的玉牌。

  武公公大氣都不敢出,耳邊只聽叮一聲脆響。

  皇上翻了牌子了。

  他垂首拜道:「奴才告退。」

  一路屏息凝神退到閣外,他才敢抬眼細看。

  翻得是河洛殿趙美人的牌子。

  這個趙美人,武公公這段時日也略有耳聞。

  看來是真要扶搖直上了……

  但他有些不解的是,上一次皇上明明也翻了趙美人的牌子,可他瞧著皇帝是動了大氣。

  哎,聖心著實難測啊。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7 02:27 AM

第37章 不平靜的夜晚

  闔宮皆知,皇帝此一回又翻了河洛殿趙美人的玉牌。

  摘芳殿宮婕妤聽宮人來報,笑嘆道:「趙婉果然好手段,盛寵如斯,比之前段時日的顧婕妤,更盛……果是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顧氏大抵也沒想到,她在烏山別宮捧了趙美人,可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自作自受啊……」

  春芽點頭,「奴婢也可真沒瞧出來,阿婉還有這等功夫。原先在婕妤殿裡時,奴婢只當她猶善女紅,沒想到還擅長球戲,憑藉捶丸戲還真入了陛下的眼。說起來,也不知她家中究竟是何出身?」

  宮婕妤冷嘲道:「宮婢出身,家中還能是簪纓舊族不成!」

  秀怡殿王婕妤聞言,大為驚詫,「那個……趙美人聽說還曾是宮月琴的侍婢,如今住在顧婕妤殿裡,短短半月間被翻了兩次玉牌。」她不屑地笑了兩聲,「一個宮氏,一個顧氏,想必此刻都捶胸頓足了罷。中秋夜宴,宮月琴心機用盡搏寵,又一路伴駕烏山,再說河洛殿那個,從美人到婕妤,不過短短數月……可孰料,半路殺出來個趙美人……」

  黃鸝小聲道:「婕妤說得極是,奴婢聽說,顧婕妤險些讓賊人一刀砍死,如此想來,封她個婕妤,也並不蹊蹺。且說宮婕妤,皇上不都好久沒翻她牌子呢嘛,落英宮的宮婢窺見了彤史送來的冊子,說即便是在烏山別宮的時候,皇上都沒召幸宮婕妤呢。」

  王婕妤心情不由得好了些,譏諷道:「趙美人,只是個美人而已,又不是什麼好出身,我尚還不放進眼裡……」

  而河洛殿偏殿中,再一次迎來了尚儀局的女官。

  繡荷歡喜道:「皇上果然憐惜美人,上一次雖未來成,今夜定是彌補美人!」

  銅鏡前,趙婉黑髮披散在肩頭,宮婢正用齒梳給她豎髻。

  她輕輕地「嗯」了一聲。

  這封賞,這恩寵,來得比她的預期更快,更盛。

  捶丸戲上,她確有一爭之心。

  可皇帝的賞賜來得太過輕易了。

  六宮皆言她於烏山承寵,而今盛寵不衰。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今夜……她會不會真的有寵……

  戌時三刻,天邊湧上半輪冰輝。

  河洛殿偏殿門外宮人高唱道:「皇上駕到。」

  趙婉跪在殿門口,拜道:「參見皇上。」

  皇帝緩步進入河洛殿偏殿,他身後的高貴公公抱著數卷奏疏緊緊相隨。

  「平身。」

  趙婉抬起頭來,迎向他居高臨下的目光,一雙暗褐色琉璃眼中滿是審視。

  她起身低語道:「臣妾伺候陛下拔簪卸冠。」

  「不必,朕尚還有奏疏批閱。」蕭衍說著,抬腳往書房而去。

  獨留趙婉呆立原地。

  高貴公公望了她一眼,出言提醒道:「美人,何不奉茶來?」

  趙婉適才回神,立刻差人去煮茶。

  偏殿中唯聞卷軸開合的沙沙聲響。

  高貴公公用龍紋紙刀略微撥亮了書房中的燭火,繼而退到一旁默立。

  此偏殿距離河洛殿正殿極近,若是由書房裡這扇半面圓軒窗望出去,尚能看見河洛殿正殿後花木扶疏的庭院。

  藤蘿縵繞的葡萄架上已是看不見果實,只余稀稀落落的泛黃葉片聳拉掛著。

  高貴公公側目望見了顧婕妤慣常喂魚的石砌小池塘。

  可惜,此刻清輝灑下,庭院寂寥。

  顧婕妤,傷了腿,估計是不愛喂魚了。

  趙婉托著茶盤,輕手輕腳地走進書房,蹲福道:「請陛下用茶。」

  蕭衍抬頭,「放下吧。」

  趙婉將茶盞擱到他手邊,「臣妾就在書房外,若是皇上有吩咐,喚臣妾一聲即可。」

  蕭衍看她低眉順目,腦中卻在想,原來這才是宮妃應有的模樣,被顧儀忤逆慣了,他都有點忘了本該如此。

  他頷首,緩聲道:「嗯,你先退下罷。」

  趙婉見他眉目舒展,心中一松,淡笑道:「臣妾告退。」

  長夜漫漫。

  鐺鐺兩聲,宮中二更鼓敲過,亥初三刻,人定之時。

  高貴公公望了一眼皇帝,開口勸道:「陛下,該歇了。」

  蕭衍擱下朱筆,「伺候梳洗。」

  高貴公公暗暗舒了一口氣。

  河洛殿偏殿內的隔間響起了水聲。

  宮婢扶著趙婉,坐上木榻,解下了她頭上的釵環花簪。

  等待的光陰漫長。

  燭火輕晃,趙婉一動不動地坐在榻上,只聽自己的心跳一聲快過一聲。

  腳步聲終於傳來,她抬眼見蕭衍著素色深衣,身上隨意披著一件玄色龍袍,緩步邁入寢殿。

  阿衍。

  蕭衍抬手,揮退了殿中伺候的宮婢。

  趙婉眼中光芒閃動,她勉力微笑道:「臣妾服侍陛下就寢。」

  蕭衍看她行到近前,伸手去解他披著的黑袍。

  「你為何猶善捶丸?」

  趙婉手中動作一頓,柔聲道:「臣妾幼時,常與家中親眷球戲……」

  蕭衍避過她的手,徑自坐到榻上,徐徐問:「你姓趙,是哪個趙家?」

  趙婉心中一驚,背心霎時起了一層薄汗,拿出玉佩的念頭一閃而過,終被她壓下,「臣妾家中並非簪纓之家,不過是小商賈,是個……名不見經傳的趙家,臣妾故此……才進宮為婢。」

  蕭衍輕笑一聲,「朕不過隨意問問,美人不必如此拘謹……朕今夜累了,早些安寢罷。」說罷,他脫下黑色外袍,隨意丟到榻下。

  趙婉見他不動,便旋身先吹熄了燭火,才緩步上榻,躺到了裡處。

  寢殿暗沉沉,她的心跳卻仍舊不減。

  可蕭衍只是合衣而眠,躺在外側。

  趙婉僵硬地閉上了眼睛。

  可是,她睡不著,腦中思緒萬千。

  為何皇帝要問她是哪個趙家,是不是他已經知曉了自己的出身……

  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與皇帝的初遇,再遇,確信自己並未留下任何破綻。

  鐺鐺鐺數聲,三更鼓敲過,趙婉仍舊睡不著。

  她卻忽然察覺身旁一陣風過,皇帝似乎起身離了榻。

  趙婉渾身一僵,猶不敢睜眼。

  等了好一會兒,待到足音漸去,她才慢慢地睜開眼睛。

  夜涼如水,漆黑的寢殿中,除了她自己,再無旁人。

  偏殿外值夜的高貴公公見到皇帝披著黑袍走出殿外,詫異非常!

  這個趙美人就這麼不會伺候!

  這都兩回了!

  可皇帝眼鋒如刀,從他臉上掃過,高貴自覺噤聲。

  眼見皇帝朝河洛殿正殿的方向走去,高貴公公想哭又想笑,他就知道!

  河洛殿正殿外掛著兩盞琉璃宮燈,橘色的光芒灑下。

  蕭衍放輕了腳步,推門入殿。

  殿中侍婢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顧儀不懂約束宮人,這殿裡的奴婢向來如此。

  荒唐。

  他在心中冷笑一聲,穿過廊道,緩步進入寢殿。

  殿內簠式爐熏著暖香,香色床幃落下,紗帳層疊。

  顧儀睡得正好,仰面雙手伸展,胸脯緩緩一起一伏。

  蕭衍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腿上。

  她的小腿裸露在絲被外,藉著窗外的朦朧燈影,他看清了上面覆蓋的一條半掌長的疤痕。

  皮肉微微鼓起,表面已經結痂,暗沉的褐痂如幾縷蛛網糾纏。

  只是痂旁還滿布許多狹小紅點,像是抓痕。

  蕭衍不覺蹙眉,卻見顧儀身形微動。

  傷疤癢得很,即便是睡得迷迷糊糊,顧儀也下意識地伸手去撓。

  只是這一次她沒有撓到,手邊卻忽然觸到了冰涼的……

  什麼玩意!

  頓時嚇得她睜大了眼睛!

  周遭一片黢黑,床榻邊上卻赫然站了一個高大的人影,月下投照的陰影細密地蓋住了一方床榻。

  她只覺渾身血液湧上腦際,一時頭暈目眩,不禁大叫道:「有刺……」『客』字還未脫口,就被一隻冰涼的手捂住了嘴。

  「是朕!不許出聲!」

  是蕭衍的聲音!

  顧儀瞪大眼睛,看清了忽而坐到榻上的人影,見他披頭散髮,眉宇漆黑,卻真是蕭衍!

  她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平復住過快的心跳,伸手拉下他的手掌,用氣音道:「陛下……怎麼來了?」

  媽呀,你想嚇死我,直說啊!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7 02:28 AM

第38章

  顧儀眨了眨眼,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她凝神細看,見蕭衍身上只隨意披著一件玄色常服,內裡著素色中衣,耳邊只聽蕭衍冷聲道:「朕半夜睡不著……來看看你。」

  顧儀一愣,這是什麼意思?

  蕭衍看她呆若木雞地坐在木榻之上,隱含斥責道:「你傷口結痂,不該去撓,如今已是留下了許多抓痕,若是再不慎抓出血來,這傷口又得將養了……」

  顧儀人還沒完全甦醒,眼下只覺荒謬至極,蕭衍大晚上不睡覺,跑來隔壁裝鬼嚇她,還要來訓斥她!

  豈有此理!

  她勉勉強強假笑道:「臣妾受教了。」

  蕭衍看她神色不耐,知曉她定是乍然驚醒,心中不快。

  於是起身道,「既然看過了,你睡吧。」

  顧儀:……我特喵哪裡還睡得著!

  但皇命難違,她於是又躺平了。

  可面前的蕭衍離榻後,站在帳前卻沒有動。

  怎麼回事!

  還要繼續窺視我睡覺麼!

  蕭衍目光微暗,方才因她一番動作,顧儀身上的小衣不知何時解開了幾個繩結,露出內裡的水色絲綢肚兜。暗夜中,依舊可見錦緞光華。露出的一截脖頸細白若雪,肩膀弧線柔滑,夜色下如籠月華。

  他腦中便想起了他們耳鬢廝磨的時光,想來也是月余之久了。

  寂夜尚還深沉,殿中暖香縈繞。

  心中不禁鼓噪,一股熱意騰然而起。

  顧儀剛閉上眼睛,就覺身邊風動。

  她扭頭一看,蕭衍竟然脫下了身上披著的黑袍,躬身進了床榻。

  瞳孔地震!

  「陛下!」

  蕭衍卻從身後抱住了她的腰身,柔軟的唇瓣貼在她耳垂,低語道:「朕小心些,不動你的腿便是……」

  蕭狗子!

  顧儀掙扎著要翻過來,可被蕭衍按住,只覺脖後微涼。

  輕柔的,溫軟觸感像蝴蝶羽翼,輕輕地翩然墜落。

  *

  一覺起來。

  顧儀的傷腿確實沒啥事,但她腰酸背痛,膝蓋都青了。

  蕭衍倒是走得非常瀟灑,不到卯時就往前殿而去。

  趁夜而來,趁夜而走,來去匆匆,如同薄情的恩客。

  桃夾坐在塌邊,不明所以地往她膝蓋上輕抹藥膏,「婕妤是怎麼傷到膝蓋的來著?」

  顧儀咽下一口熱茶,「我是半夜睡相不好,踢到了床柱上。」

  桃夾天真道:「婕妤睡相是有多不好,這得踢了多少下,才能這麼青紫!」

  顧儀差一點被茶水嗆到。

  桃夾,你是不是在內涵我……

  顧儀搖頭道:「疼倒是不那麼疼。」她垂眼一瞧,桃夾抹藥的食指與中指竟有些紅腫,像兩根細長的胡蘿蔔,她驚訝道:「你的手怎麼了?」

  桃夾連忙將手指藏進袖子裡,「婕妤恕罪,奴婢手上……生凍瘡了……」

  顧儀「啊」了一聲,「那你拿河洛殿的牌子速去太醫院領些治凍瘡的藥膏,反正我眼下膝蓋也不疼了!」

  桃夾停了收下動作,囁嚅道:「謝婕妤恩典。」

  待到桃夾走後,顧儀卻左等右等都沒等來安神的湯藥。

  蕭狗子,難道就是這樣售後的麼!

  難道真是隨性而至,連這種大事都忘了!

  她暗自算了算日子,覺得自己應該安全。

  河洛殿偏殿裡,繡荷將一碗褐色藥汁遞到趙婉面前,「美人,皇上心疼美人,賜下一碗安神湯藥,美人,快些用了吧。」

  趙婉見到那藥碗,只覺如同一記耳光,刮到了自己臉上。

  昨夜河洛殿趙美人記了彤史,她今日才得了這碗安神湯藥。

  她接過緩緩咽下,滿嘴苦澀。

  皇帝分明不信她,卻要用她作靶子。

  她於皇帝而言,尚還算個可用之人。

  落英宮中,德妃捏著彤史冊子,將紙邊硬生生捏出了幾道指印。

  冬草屈膝勸道:「娘娘息怒!」

  德妃煩躁地起身,在花廳中來回踱步,「讓你去查烏山別宮的事情,查得怎麼樣了?」

  冬草答道:「奴婢買通了隨行宮婕妤的一個宮婢,她說,趙美人在烏山確實被皇上召到了軒宇閣。還說,她之所以能得皇上青眼,是源於她在烏山上救了宮婕妤,當時山勢甚險,宮婕妤不慎滑倒,趙美人用身體接住了婕妤,不惜自己傷了腿腳……而後,她又給皇上撐傘,總是獻媚……」

  德妃凝眉:「救了宮婕妤?傷了腳?」

  冬草點頭:「正是,奴婢聽說還是齊都統背她下了山……」

  德妃輕撫指尖蔻丹,「原是……這樣……」她臉上露出個冷笑,「你再去打聽打聽,這齊都統……和咱們趙美人可還有別的偶遇?」

  一個獻媚之人,想來當然不會錯過任何時機。

  午時過後,秀怡殿王婕妤來到河洛殿中探望顧儀。

  顧婕妤腳上留疤的事情,她早已聽說了,顧儀她看向顧儀的目光就難得地帶著憐憫。

  王婕妤用絲帕假意地抹了抹眼角,「顧妹妹,好生可憐,竟在御花園中遇到了賊人……」

  顧儀乾笑一聲,「煩勞王姐姐記掛了。」

  王婕妤幽幽一嘆,「顧妹妹本是闔宮第一得寵之人,如今才剛剛傷了腿,就被那等小人,趁虛而入,實在是替妹妹憂心啊。」

  倒也不必。

  顧儀笑道:「姐姐此言差矣。趙美人生得美,既善女紅,又懂球戲,目前雖屈居於河洛殿偏殿,往後的前程可說不定呢……」你還是清醒一點,不要煽風點火,和主角光環作對!

  王婕妤見顧儀一臉雲淡風輕,喝了一口茶,轉而道:「現如今皇帝無嗣,中宮空缺,這後宮之中誰要是能生出皇上的第一個子嗣,那就是皇長子,即便日後恩寵漸銷又如何,妹妹說呢?」

  顧儀聞言,睫毛微顫。

  書中的蕭衍也一直無嗣,書的結尾處停在了他和趙婉一生一世一雙人。

  料想之後他才會讓趙婉生下他的子嗣。

  顧儀淡笑道:「王姐姐,這般肺腑之言,妹妹受教了,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是恩是寵,全憑陛下心意。王姐姐也好,妾身也好,只能靜靜等待。」

  王婕妤怒其不爭,搖頭道:「你才是一殿之主,收拾個偏殿中的美人又有何難!」

  顧儀眉心微蹙,「確實不難……」她緩緩又道,「可宮裡的規矩也是有的,趙美人並無不敬,妾身也無從置喙。」

  王婕妤見她朽木不可雕也,敗興道:「既如此,也不勸妹妹了,改日再來瞧你。」說罷,真就走了。

  六宮各有心機要忙,這一個白日就這麼吵吵鬧鬧地度過了。

  戌時過後,朱雀宮門大開。

  守門侍衛見身著藍衣飛魚補子官服,頭戴帷帽之人自宮門緩步而出,齊齊跪拜道:「參見高公公。」

  高公公出宮皆覆黑紗帷帽,眾人習以為常。牽馬的宮人早早地就等在朱雀門外,只見高公公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黑馬一路疾馳入城,直到城西的一間茶肆前方才停駐。

  茶肆店門緊閉,唯有巷道之中半開的側門可供出入。

  漆黑甬道中,微弱的光芒自門縫透出,如一柄快刀斜照,初露刀刃鋒芒。

  蕭衍翻身下馬,推門而入。

  兩個身著黑衣的影衛跪地拜道:「賊人業已擒獲,如何發落?」

  蕭衍掀開黑紗帷帽,細看了一眼屋中椅上癱坐的灰袍人。

  他的面目稀鬆平常,即便曾在宮中匆匆見過,也不會記起這個人來。

  袍服上滿是鞭痕,血跡蜿蜒。

  蕭衍揮手,兩個影衛退出了屋外。

  他走近灰袍人,抿唇輕笑,如話家常,「你潛伏在宮中多久了?」

  灰袍人滿臉血污,只是冷笑,自是不答。

  蕭衍又笑:「談源堂走水,你卻仍救不出太妃,窩囊至極……」

  灰袍人抬眼惡狠狠地看他。

  蕭衍忽而朝前一步,伸手緊緊捏住他的下頷骨。

  只聽咔嗒一聲。

  灰袍人渾身一顫,目露痛苦,額角滲出豆大汗珠,卻仍舊不言。

  蕭衍「嗯」了一聲,鬆開了他的下巴,「你把自己毒啞了?還是你本就是啞的?」

  說話間,撩袍坐到了灰袍人面前的竹椅上,「這等手段倒不像是蕭律了……」

  沉吟片刻,蕭衍眉睫微彎,單手托腮,笑道:「那……你是齊家人,還是柳家人?」

  灰袍人垂眸不言。

  蕭衍起身,拔出一旁放置的的長劍,徑直繞到灰袍人身後。

  長劍觸地,劃出了刺耳的聲響。

  灰袍人渾身一僵,緊緊地閉上了眼前,可負在椅後的雙手驀地一松。

  蕭衍竟然舉劍斬斷了縛住他雙手的繩結。

  「朕許你生機,若是你能自己走出這間屋子,朕就放了你。」

  灰袍人聽他語意輕快,如同貓捉老鼠般逗弄,心下發狠,立時俯身摸出靴中短刀。

  這是他留給自己的最後一搏。

  蕭衍笑了一聲,看他撲將過來,閃身避過,只抬劍輕輕地戲弄般地劃過他的側頸,細小血珠頓時湧出。

  灰袍人渾身一顫,撫住脖頸,朝門扉處撲去。

  蕭衍卻忽而抬腳死死踩住了他的袍腳。

  灰袍人趔趄撲地。

  蕭衍手持長劍,猛地扎入了他的膝下小腿處。

  血光四濺。

  灰袍人抖如落葉。

  蕭衍卻問:「疼嗎?」

  話音剛落,他抬手拔出長劍,朝著血肉翻湧的傷處,又是一扎。

  灰袍人疼得嘴巴大張,卻發不出一丁點聲音,只是蜷縮在地,瑟瑟發顫。

  蕭衍直起身,喚道:「進來。」

  兩個暗衛進門,見他藍衣前襟滿是血污,立刻低頭問道:「如何處置?」

  蕭衍一雙暗褐色琉璃眼微眯,想了片刻,才道:「砍下他的頭顱,送去給太妃娘娘,讓她也好有個念想。」

  「微臣遵旨。」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7 02:28 AM

第39章

  亥時過後。

  顧儀梳洗罷,上榻準備歇息。

  她看了一眼自己腿上的傷口,輕輕摸了摸,傷疤處的皮肉仍舊鼓鼓的,軟綿綿的。

  紅褐交加,樣子著實不好看。

  胡醫政雖然給她開了除疤的藥膏,但她覺得這疤肯定是留定了。

  但好在傷在腿上,平日裡人也看不到。

  只是按照宮規,她身上有疤,面君不雅,以後好像就不能侍寢了……

  顧儀心中隱隱有種大石落地的釋然感。

  官配都開始走感情線了。

  她不能再放任自己對蕭狗子產生什麼不該有的妄念。

  她要熬到劇情終點,開開心心地出宮做一個快快樂樂的富婆!

  抬眼卻見桃夾手捧一個烏漆托盤,進入寢殿。

  笑眯眯道: 「司飾司給婕妤送來了一對刺繡手套。」

  手套?

  顧儀伸頭去看,只見托盤上果然擺著一對茶色絲緞手套,緞上簡單繡著兩株白梅,看上去十分光滑,可並未分指,只在收口處系著月色綢帶。

  要是不跟她說這是手套,她都以為是兩個袋子。

  她帶上試了試,讓桃夾幫她系上收口處的綢帶,真像是手上罩了一個半圓布袋。

  隨時可以伸出圓手……

  這是什麼稀奇古怪的審美!

  桃夾見狀,也不禁笑道:「好奇怪的手套!」她眼珠一轉,恍然大悟,「怕是……防著婕妤這幾日撓傷口特意做的吧,沒想到太醫院這樣精心,還囑咐司飾司做這個!」

  顧儀心中微動,強壓下揚起的嘴角,順勢躺到榻上,「既然是太醫院一番心意,今夜就戴著睡吧。」

  見顧儀躺好,桃夾吹滅了殿中燭火,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顧儀戴著手套,半天睡不著,透過青紗床帳,瞪著雕花木窗,胡思亂想。

  捫心自問,蕭狗子對她真心不錯。

  她即便以後出了宮,可能……還是會……偶爾想他得。

  但不知道蕭狗子到那時候,和女主一生一世一雙人以後,還會不會想起他曾經寵幸過的後宮。

  顧儀兩隻圓手疊在胸前,慢慢地翻了個身,開始悲傷地腦補。

  某一天當蕭狗子垂垂老矣,忽然想起他年輕時,曾經寵幸過的一個婕妤。

  彼時窗外霜雪漫天,他默默地想,可能自己也有那麼幾個瞬間真正地喜歡過她吧……

  顧儀嘆了一口氣,這樣就可以了……

  腦補完蕭衍苦情戲的顧儀很快就睡著了。

  隔天一早,十一月的第一天,京城驟然落雪,冬日的第一場雪。

  天地之間,銀裝素裹。

  積雪落到黃瓦紅墻之上,深淺不一,白灰交錯。

  盈盈飛雪撲簌簌落下,天色卻依舊白雲萬里。

  顧儀披著黛藍嵌毛斗篷,捧著手爐出門看雪。

  桃夾執傘,跟在身後。

  顧儀留心看了看她的手指,見那紅腫仿佛消散了些。

  她腿腳不便,因而走得不遠,只沿著河洛殿外的朱紅宮墻徐徐走。

  桃夾湊趣道:「等冬日裡積雪厚了,婕妤就可以堆雪人兒了,還可以讓人奉些冰雕來玩。」

  顧儀點頭,心裡卻還惦記著小肥羊,「現在季節到了吧,可以吃羊肉鍋了吧?」

  桃夾嘻嘻笑道:「奴婢今日就去膳房問問,看能不能進個羊肉鍋子來?」

  顧儀心花怒放,「這雪也看得差不多了,我們還是回殿吧,你也好早去問問。」

  兩人甫一回到河洛殿,桃夾就往膳房而去。

  顧儀百無聊賴地等小肥羊的間隙,索性翻書,看得還是那一本風月和尚集。

  蕭衍來得無聲無息,宮人被他抬手示意噤聲,因而沒有通報。

  顧儀坐在扶手椅上,腳邊擺著炭爐,正讀到興高采烈處,書本就被人從後人抽走了。

  顧儀一驚,回身看,果然是蕭衍。

  他今日並未豎冠,只用黑綢帶綁著頭髮,身上穿著一件朱紅金絲龍相常服,領口壓著潔白雪襟,玄色窄袖,腰纏玉帶。

  兩道劍眉,一身英氣。

  怎麼回事,今天這麼帥!

  然而,蕭衍此刻眉眼蹙緊,正一目十行地讀過他手中的薄薄書冊。

  顧儀心中咯噔,訕笑道:「參見陛下,陛下今日甚是俊美!」

  蕭衍無法相信他讀到的內容,抬頭看顧儀,道:「你平日裡就讀此書?」

  顧儀乾巴巴地又笑了兩聲,可憐兮兮地說:「臣妾不是傷了腿麼,此話本讀來打發時間罷了,當不得真!」

  蕭衍忍住撕書的衝動,將那書冊順勢扔到了一旁的桌上,批了她一句「玩物喪志」。

  顧儀假笑道:「臣妾謹遵陛下教誨。」頓了頓,積極汲取了上一回的教訓,問,「陛下飲茶嗎?臣妾這就讓人奉茶來。」

  蕭衍擺手道:「不必,朕來帶你出宮看看。」

  顧儀驚詫道:「出宮,去哪裡?」

  蕭衍徐徐道:「京城往西也有一處臨山而建的園子,冬日賞雪,也是美的。」

  聞言,顧儀適才模模糊糊地想起來,在烏山別宮之時,蕭衍似乎是提到了要帶她去這個園子賞雪。

  她眨眨眼,「是今日去?同誰去?」

  這是書裡沒有的情節。

  蕭衍笑了一聲,「就今日去,顧婕妤陪朕去。」

  只有我去?

  顧儀心裡微動,謝恩的話卻沒說出口。

  蕭衍看她一臉不可置信,沉聲道:「就去一日,今夜就回來。」

  顧儀點頭,「臣妾……收拾一下。」

  桃夾不在,她這會兒也不想叫別人,起身拿了一件早晨看雪時的斗篷。

  想著可能要上山,便也伸手拿了梨木手杖。

  蕭衍卻說:「不用拿手杖。」

  顧儀「哦」了一聲,就放下了。

  出了河洛殿才知道,門口已經停了一輛寶頂紅漆車輦。

  蕭衍先把她抱上了車輦。

  顧儀坐到車中軟墊上,訥訥道:「臣妾謝過陛下。」

  車輦一路出了宮門,往西而行。

  顧儀微卷起車簾朝外望,出城過後,雪好像下得更急了。

  「陛下,這園子遠嗎?」

  蕭衍靠在車壁上,看她好奇地張望,「就快到了。」

  顧儀點點頭,又趴迴車窗去看外面的雪景。

  蕭衍出聲問道:「你很喜歡出宮嗎?」

  顧儀扭頭看蕭衍,見他面目含笑,頷首道:「臣妾喜歡宮外,自由自在。宮裡的景都賞完了。」

  蕭衍又問:「撫州的景可是和京中不同?」

  顧儀心中一跳,搪塞道:「一南一北自然不同。」

  好在蕭衍沒有繼續追問怎麼個不同。

  風雪稍停,前路逐漸顯現出一個白墻黑瓦的小院,依山而建,很是清幽,可看那規制不像是皇室園林。

  蕭衍見她面露疑惑,笑道:「這是朕從前做王爺時的別院。」

  顧儀「嗯」了一聲,「原來如此。」

  難怪他今日出門,也沒有帶多少宮人。

  顧儀見他先下了車輦,背對他,停在車前沒有動。

  顧儀:「陛下?」讓讓,好嗎……

  蕭衍望向峰頂,「此際雪景正好,往山上去。」

  話音剛落,一旁的侍從就遞上了一襲黑裘。

  怎麼上山?

  顧儀仰頭看那山勢甚高,自己腿腳不便。

  她剛準備開口,就聽蕭衍道:「你上來,朕背你。」

  顧儀不敢動。

  蕭衍扭頭,眉心微蹙,不耐煩道:「快些。」

  顧儀人尚還站在馬車前沿轅座處,只需微微躬身就趴到了蕭衍背上。

  蕭衍伸手拖住了她的雙腿,宮人將黑裘披在了顧儀身上。

  遠望去,就像是蕭衍背了一個圓滾滾的毛球。

  黑裘比她身上的斗篷厚實多了。

  顧儀臉頰貼在蕭衍的肩膀上,金絲勾勒的紋路碰到她的臉,微涼。

  「陛下隆恩。」

  蕭衍並未回話,抬腳往山上走。

  山間滿是積雪,可蕭衍步伐穩健。

  顧儀仰頭看枝頭臥雪,碧雪相映,當真很美。

  蕭衍似乎總是個說話算話的人。

  他說要來看雪,她本以為只是一句玩話。

  可下雪的第一天就真的帶她來了。

  想起來,蕭衍唯一說話不算話的一次,就是在烏山別宮時說過的決不會讓她躍過宮婕妤去。

  顧儀吸了吸鼻子,又趴回了蕭衍頸窩處。

  鼻尖除了松雪的清冽,還有蕭衍發間檀香的味道。

  她的嘴角不禁上揚,可揚到一半又生生克制住了。

  此情此景下,她鬼使神差地問:「陛下往後,也會背趙美人上山嗎?」

  趙美人……

  蕭衍不解道:「朕為何要背趙美人上山?」

  那是因為你們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啊!

  雖然蕭狗子有點狗,但殺伐果決,心性堅定,往後若是再情有獨鐘。

  突然有點羡慕女主,是怎麼回事……

  顧儀想到這裡,飛快地自省道,不能這樣!我不能CP粉轉唯粉!

  顧儀乾笑一聲,「臣妾……只是隨便問問……」

  蕭衍好笑道:「那你怎麼不問德妃,淑妃,宮婕妤,王婕妤……」

  顧儀只好問:「那陛下會背德妃,淑妃,宮婕妤,王婕妤上山嗎?」

  蕭衍冷笑,「朕是馱夫嗎?」

  顧儀:……

  她順勢把臉又貼回蕭衍寬厚的肩膀上,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蕭衍呼吸輕緩,落雪墜在枝頭,聲音細細碎碎。

  越往山上行,積雪越深,厚一尺,足一踏,咯吱咯吱。

  顧儀裹緊了背上的毛裘,溫溫熱熱,蕭衍又把她托高了些,她貼著蕭衍的後背,耳邊似乎能聽到他稍快的心跳,撲通撲通,與她的心跳韻律相合。

  這段書裡沒有的劇情,仿佛就是無端偷來的好時光。

  心中如有一個花骨朵破冰而出,重見天日,奢望冬日裡生出的一點點暖陽。

  顧儀吸吸鼻子,鼓起勇氣道:「臣妾以後鶴發雞皮時,還是會記起今日來的,陛下對臣妾的好,臣妾都會記住的!」即便以後出宮做了富婆,我也不會忘了你的!

  蕭衍聞言微怔,嘴角輕揚,卻冷聲道:「顧儀,你最好都記住!」

  他沉默了片刻,唯聞周遭雪花溫柔地飄落。

  他低聲道:「好好待朕。」

  這種近乎脆弱的祈求的語調,令顧儀心折,胸中酸澀滿溢。

  怎麼辦,我好像要轉唯粉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7 02:29 AM

第40章

  宮墻之上,日光漸淡,飄飛白雪層染晚霞金輝,漫天飛雪若金箔紛紛墜落。

  繡荷見趙美人已在窗邊立了多時,不由得出聲道:「美人,還在賞雪麼,仔細眼睛,還是莫要賞久了……」

  趙婉午時便見到寶頂車輦離去,如今已近酉時。

  顧婕妤和陛下去了何處?

  她心緒難寧,敬事房雖是撤下了顧婕妤的玉牌,可顧婕妤卻並非如後宮諸人以為的被皇帝棄之敝履。

  若真是棄之敝履,為何會有朱頂寶駕,恩寵不衰。

  當日,陛下夜中離去,是不是也去尋了顧婕妤……

  趙婉不敢深想,手中不禁摩挲起腰包之中的白兔玉佩。

  她是不是該將自己的一切皆向阿衍和盤托出……

  若是說了,他是不是就不會再疑心她……就會對她另眼相待……

  繡荷見趙婉愁眉不展,只得又出聲勸道:「萬壽節在即,美人總能再見到陛下的……各宮近日都在備禮,美人可想好了萬壽節之時,給陛下送什麼?」

  趙婉聞言,思索片刻。

  是了,還有萬壽節。

  還有機會。

  她心中已然有了主意,正準備吩咐繡荷去辦差事,不過,她旋即想到繡荷年齡尚小,又甫來宮中,怕她出了差錯,於是執傘,與她一同前去司制司。

  一主一僕行過御花園時,恰巧看見德妃娘娘踏雪而來,似乎也是在賞雪。

  德妃望見了趙婉,原本的笑臉由冷凜代替。

  趙婉心中一顫,蹲福道:「問德妃娘娘安。」

  德妃默然地看她屈膝蹲福,等了許久才道:「趙美人,不必多禮,起來罷。」

  趙婉恭敬起身。

  德妃見她臉上雖只是略施粉黛,卻恰如清水出芙蓉,不由心中更恨。

  「趙美人果真如陛下所說殊麗芳華,由雪中走來,望之更是楚楚可人。」

  趙婉聽出她語意刻薄,只能埋首道:「娘娘謬讚。」

  德妃輕笑一聲,「顧婕妤身上留了疤,往後不能伺候了,依本宮看啊,這日後的榮寵都得落在趙美人身上了。」

  趙婉再拜:「娘娘多慮了,妾身……妾身並無爭寵之心。」

  德妃冷笑道:「你既入了宮,何談無爭寵之心……」她左右一望,「在本宮面前,如此信口雌黃,來人啊,掌嘴。」

  東草聞言上前,一記響亮的耳光刮在趙婉臉上。

  她雪白的面頰立時浮現出了紅印。

  繡荷嚇得跪到雪中,磕頭道:「求德妃娘娘寬宥美人!」

  德妃見她生生受了一巴掌,內心怒意稍歇,「往後啊,可得學機靈點,撒謊,假意的話就莫要與本宮說了。」她扭頭對隨行的宮人道,「本宮乏了,回落英宮吧。」

  德妃走遠後,繡荷才從雪地立爬起來,摸出絲帕輕撫趙婉的臉頰,「美人,疼嗎?奴婢去太醫院取些傷藥來?」

  趙婉拂開她的手,「不疼,我們去司制司。」

  繡荷瞪大眼睛,「美人,不回去歇歇?」

  趙婉搖頭。

  萬壽節,她一定要真的得到聖寵,才能在這後宮立足。

  不然白擔個虛名,作個靶子,早晚人為刀俎。

  兩人沿著狹窄的宮道往司制司處,迎面走來三兩侍衛巡邏。

  齊闖一眼就認出了趙婉。

  她的左邊面臉頰上還留有薄紅指印。

  趙婉也看見了齊闖,兩人目光甫一交錯,趙婉出聲喚道:「齊都統。」

  齊闖怔愣片刻,停住腳步。

  他身側的侍衛瞄了一眼,腳步不停地往前走。

  齊闖抱拳:「問趙美人安。」

  趙婉柔聲道:「齊都統,不必多禮。」

  齊闖直起身,「趙美人,有何吩咐?」

  趙婉淡笑道:「無事,只是乍見都統,見是故人,才不禁出口輕呼。」

  齊闖眉心微蹙,目光掃過她的臉頰,露出幾許不忍,「趙美人受了輕傷,還是小心敷抹才好……」

  趙婉聞言,輕撫臉頰,「我知道了。」

  齊闖說罷,抬腿欲走,趙婉卻出聲問道:「齊都統可知當日挾持顧婕妤的賊人是否業已伏誅?」

  齊闖:「微臣不知。」

  趙婉淡笑,「既如此,就不留都統了……」

  待到齊闖走遠,繡荷跟在趙婉身後,悄悄地回頭再看了一眼那齊都統的背影,方才觀他與美人二人情狀,似是熟識,卻又有幾分生疏。

  繡荷只得把疑問揣在心中,亦步亦趨地往司制司而去。

  到了司制司處所,聞聽趙美人吩咐,繡荷才知道她是要作三尺高的木樁,並且要作整整十二支,每一支皆雕刻枝上紅梅。

  趙美人如今正得聖寵,司制司很快就應下了這差事。

  繡荷問道:「美人用梅花樁,是為了萬壽節?是想作何表演?」

  趙婉頷首,「當然是要一飛沖天。」

  她要讓阿衍知道,當日中秋宮宴上跳飛天舞的人是她。

  *

  萬壽節在即,不只後宮諸位宮妃暗暗較勁,前朝也趁此時機,間或溜鬚拍馬,以諂媚見用,間或直言進諫,以仕名聞達。

  參皇帝的摺子時而有之,說得最多的,就是中宮無後,皇室子嗣艱難。

  柳放,齊若唐等老臣不僅自己寫摺子,還授意親信的總督巡撫程奏皇帝。

  大談國本,國祚之大事。

  德妃柳氏,淑妃齊氏皆為立後之熱門人選。

  但亦有文臣上表,折衷另立中宮人選。

  十一月二日,萬壽節前四日,「有人」匿名檢舉吏部右侍郎齊霍貪污,私自授受田地,私產,遍布地方州府各處,皆是歷屆考滿之時,地方官吏贈予齊霍的「禮物」。

  並有田契,齊霍私人書信等佐證。

  舉朝皆驚。

  驚得倒不是這「禮物」之豐,而是齊霍是齊若唐的少子。

  皇帝顯是要辦齊家。

  齊霍身著三品紵絲蟒服,除冠跌足,長跪於大殿玉階之前,推說是家中下人受人矇蔽,背著他收下這許多財物。

  宮正海率領新黨,對此口誅筆伐,說他言行不一,難以自解。

  朝堂之上,兩撥人吵來吵去,吵了足有整整三日。

  萬壽節前一日,蕭衍以萬壽節為由,罷朝五日,勒令齊霍停官,閉門思過,以正不臣之心。

  *

  河洛殿中,顧儀還在臨時抱佛腳,提筆往書冊上寫寫畫畫。

  桃夾望著那一掌厚的書簡,猶疑道:「婕妤真送這書冊給陛下,賀萬壽節嗎?」

  顧儀點頭,「對的,我女紅不行,不會撫琴,只能另闢蹊徑,此真言之冊乃是我的一番心意。」是我為蕭狗子灌下的心靈雞湯。

  桃夾歪頭道:「奴婢不明白,貴人雖不獻藝,可繡個荷包,讓陛下可以常常佩戴於身,不好嗎?」

  顧儀搖頭,「我繡技不堪入目!」這不堪入目還是蕭衍蓋過章的,「況且,皇上的物件哪一樣,不是司制司,司飾司,司寶司精雕細琢,我繡得荷包就不拿出去獻醜了……」

  她說罷,落下手中最後一筆,輕輕吹了吹未乾的墨跡。

  桃夾湊得近了些,細看她筆下的「真言之冊」,見她在潔白的書頁中央只寫下『如願以償』四個大字。

  更看不懂了。

  *

  蕭衍下朝後就回到天祿閣換下朝服,稍作歇息。

  高貴公公長身微躬,將托盤中的卷軸往前一遞,「今夜萬壽節晚宴,已一切準備妥當,陛下,要過目嗎?」

  蕭衍接過卷軸看過一眼,卷中記載的無非是賓客,座次,菜肴,以及今日獻藝。

  高貴見蕭衍眉心微蹙,頓時心中一跳,果然耳邊就聽他問:「今日獻藝者,河洛殿報得只有趙美人?」

  高貴心說,你想問顧婕妤就直說!

  面上卻眯眼一笑,「回稟皇上,正是!顧婕妤腿傷將好,跳舞不大行,可她又說自己無才無藝,只能給陛下親做了個禮物,獻給陛下。」

  蕭衍聞言,神色稍霽,「嗯」了一聲,「那……是何禮物?呈上來……」

  高貴為難道:「顧婕妤說,此禮物需要她當面講解給陛下如何使用,因而沒有提前呈來。」

  蕭衍「嗯」了一聲,眉梢舒展,「既然這樣,朕就勉為其難先去看一看。」

  高貴面上恭敬:「喳。」

  卻在心裡給河洛殿顧婕妤豎了一個大拇指。

  佩服。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7 02:30 AM

第41章 飛天舞續篇

  河洛殿中,顧儀聽到宮人唱道:「皇上駕到。」

  她慌慌張張地把「真言之冊」放進了一方梨花木錦盒裡。

  萬萬沒想到蕭衍來得這樣快!

  她疾步迎到殿門口,見到蕭衍已經邁步入殿,連忙蹲福道:「臣妾問陛下金安,祝陛下生辰快樂!」

  蕭衍見她今日打扮鮮妍,一襲流朱長裙,頭戴花簪,戴碧玉步搖,三顆寶珠流蘇輕晃。

  語含笑意道:「平身。」

  顧儀敏銳地感覺到,蕭衍心情好像不錯!

  畢竟是壽星。

  她笑了笑,「陛下是來收禮物的麼,臣妾苦心製作多日,終於趕在今日寫完了!」

  蕭衍撩袍徑自坐到廳中顧儀慣愛坐的扶手椅上,「哦,拿來給朕瞧瞧?」

  「臣妾遵命。」顧儀獻寶似地將錦盒捧了來,「陛下請看。」

  蕭衍接過,掀開盒蓋,見到一本書冊,封面是『真言之冊』四個大字。

  又在故弄玄虛。

  他挑眉問道:「真言之冊,四字何解?」

  顧儀輕了輕嗓,「臣妾幼時聽過一個鄉野趣聞,說西域以西有個人,編撰了一本真言之冊,若是執冊人,心中有疑問,皆可手捧此書,誠心發問,然後翻書,得到的那一書頁上的批註,就是此問的解答。」

  蕭衍笑了一聲,「顧婕妤的鄉野趣聞委實頗多啊……」

  顧儀「呵呵」一笑,「陛下,不妨試試,就知道準不準了?」

  蕭衍拿出書冊,問:「今歲冬是否會有雪患?」

  顧儀聽他提問,緊張地看他修長的手指翻過書冊,停在一頁。

  她伸長了脖子,問:「陛下,上面寫著什麼?」

  蕭衍嘴角輕揚,「飄風不終朝,驟雪不終日。」

  顧儀笑道:「陛下,你看,就是準得!」她運氣也太好了吧!

  蕭衍失笑道:「顧儀,你該不會整本書冊盡是溢美之辭?諂媚之言?」說著,就要去翻閱書冊。

  顧儀被他說中,倒是不慌,只伸手急急按住了他翻書的手,「陛下,此乃真言之冊,須得心中確有疑問之時,才可翻閱,平日裡隨意翻閱,不準得!」雞湯要在關鍵時候喝下,才能管用!

  蕭衍見她說得煞有其事,更覺好笑,「好吧……既然是顧婕妤一番心意,朕就笑納了。」

  而一旁面無表情圍觀了全程的高貴公公心裡冷哼道,真是一個敢講,一個敢信啊!

  顧婕妤,才是大幕朝真正溜鬚拍馬第一人!

  連他都望塵莫及。

  酉時正,皇帝設萬壽宴於寶華廳中。

  因冬日霜寒,廳中四角熏著暖爐,宮人將福橘擺在爐旁,滿室飄散清甜果香。

  顧儀坐在西側一角,臨青玉甪端熏爐最近。

  六宮皆知,河洛殿顧婕妤的玉牌被敬事房撤了,眾人目光掠過她時,有的隱含同情,有的卻是嘲諷,有的飄飄然忽略而去。

  原本再受寵又如何,不能侍寢,不能有子,紅顏易老,美人遲暮,才是真正難熬。

  顧儀本人卻全無察覺,手裡捧著福橘,專注地望向比她坐得稍高一些的淑妃娘娘。

  淑妃臉上的脂粉很厚,玉面顯得更白。她雖竭力保持淡笑,眼中仍然透出幾抹無奈。

  畢竟齊霍被罰閉門思過,齊家臉上無光。

  德妃坐在她身側,臉色卻是愈發紅潤了,更顯春風得意。

  顧儀舉盞,喝了一口熱茶,目光轉向一旁的王婕妤,自上次王婕妤來河洛殿看過她後,兩人還沒打過照面。

  王婕妤主動開口寒暄道:「聽聞我堂弟王子伯,為計畝徵銀之事,前些日子去了撫州,不知顧婕妤可有聽說?」

  顧儀搖頭,老實說:「不曾,家中鮮有書信往來,因而並不知曉。」

  顧家確實從來沒給她寄過信,不知道是官階問題,還是生性謹慎。

  王婕妤頷首,「聽說撫州似乎比京中暖一些,這個冬天才十一月就這樣冷了。」

  顧儀頷首,「說得是啊,我每日睡覺都要捧著熱水袋子。」

  王婕妤一笑,轉過了目光,去看另一側的宮婕妤。

  見她著一襲牡丹鼠色新裙,打扮得花枝招展。

  王婕妤不屑地翻了一個白眼。

  顧儀順著她的視線也望向宮婕妤。

  心中不禁幽幽一嘆,哎,今天宮婕妤要倒霉了……

  為她點一個蠟。

  鼓樂霎時齊奏,青紗舞姬旋舞入場。

  皇帝高坐玉階之上,看階前十數舞姬翩翩起舞。

  半刻之後,輕快的鼓點驟變。

  旋律轉而向上,一張一馳,收斂有度。

  朱輪托舉著十二根木樁由宮人徐徐推入寶華廳。

  廳中青磚之上豎立起十二根三尺木樁,樁身雕刻紅梅纏枝。

  梅花樁……

  這是從前中秋宮宴上見過的飛天舞?

  眾人見狀,無不將目光投向臉色發僵,坐在廳中的宮婕妤。

  當日宮婕妤憑藉一舞受了封賞,今日……難道不是宮婕妤跳飛天舞嗎?

  誰……還能跳飛天舞?

  顧儀凝視寶華廳朱漆正門,見到一道倩影緩步入殿。

  她來了,她來了,女主她終於來打臉了……

  趙婉身穿霓裳,腰細如枝,裙擺搖曳生輝。

  她足尖輕點,躍上木樁。

  靈動翩然,勝似飛天。

  宮婕妤緊緊捏住繡帕,面色猶不敢信。

  其餘人則皆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場中的趙美人。

  樂聲停下之際,滿場寂然,似乎久久沉浸於方才的炫舞飛天,無法自拔。

  趙婉輕盈落地,叩拜道:「趙婉參見陛下,祝陛下萬壽無疆。」她的聲音發顫猶帶微喘。

  蕭衍冕冠旒珠下的面目流露出幾分興味,「你的飛天舞甚妙……只是朕覺得格外熟悉,不知是何緣故?」

  話音剛落,宮婕妤搶白道:「陛下竟忘了麼,臣妾中秋宴飲時,也跳過此舞。陛下,還賞了臣妾月餅呢……」

  蕭衍倒像真不記得似的,「是嗎?」

  王婕妤見到宮婕妤臉上露出的焦急,心中瞬息之間明白了過來。

  好一出偷梁換柱!

  她捏著絲帕輕聲一笑,「陛下英明……趙美人這舞姿,臣妾也瞧著眼熟,不光動作眼熟,連那身段都眼熟……」王婕妤還狀似吃驚地倒抽了一口涼氣,看向宮婕妤,「宮姐姐,該不會當日中秋晚宴上,跳舞得也是趙美人吧……」

  賤人!

  宮婕妤笑道:「王妹妹,這般無稽之談,是方才飲多了桃花醉?」

  還裝呢!

  王婕妤見她臉上帶笑,轉而問仍舊跪在地上的趙婉,「趙美人,你說呢,今日寶華廳中眾人都給你做個見證。」

  趙婉跪在地上,面若桃花,雙頰薄粉,她貝齒輕咬嘴唇,露出一個猶疑的表情,卻沒有回話。

  只余沉默。

  可此時無聲勝有聲。

  宮婕妤眉心微蹙,正欲開口,卻聽上首處的德妃開口道:「怎麼了,今日好好的萬壽節,非要弄出這等勾心鬥角的戲碼。趙美人若是不願說,就罷了。」她轉而看向皇帝,甜甜一笑,「陛下說呢?這後頭還有好些節目呢……」

  德妃一言既出,宮婕妤暗舒了一口氣。

  這闔宮之內,該不會有人忤逆德妃的意思。

  她抬眼細看,皇帝也是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模樣。

  這一遭便是輕輕過去了……

  「柳姐姐,此言差矣……」

  德妃聞言一驚,循聲望去。

  竟然是淑妃,這個慣不愛出風頭的淑妃。

  淑妃輕笑一聲,又道:「趙美人,是否替宮婕妤中秋獻舞,她自不願意說,可在座的都看在眼中,是與不是,還能分辨不出嗎?」

  她美目流轉,視線落到趙婉身上,堪堪停留片刻,又忽然看向了顧儀。

  「趙美人既住在河洛殿中,想來與顧婕妤更是情似姐妹,這不便於眾人所說之言,未必沒有告訴顧婕妤……」她輕聲一笑,「顧婕妤,說呢?」

  顧婕妤仍舊什麼都不想說!

  只想做一個安安靜靜的吃瓜群眾!

  顧儀見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轉向自己,緊張地放下了手裡捏著的半個福橘。

  「回稟淑妃娘娘,趙美人確實未曾與妾身提及今日飛天舞。」求求了,不要來搞我!

  淑妃眉睫微展,嬌笑道:「那依顧妹妹看,這中秋宮宴上跳飛天舞之人是宮婕妤,還是趙美人?」

  淑妃說罷,宮婕妤和趙美人兩道視線齊齊投來,幾要將顧儀看穿。

  顧儀避過兩人目光,臉上笑嘻嘻,「妾身愚鈍,當日中秋晚宴時,坐得太遠,實在是……沒有看清……故此,並不能準確說出究竟是何人……」

  趙婉聞言怔住,嘴唇微張,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淑妃失望地嘆了一口氣,「既然如此……」

  眼看此事將要作罷,顧儀心中焦急,再看了一眼趙婉,見她仍舊沒有絲毫自辯的意思。

  沒辦法了!這段劇情在書中是由趙婉自己抖包袱。

  可眼下的趙婉貌似不想抖包袱,為了保住主線劇情,只能靠她了!

  顧儀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道:「不過……淑妃娘娘要是真想知道,妾身倒有一個辦法。」

  淑妃柳眉微動,興致盎然道:「顧妹妹,是何辦法?」

  蕭衍的目光冷冷清清地朝她望來。

  顧儀思量片刻,緩緩開口道:「臣妾曾聽司制司的宮人說,這梅花樁外表雖看上去毫無差別,但內裡大有乾坤。因為其中的三根梅花樁,被踩踏的次數最多,因而樁中其實是銅柱,外罩梨花木。旁人看不出區別,但只有舞者上樁,能夠看到樁上鑲嵌的銅花印,若是當日的舞者,就能說出當日梅花樁上哪三根木樁上嵌有銅花印……並且知道此銅花印究竟是何種花式……」

  顧儀說完,全場鴉雀無聲。

  她低調地略微埋低了頭。

  女主啊,苟富貴,勿相忘!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7 02:31 AM

第42章 兩個貴人

  趙婉心中驚疑不定,面露驚詫地望向顧儀。

  她……怎麼會知道……

  當真是司制司宮人告訴她的……

  宮婕妤急道:「陛下,中秋宮宴都是數月以前的事了,臣妾……臣妾如何記得?」

  王婕妤豈可放過如此大好的機會,嬌笑一聲,立刻出聲問道:「趙美人,你可還記得?」

  趙婉伏地長拜,緩緩說:「臣妾記得……」

  方才她見皇帝神色冷淡,因而不敢說,徒惹他不快,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說。

  宮婕妤羞憤難當,雙拳在裙後握緊。

  賤人!

  淑妃低聲一笑,扭頭去看皇帝,「陛下,這出飛天舞可比當日中秋宴上的飛天舞還要精彩,陛下覺得呢?」

  蕭衍聞言不答,目光只淡淡掃過宮婕妤,望向伏地的趙婉。

  「賜紙筆予宮婕妤,趙美人,二人寫下當日梅花樁銅花印形制。」又吩咐道,「高貴,你親去司制司,問詢當日中秋宴飲上推舉梅花樁的宮人,將梅花樁輿圖速速領回。」

  高貴公公應聲而去。

  此事由他親辦,即便二人想使法子也沒辦法!

  劇情步上了正軌。

  顧儀努力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刻意忽視了宮婕妤投來的怨毒目光。

  主角光環,爾等不可戰勝。

  她又捏起了吃了一半的福橘,耳邊卻聽蕭衍徐徐道:「顧婕妤,見微知著,連一個小小的梅花樁都能了如指掌,這宮中還有什麼事情能逃過顧婕妤的眼睛?」

  又來酸我!

  顧婕妤朝著蕭衍的上首位,垂首道:「臣妾也是機緣巧合下偶然聽說,陛下,謬讚了!」

  蕭衍轉過眼神,心中煩躁。

  他不喜歡顧儀學得後宮之中這般勾心鬥角。

  也不喜歡顧儀總是偏袒趙美人。

  仿佛總是在有意無意地將趙婉推向高位。

  他可以這麼做,但顧儀不可以。

  趙美人,宮婕妤提筆寫罷,宮人將寫好的宣紙呈上高台,蕭衍看過一眼。

  恰在此時,腳程極快的高貴公公也回到了寶華廳中。

  司制司本就不遠,當日的梅花樁雖早就用了別的用途,但草圖留底尚在。

  不過半會兒的功夫,宮人就找了來。

  高貴公公手捧草圖卷軸,疾步上前。

  廳中眾人目光緊緊跟隨高公公。

  蕭衍接過卷軸,緩緩攤開。

  冷聲一笑,「大膽宮氏!」

  宮婕妤立刻從椅子跪到地上,以額貼地。

  事到如今,她再無可辨,只能求道:「陛下恕罪!」

  寶華廳中人聲寂然,唯有燈燭噼啪爆出數聲輕響。

  蕭衍冕冠旒珠下的表情,並無多大波瀾,如話家常道:「宮氏其心不正,罰三月月俸,降為貴人。」

  此懲罰不可謂不重。

  宮婕妤身形輕晃,只能再拜道:「謝陛下。」

  蕭衍轉而看向跪在廳中的趙婉,一字一頓說:「趙美人受苦了,當日飛天舞驚艷,今日亦然……朕心甚悅,今日擢趙氏升為貴人。」

  轉眼之間,趙氏與宮氏,同為貴人,平起平坐。

  在座眾人心中不由大驚。

  須知,趙婉由才人晉為美人,也就是半月前捶丸戲時的事情。

  這恩寵來得太快,果真是天恩浩蕩。

  趙婉胸中心跳如鼓,再拜道:「謝陛下隆恩。」

  宮婕妤跪在地上,恨得心中發苦,拽緊了手中絲帕。

  這品級一升一降過後,樂伶復又彈唱。

  一時之間,歌舞升平,仿佛剛才一場鬧劇雁過無痕。

  王婕妤面露微笑,舉盞遞到顧儀面前,「來,顧妹妹,姐姐敬你一杯。」

  顧儀不是很想喝下這杯酒,卻只能舉酌和她碰了碰,乾笑一聲。

  想做個好人,怎麼這麼難!

  淑妃眉睫低垂,聽身旁德妃不鹹不淡道:「齊姐姐,今日好生奇怪,非要替趙氏出風頭!」

  齊霍獲罪被罰閉門思過,淑妃今日卻仍舊不見潰敗神色。

  淑妃抿唇微笑,「何來風頭,不過是公道。」

  德妃心中暗恨,她原本就想收拾趙婉,豈料淑妃橫插一腳。

  德妃自小就活在淑妃的陰影下。

  齊殊,京城名姝,自幼就有才名,及笄之後,就是太子妃的熱門人選。

  柳氏與齊氏齊名,兩人年齡相仿,家世相近,世人就偏愛將她與齊殊相較。

  說她美不過齊殊,才不過齊殊。

  什麼都比不過齊殊。

  可太子衡一死,齊殊又如何。

  到頭來,還不是和她平起平坐!

  誰又壓過誰了!

  並且陛下不喜歡她!

  德妃想到這裡,面色稍霽,轉過頭去看蕭衍。

  卻見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趙婉身上。

  狐狸精!

  蕭衍派人去查了眼前趙婉的出身,卻得到了頗有些意外的收穫。

  她入宮為婢所報州府籍貫,查無此人。

  著實……有趣。

  一個浣衣局的宮婢,是受了什麼人的庇護,冒名頂替入了宮?

  他移開目光,視線下意識地落到了顧儀身上。

  只見她的雙頰已有些泛紅,一雙杏眼水光粼粼。

  而一旁的王婕妤又與她對飲了一杯……

  蕭衍長眉微不可察地輕蹙。

  胡鬧。

  亥時正,天空飛雪。

  寶華廳中最後一曲奏罷,宴飲畢。

  桃夾見顧儀眼露迷茫,連忙給她披了一件山吹色厚斗篷,又在她脖子上掛好手爐的綢帶,

  「婕妤裹好斗篷,拿著手爐,外面下雪了,可冷了,奴婢扶著婕妤慢慢往回走。」

  顧儀捧著熱烘烘的手爐,渾身罩在斗篷的細絨裡,感嘆道:「桃夾,你對我最好!我帶你出宮!」和我一起做富婆!

  桃夾一愣,「出宮?婕妤醉了,奴婢不出宮,奴婢帶婕妤回河洛殿。」

  桃夾一路攙著顧儀走出寶華廳前廊,繞過月亮門,往河洛殿去而去。

  甬道兩側朱墻高豎,地下青磚鋪上了一層細細密密的落雪。

  顧儀踩到雪上,凍得跺了跺腳。

  她兀自停下腳步,仰頭看天。漫天飄飄揚揚的潔白雪花紛紛落下,溫柔地落在她的睫毛上,額頭上,凝結成一顆又一顆晶瑩的小水珠。

  她不禁嘆道:「真美啊……」低笑了一聲,「不過……沒有西山的雪美啊……」

  「是嗎?」背後傳來的是蕭衍的聲音。

  顧儀回頭,見蕭衍一身玄衣龍袍,自雪中走來,眉梢處仿佛帶著笑意。

  她蹲福道:「參見陛下。」

  蕭衍見她蹲得搖搖晃晃,伸手扶住了她,低頭見她錦靴已沾染雪漬。

  顧儀感覺身上一輕,就被蕭衍打橫抱了起來,朝河洛殿而去。

  顧儀腦袋暈乎乎的,直到回到河洛殿裡,才呆愣道:「謝陛下。」

  蕭衍回身看高貴和桃夾還立在殿中,便揮手示意他們退下,徑直抱著顧儀進了寢殿。

  顧儀坐到榻上,就見蕭衍伸手替她除靴,還摸了摸她凍得冰寒的雙腳。

  她眼睛一眨,驚詫道:「陛下,還會伺候人呢?」

  蕭衍看她目光水波瀲灩,雙頰薄粉,連脖子都微微發紅,確實醉得不輕。

  他自己摘下頭冠,坐到了顧儀身旁,取下她脖子上掛著的手爐,又替她脫了斗篷,見她熟稔地伸腳,雙腳裹著雪白羅襪落在紫金鏤空銅爐蓋上。

  他好笑道:「不燙嗎?」

  顧儀飛快地搖頭,「不燙。」

  醉了之後,感官似乎會更加遲鈍一些。

  蕭衍將她的雙腳從爐蓋上挪了下來,輕叱道:「不成體統。」

  沒料到此時的顧儀竟然冷哼了一聲,「陛下,來這裡做什麼,不是撤了臣妾的玉牌嗎?」

  蕭衍見她言行大膽,更覺好笑,「朕是君,朕自然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顧儀眨了眨眼,想了片刻,又問:「那臣妾往後還能喝到安神湯嗎?沒了牌子,是不是就喝不上了?」

  蕭衍聞言一怔,才問她道:「你想喝那安神湯嗎?」

  顧儀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想喝……」又低聲囁嚅說,「臣妾害怕……」

  蕭衍皺眉道:「怕什麼?」

  顧儀歪頭想了一會兒,笑道:「臣妾怕……安不了神……」

  蕭衍:……

  他為何要與一個醉酒的人認真說道……

  顧儀挨著銅爐坐了一小會兒,就覺得渾身熱了起來,便動手去解胸前的系帶,想把夾襖脫掉。

  蕭衍眸色微暗,伸手去替她解,很快地剝下了她的夾襖。

  顧儀卻忽然停下手中動作,拉緊了中衣的領口,「陛下作甚……臣妾可不會跳舞!」

  蕭衍輕聲一笑,攬過她的腰肢,讓她坐到自己腿上。

  顧儀甫一坐下,就像被燙到了一般,彈了起來。

  蕭衍用力按住她的腰肢,附耳道:「卿卿不會跳舞……朕教你……」

  顧儀:……

  *

  卯時未至。

  顧儀睡得迷迷糊糊間,只覺耳旁一陣風過。

  她微眯著雙眼,見蕭衍已經穿戴整齊,「朕走了……」

  她抬頭去看雕花木窗,只見窗外仍舊漆黑一片。

  她於是又閉上了眼。

  等到顧儀一覺睡醒,桃夾立在帳旁,出聲問道:「婕妤醒了嗎?奴婢讓人把溫好的湯藥端上來?」

  顧儀昨夜醉酒,頭還有些疼,嗓音沙啞道:「嗯,端上來罷。」

  接過藥碗,顧儀咕嚕咕嚕地喝藥,桃夾欣喜道:「陛下沒忘了婕妤,真是太好了!」

  她等到顧儀喝完藥,接過她手上的空碗,又道:「奴婢辰時自司計司門外過,見到御前伺候的幾位公公,似乎是領一些出行之用的器具,同上次去烏山別宮時的準備差不多。奴婢猜,陛下是不是又要出門了?」

  蕭衍出宮?

  顧儀回憶了一遍劇情,想到了春日南巡,可如今分明還是冬日,或許春日南巡已經開始籌備了?

  「御前的事情,就不要去打聽了,若是真要出行,到時候也就知道了。」

  桃夾點頭,「奴婢曉得了……」頓了頓,說,「對了,方才婕妤還在安睡之時,趙貴人來請安了,說等婕妤醒了,她再來謝恩。婕妤要去喚她來嗎?」

  萬壽宴後,劇情又被修正了,女主的升級劇情在線。

  才人,美人,如今是貴人,等到春日南巡之後,她更是會連越兩級,升為婉嬪,雖然到目前為止,這個『婉』的封號,還沒賜下,不知道到時候,是不是會修正還原。

  顧儀想了一陣,索性決定道:「容我先梳洗一番,午時再叫她來。」

  桃夾愣住,猶猶豫豫說:「可是,婕妤,現在已經是未時了……」

  顧儀:……

  她假咳一聲,「伺候梳洗罷。」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7 02:31 AM

第43章 博古

  半個時辰以後,趙婉再次踏進了河洛殿正殿。

  顧儀穿著雨過天晴色嵌毛夾襖,細白絨毛於領上攏過一圈,烏發如綢,唇上輕點妃色香膏。

  望之溫婉,似乎近日來更見鮮妍。

  她福身盈盈拜道:「阿婉參見婕妤。」

  顧儀抬手,「不必多禮,趙貴人新晉貴人,還未賀喜你呢!」她將手邊的一個巴掌大小的錦盒遞給趙婉,「這是司寶司新制的小物件,贈予趙貴人賞玩。」

  趙婉雙手捧過,見那盒蓋已是掀開,裡面躺著一支白玉簪,簪頭是玉兔報月的形制。

  趙婉笑道:「妾身十分喜愛。謝婕妤賞賜。」

  「你喜歡就好。」顧儀欣慰地點點頭。

  趙婉合上錦蓋,「阿婉自入河洛殿來,多受婕妤照拂,捶丸戲上如是,昨夜萬壽夜宴亦如是。阿婉無以為報,往後但憑婕妤差遣。」

  顧儀聞言心中一喜,這是不是說明她終於把女主的好感度刷夠了?

  她抿嘴淡笑,「你我之間,何來差遣,共棲一殿,理應相互照拂。」

  趙婉垂眸片刻,想起她與顧婕妤的初遇,「從前阿婉與婕妤有些齟齬,現在想來是阿婉誤會了婕妤……」

  顧儀有點心虛,她應該是指那白兔玉佩的事情吧。

  「從前舊事莫再提了……」都是劇情要求!

  趙婉又笑一聲,卻抬頭問:「婕妤如今還好奇那一塊白兔玉佩嗎?妾身可將玉佩緣故細細講予婕妤聽……」或許,顧婕妤可以為自己所用……

  這……大可不必……吧……

  這種風花雪月的辛酸往事,還是留給男主吧……

  說好的感情線推進關鍵道具,說給她聽,沒用啊!

  顧儀緩緩搖頭道:「我早已忘了此事了……往事不必再提……」

  趙婉心中失望,臉上淺笑,略微頷首,又坐了一盞茶的時間,才終於離開了正殿。

  桃夾招呼宮婢進花廳收拾茶盞。

  幾個小宮婢走後,顧儀見桃夾欲言又止地站在一旁,索性開口道:「你有什麼話就痛快說!」

  桃夾「撲哧」一笑,「婕妤英明,奴婢今日有個不情之請,想求婕妤恩典。」

  「哦?」顧儀頗有些驚訝,桃夾平日里幾乎沒什麼額外請求,「你說來聽聽,若是可以,我一定滿足你!」

  桃夾笑了笑,頰邊現出兩個淺淺的梨渦,「奴婢聽說司計司明日要出宮采買物件,奴婢想著,好久沒有還家瞧瞧,於是明日想跟胡司計一道出宮。就短短一日間,當日往返,奴婢可以去家中瞧瞧。」

  顧儀第一次聽桃夾說起家裡的事情,不免好奇道:「你家是京中人士?家中還有幾口人?」

  桃夾低聲答說:「奴婢父母早已經不在了,家中只有一個弟弟,比奴婢小幾歲。」

  顧儀想到桃夾曾提起過的八歲入宮,已經腦補出了她幼年艱辛,為了幼弟進宮的苦情遭遇,不禁柔聲道:「那你弟弟如今作何差事,可曾念學?」

  桃夾又是一笑,「回婕妤,奴婢弟弟愚鈍,不曾念學,當個學徒做小營生罷了。」

  顧儀點頭,起身去寶匣裡取了一錠元寶,如今她已是有一千兩白銀的人兒了!

  「這是賞你的,可以換些碎角銀錢,銅錢串子,給你弟弟。」

  桃夾拜道:「謝婕妤賞賜,但奴婢有銀錢貼補,不需要。」

  顧儀堅持,「賞你的就是賞你的!」

  桃夾才訥訥地雙手接過。

  顧儀眼珠一轉,「你出宮,可方便幫我承兌銀票,我想將銀子兌成銀票。」可以出宮時方便攜帶!

  桃夾皺眉道:「婕妤,是想兌賞賜的官銀,可宮中賞的銀子都有印子,一般票號都不兌的。」

  「什麼?」顧儀驚了,難道這錢,只能生扛出去?

  桃夾怔愣片刻,揣測道:「莫非婕妤是想貼補撫州顧家?那……銀票確實方便一些。京中票號管的嚴,不過出了京,外地的票號,或許沒那麼多講究……」

  顧儀只得作罷,「行,我知道了……」失望!

  *

  酉時過後,黃昏將至,天際擦黑。

  齊闖脫下身上鎧甲,下值出了宮門。

  齊府在玄武門以東,不足百里之內。

  齊家一品在官者,齊若唐,二品在官者數人,因而齊宅高墻深院,廳堂面闊,五間九架。

  府外門上掛著兩支紅燈籠,業已點燃,兩蔟猩紅,隨夜風輕揚。

  齊闖走到朱漆門前,尚不及邁步跨過二級石階,便聽身後傳來一聲輕呼:「齊小將軍。」

  齊闖身形一頓,右手撫上腰間劍鞘,扭頭只見看黑黢黢的牆影下走出來一個男人,身長六尺,精瘦乾癟,虯須覆面。

  他眼睛微眯,冷聲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男人輕笑一聲,反問道:「我怎麼不能在這裡?」

  說話間,他走近了兩步,停在齊闖身前,「難道齊小將軍要叫人來捉我,還是要趁夜稟報宮裡坐著的那位?」

  齊闖後退一步,「博古,你是我爹的徒弟,尚有同門之義,此一回我不傷你,但你不該來這裡。你既跟了蕭律南下,就不該再回京城。」

  博古冷笑道:「回來又如何,蕭衍有本事,來殺了我便是。」

  齊闖眉心蹙攏,不耐道:「你來究竟所為何事?」

  博古壓低聲說:「我在南邊聽說齊威大將軍要卸甲歸田,不知是否確有其事?」

  齊闖嗤笑一聲,「無可奉告。」

  博古沉吟片刻,「師傅他……尚在府中?」

  齊闖搖頭,硬聲說:「不在,即便是在,他也不會見你!」

  博古低頭,譏笑一聲。「既如此,我走便是。」他停頓片刻,咬牙切齒道,「不過……若是師傅以為這樣就能保住齊家,就太天真了!這姓蕭的一家子可都是瘋子!」

  齊威卸甲歸田,為保齊家,要洗清太子餘黨的嫌疑。

  可這經年之恩,百般糾葛如何洗得清!

  蕭衍,蕭律,一北一南,分庭抗禮。

  蕭衍的兵馬再多,也不過是于代的烏合之眾。

  蕭律如今在青州府招兵買馬。

  早晚都要打起來!

  博古滿臉譏諷,齊闖面色愈暗。

  「齊家如何,何須你置喙,你快滾罷!」

  博古看他一雙鷹眼凌厲,挑釁道:「齊闖,你現如今也不過是蕭衍的一條狗了。往日的情分,都是白費!」

  齊闖握拳,直朝博古面門而去。

  博古險險避過,大笑數聲,手臂動若疾風,大掌猛地擒住齊闖脆弱喉頭,將他摜在高墻之下,鐵鉗一般緊緊地固住他的脖頸。

  齊闖臉色青白,右手正欲拔出腰間長劍,卻聽博古厲聲道:「蕭衍如今捉著蕭律他媽不放,劉太妃一死,還有什麼牽制!我們早晚兵戎相見,誰勝誰負,到時便知分曉!」

  說罷撒開了手,轉身就走。

  巷道愈靜,夜色愈沉。

  齊闖急急喘息了片刻,見他背影走遠,消失不見,才轉身進了府門。

  齊家之危,何須外人提醒。

  齊霍被貶,齊家已是戰戰兢兢。

  權臣向來如此,如履薄冰,如臨深淵。

  *

  隔天一早,博古從歇腳的客棧出來,一路往南而去。

  京城南面流淌一條長河,稱祁水,往東奔流而入海。

  博古沿著祁水河岸往東行了半刻,走到一片鬱郁蔥蔥的林地。

  草木繁盛,皆為常綠松柏。

  他尋到了林中一棵頂天立地的孤松。

  松後泥土地上插著半柄斷劍,唯有鐵劍嵌珠石柄劍首露在土外,早已鏽跡斑斑。

  可劍柄前堆砌的數個潔白鵝卵石上,已經擺上了一簇含著朝露的小花。

  博古不認識那花。

  青色葉片如柳似竹,灼灼紅花,生在枝條頂端,數朵花瓣相依相偎,猶似桃花,卻不是桃花。

  他想不明白,何人會來此獻花。

  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只摸出懷中的一小壺溫酒。

  「今晨,我讓店小二燙了一壺酒,此際尚還溫熱,我敬殿下一杯。」

  說著,他飲一口烈酒,再隨風輕灑於劍柄之上。

  蕭衡卻並不埋骨此處。

  此處只有一柄蕭衡的斷劍。

  蕭衡身中百箭而亡,身死落水。

  博古找了三個日夜都不見屍首。

  有人說早就被急流衝走了。也有人說屍首是蕭衍找到了,喂了草原養的鷹鳩。

  博古只能在祁水邊上立了此劍冢。

  清晨霜風卷地,博古默立半刻,飲完杯中之物,旋身離去。

  此時不過巳時,天邊的慘白日光將將升起不久。

  皇帝將要南巡的消息就在六宮傳開了。

  皇帝欽點河洛殿趙美人,顧婕妤伴駕。

  女主伴駕南巡是劇情,可帶上她是怎麼回事,並且時間線也不對啊!

  三人行,必有男女主和我嗎?

  顧儀心中哭笑不得,嘴上卻問殿中的高貴公公道:「陛下此行,為何不等春日再行?」

  劇情明明說好是春日南巡啊,冬天出行,不是萬里冰霜嗎!

  如果劇情提前,會不會有崩壞的可能?

  高貴公公端著和藹的笑容,「咱家可不敢胡亂揣測,顧婕妤還是早些想想該準備什麼行裝吧,南方雖也是冬日,可要暖些,此行一路,到了南地,說不定就開春了。」

  皇帝此番冬日行,是要先行撫州,再折返渠城,借道南下,可照皇帝的意思,是想親自告訴顧婕妤,因而高貴公公就不多那麼一嘴了。

  眼看還有半月就要啟程,顧儀連忙宣來了河洛殿中的宮婢們,開始籌備出行事宜。

  高貴公公回到天祿閣,自然回稟了皇帝。

  蕭衍頷首,並不多言。

  計畝徵銀,已在撫州推行了數月,成效在幾個州衙門中間,算佳。

  撫州地方小,人也少,王子伯帶著戶部諸人先行撫州,與顧長通一道先行丈量土地之策,遇到的阻力尚小。

  顧長通是個長袖善舞之人,雖在撫州為官僅僅只過兩載,但頗得地方豪紳信重,也算得上是有才幹的地方官。

  他此番南下,先取道撫州,旨在查驗稅改制辦法。

  帶上顧儀也是嘉獎顧家有功。

  到了明年三年考滿之期,如若一切順利,那麼顧長通想要入京也未嘗不可。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7 02:32 AM

第44章 掉馬的風險

  南巡伴駕的消息傳來,采薇殿更是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

  宮貴人,昨日一夜之間從婕妤跌到貴人的份位上。

  她心中本就暗恨趙婉,如今聽聞趙婉伴駕,心頭更是如同墜入滾燙的油鍋,火星四濺,噼裡啪啦!

  她實在是太不甘心了!

  春芽見她氣得粉面煞白,連忙給她遞了一杯果茶,「主子,莫要氣壞了身子,喝口茶潤潤喉。」

  宮貴人喝過一口熱茶,到底心氣難平!「隨我去落英宮拜會德妃娘娘。」

  昨夜,她就看出來德妃不喜趙婉。

  此番南巡,或有轉機。

  落英宮中,德妃聞聽南巡伴駕的名單,一連摔了兩個瓷盞。

  殿中伺候的宮婢大氣也不敢出。

  「河洛殿……呵呵……」

  她原以為皇帝只是不好風月,又顧忌柳家身份,她因而時常勸慰自己,他心中是有自己的,可如今看來他……仿佛只是真的不喜歡自己……

  德妃氣急敗壞地摔了一通東西,金玉墜地之聲,即便是立在落英宮外的長廊上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春芽小聲附耳宮貴人道:「貴人,娘娘好像在發脾氣……」

  就是要發脾氣才好……

  宮貴人嘴角微勾,德妃和她們不一樣。

  德妃妒忌的從來都不是權勢。

  宮貴人立在長廊,等了許久,才見一個粉衣宮婢從落英宮出來,「娘娘請貴人進殿。」

  宮貴人整肅衣裙,緩步而入。

  「問娘娘安。」

  德妃見到來人,想到她也是河洛殿的『手下敗將』,冷聲問道:「宮貴人,今日為何有閒情逸致來落英宮?」

  宮貴人聽她語含嘲弄,不疾不徐道:「妾身罪過,本應常來落英宮拜會娘娘。」

  德妃冷哼一聲,並不接話。

  宮貴人又道:「陛下南巡在即,妾身特來與娘娘分憂……」

  德妃柳眉輕皺,「你來與本宮分憂……你尚且難以自保,何談與本宮分憂,笑話!」

  宮貴人聞言,不惱,徐徐說:「妾身願微娘娘效犬馬之勞,只盼娘娘庇佑。」

  德妃細細打量了宮貴人一眼。

  這是想報昨夜之仇?即便甘願為她驅策,也要雪恥報仇?

  德妃輕笑一聲,「你想要作什麼,本宮可不知道,但你若是真做得稱本宮心意,自然可得庇佑。」

  宮貴人心中微定,蹲身一福,「既如此,妾身便先告退了。」

  德妃頷首。

  隨她去罷!

  天色漸暗,冬日更添霜寒,空中飄起了碎屑似的雪粒。

  繡荷撐著油紙傘,行在趙婉身後,口中勸道:「貴人走慢些,雪天石板路上濕滑得很,小心些才是。」

  趙婉腳步不停,她得趕在醫政下值前,盡快走到太醫院。

  一路疾行,太醫院的朱漆大門依稀可見。

  繡荷瞪大眼,看燈火暗處走來一人,不禁出聲喚道:「桃夾姐姐。」

  趙婉定睛一看,從太醫院大門出來的,果然是顧婕妤身邊的桃夾。

  桃夾將收雙手攏入寬袍大袖,蹲福道:「問趙貴人安。」

  趙婉:「起來罷。」又問,「你為何來太醫院,可是顧婕妤傷口不好了?」

  桃夾搖頭:「貴人莫急,婕妤傷口好著呢,奴婢來是取一些安神助眠的藥材,南巡一路舟車勞頓,怕婕妤睡得不好。」

  趙婉點頭,「原來如此。」

  桃夾蹲福,淺笑道:「不耽誤貴人差事,奴婢先告退了。」

  趙婉立在原地看桃夾走遠,才邁步進了太醫院。

  院中庭內有兩個青衣女醫官,正在收白日裡鋪開的藥材,抬眼望見趙婉,立即拜道:「問貴人安,貴人有何事?」

  趙婉問:「太醫院徐院判可在院中?」

  兩個女醫官面面相覷,沉默半刻,其中一個才答:「貴人許是不知,數月以前,鐘院使就將徐院判打發去了宮外藥庫藥局。不知現下貴人尋徐院判所為何事?」

  趙婉心中一跳,憂慮橫生,「二位可知為何徐院判被打發去了藥局?」

  兩個女醫官齊齊搖頭,「這具體是何緣故就不曉得了,徐院判在院中多年,或許是自請尋個清閒去處,也未可知。」

  趙婉勉力笑道:「知道了,多謝二位相告。」說罷,就離開了太醫院。

  繡荷舉著傘,亦步亦趨跟在身後,疑惑道:「貴人尋那什麼徐院判是想取藥?還是瞧病?尋別的醫政不可以嗎?」

  趙婉思慮片刻,只說:「徐院判從前給我開過方子,今日來也是湊巧一問,改日來找別人便是。」

  繡荷點點頭,問:「要不奴婢明天來問問,和桃夾姐姐一樣,取些安神助眠的藥,貴人南下好用。」

  趙婉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一主一僕往河洛殿的方向而去。

  皇宮已被黑幕籠罩,空中飄飛的雪粒越下越密,繡荷只聽身後風動,她轉頭一看,黑黢黢的石徑盡頭,像有一道黑影一閃而過。

  她頓時想起前段時日,顧婕妤御花園遇刺的事情來,驚道:「貴人,奴婢方才好像看見有人跟著我們!」

  趙婉往後一看,燈影微末處,假山石雕虛影憧憧,什麼都看不真切。

  她不由催促繡荷道:「走快些!往前走。」

  二人步伐愈急,石板路上結了霜雪,急急拐過彎時,趙婉腳下猛地一滑,人便朝前撲去。卻忽然落入一個寬厚的懷抱。

  她的額頭貼在來人胸前的甲胄上,冰冰涼涼。

  抬頭一看,竟是齊闖。

  齊闖托住她的雙臂,伸手將她扶起來,「貴人,沒事吧?」

  趙婉抬眼看他,只見他面色恭敬。

  「謝齊都統,方才是我不小心。」

  繡荷卻急道:「齊都統,後面仿佛有人跟著奴婢和貴人!」

  齊闖眉目一皺,對他身後的侍衛道:「你們速去查看!」

  兩個帶刀侍衛朝前路而去。

  趙婉放下心來,「多謝齊都統。」

  齊闖正欲行,卻聽她開口問道:「此去南巡,不知齊都統是否也會伴駕?」

  齊闖怔愣片刻,如實答:「微臣亦會伴駕。」說罷,就抱拳告退。

  趙婉回頭看他背影走遠,才轉回視線,「走罷,還是早些回殿。」

  半月之間一晃而過,河洛殿無波無瀾地整飭箱籠,行李,準備南下。

  出發當日,斷斷續續下了好幾天的雪停了。

  雪後初霽,一輪暖烘烘的紅日撥開雲霧。

  顧儀再一次坐上了馬車。

  她直到上了車才聽說,他們南巡的第一站竟是要去撫州。

  撫州?

  是她知道的那個撫州嗎?

  顧家所在的撫州嗎?

  掉馬的風險是不是分分鐘就到眼前?

  顧儀驚訝地嘴唇微張,整個人愣愣地怔在原地,而桃夾還在笑嘻嘻地繼續道:「高公公還說,這歸寧省親的殊榮從前可是沒有過的,婕妤進京已有好些時日了,此番能夠還家,確是榮寵非常了……聽說快馬先行撫州,早早地就去報備顧大人了……顧大人,顧夫人見到婕妤定是歡喜……婕妤家中可還有其他兄弟姐妹?想來也會萬分高興吧!」

  這種書裡沒有任何細節的死亡問題,顧儀不敢隨便答。

  她竭力保持著震驚,茫然,欣喜,無措的一系列表情。

  桃夾果然道:「婕妤心中也定是歡喜極了!」

  顧儀笑了一聲:「正是!」誰來救救孩子吧!

  所幸此去撫州路程不近,需要車行大半個月。

  在到達撫州之前,她必須要做好功課。

  她想了想整個南巡隊伍中,對顧家知之甚多的無外乎蕭衍和高貴公公兩人了。

  可蕭衍生性素來多疑,心眼多如牛毛,心機深若大海,她只怕偷雞不成蝕把米,能斗膽試一試,套一套話的只是高貴公公了。

  顧儀想到這裡,內心稍定。

  此番出巡,車隊扮作商隊,蕭衍稱黃公子,她和趙婉一個是儀夫人,一個是婉夫人。

  車隊停在了往南的第一處驛站裡,稍作整飭。

  顧儀梳洗之後,換上了蔥色夾襖和紫色襦裙,沒有梳繁瑣的宮中髮飾,只盤了個單髮髻。

  她著急地先去尋高貴公公。

  高貴公公也換上了一身管家常穿的青色長袍,還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幾本小冊子,坐在房間裡裝模作樣地盤點箱籠,但其實這些瑣事根本不必他幹。

  不過顧儀就覺得高貴公公幹一行,愛一行,幹什麼都全情投入,不愧是大幕朝第一宦官!

  她立在房門口,假咳一聲,出聲喚道:「高管家。」

  高貴聞聲,眼中一亮,抬頭看到來人,滿臉堆笑道:「儀夫人。」

  顧儀進到房中,坐定,「我來是想問一問高管家,這到了撫州以後是何章程,接待此一行的人家究竟是何安排。」

  高貴讚許地看一眼顧儀,心中暗道,不愧是顧婕妤,這就演上了,是個人才!

  「儀夫人,無須擔心,此去撫州,招待我們公子的人家,雖家中清貧,但也是個懂規矩之人。絕不敢怠慢了我們公子。」

  這不是廢話!揣著腦袋上班,誰敢怠慢!

  顧儀斟酌片刻,又問:「我們此一行,連同僕役隨從,人員眾多,這招待我們的人家,家中是否已騰出了地方?」

  高貴暗笑,這是變著法兒得打聽家裡的事,「這撫州人家,家中宅院招待公子,二位夫人定是夠了,隨從僕役隨意找個臨近的院子安置也可,那家裡做主得不過是老爺夫人,大姑娘不在家,小公子正念學,哪裡怕騰不出地方招待呢……」

  果然還有個弟弟……

  雖然不知道叫什麼,但叫他一聲弟弟,難道他敢不應!

  顧儀怕露出馬腳,不敢一次問太多,打算徐徐圖之,於是她讚許道:「高管家,果是周全。」

  高貴呵呵一笑。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7 02:32 AM

第45章 大師在民間

  一行人僅僅在此驛館停留了一夜,隔天便朝更南的渠城出發。

  顧儀好奇地坐在車裡張望,此時已近年關,官道上趕路的不只他們。

  有許多人趕著回鄉回家過年。前面就是方圓百里之內最大的一處城池,因兩條河流在此城交匯,故稱渠城。

  書中春日南巡,便是自渠城乘船沿洛川往南,一路行到青州府外。

  蕭衍出巡,行蹤隱秘,行到一處臨時換路線是常事,並且有數輛相同形制的烏蓬馬車分流而行,以作掩護。

  尋常流寇劫匪更是近不了身,若有處心積慮的暗處算計,則也對此一行的行路處難有把握。

  朝中知曉蕭衍往撫州去的人寥寥無幾,連她都是出發前最後一刻才知道。

  近身伺候的隨侍更不會亂嚼舌根。

  見顧儀凝眉不語,桃夾開口道:「到了渠城,高管家說,會多留幾日,夫人到時候可以好好歇息。」

  出門不過短短幾日,桃夾也漸漸熟悉了新的人設。

  顧儀點頭,嘆道:「能歇幾日就好!」她這具身體還是頗為嬌弱,每次坐馬車都難受得要命。

  到了渠城,顧儀下了車第一件事,就是洗了個痛快澡,睡了一個痛快覺。

  一直睡到傍晚,也沒有人來打擾她。

  她醒來以後,見到屋中無人,只有方桌上一燈如豆,旁邊擺著茶盞和一盤糕點。

  桃夾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

  顧儀起身喝了一口茶,裹著淺棕斗篷,自顧自地走出了房門,到了驛館樓下。

  只見趙婉帶著繡荷,並兩個隨從,站在門口,她披著一件絳紅色斗篷,手裡捧著手爐,似乎正要往驛館外去。

  趙婉抬眼見顧儀下樓來,出聲喚道:「儀姐姐,要與我們同去市集嗎?」

  顧儀問:「什麼市集?」

  趙婉解釋道:「年關將至,渠城素來皆擺市集,觀燈賞燈,買賣吆喝者眾,既然一行閑停此處,左右無事,儀姐姐與阿婉同去?」

  顧儀看了一圈也沒看到蕭衍,料想真是女眷出門逛街,就點了點頭,「嗯,我與你們同去。」

  出門前不忘囑咐留在驛館的僕從,「待會兒見到我的婢女桃夾,煩勞告訴她一聲,我出門去市集了。」

  出了驛館,往城門方向而去,就是渠城市集,兩條縱橫交錯的長街,行人熙熙攘攘。

  沿街叫賣的商販,有販毛皮的,有賣蔬菜瓜果的,還有幾個小攤賣小食。

  顧儀聞到了一股炒慄子的甜絲絲的香氣,頓時餓了。

  她側頭一看,見到是一處插著「灌糖香」小旗的鋪子,鋪前一口黑乎乎的大鐵鍋,冒著白煙熱氣,鍋中堆著炒得深黃的板慄。

  隨從見她腳步不動,立刻殷勤地上前,買了一袋遞給她,「儀夫人,嘗嘗,鄉野小食,在宮……家裡不常吃到的。」

  顧儀笑眯眯地接過,「多謝。」繼而開始剝殼吃板慄。

  趙婉見她一路走一路吃得格外投入,好奇道:「這慄子真這麼好吃?」

  顧儀遞給她一顆,「你也嘗嘗,可甜呢!」

  趙婉接過捏在指尖,耳邊就聽一道略微蒼老的聲音道:「這位夫人好面相。」

  兩位「夫人」聞言齊齊轉頭,循聲望去。

  是一個擺卦攤的老人,帶著一頂黑色毛絨絨的風帽,雙目緊合。

  卦桌上擺著幾枚生鏽的銅錢,和一副古舊的龜甲,十分寒磣。

  江湖騙子。

  趙婉轉開視線,卻聽那卜卦人繼續道:「夫人,天生鳳命,小人可以為夫人卜一卦,不收錢。」

  趙婉悚然一驚,扭頭去看顧儀。

  顧儀微微笑道:「我猜……他說得是阿婉妹妹你。」這是什麼地方來的卜卦師傅,這麼逆天!

  卜卦老者雙耳輕動,「婉夫人,試一試,又何妨?」

  趙婉徐徐走到卦桌前停下,「怎麼試?」

  老者將桌上龜甲往前一推,「夫人將銅錢放入龜甲,輕搖,待到銅錢落於桌上,老夫就可解卦。」

  顧儀不禁也好奇地伸頭去看。

  這個算命老師傅不簡單!

  趙婉輕搖龜甲,只聽叮叮噹當數聲。

  四枚銅錢次第落到木桌上。

  老人伸手去摸銅錢方位,一面摸一面說:「婉夫人少時,寵命優渥,孰料家中突逢大變,但,夫人心性堅定,方可轉危為安,往後更是扶搖直上九千里,乃是浴火之後的鳳命。」

  趙婉臉色微變,輕叱道:「一派胡言!」

  那卜卦者輕聲笑笑,搖頭道:「夫人若是不信也罷。命數天定,老夫只是個解卦人而已。」

  趙婉轉頭去看顧儀,見她神色只是好奇,並未露出怒色,「儀姐姐也試試,這老者說得準不準?」

  顧儀心裡已經暗暗信了這個卜卦人,畢竟他卜得趙婉的卦象說得都是合情合理,有理有據的劇情。

  她走到桌邊,搓搓手,「那我也試試?」

  老者做了個『請』的手勢。

  顧儀把銅錢放回龜甲,一邊輕晃,一邊心中默念,能不能,能不能出宮做一個快快樂樂的富婆究竟能不能?

  銅錢忽而落下,噼啪幾聲數響。

  顧儀瞧那龜甲空了,才說:「擲好了。」

  老者再次伸手去摸卦,摸了片刻,蹙緊了眉頭,額心現出一道深壑。

  顧儀驚道:「大師,是否有什麼不妥?」

  老者連聲說:「怪哉,怪哉,怪哉……」

  然後呢?大師您倒是接著說啊!

  顧儀等了片刻,還是沒等到下文,只得追問道:「這如何怪?」

  老者深吸一口氣,艱難道:「夫人的命數似乎是早夭之兆……」

  話音未落,一旁的隨從就出聲喝道:「大膽!」

  顧儀連忙制止隨從,轉而對卜卦人,道:「大師繼續……」

  老者凝眉,暗道,面前此人的命數確實早夭,但看她來頭不小,他緩緩搖頭,斟酌道:「保險起見,夫人莫怪,夫人再擲一次!」

  顧儀心中狐疑,又伸手搖龜甲。

  銅錢落下後,老者再次去摸銅錢。

  怪哉!為何這一回卦象,又完全變了!

  他不敢疏忽,細緻地去摸。

  臉上神情一變,此人為何也是鳳命?

  不對啊!

  見他臉上神情變幻多端,顧儀低聲道:「大師……」怎麼回事,給個準話!

  老者搖搖頭,頹喪道:「老夫不才,看不透夫人的卦象……」

  行吧。

  顧儀心中頗有些失望,但嘴上仍舊說:「無妨。不過是湊趣罷了……」

  趙婉心中也有些失望,果然只是個江湖騙子。

  他無意說中的,估計就是信手拈來的說辭。

  天邊陰雲被吹吹開,月色愈濃。

  一行人逛過長街,走到了洛水邊上,早有三三兩兩的女伴在河邊放燈。

  荷花燈,兔子燈,行狀不一,水面上星星點點的光暈,霎時好看。

  隨從買了幾隻花燈,笑道:「夫人們也去水邊放燈?」

  趙婉挑了一盞兔子燈,卻見顧儀沒有動。「姐姐不去?」

  顧儀裹在斗篷中搖頭,「不去了,水邊冷,我看你們放燈。」

  趙婉也不勸她,帶著繡荷去放燈。

  繡荷年紀小,第一次離京這麼遠,又是第一次放燈,不時傳來嬉笑聲。

  顧儀立在原地,看了一會兒河燈,只見水中飄飄搖搖過來一盞元寶水燈,她想起了自己夾在箱籠裡偷偷帶出來的五百兩白銀,不知道能不能在渠城找個商號,兌成銀票。

  要不讓桃夾明天出門,悄悄去辦?

  她正想得入神,身後忽然傳來一道人聲:「你站在這裡,不去放燈?」

  顧儀聞聲微驚,回身一看,果然是一身黑裘的蕭衍。

  她滿臉堆笑道:「公子來了?什麼時候來得?」

  蕭衍見她眼睛亮晶晶的,雪白的臉頰攏在斗篷的細絨毛裡,遠望之,圓滾滾的,像一顆毛球。

  方才獨自站在這裡一動不動,也像個……呆子。

  不由失笑。

  顧儀:感覺自己好像被嘲笑了,是怎麼回事?

  蕭衍見她眼波微轉,眨眨眼,露出幾分迷茫神色,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她頭上帽沿邊上的嵌毛,觸手溫軟,才緩緩道:「白日裡忙於公務,回到驛站,聽說你們出來了,就來看看……」

  顧儀點頭,伸手遙遙一指,「她們都在那裡放河燈,公子去嗎?」

  蕭衍看了一眼,聽到傳來的笑聲,搖頭道:「不去了,去了她們該不自在了。」

  說罷就站在她身旁不動。

  顧儀扭頭細看他側顏,眉睫微顫,一雙暗褐色的琉璃眼倒映波光粼粼,視線落在河邊,仿佛真是在看人放河燈。

  不由得轉開了眼。

  而蕭衍是在看洛川。

  此河流經渠城往南,是條水上要道。

  洛川徑流青州,是青州的生命之源。

  河清海晏,方能有生命之源。

  他袖中的右手五指微曲,食指與拇指輕合摩挲,乾涸的血跡化作粉末散去。

  渠城守備,蕭律敢把人放在這裡倒是有幾分膽識,此人卻無忠心,想做二臣,死得其所。

  趙婉放完手中的白兔燈,回身見顧儀身旁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道人影。

  皇帝。

  她伸手輕理衣袍,朝兩人走去。

  行到人前,她展顏一笑,柔聲道:「渠城河燈節果然熱鬧,不知公子是何時來得,可有看見方才經過的龍船燈?」

  蕭衍搖頭,淺笑道:「來得晚了,不曾看見。你們賞得盡興就好。」

  顧儀發現蕭衍對趙婉說話總是客客氣氣,態度實在算得上溫和有禮。

  這難道就是來自番位的碾壓嗎?

  趙婉垂眉淺淺一笑,「方才儀姐姐和阿婉還去逛了市集,也很熱鬧,如此看來渠城治下,倒真是個好地方。」

  蕭衍「哦」了一聲,挑眉問道:「這市集上可有什麼稀奇嗎?」

  趙婉笑道:「鄉野小食倒是不錯,儀姐姐愛吃板慄,買了一袋灌糖香。」

  蕭衍輕笑一聲,「是麼……」目光望向顧儀。

  顧儀點頭,真誠地表示:「確實好吃。」

  蕭衍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天色晚了,還是早些回驛館,若是明日你們還想出門,再去逛一逛也不遲,後日才從渠城離開。」

  回去的路上,顧儀格外留心了城中的兩間票號,記下了大致的方位。

  驛館之中,桃夾已在房中等她,「夫人,奴婢出門買了個香囊的功夫,不想你就醒了,本來奴婢想出門尋你,可不知道你們究竟是去了何處?」

  顧儀擺手,「沒事。」她壓低了聲音,「不過我有件要事,要你明日去辦……」

  桃夾面目一怔,也低聲問道:「什麼事?」

  顧儀將兌換銀票之意和城中票號的細緻方位給桃夾說了一遍。

  桃夾聽後,略微頷首,「倒是不難,奴婢明日去碰碰運氣……只是……若真是貼補顧家,直接給銀子也可以啊……」

  顧儀搖搖頭,堅持道:「不……還是兌成銀票穩妥……」

  話音剛落,篤篤篤,三聲輕響傳來。

  門扉被人叩響了。

  顧儀回頭,心跳驟快,不知道方才的話,門外之人聽去了多少,可她和桃夾說話的聲音很低,若非有心偷聽,應該聽不到……

  她揚聲問道:「何人?」

  「儀夫人,是我,高管家。」

  桃夾看顧儀點頭,才起身去拉開房門,「高管家,何事?」

  高貴淡笑,「公子請儀夫人到房中一敘。」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7 02:33 AM

第46章 撫州大開發

  顧儀起身,笑言道:「我這就去……」

  她緊隨高貴步伐穿過長廊,內心不免有點忐忑。

  該不會是蕭衍看出什麼來了吧……

  應該不會吧……

  高貴駐足門前,揚手道:「儀夫人請進。」

  顧儀肅穆神色,輕輕推門而入。

  此一間廂房比她的那一間並未大出多少,一廳一寢。

  蕭衍只著素衣長杉,坐在廳中桌前,腳旁擺著炭盆,銀炭紅芒似火,忽明忽暗。

  他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仿佛真是好整以暇地等她。

  面對此般專注的審視目光,顧儀自覺無所遁形,心中不由得更為緊張了。

  她的雙手藏在身後,緊張地握了握,腦中回想了一遍她這幾天究竟都乾了點啥,有沒有特別出格的事情。

  除了跟高貴公公套了兩回話外,她唯一出格一點的事情,就是今天起了兌錢的念頭。

  可蕭衍也不可能知道吧……

  該不會是……

  她藏在箱籠裡的銀子被發現了……吧……

  她難道真的是一點壞事都不能做嗎……

  蕭衍見顧儀著一襲月白襦裙,侷促地立在桌前,臉上表情換過幾輪,顧盼流轉,忐忑更甚。

  他不由暗笑。

  真是如同一張白紙一般。

  雖不知道她究竟在藏掖什麼,但可一試。

  蕭衍眉心微皺,冷聲道:「說罷,此際你要如何自辯?」

  顧儀心中咯噔一跳,乾笑道:「臣……我……實在愚鈍,不懂公子在說什麼?」

  蕭衍單手托腮,換了坐姿,涼涼道:「還不說實話?」

  顧儀見他目似劍光,更為冷厲,心中大驚。

  難道真去翻了我的箱籠?人幹事!

  顧儀哭笑不得,畏畏縮縮道:「臣妾不是故意的,臣妾帶了五百兩出門,只是想帶回家……不是有意欺瞞……陛……公子……」

  蕭衍眼簾微垂。

  原來就是為了區區五百兩銀……

  他抑制住上揚的嘴角。

  「數目倒不是大數目,不過……仍舊該罰。」

  罰什麼?不會是罰錢吧?

  顧儀想哭但是哭不出來。

  蕭衍招手道:「你過來。」

  顧儀哭喪著臉,緩緩上前兩步,只聽蕭衍道:「把手伸出來……」

  顧儀警覺道:「為何?」

  蕭衍捉過她的右手,翻過手心向上,忽地以掌一拍。

  啪,一聲清脆大響。

  顧儀的手心立即通紅一片,火燒火辣地疼。

  兩個人都驚了。

  顧儀沒想到蕭衍打得這麼狠。

  蕭衍沒想到顧儀這麼不經打。

  顧儀慢半拍地「啊」地大叫,仰天長嘆:「好疼啊!」

  蕭衍眸光輕閃,他習武練劍久了,這力道確實沒控制好。

  不過哄人的話,又不大會說,只能硬聲道:「下不為例。」

  顧儀伸出左手去撫摸右手,還是好痛,好像要破一層皮的那種痛。

  蕭狗子,你這已經是在家暴邊緣試探了!

  她朝手心吹了好幾口氣,才緩過勁來,憤憤然道:「公子罰也罰過了,那我就告退了!」

  蕭衍卻說:「坐下。」

  顧儀只得老老實實地坐下。

  通紅的右手就捧在胸前。

  蕭衍起身,拿了一小瓶白玉瓷瓶來,捉過她的右手,給她上藥。

  藥膏冰冰涼涼,倒是不疼了。

  蕭衍見顧儀眼中水色朦朧,又想起她之前傷了腿,躺在榻上大哭,不免嘆道:「你實在是……太嬌氣了,一點疼都受不了……」只是輕輕碰一下,就成這樣……

  那我能跟你一樣皮糙肉厚麼!

  顧儀心中腹誹,嘴上卻道:「這皮肉之苦,我是受不了的,公子,以後咱們萬事好商量,不要動手。君子動口不動手。」

  蕭衍難得地赧顏,只顧低頭輕揉手心。

  他今夜喚她來,本不是為了罰她。

  他擱下傷藥,問:「聽說你們去今夜集市遇到個算卦的?」

  她們出行既有隨從,此事傳到蕭衍耳朵裡,她一點也不驚訝,點頭道:「對的,遇到了一個算卦師傅。」不過是個逆天的老師傅!

  蕭衍一手還捏著她的右手,「哦,聽說那算卦人說趙婉天生鳳命……卻說你命中有早夭之兆……」

  顧儀手指被她捏得微痛,眉頭一皺,將手抽了回來,「謝謝公子,這藥膏確實管用,已經不疼了。」又道,「算命先生說得話,當不得真,湊趣罷了。」

  但是說得太準了!原身顧美人,那夭得不要太早!

  蕭衍蓋上瓷瓶塞,「可朕並不覺得有趣……」

  顧儀訕笑兩聲,「誰能想到,來算命的真是宮裡來的呢,想來都是算命先生說來的場面話,說不定這渠城裡十個女郎有五個都有鳳命呢,還有五個就是早夭之兆了……有鳳命的,高興給賞錢,早夭的,也得給些銀錢,想些破解的法門……」

  顧儀說完,自己也將信將疑了。

  說不定那算命的老頭真是個江湖騙子呢。

  蕭衍見她自己全然不當回事,不放心上,覺得很是古怪。

  顧儀似乎向來將生死看得太淡。

  雖是算卦之人的胡言亂語,可顧儀若真是全然不在乎,未免有些太奇怪了。

  兩人各懷心思,靜默片刻。

  蕭衍起身道:「時辰不早了,安置吧。」

  顧儀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蕭衍俯身,親了親她的嘴唇,滿意道:「果然是糖炒板慄的甜味。」

  顧儀:……

  隔天,顧儀還是大膽地把桃夾派出門去兌銀票。

  一來,這錢如今也算在蕭衍面前過了明路。

  二來,兌成銀票著實方便。

  她的手心都挨了打,難道還不能兌銀票嗎……

  這事蕭衍就算知道了也不算得什麼大事。

  只要此去撫州不掉馬,一切都好說。

  車行半月,顧儀坐在青布馬車裡終於望見了撫州的城影兒。

  撫州下轄二縣,州衙門所處乃是州內最大的城池,稱撫城。

  不過遠不及渠城的規模,地方不大,人口也只有渠城的一半。

  入城之時,顧儀撩開車簾往外望,映入眼簾的就是黃土堆的城墻,連銅漆城門都是一副灰頭土臉的模樣。

  來往行人也大多粗巾布衣,稀稀落落,大不如渠城熱鬧。

  看來撫州果然是個窮鄉僻壤,待開發地區。

  顧爹選擇此刻此地搏一把也有道理。

  車隊輜重,馬蹄卻是若雨,滴滴答答地邁過城門。

  顧長通沒敢直接到城門去迎。

  皇帝出巡來撫州,說得是微服私訪,他不敢帶著一幫人公然去城門外三拜九叩。

  只敢老老實實地呆在府邸裡迎接來客。

  眼看日頭高照,前去城門外守著的小吏才急吼吼地奔回了府,跑得雙頰通紅,額頭冒汗,上氣不接下氣道:「皇……皇上,到……到了,進城了……還有半刻就……就到門口!」

  顧長通立刻起身,抖衣振袍,將身上的青衣常服領口提了提,又看了一眼腰上的綢帶是否妥當,「快,去喚夫人和阿昭來!」

  不過片刻,顧夫人一身檀色褙子,外罩牙色夾襖從內院轉了出來,她的身後跟著一個豎冠的小少年,身形挺拔,望之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表情卻甚為板正,著月白袍子,扎青色腰帶。

  一見顧長通,就躬身拜道:「見過父親。」

  顧長通眼中流露出滿意的神色,「阿昭,最近念學頗有所成,待會兒見到客人,也要謹守禮儀。」

  顧昭難得地露出個孩子氣的笑容,「阿姊也要回來了。」

  顧夫人笑著拍了拍他的髮髻,「不許胡鬧,皇……你姐夫也在,不可再像小時候一般捉弄你阿姊。」

  顧昭老練地點點頭,「阿昭謹遵阿娘教誨。」

  說話間,府門外已聽一聲馬嘶長鳴。

  顧長通收斂笑容,整肅面容,疾步往外行去。

  跨過門沿,抬頭只見一個身著靛青色長袍的青年人下得烏蓬馬車來,頭髮並未豎冠,只用黑綢綁在腦後。

  面如冠玉耀目,一雙暗褐色琉璃眼光華流轉,可眉睫暗如鴉羽沉沉,長眉凌厲,英氣十足。

  他披著黑裘,露出個淺笑,「顧知州。」聲音清朗如落玉墜盤。

  顧長通雖未有幸面聖,可他毫不懷疑,眼前之人,就是高坐王台的帝王。

  他躬身長揖,「撫州顧長通拜會……公子……」

  蕭衍行到他身前,伸手虛扶他一把,「顧知州,不必多禮。」

  顧長通起身,垂首道:「公子遠道而來,寒舍一掃如新,備有幾間廂房,供公子與夫人。府中業已準備了接風的宴席,家常菜肴,望公子不棄。」

  蕭衍仔細地打量了一眼顧長通,見他鬢發含霜,但眼中仍舊若星芒有光,是個伶俐之臣。

  「顧卿費心了。」他扭頭望向高貴,問:「高管家,儀夫人的馬車何在?」

  高貴往後一瞧,道:「第三輛就是……老奴這就去喚她來。」

  顧長通心跳加快。

  終於可以見到小儀了!

  他的目光不禁追尋『高管家』而去,見他停在了第三輛車馬旁,不知說了些什麼。

  那布幔就被人撩開了,先下車的是一個圓臉梳雙髻的丫頭打扮的小姑娘。

  然後,他才看見了顧儀,身披胭脂色斗篷,脖頸邊上鑲嵌一圈細白絨毛。

  臉色瞧著,比在家裡時更好,人也好像長高了些。

  顧儀一下車,就看見正對面不遠處一個中年人朝自己熱切地望來,面上含笑,卻又有些膽怯,仿佛不敢上前。

  她心中咯噔一跳,毫不懷疑,那就是顧爹,顧長通。

  因為他們的眼睛都是圓圓的杏眼,笑起來眉睫彎彎,可可愛愛。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7 02:34 AM

第47章 有故事的女同學

  顧儀眉弓如月,露出個相似的笑容,徐徐朝顧長通走去,口中也稱道:「顧知州……」

  顧長通見女兒喚自己官名,心中不由喟嘆,果然是長大了啊,進宮以後,待人接物皆有進益,在他面前,還能維持宮妃的體面。

  顧長通欣慰道:「小……儀夫人……不必多禮……」

  顧儀保持微笑,自覺順利地完成了與顧爹的第一次會面。

  隨從紛紛開始自車馬往下卸箱籠。

  顧長通見狀,轉身領他們進門。「公子隨顧某入府。」

  顧儀跨過門檻,耳邊忽聽一聲輕呼:「小儀……」

  她循聲望去,見是一個中年美婦領著一個小少年站在花壇旁痴痴地看她。

  沒錯了,這肯定就是她娘和她弟弟!

  但,他們為什麼叫她小儀?

  難道是因為蕭衍叫她儀夫人?

  還是說,顧美人本身也叫顧儀?

  顧儀生生頓住腳步,嘴唇翕動,喚了一聲:「夫人……」又看向那小少年,左思右想,叫了一聲,「弟弟……」

  兩人此刻才敢走上前來。

  顧儀見那中年美婦眼中含淚,凝結成珠,將滾未滾,「小……儀夫人……長得更好了……」

  顧儀最見不得人哭,又想到原身顧美人早已經沒了。

  不覺鼻尖一酸,「嗯」了一聲。

  小少年仰頭一瞧,伸手輕輕攥了一把她的斗篷邊,「阿姊,不要哭……我都沒有哭……」

  蕭衍聞聲,回頭望了一眼,看見顧儀果真眼睛發紅地站在原地,和眼睛同樣發紅的顧夫人兩兩相望。

  他腳步微頓,思慮片刻,仍舊繼續跟著顧長通往廊後行去。

  顧夫人用絲帕摸了摸眼角,「都怪我,大好的事情,高興還來不及,不該哭。」

  顧儀也抹了一下眼角,身後沒出聲的桃夾,立刻伸手給她遞了一張絲帕,笑道:「儀夫人也是高興呢。」

  恰在此時,趙婉亦被隨從領著邁步進了顧府。

  顧夫人看見來人,想到先前傳話的人來說,公子此番出巡身邊帶了兩個夫人,另一個是婉夫人。

  她一見趙婉容色出眾,便明白過來,此人是誰,繼而笑道:「是婉夫人嗎?我帶你們去後院廂房」

  趙婉福身道:「有勞顧夫人了……」

  顧夫人領著二人穿過遊廊,往後院行去。

  那個小少年亦步亦趨地跟在顧儀身後,像個小尾巴。

  顧儀有心想問他究竟叫什麼,但不能太明顯。

  於是扭頭細看一眼比她矮一個頭的小少年,見他眼中一亮,黑曜石般的瞳仁直勾勾地望著她。

  顧儀斟酌道:「你近來念學如何,夫子如何說?」

  看他書童打扮,肯定是在讀書。

  顧昭點頭,「年關前,一直都有去學堂,可落雪以後,又近年關,就不去念學了,要等開春以後,學堂才會復學。」頓了頓,又有些小驕傲道,「不過近來,夫子總是誇我……」

  明白,放寒假了嘛。

  顧儀捧場地又問:「夫子是如何誇你的……」

  顧昭小臉一紅,赧顏道:「夫子說阿昭文筆精進,文章讀來豁然貫通,年末前考學還拿了甲字。」

  懂了,學霸。

  顧昭。

  顧儀在心中默默念了念這個名字。

  趙婉行在二人身後,聽他們姐弟之間稀鬆平常的問候之言,不覺心中酸楚。

  曾幾何時,她也曾與父兄信步遊廊,說些天青雨落的家常。

  顧家將女眷安排在後院的廂房之中。

  顧儀的那一間,恰是她進京前的閨房。

  顧夫人微笑道:「這擺設都沒怎麼動過,你走時什麼樣,現在就是什麼樣。」

  顧儀環顧四周,見到一方六柱架子床,一張書桌,黑漆山水立櫃,陳設簡單素雅。

  「阿娘……費心了……」

  顧夫人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臂,「沒了外人,怎地還這般生分!」她笑了笑,推了一把顧昭,「阿昭,你出去,阿娘同你阿姊有話說……」

  顧昭面上老大不情願,但還是揖身道:「阿昭告退了……」說完,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房間。

  顧夫人拉著顧儀坐到桌前,低聲絮語:「我瞧著,公子既來了撫州,定是將你放在了心上,你……在宮裡過得好嗎?」

  她說罷,期盼地望向顧儀,眼中若有水光,仿佛只要她說一句不好,她就能立刻哭出來。

  顧儀心中一跳,連忙點點頭,「公子待我甚好,阿娘放心。」

  顧夫人長舒一口氣,又切切道:「這樣我就安心了……你也要謹慎小心一些。斷斷不可任性,驕縱,婉夫人生得也好,性子瞧著不錯,你萬不可與人爭鋒!你從小你阿爹就對你溺愛慣了,可不能再學在家裡似的,胡亂發脾氣……不過……」

  顧夫人又細看了一眼顧儀,「不過……這次回來,阿娘見你倒像是真長大了……」

  顧儀嘆道:「阿娘,放心吧……」

  我已經不是從前的顧儀了……

  顧儀想罷,寬慰似的拍了拍顧夫人的手背。

  顧夫人見她眼中含笑,眉睫柔和,心想,果真是嫁了人了,整個人都溫柔了。

  顧家上下一直忙到酉時,才總算將箱籠行李全部卸下。

  一行人移步正堂用膳。

  顧長通說是接風家宴,就真是家宴。

  毫不鋪張浪費,圓桌坐了六個人,共有六道菜和蔬果小食。

  顧儀猜,他應該也是不敢鋪張。

  既說是家宴,卻也並非不拘禮節。

  顧長通一直正襟危坐,顧儀看在眼裡都覺得甚累。

  顧爹,大概是真的想進京應卯罷……

  食不言。桌上一時之間,連杯盞相碰的聲音都幾乎沒有。

  蕭衍放下竹筷。

  一桌人都跟著停筷。

  他偏頭看向坐在顧長通身旁的顧昭,出聲問:「顧小公子最近在念何書?」

  顧昭被點到名,卻也不慌,小身板挺得筆直,徐徐道:「回公子,念了四書,五經,去歲也讀了通鑒。」

  蕭衍見他一板一眼的模樣,露出微笑,「你與你阿姊倒是大不相同。」

  顧昭疑惑地看了一眼顧儀,眼中似乎在問皇帝哥哥到底是在誇他,還是在罵他……

  顧儀乾笑一聲,讀懂了他的眼神,「公子是在誇你……」

  顧昭一臉如釋重負,「謝公子誇讚。」

  顧夫人看幾人情態,不由心中更喜。

  皇帝喜歡小儀。

  顧長通卻看不出這麼多的風花雪月,只說:「小兒尚需磨練,如今只是略通皮毛,往後刻苦念學,才能更有進益。」

  顧昭頷首,「阿爹說得是。」

  用過膳後,顧長通邀請蕭衍去書房下棋。

  實則匯報工作。

  王子伯,戶部員外郎,上月就來了撫州,如今去了下轄的唐縣丈量土地,有些眉目。

  蕭衍此行,也是為了稅改制一事,兩人聊公務聊到半夜,隔日決定動身去唐縣與王子伯會和。

  而顧儀這廂,則是制定了接下來幾天在撫城的休閒計劃。

  城市雖是偏僻,但顧爹好歹是州府知州,為官兩載,對於治下去處,顧家人如數家珍。

  顧夫人提議道:「不若明日,尋幾個伶俐的僕婦引你和婉夫人去城中逛逛,已近年關,還是有好些新奇的物件……」

  顧儀一聽就道:「此主意甚好!」

  隔天一早,顧儀起了個大早,就呼朋引伴地出門逛街。

  她特意穿了一件喜慶的雀茶色夾襖,披著斗篷,坐上了顧家的馬車。

  趙婉著山吹色長襖,坐在她對面。

  兩人下車,走在街上,很是打眼。僕婦立刻就將她們引到一處金碧輝煌的商鋪,鋪中人少,

  是個叫珍寶閣的古董珠寶鋪子。

  掌櫃雖未見過來人,但看她們身後跟著僕婦,隨從,定是非富即貴。

  殷勤招呼道:「貴客,樓上請,樓上有新到的樣式,也有定做的珠釵。」

  顧儀點頭,任由掌櫃領她們上樓。

  宮裡的釵環自然好看,可外面的釵環也有趣。

  樣式更接地氣,也輕一些,並且不貴!

  桃夾相中了一柄五彩蝴蝶釵環,顧儀選了一柄碧玉青鳥簪

  趙婉捏著一個飛燕玉墜,問顧儀:「儀姐姐,這個玉環好不好看?」

  顧儀正要答,卻聽身後傳來一道略微發顫的男音。

  「阿怡……」

  阿姨?

  顧儀回頭一看,見到一個青年停在樓梯拐角處。

  一身黛青長袍,清癯玉立,樣貌斯文俊俏,臉色卻是微微發白。

  大哥,哪位?

  為什麼要叫她阿儀?

  顧儀緘默不言,趙婉放下手中玉墜,也不由得多看了那青年一眼。

  掌櫃認出來人,忙疾步往前招呼道:「周公子,是來取周老夫人壽辰的玉佛嗎?小的已經備好了,這就差人給公子搬到車中。」

  周亭鶴因為這一聲招呼,適才回過神來,彬彬有禮道:「有勞掌櫃了。」

  掌櫃旋身去辦差事。

  周亭鶴抬眼再望了一眼顧儀,只見她一臉默然地望著自己,仿佛已經忘了他這個人……

  他動了動唇,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到底是他辜負了顧儀……

  顧儀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已經自行腦補完了兩百集劇情。

  看來,原身顧美人也不是一個沒有故事的女同學。

  這個周公子肯定和她有段虐戀情深,不然不可能叫她阿儀。

  在這一方小小的撫州城池,郎情妾意,朝夕相對,但無奈周家不應,顧氏謀官,顧美人被一路送到京城,竟然真的一朝入宮,她與周公子就只能抱憾別離。

  當真一入宮門深如海,從此周郎是路人。

  顧儀腦補完,當即轉開了視線。

  還是不要有眼神接觸,免得觸發了未知劇情。

  書中肯定沒有這個撫州周公子的愛恨情仇啊!

  周亭鶴見她神色淡然地別過眼神,心下一墜。

  腳步不禁隨之上前,「顧……夫人……許久不見,亭鶴有禮……」說著,朝她一揖。

  顧儀看著忽然走到自己面前的大哥,整個人僵硬了片刻。

  亭鶴……

  周亭鶴……

  顧儀搜腸刮肚,再次確認書中確實沒有這個人的存在。

  她勉力露出個謙和的笑容,「周公子不必多禮。」你好再見!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7 02:34 AM

第48章 亭鶴

  顧儀撂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一句話,轉身欲走。

  周亭鶴卻忽然伸手似乎想要捉住了她的斗篷一角。

  頓時嚇得顧儀虎軀一震,淚灑心田,險險錯身避過。

  你一個番位都沒有的大哥,公然與一個宮妃拉拉扯扯,我們倆說不定都藥丸!

  她厲聲道:「周公子,請自重!」

  周亭鶴見她滿臉驚詫,杏目圓瞪,聲音幾欲發顫,只能悻悻收回手。

  「是……在下失禮了……」

  顧儀一刻也不想多呆了,當即放下手中的釵環。

  這個周亭鶴就像是個滾燙的火坑,她完全摸不清楚他和原身顧美人究竟有什麼虐戀情深。

  她扭頭望了一眼同樣滿臉震驚的趙婉,催促道:「我們走罷。」

  趙婉抬眼細細端詳了一眼顧儀,見她面色焦急,卻並不哀傷。

  不似復見含恨離別的舊日情郎。

  可那周亭鶴公子的言行舉止間卻分明還記掛著顧婕妤。

  趙婉轉開視線,垂下眉睫,點頭稱是。

  一行人急匆匆地下了樓,走到珍寶閣外上了馬車。

  倒霉。

  逛個街還能碰到疑似前男友。

  顧儀的一腔度假熱情被澆滅得七七八八。

  坐進車裡軟墊之上,她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

  今日帶出門的皆是顧家的家僕,想來不會亂嚼舌根,亂說一氣。

  顧儀猶猶豫豫地看了一眼對面的趙婉。

  趙婉心領神會,道:「儀姐姐放心,今日之事,妾身定會守口如瓶。」

  顧儀搖搖頭,「本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人事,不過是舊識,阿婉不必放在心中。」

  這件事情,她得自己說出來。

  如果蕭衍一定會知道,那麼由她來坦白,總比經別人的嘴來添油加醋,造成的誤會要小得多。

  況且,她身正不怕影子斜。

  她跟那個周亭鶴實在是半毛錢的關係都沒有!

  按照蕭狗子的性格,要真是哪個宮妃敢紅杏出墻,在他頭上種出一片青青草原,肯定分分鐘杖斃,牽連全族都有可能。

  她千辛萬苦苟了這麼久,絕不能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落得個凄凄慘慘的下場。

  顧儀在心中打定了主意。

  車馬將將回到顧家,顧夫人聞聲趕來,匆忙地揮退下人,還親自關上了房間中唯一的雕花軒窗。

  看著顧儀欲說還休,一臉的不知從何說起。

  懂了,這是來給她送情報了。

  顧儀端坐繡凳,淺笑道:「阿娘,有話但說無妨。」

  知己知彼,才能一苟到底。

  顧夫人果然嘆了好長的一口氣,「上個月我聽說周亭鶴從青州回來就在猜想,會不會與你此行恰恰碰上,沒想到怕什麼,來什麼,今日竟真這麼巧地遇上了……」她再嘆一口氣,「天意弄人啊……」

  我的媽啊,說重點!

  顧儀試探性問道:「周……公子為何從青州回來了……」他從前和我什麼關係,你老實說!

  顧夫人:「周家生意往來,與青州交從甚密,如今情勢看著不好,周亭鶴又是獨子,想來如此周家便把他招了回來……」

  顧儀見她停頓又不說了,心裡更急。

  接著說啊!

  顧夫人見顧儀眉心蹙緊,面露焦急,心中一沉。

  小儀她該不會仍舊對周亭鶴……

  心中不由暗嘆,語重心長勸道:「周亭鶴雖然一表人才,但只是個白身,周家家業再大,也不過是末流的商戶,當年我們對你多有驕縱,不加管束,你執意要嫁給周亭鶴,你父親也沒有多說什麼,還許你一諾,若是周亭鶴當日來府中應約,你爹就不會讓你進京備選,可……他當日既然未來赴約,小儀……還不白他的心意嗎?周亭鶴無心於你,而你如今早已得了聖寵,一定將他忘了!」

  原身果然愛慕那個周公子!

  還想要嫁給他啊!

  媽呀!

  顧儀再次淚灑心田,「阿娘,你說得對。」語意堅決道,「我早就已經把他忘了!」

  顧夫人半信半疑地打量她一眼,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忘了就好,伴君如伴虎,切不可心猿意馬。」

  顧儀點頭,「我知曉了。」

  往後避著走,估計一輩子都再也見不到了!

  顧夫人默默又嘆。

  她其實舍不得顧儀進宮,原本想著若是周亭鶴有情,顧儀嫁給他,就是正妻。老爺又是撫州知州,小儀定能過得稱心如意。何苦要去宮中,百花爭艷,伏低做小呢……只是……周亭鶴卻非良人,辜負了小儀一片心意……

  冬日陽光灑下,照耀撫城長巷。

  周亭鶴登上馬車之時,面目仍舊冷硬。

  乍見顧儀,他心緒實在難寧

  跟著他的小廝守著玉佛,一聲不吭地坐在車中。

  他想不明白,顧家小姐,怎麼會回了撫州……

  那公子是不是還記掛著顧家小姐……

  他要不要回去稟報周老爺。

  周家坐落撫城城東,是一處三進三出的院落,白墻黑瓦,雖不是深宅大院,但宅門前砌兩階石台,影壁雕刻山水,庭院花木扶疏,絲毫沒有商人的市儈之氣,反倒有如書香門第。

  周家經年來做得都是販茶生意,從前數十年間於青州,撫州,滄州各處往來。

  如今當家的人是長房長子周隆,可他膝下無子,家業想留給周亭鶴,二房長子。

  慎王在青州稱帝已過兩載,如今情勢愈演愈烈,洛川流經青州滄州各處,本是條重要的水上要道,往北可達撫州,渠城,再往北可達漠南,漠北。

  販茶的水路。

  可前些時日,洛川的船就出不了青州了。

  周隆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焦急萬分。

  坐在他對面的來客,出聲相勸:「周老闆,何須憂慮,這洛川想來也不能封鎖太久。無論是哪一頭都不能強霸了一條河去,久不放行。」

  周隆看著對面的黑衣男人,眉頭緊鎖,「谷兄啊,你青州家裡也是產茶的,那茶園時節說過就過,若是茶陳了,潮了,一年的辛苦都白白浪費了!」

  說話間,家中的小廝進到東廂報道:「大爺,亭鶴少公子回來了!」

  話音剛落,周亭鶴掀簾而入,揖道:「見過大伯,大伯可是今日才回來?」

  周隆兩步上前,扶周亭鶴起身,上下打量一番,高興道:「好好好,此番歷練而歸,亭鶴侄兒愈發沉穩了!」

  他略一側身,向周亭鶴引薦背後之人,「這是青州茶商,谷老闆,我在青州之時,承蒙谷兄多多關照,往後你們亦要常常來往啊!」

  周亭鶴抬頭細看了一眼來人,見他身量高大,卻不壯碩,反而精瘦,臉上虯須覆面。

  他躬身一揖道:「見過谷老闆。」

  谷老闆虛扶了他一把,「周少公子有禮了,谷某是個粗人,讓公子見笑了。」聲音卻是雄渾深厚。

  周亭鶴來往青州,滄州多時,還未見過此茶商。

  他笑問道:「谷老闆從前可常來撫州?」

  谷老闆搖頭,大笑道:「家中茶葉差人送來過撫州,可某是第一次來。」

  周隆笑道:「谷老闆能來,乃是幸事!」他又問周亭鶴道,「聽說你去取老夫人的玉佛了,這段時日可還順利,我聽下人們說京中戶部好像來人了,可曾見到是何人?」

  周亭鶴一一作答:「老夫人的玉佛已經取回,今日壽宴即可送上。這幾日,忙於盤點撫州庫倉,尚算順利。聽說……戶部派人來是行丈量田地之策,不是什麼大事。來人是今歲欽定新封的員外郎,王子伯,工部右侍郎王重光少子……」

  周隆頷首:「我聽家丁說,王子伯為人滑溜得很,口風倒是緊,送過幾次禮,計畝徵銀的具體章程卻半分不透……商戶若是無田,按照舊例,役歸於地,無田則無賦役……」

  周亭鶴凝眉,細想片刻,「聽王員外郎話中之意……仿佛是要將農,商分制,就是不知道如何分制?」

  周隆聞言,頓了頓,下決心道:「明日,你同我去拜會顧知州,看他怎麼說!」

  周亭鶴怔怔然一瞬,才緩緩點頭,「是,小侄與大伯同去。」

  可顧儀身在撫州的話卻到底沒說出口。

  戌時過半,蕭衍和顧長通尚未回府。

  女眷們和顧昭只得獨自用了晚膳。

  回到廂房,桃夾已經備好了熱水以供梳洗,顧儀心中卻還掛記著白日裡遇到周亭鶴的事情,到如今仍有些忐忑,她對桃夾道:「今夜不必伺候了,你也早些去睡吧。」

  桃夾卻說:「夫人是不是乏了,奴婢去端碗安眠湯藥來,這一行來撫州,這安眠湯管了大用呢。」

  顧儀點點頭,「你去罷,不著急,涼溫些再端來。」

  桃夾領命而去。

  顧儀拔下鬢邊的一支銀釵,挑亮了床邊的燈燭,傾身摸出藏在枕頭旁的紫檀寶匣,最底的一層壓著一張銀票,她摸出細看了看。

  五百兩的大額銀票。

  按照劇情,他們的南巡將止於青州府洛川外,回宮之後,趙婉就會連跳數級晉為嬪位,六宮從此以後,形同虛設。

  趙家翻案後,蕭衍更會為了趙婉散盡六宮。

  眼下南巡的時間線提前了,那麼之後的時間線會不會也隨之提前?

  她在宮裡還有五百兩現錢,富婆生活已經初具規模。

  如今,顧爹官運亨通,往後實在不濟,想來也不會見死不救。

  但以後會不會又讓她嫁人……

  顧儀想到這裡,失笑地搖了搖頭。

  肯定不會,皇帝的女人就算是他自己放妾歸家,旁人也不敢娶罷。

  只是,如今,顧家仍然在撫州,若是到時出宮,京城無處落腳,她是不是也可以在撫州找一處山清水秀的小院子……

  篤篤篤。

  有人輕叩門扉,三聲輕響,打斷了顧儀的思路。

  「誰在外面?」

  「阿姊,是我。」門外是顧昭的聲音。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7 02:35 AM

第49章 修羅上篇

  顧儀又將銀票塞回了寶匣之中,起身前去拉開房門。

  顧昭手裡提著一個銅球手爐,銀鏈玲玲作響,隨風輕搖,他獻寶似的遞給顧儀,「阿姊,白日裡不是說昨夜房中有些冷麼,這是我房中的小銅爐,平日裡也用不上,不如阿姊放在房裡罷。」

  顧儀接過銅爐的銀索,心中頗有些感動,「謝謝你!」又見他還是白日裡的書童打扮,冠發一絲不亂,「你這麼晚,還未梳洗嗎?你還是快些安寢罷。」

  顧昭羞澀地笑了笑,點點頭,躬身一揖,跑走了。

  正巧桃夾捧了安睡湯藥來,見狀笑道:「顧小公子見到夫人定是欣喜,若是以後顧小公子入了京就好了,興許還能常常見到……」

  顧儀聞言,不由喟嘆道:「若真是如此,就好了……」若是被遣出宮,在京城就有暫時落腳之處了。

  「夫人……」

  顧儀一驚,循聲望去。

  天色業已漆黑,藉著遊廊前兩盞昏黃燈籠,她窺見庭院裡走來的兩道人影。

  蕭衍披著黑氅,行在前,顧長通,步落半步,行在後。

  兩人走到廊下站定。

  顧儀蹲福片刻,開口道:「公子這是才回來?」

  蕭衍頷首,「嗯」了一聲。

  顧長通面色微紅,自覺有些尷尬,方才小儀雖只是無心之語,卻難免有御前討官的嫌疑。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蕭衍的神色,見他眉目疏朗,好似渾不在意。

  他於是道:「今日往返唐縣,路上結了冰霜,適才耽誤了回程。」

  顧儀點頭。

  顧長通看時機尚好,出言告退:「公子早些安寢,明日辰時,某再差人來喚公子。」

  蕭衍笑道:「有勞顧知州。」

  顧長通轉身離開後,桃夾輕手輕腳地將安眠湯藥放在房中案幾上,也離開了廂房。

  顧儀見蕭衍邁步走進房中,先是打量了一圈房間,才問:「這就是你昔年的閨房?」

  顧儀將手中的銅爐掛在三足燭台上,心虛地「嗯」了一聲,岔開話題道:「妾身替公子更衣罷。」

  蕭衍伸展臂膀,任由顧儀解下他的大氅和腰間玉帶,掛在沉木衣架上。

  屏風後早已備下熱水,霧氣蒸騰,竹爐中點著花果暖香。

  只見她稍稍垂首,露出一段玉白脖頸,低眉順目,模樣竟難得地乖巧。

  此撫城中的寂然冬夜,此一闋閨中,猶似一對尋常夫婦。

  朝朝暮暮,相依相偎。

  顧儀見蕭衍沉默,抬手替蕭衍摘了玉冠,笑道:「妾身替公子梳發。」

  然後她就可以找個合適的時機,提一下巧遇周亭鶴的事情。

  未雨綢繆。

  顧儀心中正打著如意算盤,雙手卻忽然被蕭衍捉住。

  他雙目光華流轉,唇角含笑,「梳發不必了,夫人伺候我沐浴罷。」

  是夜,顧儀無暇再提周亭鶴。

  辰時,顧長通派人來喚蕭衍。

  今日皇帝要去州衙門見王子伯。

  撫州衙門離顧宅不遠,馬行不過半刻。

  王子伯早就候在衙門外,著青袍常服。

  見到蕭衍下馬,只微躬身,喚了一聲:「公子。」

  他昨日就已面聖,今日便不那麼拘謹了。

  州衙門的小吏急急跑上前來,對顧長通拜道:「稟報知州,周家大老爺和周家公子一早就來了衙門候見,如今尚還等在花廳……」

  顧長通聞言,臉上神色微不可察地變了變。

  他立即斂眉,問小吏道:「周家為何而來?」

  小吏一五一十說:「周隆說是要同知州問詢計畝徵銀一事……」

  顧長通沉吟片刻,先是看了一眼蕭衍,又再望了一眼王子伯。

  王子伯笑道:「知州見見也無妨。」他轉而又對蕭衍解釋道,「公子,這周家就是昨日提到的茶商周氏,他們常在州府間行走,茶運走水路,也走陸路。周氏在撫州有兩處茶園,因是從商,並未計入田產……」

  蕭衍笑言:「知州但見無妨。」

  顧長通連忙稱是。

  周隆和周亭鶴在花廳坐了半晌,終於等來一個灰衣小吏匆匆進門。

  「二位請隨某來,知州在書房等二位。」

  周亭鶴笑著起身,「從前顧知州素愛在這花廳裡見客,怎麼今日移步書房?」

  小吏笑答道:「天冷了,知州覺著書房暖和些。」

  周亭鶴卻起了疑,莫非這州府衙門中還有別人……

  周家二人隨小吏穿過抄手遊廊,步入書房之中。

  此書房不大,唯有一張長木書台,幾把方背椅,可房間東側另有一道雕花木門緊閉。

  顧長通自書桌前起身,迎道:「周掌櫃。」

  周隆揖身道:「顧大人。」

  周亭鶴也隨之一揖,「顧大人。」

  顧長通目光疏冷地掃過周亭鶴,抬手示意他們坐下,又吩咐人上了茶。

  「不知二位今日是為何事而來?」

  周隆開門見山道:「今日周某來無非是想問一問顧大人這稅賦改之計如何施行,周家從商多年,家中祖產幾畝三分地早就變賣了,餘下的都是茶園。按照舊制役歸於地,無田則無賦役,顧大人可否解惑,這新賦該如何納?」

  顧長通聞言,淡笑一聲,呷了一口杯中熱茶,「周掌櫃所言極是,若是按照舊例,從商者逐千金,而手不沾一役,大失公正,若是從農者擔子太重,荒年棄田棄耕流亡,則有流寇之患。因此,從商者當以所得納賦,同以徵銀……」

  周亭鶴聞言,反而放下心來,這與他先前所料的不差分毫。

  先帝屢次北伐,國庫空虛,徵銀改賦都是充盈國庫的手段。

  只是此事推行定有阻力,哪家商戶會如數盡數上報,心甘情願繳銀。

  耳邊卻聽周隆笑道:「顧大人是爽快人,既如此,周某人心中也有數了……」

  顧長通又是一笑,「周氏茶業興隆,乃是撫州表率,戶部王員外郎自京中來,一直未得機會去周氏茶莊拜會,不知二位今日可是有空?」

  周隆臉上一僵,復而笑道:「莫非王員外郎今日尚在州府衙門內?」

  顧長通頷首,「正是。」

  周隆躬身拜道:「煩勞顧大人引薦。」

  話音剛落,書房東側的雕花木門徐徐打開。

  一個著青袍常服的青年轉了出來,胸前繡白鷳補子。

  玉面微白,笑道:「周掌櫃,久仰。」

  顧長通笑道:「這就是王員外郎。」

  周隆,周亭鶴立刻揖身拜道:「王員外郎。」

  王子伯輕笑,「二位不必多禮,今日巧遇二位,實屬難得。今日王某若是有幸一觀周氏茶園,就再好不過了……」

  周隆滿口答應,「請王員外郎與周某來,周氏有兩處茶園,一個離城十里今日可去,另一個須車行數個時辰,毗鄰驪山,若是王員外郎想去,周某人改日定做安排!」

  王子伯輕輕擊掌道:「甚好!今日某恰有一同僚亦在撫州,可一同前去。」

  周亭鶴聞言,心中一驚。

  抬眼就見那雕花木門後,又轉來另一道身影。

  來人未著有品階的官服,只著一襲玄色常服,腰懸玉帶。

  相貌堂堂,面上雖含笑,氣勢卻是懾人。

  蕭衍也在審視面前的周氏叔侄。

  周隆正如多年走南闖北的商人,圓滑而知世故。

  而周亭鶴望之,清正寡言,似乎更像是個書生……

  王子伯道:「這是黃兄。戶部清吏司。」

  周亭鶴聽他只報官所,未報官名,心中不由更疑。

  午時過後。

  顧儀隨顧夫人去前院查看采辦的年貨。

  年關將至,顧家今年又有貴客,年貨置辦就格外精心。

  顧夫人認真清點完莊上送來的蔬菜瓜果,花卉盆栽,對照一張長長的單子劃過,又囑咐家僕將地窖中的兩壇陳釀搬出來。

  她扭頭問顧儀道:「公子平日愛吃什麼?」

  顧儀認真想了想,發現蕭衍用膳好像沒有什麼偏好。

  倒是宮妃們常給他送點心,想來也是投其所好。

  於是答道:「愛吃點心。」

  顧夫人聞言一笑:「那你給公子做過你平素裡最為拿手的杏花酥餅嗎?」

  什麼酥,什麼餅?

  顧儀憨笑一聲,強作鎮定道:「沒有,膳房師傅的手藝比我好多了,用不著我……」

  顧夫人又笑:「理雖如此,但貴在心意,眼看年節將至,小廚房裡一應俱全,你要是想做也可以做。」小儀太不開竅了,她得推她一把。

  顧儀怕顧夫人起疑,不敢拒絕,只斟酌道:「但我也好久沒做酥餅了,手藝難免生疏,不若阿娘教我?」

  顧夫人果然興致勃勃道:「好,這邊清點完,我們就速去廚房。」

  到了廊後的小廚房裡,顧儀洗手揉餅。

  顧夫人看她動作,嘆氣道:「果是生疏了啊……」

  顧儀害怕掉馬,更加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做餅了。

  小半個下午緩緩而過,被迫杵在小廚房裡的桃夾苦著一張小臉,踱步到顧儀身旁,聲音細若蚊蠅道:「奴婢……昨天沒來得及買那蝴蝶釵環,今日左右無事,奴婢能不能去買蝴蝶釵環……」

  「當然……能。」顧儀抹了抹沾滿麵粉的手掌,從腰包裡摸出幾塊碎銀子,「順道幫我把昨天沒買的碧玉青鳥簪也買了……」

  桃夾笑嘻嘻地拿了銀子跑走了。

  好羡慕。

  顧儀頂著顧夫人的審視目光,淨過手,繼續揉餅。

  桃夾披一件慄色厚斗篷,出了顧宅,先去昨日去過的珍寶閣,買了蝴蝶釵和碧玉青鳥簪,然後又拐過城墻下的巷道,找到了她留心記著的鐵器鋪,選了一對護肘的銀甲片,裹在一方黑布中。

  顧宅旁是一處四方小院,隨行的僕從和侍衛多在此院歇腳。

  桃夾抱著黑布包裹,邁步入院,走過廊下拐角處,就看見趙貴人身邊的繡荷站在不遠處同人說話。

  桃夾閃身後退到廊後,見繡荷手中捏著一個白瓷瓶,遞給門中人,道:「齊都統,一路多有照拂,這是我們貴人特意送來的活血化瘀傷藥。」

  門內傳來齊闖的聲音道:「本是分內之事,貴人不必掛懷。」

  繡荷再勸道:「齊都統收下罷,若是不收,奴婢回去也無法交差。」

  桃夾只聽齊闖沉默了一瞬,才接過白玉瓷瓶,道:「多謝。」

  繡荷福身離去,又聽一聲關門聲響。

  桃夾攏了攏懷中的護肘甲片,旋身就走,走出宅院外猶不解氣,猛地將包裹摜在地上,狠狠踩了兩腳。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7 02:35 AM

第50章 修羅下篇

  酉時未至,冬日裡的一曦暖陽業已西沉。

  周氏城外的茶莊,華燈初上,夜風寒涼,木樓外的四角燈籠緩緩晃動。

  周隆趁此時機,開口道:「諸位若不嫌棄,就在此茶園木樓中用膳,園中年貨已置辦妥當,難得來人,今日可讓廚房烤一隻羊來……」

  顧長通眼風去瞄蕭衍,見他頷首,才笑道:「既如此,恭敬不如從命。」

  木樓之中,周家僕人將菜肴次第擺上食案。

  竹籠篝火架在樓前,兩個粗臂大膀的廚子開始慢慢轉動懸羊的鐵輪。

  不多一會兒,就能聽見油脂噼啪爆破的聲響。

  香氣漸起。

  周隆大笑道:「食羊炙豈能無酒!來人啊,上酒來!」

  數壇陳釀被掀開紅蓋,端上桌上,烈烈酒香撲鼻。

  周隆豪邁地先飲一碗,「周某人先敬王大人,顧大人,黃大人一杯!」

  他喝罷後,周亭鶴也舉起杯盞,一飲而盡。

  陳釀入喉辛辣,周亭鶴卻如周隆一般面不改色。

  蕭衍詫異道:「周少公子觀之文弱,卻是好酒量。」說話間也舉杯一飲而盡。

  賓客之間推杯換盞數輪,烤好的羊肉終於被端上了食案。

  周隆分好羊肉,將第一盤推給了蕭衍,「黃公子初來撫州,嘗嘗這撫州黃羊。」

  蕭衍見他躍過顧長通,王子伯將羊肉遞給自己,面上波瀾不驚。

  周隆從商多年,要是沒有這點眼力勁,怎麼可能在數州之間游刃有餘。

  蕭衍接過銀盤,「煩勞周掌櫃。」

  周隆心中猜,他定是王子伯的上峰,想來應是戶部侍郎一類的人物。

  笑言道:「黃公子客氣了。」

  諸人啖肉飲酒,相談甚歡。

  周隆見多識廣,說起商道上的彎彎繞繞,零零總總,皆說得格外有趣。

  蕭衍轉眼只見他身旁枯坐的周亭鶴飲過一盞又一盞杯中之物,依舊緘默,臉色發白。

  他開口問道:「周少公子,可曾去過青州?」

  周亭鶴迎向他暗褐色的瞳孔,見他眼中似含笑,可眉峰凌厲,鬢角臥一道淺疤。

  心中又是一沉,徐徐答道:「小生……年前去過青州……」

  蕭衍低笑一聲,「哦?周少公子覺得青州如何?」

  周亭鶴沉思片刻,蹙眉道:「青州府原是山明水秀,可如今豪強並起,慎王招兵買馬,一派烏煙瘴氣。」

  此言一出,房中霎時一靜,顧長通和王子伯雙雙放下手中杯盞。

  蕭衍朗聲一笑,轉了話鋒,「周少公子可曾科考,可有出仕之心?」

  周亭鶴緩緩地搖頭,「亭鶴自知才疏學淺,不善筆墨,還是……做個商人自在……」

  蕭衍無言輕笑,周隆起身又給眾人滿上了酒,「來,再上酒來,今夜定要盡興而歸!」

  亥時至。

  酒酣耳熱之際,周隆拍了拍一旁坐著的顧長通的肩膀,勾肩搭背道:「顧大人,許久不見,生疏了,兩家大半年未曾往來……都怪……都怪我周某人……」

  顧長通雖喝得有些茫茫然,但腦中尚余一絲清明。

  聞言,心中頓時警鈴大作,他急忙岔開話題道:「周掌櫃,言重了,官與民本就同心,往後撫州稅賦改還要倚仗周掌櫃作為州府衙門之表率……」又把白日裡的場面話胡亂說了一通。

  周隆喝得多了,想說得都是情意綿綿的話,他擺了擺手,「顧大人所托,周某一定鼎立相助!」他說話間,人也順勢站了起來,捧著酒碗,卻忽而朝顧長通長揖道,「從前之事,周氏多有得罪,還望顧大人海涵……」

  顧長通心跳驟快,人也跟著站了起來,伸手欲去扶周隆,「周掌櫃……此言甚……」

  話未說完,周隆急切拜道:「顧大人!是……皆是我周家過錯!是亭鶴福薄……配不上顧家小姐!辜負了顧大人有心抬舉,也辜負了……顧家小姐一番心意,寄箋之情……周某人替他向顧大人……」

  話音未落,「大伯!」就被周亭鶴厲聲急急喝斷!

  周庭鶴當即起身,扶住周隆搖搖晃晃的身軀,長長一揖,「顧大人,諸位大人莫怪,大伯他醉了!」

  顧長通酒被嚇醒了大半,額頭上頓起一層細密汗珠。蕭衍就坐在他身側另一旁,可他甚至不敢扭頭去看他。

  他咽了一口水,乾笑數聲,「周掌櫃有酒了……還是早些回府歇息罷……」

  王子伯側目去觀蕭衍的神色,見他臉上仍舊如方才一般,笑容和善,可若細觀,才驚覺如薄薄一層假面,眼中殊無歡喜。

  王子伯不敢再看,耳邊卻聽他又輕笑了一聲,不疾不徐地問道:「周少公子與顧家小姐是舊識?」

  周亭鶴心知此際訣不能撒謊,不能搪塞,頷首道:「正是。從前有幸見過數面。」

  蕭衍又笑一聲,單手托腮,食指腹輕輕地摩挲下頷,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笑問道:「周掌櫃方才所言寄箋訴請,確有其事?」

  周亭鶴緩緩地閉了閉眼,心中已將他的身份猜了個七七八八,一時竟不知該如何答。

  蕭衍斂了笑容,轉頭問周隆,「周掌櫃,說呢?」

  繞是周隆酒醉,也察覺到了此刻此時氣氛之詭異。

  他晃晃腦袋,避重就輕道:「都是些年少時的玩話罷了……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玩話?」蕭衍望向周亭鶴,「周少公子可還記得那些玩話?」

  周亭鶴攏在袖中的雙拳緊握。

  記得,他當然記得。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顧儀寄託於《蒹葭》的衷腸,顧儀往日的情意,他從不曾忘。

  蕭衍見他沉默,觀他面上似眷念,似回味之神色,心中怒不可遏。

  顧儀心悅於此人,曾經寄箋訴請於此人。

  可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顧儀……才進了宮……

  任人愚弄的憤怒,自作多情的可笑,見到周亭鶴欲言又止後生出的無邊嫉妒,在蕭衍胸腔之中滾滾翻攪。

  他雙目輕合,復又睜開,靜默了半刻,才冷然道:「今夜到此為止罷。」旋即,起身而去。

  他心中已生殺念,他怕再呆下去會一不留神地殺了周亭鶴。

  可周家的人,此際不能殺。

  顧長通如蒙大赦,立刻起身相隨。

  一行人匆匆地往顧宅折返。

  路上蕭衍沉默不語,喜怒莫辨。

  顧長通恨不能離魂出竅,先魂飛顧宅,給顧儀通風報信。

  車中人聲寂寥,他想出言勸兩句,寬解一二,卻又不敢。

  他斗膽抬眼細觀皇帝神色,似有怒,卻不似大怒。

  這幾天看下來,皇帝脾行謙和,待人寬厚有度。

  顧長通在心中反覆安慰自己道,不過是少時朦朧的思慕之意,如今顧儀早已是宮妃,皇帝他應該不甚在意……

  明月升至中天。

  顧儀望了一眼窗外,萬籟俱寂,摸不準是不是早已過了子時。

  顧長通傍晚時便派回來一個小吏,傳話說他們一行在外用膳,因此不必等。

  但顧儀做了一小午的杏花酥餅,好不容易做出來一盤色香俱佳的酥餅,不甘心就這麼算了。

  還是,再等一下吧……

  銀盤裡疊放四枚雪白酥皮杏花餅,上用紅豆沙點了五片指甲蓋大小的薄紅花瓣。

  顧儀練習了數十回,這四枚酥餅是其中點的最圓最好看的。

  銀盤架在炭盆之上,顧昭送來的銅爐倒垂燭台,暖暖地烘烤著杏花酥餅。

  顧儀用食指輕點,觸感還是溫溫熱熱的。

  她無聊地撥弄了一下銅爐,那銀鏈搖搖曳曳起來,嘩嘩輕響。

  門外廊前,終於傳來了腳步聲。

  顧儀驚喜地起身,立時快步去拉開了房門。

  兩個家丁打著白燈籠引路,她定睛細看,家丁身後的人正是顧長通和蕭衍。

  二人皆腳踏皮靴,身披玄色斗篷。

  顧長通雙頰泛紅,像是飲過酒,可一旁的蕭衍臉色卻是發白。

  顧儀蹲福,開口道:「公子回來了……」

  可蕭衍卻沒有作聲。

  顧長通乾笑兩聲,「今日路途遙遠,夜已深沉,公子早些安寢。」

  他說話間,眼神卻直直地投向顧儀。

  然而,顧儀渾然未覺,只顧盯著蕭衍,壓根沒有注意到顧長通的急切,因而沒有讀懂他的眼神。

  她略略錯身,迎接蕭衍進屋。

  他自寒夜行來,斗篷上滿是霜寒冰涼。

  擦肩而過,似是吹來一陣涼風。

  顧儀見他入內,身上合上了門,轉身笑嘻嘻道:「公子,今日是不是累了,妾身下午做了杏花酥餅,還留了幾個,由銅爐烘烤著,此際尚還溫熱,公子要嘗嘗嗎?」

  蕭衍轉眼看那銀盤之中果然放著點心。

  可他毫無胃口,也豪無興致。

  他只是伸手自顧自地解下身上的斗篷,隨意地仍在了榻旁。

  繞是顧儀後知後覺,此刻見他一直沉默不言,也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

  她露出個討好的笑容,輕聲問道:「陛下,這是怎麼了?」一時之間,她緊張得忘了換稱呼,又揣測道,「可是白日裡遇到了煩心的事情?」

  這是唯一的解釋了!

  昨夜,蕭衍還好好的!

  蕭衍見她小心翼翼的神色,忽而朗聲一笑,「今日朕去了城外的一處茶園。與園主,茶園少公子共飲,聽說了一樁趣事。」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7 02:36 AM

第51章 文案關鍵字

  茶園趣事?

  顧儀想不通如果真是趣事,為何心情還會這麼糟糕。

  她猶猶豫豫道:「陛下,心情若是不好……不若早些安睡……」洗洗睡吧!

  顧儀說罷,見蕭衍沒有作聲,只得彎腰拾起炭盆上盛著杏花酥餅的銀盤。

  白做了,好氣!

  耳邊卻聽蕭衍突然緩緩問道:「你曾寄箋訴情,是不是也曾做過這杏花酥餅送予他?」

  顧儀身形一頓,滿頭問號。

  「誰?」她不禁抬頭問道。

  直到此時此刻,顧儀才發現面前蕭衍的表情真正駭人。

  房中燈火通明,他的眉睫漆黑,暗褐色琉璃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眼中冰冷疏離。

  薄唇緊抿,周身怒意似廣廈將傾,沉沉壓迫而來。

  房中氣氛僵硬得令人窒息。

  顧儀咽了一口水,頭皮微微發麻,已經好久沒有見到這麼可怕的蕭衍了。

  她膝蓋莫名一軟,人就毫無骨氣地跪到了地上,以額觸地,跪拜道:「臣妾愚鈍,還望陛下明示……」

  蕭衍看她臉色雪白,瑟瑟輕顫,心中頓時湧起幾分報復的快感,然而短短一瞬,不過稍縱即逝,無邊的嫉妒生生炙烤著他。

  他垂低眼看她跪伏在地,沉聲問道:「你……既對周亭鶴有情,為何還要進宮來?」

  顧儀立時明白過來。

  蕭衍今日怕是在茶園上遇上了那個周家公子!

  心中霎那苦澀彌漫,真的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我跟什麼周亭鶴一點都不熟啊!

  但是,原身他喵的竟然還給人家寫情詩!

  我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顧儀腦中念頭飛轉,一時之間找不到話來圓,只能一動不動地跪伏在地上。

  蕭衍見她竟無言以對,嫉妒如同暗夜中潛伏的巨獸牢牢地擒住他的心扉。

  他冷笑一聲,「顧儀……愚弄朕於股掌之中,是不是很得意……」

  這冰寒蝕骨的陰冷語調登時驚得顧儀一抖。

  不!我沒有!我不是!你不要亂說!

  「陛下……」她甫一開口,就見面前玄色袍腳晃動。

  蕭衍竟然要走!

  顧儀不及多想,跪在地上立時前撲,緊緊抱住了蕭衍的大腿。

  不能走,今夜走了,就完了!

  她忙不迭道:「臣妾……完完全全不在乎什麼周亭鶴公子……臣妾從前年少無知……被豬油蒙了心,才會誤以為自己心悅周公子……但那根本不是愛慕!」

  蕭衍被她拖住腳步,見她雙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右腿,烏漆漆的頭頂就在他腰旁。

  「你鬆開……」

  顧儀拼命搖頭,「臣妾不鬆開,臣妾話還沒說完……」她大膽地揚起下巴,打量了一眼蕭衍的神色,見他雙目微垂,與她對視,於是立時繼續道,「臣妾昨日在城中巧遇了周家公子,本就打算告訴陛下,與陛下解釋,但昨夜……昨夜實在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臣妾並不是有意欺瞞陛下……」

  蕭衍眉心一跳,「你昨日見過周亭鶴?」

  顧儀心中叫遭,怎麼感覺越描越黑了,「臣妾不敢欺瞞陛下,昨日在城中珍寶閣,臣妾確實巧遇了周亭鶴,但臣妾並未與之糾纏,臣妾真的已經忘了周亭鶴了!」

  蕭衍心念微動,如同春風輕拂湖面,可臉上緊繃的神情還未舒展。

  他伸手輕而易舉地撥開了顧儀的手腕。

  顧儀眼看他真要走,顧不得三七二十一了,索性起身,從後一個虎撲,掛到了蕭衍背上。

  伸手緊緊攏住他的肩膀,雙腿環住他的腰身,如同一隻無尾熊懸掛在樹幹之上。

  蕭衍只覺背上一沉,伸手下意識地托住了她的雙腿,冷聲道:「顧儀,下去,你太放肆了,成何體統!」

  此性命攸關之際,顧儀當然不能下去!

  「臣妾等了陛下一晚上了,下午做杏花酥餅做了一下午,做了百八十個,好不容易做出來四個能入眼的,可陛下一回來就訓斥臣妾,臣妾……」好氣啊!

  說到最後,顧儀語帶顫音,聽上去要哭了似的。

  蕭衍心中的怒火將滅未滅。

  「你下去。」

  顧儀堅持道:「臣妾不下去!」

  蕭衍旋身往木榻而去,略微傾身。

  顧儀就跌到了木榻之上,她手上的銀鐲子磕到了模板上,發出數聲砰砰大響。

  蕭衍背對她,身形一頓。

  顧儀立刻靈機一動,扶住手腕,大叫道:「臣妾手腕好疼啊!」

  蕭衍回身去看,見她斜躺在臥榻之上,左手撫住右手腕,眉頭緊皺,睫毛微垂,若一把小扇,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顧儀見他愣住,立刻伸手捉住他的袖袍,順勢猛然一拽。

  此一拽,用了大力氣,顧儀將蕭衍生生拽到了木榻之上,翻身趴到了他身上,死死壓住,遏制住了他起身的動作。

  蕭衍一時不防,被她按倒,長眉蹙緊,「顧儀……你太胡鬧了!」

  顧儀不管不顧地湊到他臉前。

  見他玄冠高豎,幾絲亂發落在額前。

  神色卻是和緩了不少。

  近在咫尺,兩兩相望,彼此瞳孔都倒映著彼此剪影。

  顧儀揚聲道:「臣妾絕無二心!」她雙頰緊張得發燙,手指不由得攀住了蕭衍領口壓著的雪襟,「臣妾……臣妾心中……只愛陛下一人!」

  她說罷,看蕭衍仍舊面無表情。

  拼了!

  她於是低頭去親他的嘴唇。

  蕭衍只覺唇上溫熱甜香,是杏花酥餅的味道。

  可顧儀只是淺淺輕啄,淺嘗輒止,如同隔靴搔癢。

  他大掌猛一扣住她的腰肢,略微用力,便翻轉了天地。

  顧儀鬢發早已散了,嘴唇微張,定定地看著他。

  「今日你說得話,朕都記下了,往後若是陽奉陰違,朕決不輕饒。」

  這一關好像是過去了……

  顧儀眸光乍亮,立刻討好地笑道:「臣妾遵旨。」

  蕭衍目光幽深,傾身而至,吻住了顧儀的唇。

  與其說吻,不如說是咬。

  疼得顧儀「嘶」了一聲,你真是狗嗎!

  *

  隔日一早,高貴公公特意換上了新衣,新緞做得鴉青常服。

  今天一過,就是新年了。

  出得宮來,他不像在宮裡頭似的,時時跟著皇帝。

  大部分時候都在顧宅之中管束帶出來的隨侍。

  過了年關,一行人就要折返渠城,沿著洛川往南,直往青州府。

  是以,高貴公公絲毫不敢松懈。一大早就往隨侍所在的小院而去。

  他隨手收了幾個殷勤小管事的紅封,拉著幾人細細囑咐了一番。

  齊闖身披黑氅從院後拐了出來。

  高貴公公喚道:「齊護衛,留步。」

  齊闖頓住腳步,也喚了一聲,「高管家。」

  高貴公公面上笑道:「齊護衛這是要去城中?老奴恰也要去置辦些貨物,不如同往?」

  齊闖頷首,「高管家,請。」

  兩人並肩出了宅院,高貴笑道:「公子明日與王員外郎同去周氏城外的茶園,此去車行須得2個時辰,齊護衛一切可安排妥當?」

  齊闖沉吟片刻,「高管家放心,一切妥當,十二騎同去,皆是好手。」

  高貴心中放下心來,不禁嘆道:「後日就從撫城走了,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再來之日。」

  齊闖淡淡「嗯」了一聲。

  兩人一路行到城樓外的市集。

  高貴自是瞧不上市中尋常物件,但就想買點新年紅封,討個吉利。

  齊闖站在鬧市之中,距離高貴公公數步之外。

  他抬眼一瞧,見到熙熙攘攘的早市盡頭,一個有些熟悉的背影一閃而過。

  他定睛再看,那人影卻已是淹沒於人流不見。

  周隆買了數張紅封紙,壓在掖下,扭頭笑道:「谷老闆不挑些物件寄予家小?」

  谷老闆笑了一聲,「不必,再過幾日回程,我途經渠城時,再想辦法買些。」

  周隆點頭,「渠城確實是個大城,商貿繁多,是個好去處。」頓了片刻,又道:「這幾日有勞谷兄,幫我看住茶園,確實年關將近,城外茶莊有個人看住,心安些。」

  谷老闆又笑,「小事一樁。此番來撫州,多虧周老闆收留,谷某才不至風餐露宿。」

  周隆拱手道:「谷老闆數次照拂於某,這都是應該的……今夜谷老闆在府中一聚,明日就不必去那茶莊了……」

  谷老闆聞言,面露懊惱,「壞了……谷某忘了此事,將家中帶出來的一枚香囊落在了茶莊之中……」

  周隆問道:「可是要緊之物,不若周某今日差人去取?」

  谷老闆赧顏道:「是家中妻小所制,今日年關,城門關得早,谷某還是明日天明上路前,自去取一趟吧……」

  周隆算了算時辰,「明日,料想王員外郎一行也得午時之後方至,谷兄在此之前去取回即可。」

  谷老闆拍了拍周隆的左肩,笑道:「自然自然,必不會誤了正事。」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7 02:37 AM

第52章 跨番的風險

  午時正。

  顧宅就擺上了午膳。

  因是年關,菜肴格外豐盛。

  顧儀終於如願以償地吃上了小肥羊鍋子。

  白煙蒸騰,湯頭滾滾,香氣四溢。

  男女分席而坐,顧昭因為年紀小留在後宅。

  坐在顧儀身邊,和她一般也穿了一身紅衣。

  顧儀悄悄地避過眾人,給了他一個紅封。

  顧昭接過,眼睛一轉,笑眯眯地收進了懷裡,「多謝阿姊……」

  顧儀笑得眉睫彎彎,許願說:「往後你好好考學,阿姊再給你別的新奇玩意。」

  顧昭卻搖頭,說得老成:「考學非為功利,但求無愧。夫子說孔孟,尋大道者,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即便明知不可為,仍而為之,才是無愧於心,無愧於本。」

  行吧……

  顧儀輕笑一聲,招呼他道:「吃菜,吃菜。」

  前廳飲宴,直至夜中,月明星稀。

  顧家僕從在門外燃點爆竹,紅屑翩翩,漫天炸開。

  家僕開始說吉祥話,顧夫人依次打賞,笑得合不攏嘴,口中忙念:「大吉大利,平平安安。」

  趙婉站在顧儀身後半步,輕聲說:「恭賀婕妤,新年快樂。」

  顧儀回首,報以一笑:「也祝你新年快樂。」

  子時將至,顧儀回到廂房。

  桃夾端來一碗安眠藥汁,「夫人今日累了,前廳顧大人和公子對飲,還未盡興,囑咐夫人不必等了,喝完湯藥,便睡罷……」

  這湯藥是桃夾自太醫院討來的方子,一路南下車馬行路,她睡得不錯,全靠此藥。

  顧儀接過喝下,藥味不重也不苦,其中甘草絲絲回甜。

  梳洗過後,她倒頭就睡。

  這一年就睡過去了。

  辰時至。

  顧宅之中爆竹的氣味尚未消散,新年的第一輪旭日還未升起。

  桃夾披著慄色斗篷,避開灑掃的家僕,輕手輕腳地走到顧儀廂房之中。

  銀炭燒到盡頭,火星微亮,顧儀躺在木榻之上,胳膊露在錦被外,呼吸綿長,睡得很沉。

  桃夾將她的手臂輕輕放回被中,繼而躬身退回帳外,雙膝跪地。

  口中輕聲細語道:「奴婢叩謝婕妤恩典。奴婢……規規矩矩了小半生……就想……為了殿下,荒唐這一回……」桃夾長長一拜,「奴婢走了……婕妤保重……」

  巳時正。

  蕭衍與王子伯在顧宅外匯合,一同策馬前往城外周氏茶莊。

  天高雲淡,暖陽熹微遍灑城門外的六尺官道。

  顧儀是被一陣刀絞一般的驚痛給痛醒得。

  她睜開眼睛,只覺頭痛欲裂,腦中一道過於熟悉的白光閃閃爍爍,似遠似近。

  藥丸!

  這劇情的催命符怎麼又來了!

  是哪個地方劇情崩壞了嗎!

  顧儀忍著腦仁抽痛,忙不迭地翻滾下床。

  她胡亂地套上一件月白素色交領襦裙,隨意披上塌邊的黑裘斗篷,腳踏皮靴,奪門而出。

  此刻天光已是大亮,她跑到庭院之中,捉過一個家僕,急急問道:「婉夫人,此際何在?」

  那家僕見她面目猙獰,披頭散髮,驚詫道:「婉……婉夫人尚在廂房,方才奴婢去瞧過,婉夫人似乎是在繡像……」

  那就不是女主!

  顧儀伸手扶額,追問道:「公子呢,公子何在?」

  家僕顫巍巍道:「公子……公子仿佛一早就和王員外郎,動身去了城外驪山周氏茶園……」

  一早就走了,她睡得這樣沉麼,竟然毫無知覺……

  周氏茶園……

  這撫州之行,本就是劇情以外的支線。

  蕭衍茶園一行是不是已經嚴重偏離了劇情主線?

  顧儀一面思索,一面飛快地朝院外走去,「快,差人駕車來,我要去城外周氏茶莊!」

  家僕見她神色倉惶,立即領命而去,不忘告知了顧夫人。

  顧儀坐上馬車之時,顧夫人匆忙而來,立在車簾外問道:「小儀,是去作什麼?公子一行,料想是為公務,你為何要去?」她說話間,伸手不由得緊緊攀住了車窗,急欲輓留顧儀。

  顧儀頭疼欲裂,靠在車壁上,深吸一口氣,緩緩吐氣,盡量語意平常道:「我心中有些放心不下,惦念公子,只去悄悄瞧瞧他,速去速回,阿娘不必掛心。」說罷,就催促車夫道,「走罷,速去城外驪山周氏茶園!」

  顧夫人立在原地,一時怔忡,只得看那青布馬車漸行漸遠。

  馬車一路朝城外疾行。

  待到日頭略略西斜,顧儀終於瞧見了一座矮丘,驪山。

  周氏茶園就在驪山之上。

  車夫為難道:「夫人,這矮丘無路,車行困難。」

  顧儀的頭疼到了此處,奇跡般地稍稍有所緩解,她心中微松。

  看來是猜對了!

  她撩開車簾,望見那山間小道蜿蜒而上,「無妨,此山勢和緩,就停在這裡,我自己上山。」

  車夫勒馬,停住。

  顧儀下車後,一路往山上快步而去。

  要早點見到蕭衍,她才能徹底地放下心來。

  堪堪行到半山腰處,耳畔刀劍之音遽然撞響。

  顧儀心中沉沉一落,腳步愈快,朝音源處慌忙跑去。

  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疾步聲,弓弦音,雜亂無章。

  跨過最後數級石階,只見寒冬茶園枯槁,綠意消減,黃撲撲的枯枝被冷霜層層所覆。

  周亭鶴望著忽然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十數個黑衣蒙面人,方寸頓時大亂。

  黃公子帶來的侍衛僅有十二人,雖是個中好手,但黑衣蒙面者皆為狂徒。

  殺機四伏,刀刀喋血。

  他們的目標就是黃公子。

  不,是皇帝。

  周亭鶴被兩三個茶園忠僕簇擁,往園中木樓倉皇退去。

  抬眼卻窺見一道黑影手持長刀,從一簇灌木叢後竄出,直襲皇帝背心而去。

  谷老闆!

  此時此刻皇帝手持短刀,正疲於應付他眼前的兩個黑衣蒙面人。

  周亭鶴正欲疾呼出聲,卻見石階處疾奔來一個裹著黑裘的人影。

  腳下皮靴踏過枯草,身影如風般朝皇帝而去。

  待到看清了她的面目,周亭鶴剎那之間大驚失色。

  顧儀!

  顧儀登上石台,恰巧望見那一個虯須滿面的大漢舉刀朝蕭衍後背而去。

  蕭衍身上的黑袍層染血色,發冠早已跌落,可她認得他的背影。

  「媽……的!」

  顧儀飛身撲將過去。

  長刀裂帛,刺破皮肉。

  蕭衍聽見腦後響動,旋即明白過來。

  刀劍無眼,生死有命。

  今日在此茶園,敵眾我寡,暗衛為他而生,為他而死。

  替他死的,善待宗族,來日厚葬。

  蕭衍持劍禦敵,早已殺紅了眼,他甚至無心回頭去看。

  直到耳邊傳來周亭鶴撕心裂肺的高喊。

  「阿儀!」

  蕭衍手中短刀一揮,割破了面前之人的喉嚨。

  他適才回身去看。

  血色浸染素衣,眼前之人像一隻破舊的雪白紙鳶,軟趴趴地無聲墜落。

  顧儀。

  蕭衍心跳與呼吸俱是一頓,惶惶的無邊空茫自胸腔油然而生。

  他愣了短短半刻,才伸手接住顧儀下落的身體,人也順勢跪到了泥地之上。

  這一刻,蕭衍只覺荒謬至極。

  顧儀為何會在此處……

  顧儀不是素來最嬌氣……

  最怕疼嗎……

  他懷中的顧儀四肢雖是柔軟,可她的胸腔似乎又輕又薄,唯有橫貫當胸的鐵劍滯重。

  重得……他險些抱不住。

  顧儀胸口劇痛,喉頭嘗到一股腥甜。

  她腦中的白光愈演愈烈,眼皮越來越沉。

  她拼勁全身力氣,才勉勉強強地睜開眼睛。

  眼前的蕭衍,血色半遮面,卻毫無表情,近乎麻木地注視著自己。

  果然沒哭,她就知道!

  她都要死了,蕭狗子都不會哭!

  顧儀頓時覺得好氣!

  憑什麼書裡的趙婉替蕭衍擋劍就是刀尖唯美地擦過右肩,養了半月,就連跳數級,升職加薪,晉為婉嬪。

  他喵的輪到自己,就跟燒烤雞心一樣,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一劍捅穿啊!

  不公平!這難道就是跨番的風險嗎!

  顧儀嘴唇微動,深吸了一口氣,正欲說話。

  腦中的那道白光立時大盛,光芒耀眼刺目,令她不得不閉上眼睛。

  她心中憤恨道,不哭也好!

  晚安了,蕭狗子!

  手中的軀體猛地往下一墜,原本輕淺的呼吸驟停,繼而無聲無息。

  周遭刀劍相擊,風聲鶴唳。

  蕭衍只覺耳中嗡嗡作響,太陽穴緩緩地刺痛起來,猶如一根細針寸寸扎入。

  他喉結微動,臉頰輕輕地貼上她的臉頰。

  尚餘溫熱。

  他低聲地,像是怕驚擾她好夢一般,叫了一聲:「顧……儀……」

  可是顧儀就像是睡著了一般,並沒有回答他。

  一路行來,手染鮮血,殺孽愈重。

  他終於還是等到了報應。

  顧儀急促地呼吸了一聲。

  她霎時睜開眼睛,胸腔的滯重感覺方才漸漸散去。

  熱,周身覺得熱。

  背上與木榻相觸,已是壓了一層汗。

  夏日的早晨,天光剛亮,朦朦朧朧的日光透過雕花窗,照進青紗繡花床帳。

  她聞到了一陣熟悉的花香。

  這裡是秀怡殿西偏殿。

  顧儀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心中百感交集,說不清究竟是何滋味。

  立在帳旁的桃夾察覺到榻上的美人醒了,伸手掀開床帳,問道:「美人醒了?」

  顧儀輕輕地「嗯」了一聲。

  桃夾默然片刻,繼而笑眯眯道:「今日是六月十五,翻牌的日子,主子要打點一二嗎?」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7:10 PM

第53章 絕情帝王

  此刻辰時剛過。

  殿外人聲冷清,唯有枝頭幾隻雀鳥嘰嘰喳喳數聲,撲騰翅膀飛上青天。

  鳥影匆匆掠過花窗,獨留枝葉橫斜。

  顧儀又長舒了一口氣,妄圖舒盡胸中混沌濁氣。

  等了好半刻,她才下定決心,捶床翻身坐起。

  「打點,當然要打點!」說罷,她泄憤似地一把摸出了枕頭下的三角香囊,把裡面的金花生遞給了桃夾,「你早晨速去打點!」

  桃夾甜甜一笑,接過點頭,「嗯」了一聲。「美人英明!」

  顧儀扯開層層疊疊的床帳,振作精神道:「伺候梳洗罷!」

  來吧,六月十五,都他喵瞎幾把過吧!

  巳時正。

  高貴公公領著太醫院徐院判,高醫政步入天祿閣。

  皇帝剛剛下朝,身上朝服尚未及脫下,玄色盤領窄袖黃袍,胸前,兩肩金龍盤桓,腰纏玉帶,頭戴烏紗翼善冠。

  他的一雙眼睛直視來人,面目森然可怖,凜如霜雪。

  徐院判和高醫政立即屈膝跪地,長拜道:「微臣參見陛下。」

  皇帝卻是默不作聲。

  高醫政後背冷汗淋漓,雙手伏在青磚之上,輕輕發抖。

  腳步聲漸近,他的心跳如擂,險些跳出喉頭。

  忽然,只聽一聲刀劍出鞘,右手霎時傳來一陣鑽心之痛!

  他「啊」地大叫,額頭湧出豆大汗珠,抬眼一看,右手已被長劍刺穿,劍尖將他的手掌摜在地上,皮開肉綻,血湧成珠,頃刻間染紅了一小方青磚。

  高醫政臉色青白,渾身抖如篩糠,忙不迭地磕頭道:「陛下息怒,陛下恕罪!」

  耳畔傳來皇帝冰冷的語調,「高熙園,調制劑母珠,毒害談源堂劉太妃,其心可誅,該當何罪……」話音令人不寒而慄。

  高醫政殘存的一絲僥倖之念灰飛煙滅,他的右手不能動作,只得將頭嗑得咚咚作響,「皇上恕罪,饒小人一命,皇上恕……」

  蕭衍拔出長劍,高醫政如蒙大赦,將將抬起頭來。下一刻,他喉頭血濺三尺,再不能言。

  徐院判跪在高醫政右側,青色六品官服上的鷺鷥補子已沾滿血污,他的臉上,臂上星星點點,皆是紅漬。

  血腥味濃郁,無孔不入。

  他伏在地上,後背僵直得一動不動。

  皇帝拖著一柄長劍,緩緩走到他身前,開口問道:「徐院判督察不力,是否與高熙園同罪?」

  徐院判以頭搶地,急急辯解。「高熙園所作所為,下官一無所知……陛下,饒命,陛下恕罪!」

  滿室靜默,只聽鐵劍劃過青磚發出刺耳的沙沙聲響。

  徐院判磕了足有半刻的頭,腦門劇痛,頭暈目眩,幾欲嘔吐,可無邊的恐懼令他手足冰涼。

  才聽見皇帝道:「徐院判在太醫院多年,或許是該尋個養老的去處了……」

  天祿閣偏閣之中,陸朝紋風不動地坐在圓凳上,終於等來了高貴公公。

  「師傅!」

  他扭頭卻見高貴公公面色微白,藍衣下裳分幅處滿是猩紅血污。

  陸朝咽了一口唾沫,抖抖索索地起身,替他倒了一杯茶,「師傅……喝……喝水。」

  高貴公公擺了擺手。

  他此刻毫無胃口,只示意陸朝將東西放下。

  陸朝不敢多話,摸出了腰包裡的元寶,幾片金葉子和一顆金花生,一股腦地倒在了高貴身前的紫檀木長桌上。

  「師傅,那……徒兒先告退了。」

  高貴公公蹙緊眉頭,揮了揮手,「滾吧。」

  皇帝近日來的心情是越來越差了,晚上醒著的時辰比睡著的時辰多多了。

  哎。

  高貴公公心中幽幽嘆了一口氣。

  巳時一刻。

  顧儀和女主再次相逢於浣衣局大門外。

  趙婉依舊穿著那一身死亡芭比粉宮服,向她款款走來。

  顧儀望著她的臉,頓時產生了一種時過境遷的酸澀的悵然之感。

  趙婉屈膝一福,「拜見美人。」

  顧儀將水青色綢緞又托給了趙婉,而趙婉腰間的白兔玉佩適時地滑落在地。

  顧儀先她一步,沉默地拾起白兔玉佩,冷聲道:「你一個小小的浣衣局宮婢為何會有此玉?」

  趙婉聞言,許是被她的氣勢震懾住,竟跪到了地上,垂首道:「此玉乃是奴婢家中祖傳,望美人還予奴婢。」

  顧儀心中發苦,聲音卻更冷了幾分,「此玉乃非凡品,你一個宮婢,何來祖傳之說,你不必多言,此玉……你再也拿不回去了……」

  趙婉輕咬朱唇,叩首道:「求美人寬宥,奴婢……此玉確是奴婢萬般珍愛之物,奴婢,求美人高抬貴手……」

  顧儀靜默片刻,眨眨眼道:「你兩日後拿著綢緞來秀怡殿找我,不可早也不可晚,或許……我會改變主意……」

  趙婉眉睫輕顫,「奴婢……奴婢遵命……」

  顧儀捏著那一枚白兔玉佩轉身就走,身心俱疲。

  她回到秀怡殿偏殿,拿了話本手稿,徑直去找了齊美人。

  如同上一回一般,齊美人應下了話本的差事。

  攢錢的任務決不能松懈!

  日影微斜,顧儀才緩緩走回了秀怡殿西偏殿。

  她揮退桃夾,掀開帳幔,獨自坐到了木榻之上。

  夏日的陽光溫溫熱熱地灑在她的肩頭,如同舊日情人的懷抱。

  她坐著一動不動,坐了足有一個時辰,坐到屁股發麻。

  腦中翻江倒海,將前前後後的事宜想了不下百遍。

  主線劇情確實偏離了。

  撫州是一條書中劇情沒有的支線。

  蕭衍南巡遇到埋伏原本是在青州府外,洛川之上。

  埋伏之人,博古,按照書中描述,高壯精瘦,虯須覆面,應該正是當日茶園中的持刀之人。

  只是博古為何會出現在撫州,他又是何從知曉蕭衍行蹤,就恰恰出現在周氏茶園?

  而蕭衍之所以會去撫州……

  顧儀不得不承認……興許就是顧美人沒有死,顧長通謀官,從而造成的一系列蝴蝶效應,劇情偏差。

  怎麼辦!

  這一回,她要怎麼辦!

  一念至此,顧儀心中如同塞入一把荒草,頹頹然,難受。

  兢兢業業苟了那麼久,一朝打回原形,任誰都會喪個十天半個月吧……

  顧儀不禁淚灑心田,可哭不出來。

  申時三刻。

  敬事房的總管武公公捧著玉牌,低眉順目地緩步行入天祿閣。

  不過短短半刻,人就退了出來。

  他朝高公公搖了搖頭。

  果然,今天又沒有翻牌子。

  高公公嘆道:「那你下個月再來試一試。」

  武公公自從當上這個敬事房總管,常常覺得自己命懸一線。

  六宮雖有,卻形同虛設。

  加之中宮空缺,天子無嗣。

  他這個敬事房總管遲早要完!

  *

  隔天一早,辰時剛過。

  顧儀就和齊美人結伴去秀怡殿正殿坐冷板凳。

  齊美人見顧儀反常地一言不發,只坐在圓凳上,眉目鬱郁,眼皮微腫,小聲問道:「顧美人怎麼了?可是身子不適?」

  顧儀苦笑道:「我只是在想,還要在這裡坐到什麼時候?」

  齊美人望了一眼窗外的日光,「料想已是過了半個時辰了,再過一會兒,王貴人就該派人來了。」

  話音剛落,一個宮婢果然從刺繡山水屏後轉出來,「二位美人見諒,貴人今晨習字,無暇見客,二位美人請回吧。」

  顧儀聽她說話,覺得聲音略略耳熟,定睛打量了她一眼,見那宮婢身著碧衣,蘋果臉,顴骨微聳。

  她猶疑問道:「你是……槐花?」

  槐花不知為何顧美人會記得她,蹲福道:「奴婢正是槐花。」

  顧儀「嗯」了一聲,轉開了眼。

  出了秀怡殿正殿,齊雲難得地開口道:「夏日荷塘正盛,左右無事,不若顧美人隨我去御花園中逛逛?」

  顧儀莞爾一笑,「好啊。」

  兩人出了秀怡殿,沿著朱紅高墻望御花園中行去。

  齊雲本不善言辭,可顧儀今日看上去甚是悶悶不樂,於是打開話匣道:「進宮已有一段時日了,顧美人可還習慣?」

  顧儀頷首,「習慣了。」習慣得要命。

  齊雲卻低聲惆悵道:「可……我卻有些不習慣……」

  顧儀扭頭,見齊雲展眉又道:「不說喪氣話了,外面好多人想進宮都進不來……」

  顧儀凝神細想,齊美人從來都是不爭不搶的悶葫蘆性格,把皇宮當成冷宮在過。

  日後出宮以後興許能過得更自在些。

  就是不知道,她有沒有機會等到那一天。

  兩人不言不語地走到了荷塘旁,水中粉白荷花交錯,亭亭玉立。

  遠遠地見到荷塘對面一道倩影被宮人簇擁著緩步繞湖而來。

  宮貴人一襲山吹色襖裙,點綴青黛條紋,笑意盈盈道:「二位美人好興致,來園中賞荷?」

  顧儀,齊雲雙雙蹲福,「問貴人安。」

  宮貴人目光自二人面上掃過,淺笑道:「妹妹們進宮之後,現如今還未面聖罷,只可惜,聽說昨日聖上又未翻牌……實在可惜……」

  一個冷情的帝王,你們後宮寂寞的日子還在後頭。

  齊雲一臉無所謂,而顧儀卻心想,這有什麼可惜,明天就該補翻牌子了。

  只是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再……碰上蕭衍。

  宮貴人見二人沉默,轉頭看向身後的春芽道:「派人待會兒去秀怡殿賞二位美人珠花……」

  「多謝貴人。」

  宮貴人笑嘆道:「姐姐妹妹之間,何須多禮……此際時辰不早了……回摘芳殿。」

  顧儀料想她仍舊意在與秀怡殿王貴人爭鋒,又是一福,「恭送貴人。」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7:13 PM

第54章 于代

  酉時三刻,晚照寥寥懸於西。

  守朱雀門的侍衛,見一人頭戴帷帽,身著湛藍長袍,緩步而來。

  橙陽斜照,卻將他的影子拉得綿長,形隻影單,更見蕭索。

  胸前飛魚圖騰,點睛龍目怒睜,氣勢駭人。

  侍衛拜道:「參見高公公。」卻見他默不作聲地行過朱雀門,翻身上馬,策馬往東而去。

  穿城而過,門廳寂寂冷清,

  黑馬停在了一處茶肆之外。

  此時暮色業已四合,行者還家,倦鳥歸巢。

  茶肆外的旌旗斜斜地歪著,大門輕攏,不見一客一茶。

  茶肆內的于代透過門縫望見了蕭衍。

  他疾步往前,拉開側面,迎他,只說:「來了。」

  蕭衍自側門而入,合上房門,才解下帷帽。

  于代已有大半年光景沒見過他了,此刻乍見,只覺他一雙暗褐色桃花眼猶似故人。

  「陛下,近日似乎清瘦了不少,公務雖忙,陛下也應保重身體。」

  蕭衍緩緩側目,看他一眼,「于將軍許久不帶兵,性情倒是溫和了……」

  于代聞言,面色一凜,恭敬答道:「陛下令某帶兵南下,此際正兵分四路自北而下,往洛川而去,已過垤城,料想隆冬,洛川千里冰霜之時,便能抵達青州府外。」

  蕭衍淡笑一聲,「甚好。于將軍有功。」

  于代胸中暗舒一口氣。

  「臣此番進京,還為陛下帶來了新馴養的雄鷹。陛下可要去看看?」

  蕭衍頷首,于代引領他走到茶社後面的小院。

  院中立著一棵兩人高的槐樹,一隻黑翅白頭鷹停在枝頭,身量約有半人高,乖順地一動不動。

  見到來人,只微揚鷹首,半展黑羽。

  于代笑道:「此鷹喚作哈多,是草原最忠誠的信使。」

  蕭衍伸手去取它鷹爪上的信筒。

  哈多一雙漆黑鷹眼滴溜溜轉來,卻仍舊一動不動,任由他取下信筒。

  「果是馴養好的鷹……」蕭衍輕拂鷹羽,「舅舅好功夫。」

  聽到這一聲『舅舅』,于代惴惴不安的心才總算落到了實處。

  他憨厚地呵呵笑了兩聲,「阿衍,若是喜歡,我改日再給你送一隻來。」

  蕭衍鬆開手,長眉舒展,「新官拔擢之後,我欲去烏山別宮,若是舅舅能派人先行,尋出太子衡舊人……那我亦可不虛此行。」

  于代抱拳拜道:「臣遵旨。」

  蕭衍轉身往茶肆而去,腳步忽然頓住。

  于代見他以手扶額,眉心皺了起來,臉色登時難看。

  他急道:「陛下,可是頭疾又發作了?」

  他伸手欲扶住蕭衍,卻被他閃身避開。

  蕭衍放緩呼吸,立在原地,等了半刻,那陣驚痛才漸漸消失,「無妨……」

  于代追問道:「陛下可曾看過醫政,若是宮裡的人不中用,臣給陛下去宮外尋醫?」

  皇帝的頭疾已有數載,起初發作並不頻繁,隔數月才有一回,眼下看來,似乎是更厲害了……

  蕭衍抬眼打量于代,卻道:「舅舅不必掛心,區區頭疾,並非大事。」

  于代本欲再勸,但見他神情冷厲,唯恐僭越,只得作罷。

  戌時過半,御花園華燈初上。

  顧儀著一襲素色襦裙,頭簪四鈿,提著一盞白紙糊燈籠順著石徑,往宮門的方向慢慢走去。

  不知道今夜能不能再見到蕭衍。

  顧儀走著走著,心跳愈快,撲通撲通,仿佛響在耳旁。

  她駐足停在石徑一旁,朱雀宮門遙遙相望。

  待會兒見到扮作高貴的蕭狗子,她還是要大膽地和他搭訕,就是不知道今天的燈籠能不能這麼巧地燒起來。

  她又看了一下眼當中的燭台。

  應該……沒問題,如果她到時候晃得猛一點,不愁點不燃燈籠。

  她不禁嘴角輕揚,期盼地望向宮門的方向,一雙眼睛若一汪清水般明澄,亮晶晶的。

  天邊玉輪高懸,清輝愈涼。

  蕭衍卻沒有出現。

  顧儀站得膝蓋發麻,原地來來回回走了幾步。

  手中提著的燈火漸弱,猶有微茫,幾隻小小飛蟲撲火,撞在白紙燈籠上噗噗輕響。

  顧儀旋身小心地護住燈籠。

  她今夜可能等不到蕭衍了。

  宮正司就快落鎖了,她得在此之前趕回秀怡殿。

  她又遠眺了一眼,狹長的漆黑夾道,高聳的深朱紅宮墻之間仍舊只見兩個守門侍衛的虛影。

  顧儀仰望漆黑天幕,咬咬牙。

  算了!看來只能明日再想別的辦法了!

  亥時正。

  蕭衍自朱雀門入宮。

  他不疾不徐地轉過御花園石徑,直朝天祿閣而去。

  行到湖畔,前方燈火朦朧處立著一道身影,著藍衣女官服。

  背影佝僂,似乎有些年紀。

  蕭衍此刻扮作高貴,自然不願節外生枝,他閃身避到道旁的假山處,本欲等那身影稍稍走遠,另尋一條僻靜的小道。

  卻忽聽一道極為熟悉的聲音響起,「季嬤嬤久等了。今日離宮須盤點藥材,故此來晚了。」

  太醫院徐院判。

  蕭衍頓住腳步,聽一道女音,聲音極低開口問:「今夜匆忙約臣婦來,究竟所為何事?」

  徐院判左右一望,聲音漸低道:「徐某今夜就要離宮,心中實在放心不下,昔年趙桀夫子託付我之人,仰仗嬤嬤照拂了……」說著,他躬身長揖,久久不起。

  季嬤嬤連忙伸手拉他起來。「臣婦定當量力而為。」

  趙桀。

  蕭衍思索了片刻,記起了此人。

  趙桀,東宮輔臣,太子少師,死於非命。

  趙桀父子所托之人……

  是親眷?

  何人?

  兩道身影往宮門行去,待到周遭復又回歸寧靜,蕭衍才從假山後閃身而出,疾步返迴天祿閣。

  趙桀在東宮之時,他未曾見過。不過,他幼年曾於濟州滄郡,見過趙桀一面。

  趙桀究竟如何死的……

  蕭衍不禁冷笑一聲,臉上如罩冰霜。

  三更鼓敲過,夏日知了長鳴。

  顧儀躺在木榻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還有一天了。

  她還沒有見到蕭衍。

  蕭衍不一定會翻她的牌子,他若是不來,見不到趙婉,她是不是又要重來……

  重來了四回,顧儀漸漸悟出了一個道理。

  該出手時就出手,拼了!

  明天要是蕭衍按照劇情,去了秀怡殿正殿。

  她即便裝一回頭疾,也要把他騙過來!

  辰時三刻,顧儀就從木榻上爬了起來,喚來了桃夾,將昨日吩咐工匠做得捶腿棒遞給她,囑託說:「今日補翻牌子,你去把這個送給陸公公,高公公,定要美言幾句!」

  桃夾卻沒有伸手來接,一臉茫然,問道:「美人是何意?今日不到翻牌子的日子呀,不若奴婢下個月十五號再去送?」

  顧儀懷疑自己聽錯,「什麼?今天不補翻牌子?六月十五不是沒翻嗎?為何不補?」

  桃夾輕笑一聲,「美人忘了?按例,陛下每月只在十五號翻牌子,若是叫『去』,就得等到下個月十五了……」

  按例?按哪年的例啊?她那年的例不是這樣啊!

  劇情是不是又在搞她!

  顧儀震驚得張大了嘴。

  蕭狗子難道……不行了嗎……

  桃夾見狀,出言勸道:「美人莫急,下個月總還有機會得,這會兒是要起了嗎?」

  怎麼辦!今天蕭衍不來秀怡殿,那她是不是又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她太難了!

  顧儀點頭,「嗯……伺候梳洗罷……」

  她必須要冷靜,還有數個時辰,她要想辦法!

  未時剛過,烏雲驟聚,天空下起了大雨。

  高貴公公匆忙穿過雨簾,藍衣袍腳微濺泥污,快步邁入天祿閣,拜道:「回稟陛下,奴才查閱女官司記司處,宮內諸司薄書出入錄記,找到了徐院判舉薦過的數個女官名冊,陛下可要細細過目?」

  「呈上來。」

  高貴公公捧著名冊,躬身抬步上了玉階,呈給皇帝。

  蕭衍看那寥寥幾個名字,有浣衣局,太醫院,司仗司等,當真是散落各處。

  並且女官品級皆為不入流的宮婢,所錄之人同為趙姓。

  趙滌,趙雪,趙初,趙婉……

  不知是不是徐崇有心刻意為之。

  趙桀與徐崇該是舊交,只是將趙氏親眷送入宮中,又是為何?

  高貴低眉斂目,眼風瞄見皇帝捏著名冊,垂眸不語,心道,這剛貶了徐院判,又去查他的舊事,瞧著仿佛不是什麼好事,可皇帝卻不像生氣?難道這幾個女官還能有大前程?

  他想到這裡,不禁試探地開口問道:「陛下,若是想……奴才可招人來見見?」

  蕭衍合上名冊,扔到一旁,「不必。」

  高貴不再多言。

  是他又想差了……

  哎。

  這闔宮之中,什麼時候才能有個陛下的可心人兒……

  閣外大雨瓢潑,一直下到黃昏。

  顧儀看了一眼窗外雨影細密如織。

  差不多就是這個時辰,不能再等了!

  「走,我們去一趟浣衣局!」她轉身吩咐桃夾道。

  桃夾蹙眉不解,「美人,雨下得這般大,去浣衣局作甚?若是想要取回綢緞,浣衣局的宮婢該送上門來才是!何勞美人前去?」

  時間不多了,顧儀無暇多作解釋,只說:「不等了,此際前去時機正好!雨中游園,別有野趣。」

  桃夾只得取了一把靛青色油紙傘,遮在顧儀頭上,亦步亦趨地跟隨她往浣衣局而去。

  天邊青光一閃,滾過一道驚雷。

  轟隆大響。

  亥時一刻。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7:14 PM

第55章 白兔玉佩

  雨絲斜刮,吹打在顧儀臉上,雨滴順著髮髻往下,匯做小股,沿額頭,臉頰,灌入脖頸,冰冰涼涼。

  她心知此刻的自己肯定看上去十分狼狽,可是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她眨了眨眼,睫毛上凝結的水霧將將散開了些,才見不遠處的浣衣局外的宮道上走來了一道碧青人影。

  看來,這個劇情點沒有變動!

  她猶記得自己曾在第三天的夜晚在此處成功蹲守過女主,兩人順著園中石徑信步游走,於湖邊岔路依依惜別。

  而蕭衍則會在片刻之後,隔著粼粼湖面,出現在對岸。

  既然,他不來秀怡殿,她就要帶著女主在這裡守株待兔。

  若是他今夜不從此湖經過,即便是去前殿,她也要試一試。

  大不了,治她個以下犯上的罪名,反正結局都一樣!

  顧儀不由得握緊了袖中右手,那一塊白兔玉佩就被她緊緊地拽在掌心裡。

  趙婉撐著紙傘,懷中抱緊了那一匹水青色綢緞,抬眼看見渾身濕漉漉的顧美人直朝她快步而來。

  她頓住腳步,驚慌道:「美人為何來了?奴婢正欲前往秀怡殿西偏殿給美人送上綢緞……」

  顧儀不耐地捉住她的手腕,「你隨我來。」她拉著趙婉就往湖畔石徑而去。

  桃夾急急跟上,將油紙傘遮在顧儀頭頂,即便如此,顧儀身上的藕荷色對襟長衫,碧色羅裙早已被雨水浸濕,黏在身上。

  桃夾不忘出言勸道:「美人,走這樣急,是去何處,因這落雨,湖邊定是濕滑極了,美人腳下多加小心才是!」

  顧儀回身看了一眼桃夾,見她也早就淋成了落湯雞。

  今夜此番舉動著實頗有些冒險,還是不帶她了。

  顧儀奪過趙婉懷中的綢緞,遞給桃夾,開口道:「此際用不上你了,你抱著此匹綢緞,速回秀怡殿西偏殿。」

  桃夾驚愕道:「那美人呢,美人不回去嗎?雨下得這樣大,游湖也沒意思呀!」

  顧儀擺擺手,「不必管我,你回去就行。」說話間就把綢緞塞到桃夾懷裡,拉著趙婉旋身快走。

  桃夾咬咬牙,不敢不從,只能獨自抱了布往回走。

  天空又滾過一道驚雷,映得身旁湖面青光一閃。

  顧儀轉頭去看,湖邊竹影橫斜處,她窺見了一隊人馬。

  為首的男人身形挺拔,著明黃色。

  後面跟著一長串宮人。

  是皇帝。

  劇情誠不欺我!

  顧儀頓時猶如打了雞血,拉著趙婉,腳步愈快,迎了上去!

  趙婉自然也看見了那著明黃常服之人。

  她驚慌地想要甩脫顧儀的左手,掙扎道:「美人恕罪!奴婢一身雨污,面君乃是不敬!奴婢……奴婢……」

  卻被顧儀打斷道:「你不是一直都想見到他嗎?既然今夜可以見到,為何不見!」

  趙婉驚得瞪大了眼,「美人……」如何知曉得……

  顧儀心裡憤憤,憋著一股鬼火。

  來吧,劇情,互相傷害吧!

  高貴公公眼睛尖,一眼就看見雨簾外急匆匆走來兩個人影。

  兩個女人。

  雖是撐著一把紙傘,可兩個人鬢發濕噠噠地貼著面頰,渾身從頭到腳被雨澆得,跟水鬼似的。

  什麼人啊,這都是,打扮成這樣,還敢來邀寵!

  高貴公公眼風一掃,立時有兩個宮侍從小跑上前去驅趕。

  蕭衍穿過雨簾,腳步本是極快,見到前路來人,略微蹙眉,頓住了腳步,跟在他身後掌傘扇的宮侍猛地剎住腳,險險穩住傘柄,唯恐雨水滴落在皇帝身上。

  「避讓聖駕!」宮侍行到顧儀身前,長聲喝道。

  顧儀順勢跪地,躬身長拜,袖中的白兔玉佩被她用力地擲了出去!

  以一道弧線滑落而出,落入雨水積成的小水潭,濺起數朵雨花,堪堪停在了十步開外的皇帝腳前。

  這個女主糾結了半本書四十五章的「我給他看還是我不給他看的」關鍵道具白兔玉佩,就這樣被她甩到了蕭衍面前。

  劇情的進度條由她來拉!

  顧儀算是想通了,上一周目她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地保劇情,保進度,到頭來還是然並卵。

  這一回,她要先發制人!

  趙婉見到皇帝腳步微動,立時也埋頭長跪了下去。

  蕭衍視線掃過雨中跪著的兩道身影,停在了他玄靴前的白玉之上。

  白兔形制,似曾相識。

  他長眉微斂,俯身將此白玉拾了起來,放在掌中細觀。

  臥兔白玉,觸手溫潤,他心中微動,翻過玉佩,食指細細摩挲右下角鐫刻的烙印,一個及其微小的『玉』字,一筆一劃,輕輕淺淺,入骨融於白玉,若非細察,此心,此意,永不見天日,永不可知。

  玉衡指孟冬,眾星何歷歷。

  蕭衍笑了起來,笑意疏朗,聲卻若狂,只笑兩聲便停了下來。

  「此玉……此玉……是何人所有?」他的聲音不高不低,在大雨傾盆的夜裡卻清晰可辨。

  趙婉躬身長拜道:「此玉……此玉乃是奴婢所有。」

  蕭衍定睛細看了她一眼,見她眉目低垂,面目隱入陰影處,「抬起頭來。」

  趙婉緩緩地直起腰背,抬起頭來。

  面前的帝王,眼含霜雪,冷冷地凝視著她,「你是何人?」

  趙婉低聲答道:「奴婢乃是浣衣局宮婢趙婉。」

  「趙婉……」蕭衍低笑一聲,「如此說來,你就是趙桀的後人……」

  顧儀心中咯噔一跳,這進度條拉得也太快了吧。

  全書女主隱藏了六十章的身世之謎這麼快就揭開了……

  說好得兩小無猜的童年玩伴身份就這麼跳過去了嗎?

  她這波進度條……是不是拉得太猛了……

  拉胯了……

  她趴在地上,不敢亂動。

  蕭衍見趙婉臉色煞白,並不答話,便將目光轉向了一旁跪著的人影上。

  只見她埋著頭,跪在地上,烏漆漆的頭頂上簪了四朵素白珠花,被雨水重刷過,軟趴趴地臥在發間。

  「你又是何人?」

  你好,我就是救過你的顧雷鋒。

  顧儀心中腹誹,嘴上卻答:「臣妾是秀怡殿西偏殿的顧美人。」

  蕭衍「哦」了一聲,「方才擲玉之人,是你?」

  話音比顧儀記憶中還要冷上幾分。

  她不敢抬頭,只乖覺道:「臣妾方才是手滑……不小心才脫手扔了出去……」

  「放肆。」

  顧儀聞言不由一抖,此言擲地有聲,語含大怒。

  分明不是她記憶中蕭衍的語調了。

  她咽了一口水,拜道:「臣妾失言,陛下恕罪。」

  蕭衍捏著白玉,心念幾轉。

  這個顧美人若是處心積慮以此玉相要挾,便不能留了。

  他轉眼又望了一眼她伏低的頭顱,但見她幾縷烏發垂落耳邊,露出的耳垂雪白小巧。

  口中的「殺」字卻說不出口。

  天邊滾過悶雷,大雨砸在地上,噼裡啪啦響聲不絕。

  蕭衍沉默片刻,「趙婉,殊麗芳華,今日擢升為婉美人,賜住秀怡殿西偏殿。」

  高貴公公聞言一喜,正欲答話,卻聽皇帝又道,「秀怡殿顧美人居心叵測,御前失儀,降為才人,移出秀怡殿。」

  顧儀伏在地上,眨了眨眼,此結局尚在她意料之中。

  畢竟,她帶著女主這麼明目張膽地來碰瓷,又拿關鍵道具刺激蕭衍,不可能全身而退。

  她甚至都懷疑,原身顧美人就是這麼領的盒飯。

  眼下她只是被降了品級,不得不說,仍舊有幾分僥倖。

  但好在,劇情在線,雖然仿佛快進了六十章,但在線。

  趙婉拜道:「陛下隆恩。」

  顧儀也跟著拜道:「陛下隆恩。」

  她的耳畔旋即傳來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待到再也聽不清楚,顧儀方才抬起頭來。

  面前的趙婉瞬也不瞬地盯住她,「顧才人究竟是何意?」

  顧儀站了起來,濕衣黏在身上,渾身難受,她露出個微笑,「婉美人求仁得仁,難道不好嗎?」

  趙婉皺眉道:「你究竟是何人?」為何要幫我?

  顧儀笑了一聲,「不過是後宮之中籍籍無名之人,祝婉美人往後前程似錦。」

  說罷,她再不停留地往秀怡殿而去。

  既然說了,要讓她挪出去,今夜尚儀局就會派人來讓她移出秀怡殿。

  大雨驟歇,夏日涼風吹開幽幽陰雲。

  一輪皎皎明月高懸長空。

  皇城之中,三更鼓次第敲過。

  顧儀懸著的小心肝總算徹底落到了實處。

  憑藉一頓操作猛如虎,她真的苟過了這最初的三十六個時辰。

  謝天謝地謝劇透。

  那些睡前讀過的《絕情帝王愛上我》,沒有白讀。

  她想罷,環顧四周,打量了一下這間陌生的宮室。

  屏翠宮是個小宮殿,在西苑西北角,因年久失修,顯得十分沒落,約等於冷宮。

  殿中木榻陳舊,立櫃積灰。

  但這都沒關係,畢竟主線感情線被她拉了進度條。

  她在冷宮住一陣子,說不定主線劇情很快就走完了。

  到時候,她就可以出宮去做她那快快樂樂的富婆。

  顧儀換下了裡裡外外的濕衣,抬眼才見桃夾捧了熱水盆進殿,眼角隱隱發紅。

  她驚奇道:「你哭了?」

  桃夾搖頭,擱下水盆,略略哽咽道:「奴婢沒哭,奴婢只是想不通,好好的,美人怎麼會被貶成了才人,還住到了西苑來?」

  顧儀有心開解她,「福禍相依,說不定此乃是福不是禍。」

  桃夾苦著一張臉,只「嗯」了一聲。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7:14 PM

第56章 不好概括

  高貴公公站在天祿閣外,聽罷宮人回稟遷宮之事,頷首道:「知道了,你們退下罷。」

  待到宮人離去後,高貴公公轉身走進天祿閣,穿過前廳,才至寢殿。

  殿中只一盞銅雀燭台火光昏黃,他放輕腳步,低頭見到那臥兔白玉碎作數瓣,落在塌邊。

  高貴公公心中又是一嘆,抽出腰間絲帶裹了碎玉拾起來。

  「高貴……」

  高貴公公側目,見木榻紗帳中的人影微動,垂首低聲道:「陛下恕罪,奴才驚擾了陛下……」

  蕭衍翻身而起,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剛過寅時,陛下還是再歇息一會兒罷。」

  蕭衍伸手撩開紗帳,「把奏疏捧來。」

  高貴公公斗膽又勸:「陛下近日少眠,奴才不若給陛下送碗安神茶來……龍體康健才是國祚之本啊……」

  蕭衍平日裡睡不著,今夜更睡不著。

  他「嗯」了一聲,高貴便立刻旋身而去。

  他的太陽穴突突抽痛,雖不至於頭疼欲裂,但著實難受,難受得無法安睡。

  此頭疾近來發作愈勤,他本是懷疑有人暗中謀害。

  可暗衛查不出蹊蹺,醫政看不出緣由,他在宮外尋得良醫也說不清其中因果。

  蕭衍面目愈冷,披了一件青衫下榻,點燃了殿中燭火。

  寢殿亮若白日。

  高貴捧來了梨花木托盤,擺著數卷奏疏和一碗安神茶。

  蕭衍接過青花瓷茶碗一口灌下,頭疼仿佛好了一些又仿佛沒有。

  高貴公公放下托盤,自覺地後退到了殿外站樁。

  長夜漫漫,宮闈幽暗。

  唯有天祿閣燈火長明。

  秀怡殿王貴人一覺醒來才發現西偏殿裡住著的美人換人了。

  她坐在正殿之上,打量了一眼對面的婉美人。

  今日不到辰時,就聽說她來正殿請安了。

  是個勤快人兒。

  王貴人見婉美人身著一襲牙色褙子,艾綠襦裙,頭簪四鈿,顧盼流轉,當真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王貴人心煩氣躁得很,送走了顧儀,又偏偏來了個趙婉。

  雖只是個美人品級,但皇帝竟然破天荒地給了個『婉』的封號。

  王貴人吹了一口茶,語調涼薄,「婉美人好手段,聽說昨日都還只是個浣衣局宮婢,不知怎地就入了陛下的眼,佩服佩服。」

  趙婉蹲福道,「陛下隆恩,阿婉亦受寵若驚,得棲於秀怡殿,往後萬望王貴人照拂。」

  王貴人譏誚一笑,「你倒是同我說說,怎麼照拂……昨夜顧美人成了顧才人,這其中若說沒你的緣故,我可不信,你這般厲害手段……往後少來往罷……不過,你既住了秀怡殿,就要守秀怡殿的規矩……」王貴人放下茶盞,「抄個宮規十卷,婉美人可溫故而知新。」

  趙婉臉上一熱,垂首道:「遵貴人教誨。」

  王貴人擺擺手,「你去罷。」

  見她出了秀怡殿,王貴人才喚來黃鸝,著急問道:「打聽來了嗎?昨夜究竟是怎麼回事?」

  黃鸝一五一十答:「奴婢出門打探了一圈都沒問出個所以然來,只聽說昨夜顧才人領著婉美人在湖畔遇到了皇上,不知怎麼就衝撞了聖駕,可當時都是御前伺候的人,個個守口如瓶,想必是顧才人犯了皇上忌諱……」

  王貴人皺眉,心想,顧儀性子不差,人也不蠢,怎麼就忽然跑到皇帝面前,衝撞了聖駕。

  皇帝性子本就冷情,顧儀不要命了不成。

  她想了片刻,想不明白便就此作罷。

  只叮囑黃鸝道:「往後啊,你可得盯緊了西偏殿。」

  「奴婢自然曉得。」

  王貴人轉了話頭,問:「新得的茶會圖卷,可送到采薇殿淑妃娘娘那裡了?」

  黃鸝頷首,「昨日奴婢就派槐花去送了。」

  王貴人「嗯」了一聲,放下心來。

  屏翠宮中,顧儀睡到自然醒,緩緩坐起,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

  久違的舒爽。

  這是長久以來,她自覺第一次戰勝了劇情。

  不再需要時時忐忑,擔心自己每每命懸一線。

  她梳洗過後,桃夾就領回了今日的早膳。

  按照才人的用度,膳房給她減了兩個小菜,少了一道糕點。

  桃夾一副要哭的表情,「今晨奴婢去提膳,膳房師傅就不肯給奴婢才人愛吃的酥餅了。午後奴婢去領冰,料想也不能同以前一般富余了,只是夏日正熱,若是冰少了,才人怎麼受得了。」

  「都是小事。」顧儀大度道,「我瞧著這屏翠宮庭前的枇杷樹生得鬱郁蔥蔥,若是打理得好,立在窗前,就可遮蔭,庭後還有一口水井,若是熱極了,用井水冰些瓜果解暑也可以……」

  桃夾目瞪口呆,「才人……這是不打算爭了?才人雖未明言,但奴婢也能猜到,定是那婉美人暗害了才人……才人如今來了西苑,但等到下個月翻牌得日子,奴婢去求求陸公公,興許還有轉圜的餘地……只要能見到陛下,才人一定可以……」

  顧儀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打斷她道:「不必了。」

  桃夾怔愣片刻,「才人……」

  顧儀就著桌上的布巾擦了擦手,「待會兒,你若是要去司計司,順道也去一趟工匠所,要一套捶丸器具來,小副即可,舊的也沒關係。」

  桃夾點頭應下。

  顧儀用過早膳,就開始專心地搞起了話本創作,中途,齊美人身邊的宮婢團圓來屏翠宮尋過她一次,給她送了一片金葉子,說是齊美人給的。

  顧儀感動地更加專注地投入了創作。

  寫了數個時辰,有些頭暈眼花。

  日升於頂,暑氣漫湧。

  顧儀索性脫掉了月白素裙外罩著的對襟小衫,捏了一把青絲團扇給自己扇風解暑。

  她信步走到庭院裡,看了一眼枇杷樹,見到寬厚的大葉下,掩藏著幾爪嫩黃的小果,還未長成。

  屏翠宮小,庭院也不大,只有這一棵枇杷樹可觀,與從前的河洛殿庭院宛若雲泥之別。

  她看了一小會兒就將這枝枝葉葉都賞盡了。

  顧儀捏著小扇,邁出了紅漆剝落的宮門。

  往東行了數步,就見到另兩扇掉漆的朱紅大門,可門上掛了一把拳頭大小的鐵鎖,滿是鏽跡,也不知是鎖了多久。

  她仰頭看那門上,既無題詞也無牌匾,不知這是哪宮哪院。

  沿著宮墻又徐行數步,頭上驀地灑下一片蔭涼。

  顧儀抬頭就見浮翠流丹,青綠葉間掛著紅寶石般的果實。

  是一棵高大的櫻桃樹,悄然探出了宮墻。

  蕭衍自談源堂出來,沿著夾道往前殿而去,轉過一重月亮門,就瞧見前方宮墻下立著的一道人影。

  一身素白衣裙,頭上梳了單髻,未簪珠花,只有兩股秋香靛青的雙色髮帶,垂懸腦後,隨扇起微風輕揚。

  她仰著頭,專注地看著高墻之上的櫻桃樹。

  高貴公公見皇帝驟然停下腳步,也跟著駐足。

  他伸脖子一望,這人好像見過?

  顧儀本能地察覺到身後似乎有目光逼視。

  她轉過身,看見了數步開外的蕭衍。

  心跳猛地跳漏了一拍。

  昨日雨夜,她伏低長跪,根本沒有真正地看清蕭衍的面目。

  今日乍見,眼前的蕭衍一身玄色金絲龍袍,頭豎玉冠,眉如鴉羽,鬢角一道淺疤,全然如舊。

  只是一雙若琉璃般的暗褐色眼睛無波無瀾地注視著她。

  蕭狗子是不是過得不好……

  即便他的容貌絲毫未變,可周身氣勢已不大似從前。

  蕭衍雖是冷冷清清,可偶爾笑起來的時候,仍如冰雪初融,暖陽遍照。可眼前之人如籠萬年寒霜,拒人於千里之外。

  明明只是三兩日未見,可怎麼卻感覺像過了一輩子那麼長了……

  無論顧儀心中如何安慰自己,她都再明白不過,劇情其實已經殘忍地把她記憶中的蕭狗子留在了上一周目。

  她只要一想到自己其實已經把蕭狗子孤零零地一個人留在了驪山茶園,她就難受。

  若是難受,不如不見。

  高貴公公鮮有地震驚了。

  他歷來識人無數,過目不忘,靠記人臉吃飯,顧才人甫一轉身,他就認出了她,昨夜湖畔被貶的顧才人。

  可她到底是怎麼回事,什麼路數!

  見到皇帝,既不蹲福,也不請安,反倒愣在原地,眼眶發紅,一副要哭不哭,眼淚將落未落的楚楚可憐模樣。

  難道這闔宮之中還有這樣的狠角色?

  他不由得側目瞧了一眼半步之外的皇帝。

  蕭衍長眉微蹙,臉上是少見的猶疑。

  他不解地凝視來人。她的面色在日光照耀下雪白,唇色鮮紅,氣息愈快,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杏眼中的瞳仁若黑漆點墨,直視帝目。

  此人……他像是見過,又像是從未見過。

  只是她為何看上去如此傷心?

  仿佛,只是望著她,就能為她的傷心所動……

  蕭衍壓下胸中古怪細密的滯重之感,出聲問道:「你是何人,為何在此?」

  顧儀聽到話音,腦中瞬間清明起來,她立時埋頭,蹲福答道:「臣妾是顧才人,今日在此散步,無意驚擾聖駕。」

  顧才人。

  昨夜擲玉的顧才人。

  蕭衍面目冷了下來,「你既已受罰,當勉力思過,往後素位而行。」

  顧儀垂首,答了一聲:「是,臣妾遵旨。」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7:16 PM

第57章 她是槐花

  此時正值午後,萬里碧空,無一絲清風。

  一輪烈日當空,將腳下的青磚炙烤得發燙。

  蕭衍立在原地,只覺熱氣順著腳下升騰,心頭愈發聒噪,見那顧才人垂首認錯之姿,更是心煩。

  他轉開了眼,不再看她,抬腳往前殿的方向而去。

  高貴公公見狀一愣,繼而快步跟上,卻見皇帝一路眉目深鎖,沉默不語。

  心中不禁暗道,果然犯了皇帝忌諱,再怎麼往後找補也無濟於事,還是沒能入皇帝的眼啊……

  可將將走到天祿閣外,高貴公公耳邊卻聽皇帝忽然問道:「這顧家是什麼人,似乎是地方知州?」

  高貴公公心中一驚,臉上霎時堆笑道:「陛下好記性,顧才人的父親顧長通,是撫州知州,從五品……原是青州府衙通判,兩年前才調任撫州。」

  「是麼……」那他從前確實不該見過她,難道昨夜擲玉真是巧合……

  高貴公公回憶了一遍初選時送來的寶冊,徐徐又道:「顧長通兩年前是自請調離青州府衙,他與戶部沈旭同年禮圍,在去青州前,也曾任職於戶部濟州清吏司……」

  眼風一瞄,見皇帝似乎真的凝神在聽,高貴公公繼而大膽道:「顧長通進士出身,可家門不顯,為官雖已有十餘載,但晉到正六品後,就難有寸進,及至調任撫州知州,撫州清貧,算不上好去處,顧長通補了缺,這才升了從五品……」

  蕭衍頷首,邁步進了天祿閣,卻未再言。

  高貴公公見好就收,適時閉上了嘴。

  申時正。

  采薇殿內的淑妃娘娘罕有地發了一通脾氣。

  一雙丹鳳眼淬著冷光,掃過殿內跪著的一眾宮婢。

  玉壺跪在領頭處,磕頭道:「娘娘息怒。都是奴婢擅作主張,想著秀怡殿的宮婢常來送物件,往日裡也曾去過書房,昨日便吩咐她將王貴人新進的茶會圖卷放入書房,誰曾想……奴婢一定將功補過,將書房打理妥帖……」

  淑妃冷聲道:「本宮的書房,秀怡殿隨便來個人都能進?」

  玉壺又磕了好幾個響頭,口中連聲道:「奴婢知罪,娘娘息怒。」

  淑妃又看了她一眼,到底是家裡帶來的舊人了。

  如今再罰,再補過,也沒用了。

  「采薇殿內所有宮婢罰俸三月,自去領三十手板。如若以後再犯,便不必在采薇殿裡呆了。」

  「謝娘娘開恩。」

  淑妃說罷,獨自回了書房,來回踱步,心神仍舊惶惶不寧。

  昨夜她抄完經,將手中狼毫擱入竹根雕筆洗時,不慎跌落在地,她俯身去拾,才發現山水烏漆立櫃下滾落了一顆指甲蓋大小的血紅珠子。

  劑母珠。

  淑妃立刻慌張地去開了立櫃上的暗格,三彩寶匣果然被人動過了,蓋子只是胡亂地合上,裡面躺著數顆渾圓鮮紅若血的劑母珠。

  此暗格,此立櫃,她從不讓人動,是誰胡亂地動了她的東西。

  淑妃合上暗格,便疾步邁出書房,斥責宮人亂了書冊,玉壺聞聲而至,她方知傍晚時分,秀怡殿的宮婢槐花來書房送過圖卷。

  槐花。

  不論她知與不知,有意無意,都留不得了。

  她趁夜與人留有暗語。

  齊殊等了整整一夜,就是不知道此刻是否已經事成。

  盛夏日長,酉時過後,天光依舊大亮。

  桃夾從工匠所領回了一套半舊的小副捶棒和一顆捶丸,遞給了顧儀。

  「這一套捶具聽說是從前宮侍們玩丸戲最稱手的,只是有些舊了,才棄之不用,若是才人玩個趣兒,使著正好。」

  顧儀接過細看,比劃了一下,「真是稱手,不錯!」

  桃夾笑道:「才人也愛這球戲,聽說落英宮德妃娘娘也愛呢……」

  顧儀:「呵呵。」我愛的是銀子,謝謝。

  上一周目,她將那一紙捶丸戲輿圖看過不下百遍,球窩在何處,球基在何處,十籌之間,哪個是上坡球,哪個是下坡球,哪裡有花木障礙,哪裡土地硬軟,她都一清二楚。

  加之優秀選手們的演示作為模仿素材,這一回距離捶丸戲還有數月之久,她若是勤加練習,三天模擬五天實測,她不信拿不到名次。

  一籌百兩,可以有夢!

  趁著天光尚在,顧儀換了一雙錦靴,在屏翠宮不大的庭院裡開始練習擊球。

  木製捶丸被她猛地擊打,撞在磚墻之上,咚咚作響。

  打了好一會兒,顧儀出了一身汗。

  好在日頭業已西沉,微風輕拂送來絲絲涼意。

  桃夾出言勸道:「才人玩了這麼久了,還是歇歇罷,先用晚膳罷……」

  顧儀自覺已經漸漸有了手感,「好,我再擊五球,今日就到此為止。」

  說罷,她雙手握柄,用手肘發力,擊打腳下的捶丸。

  這一擊使了巧勁,那捶丸竟被她擊打得凌空騰起,飛出了屏翠宮不高的瓦檐,砰砰數聲大響,好像落到宮道之中,彈得更遠了。

  顧儀尷尬一笑,「我去瞧瞧,把捶丸撿回來。」畢竟只有一顆球。

  桃夾一副想笑卻又勉力憋住的模樣,「嗯」了一聲,也跟著她出了門。

  餘暉猶有光,可深邃的宮道已是半陰半明。

  西苑本就人跡罕至,日暮之後,更若無人之境。

  顧儀定睛一看,才見那小小的捶丸已在道上滾了好長一段距離,眼看就要滾到盡頭了。

  她快步追了上去,剛行兩步,抬眼只見甬道盡頭一道灰影一閃而過,往西而去,快得就像是她眼花。

  顧儀心中一落,一種古怪的似曾相識之感油然而生。

  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捏緊了手中拽著的捶棒。

  行到甬道盡頭,才見到東側是一棵大槐樹,遮天蔽日,樹後似乎藏著一口水井,而井邊有個躺著的人?

  她立時大驚,轉頭對桃夾道:「快,去叫人,這裡有個人!」

  桃夾也探頭去看,「奴婢這就去!」

  顧儀走近樹後一瞧,見那躺著的人,穿一身皺巴巴的碧色宮服,蘋果臉,顴骨微聳。

  她是槐花。

  顧儀蹲下,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心中驀然一松,尚還有氣。

  等了小半刻,桃夾就領著宮正司的人就來了。

  宮正司為首的女官著青色官服,腰懸紅色宮令,年紀四十上下。

  出聲問道:「是顧才人?」

  顧儀起身道:「正是,是宮正司的哪位姑姑?」

  女官道:「臣婦姓沈。」

  熟人。

  顧儀便道:「方才我出來撿捶丸,追到此處,就見到此宮婢躺在井旁,此刻尚還有氣息,沈姑姑可速請醫政來探。」

  沈女官頷首,身後兩個碧衣女官合力將槐花抬到了木架輦上。

  「臣婦此際便帶此人去宮正司,請醫政來探,只是此事著實蹊蹺,宮正司掌戒令謫罪之事,需要查辦此事,還請顧才人與臣婦去一趟宮正司,將此事細說,記錄在冊。」

  顧儀點頭,「理當如此。」

  宮正司離西苑有段距離,一行人到達司內,宮燈業已點亮,將四角廳堂照得燈火通明。

  顧儀見到廳中立著一個藍衣白帽,腰系黑帶的醫政。

  前殿高貴公公聽到宮人回稟,自然也得知了此事。

  此事不算大事,只是既然發生在西苑,他就得稟報皇帝。

  蕭衍只問:「那井邊是何人?」

  高貴答:「聽說是秀怡殿的一個二等宮婢。」

  「秀怡殿宮婢為何會在西苑,是何人發現的?」

  高貴如實道:「聽說是顧才人。」

  顧才人。

  又是這個顧才人。

  蕭衍沉吟片刻,自案後起身,「去宮正司瞧瞧。」

  顧儀立在一旁,見那醫政查看槐花的脈搏,又去掀她的眼皮。

  可槐花都沒有轉醒的意思。

  面前的醫政查過一陣,停下動作。

  見他雙目微眯,眉心蹙緊,面露疑惑,顧儀不由得也緊張了起來。

  恰在此時,門外高聲唱道:「皇上駕到。」

  宮正司霎時寂靜無聲,眾人振衣抖袍,接連伏地。

  顧儀只覺膝蓋一軟,也跟著伏地。

  「參見皇上。」

  「平身。」

  蕭衍目光掃視一圈,落到了醫政身上,「胡醫政如何說?」

  胡醫政垂首又是一揖,「稟皇上,依微臣所見,此人暫無性命之憂,只是許是被人灌了湯藥,故此一直昏迷不醒。」見皇帝無言,他只得繼續又道,「不過……微臣有一處尚不明白。」

  蕭衍「哦」了一聲。

  胡醫政將頭垂得更低,「此人右手上似乎有傷,可不見傷口,唯有四指通紅腫脹,微臣看了半晌,也瞧不出緣由,興許……興許是碰了什麼東西,或者吃了什麼東西,導致此異常。」

  隨著他的話音,顧儀將目光投向了槐花的右手,見到她的手指果如醫政所言,又腫又紅,就像是四根小胡蘿蔔一般。

  想到這裡,顧儀心中咯噔一跳。

  蕭衍卻緩緩開口問道:「依醫政所言,此人是碰到了何物?」

  胡醫政聽他話音雖是平淡,可不知為何自己脖後竟然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他喉頭輕動,才答:「臣無能,目前尚未可知,人各有異,發膚排斥之物亦有相異。微臣可待……待此宮婢醒來,或許可以細細問詢,找出其中緣由……」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7:18 PM

第58章 屏翠宮顧才人

  話音落後,宮正司內人聲一時寂然,燭火燒得正旺,爆出噗噗幾聲輕響。

  胡醫政回完話,垂首僵在原地大半刻,才等到皇帝輕聲一笑。

  「胡醫政定要竭盡心力,朕……拭目以待,往後願聞其詳。」

  顧儀立在一邊,埋首瞄見胡醫政汗出如漿,額角的汗珠泛著冷光,衣領已被水漬浸成深藍。

  她才驀然發覺蕭狗子如今冷嘲熱諷的技能簡直令人窒息。

  她剛剛眨了眨眼。

  「顧才人。」

  耳邊就聽到蕭衍冷冰冰的聲音。

  她趕緊又一蹲福,「臣妾問陛下安。」求求了,你做個人罷!

  蕭衍見她埋著頭,長睫如羽扇,溫馴地垂落。

  「顧才人今夜有此一遇,受驚了。」

  顧儀搖頭,「勞陛下掛懷,臣妾不勝惶恐。」

  「只是顧才人……日落時分為何會於西苑甬道盤桓?」

  察覺到他話中的指摘,顧儀心中不忿。

  她在冷宮玩個球都有錯嗎?

  「陛下恕罪,臣妾今日一時耽於丸戲,忘了時辰,又因球藝不精,才不慎將捶丸擊出了墻外……」

  「你抬起頭來。」

  顧儀話音被他驟然打斷,心中有些奇怪,卻只能依言抬起頭來。

  只見蕭衍的目光瞬也不瞬地落在她臉上,似探尋,似疑惑,若波光盪漾一汪深潭,粼粼無聲。

  顧儀張了張嘴,頓時忘了她本來要說的話。

  蕭衍細看了她的面目,她的眉弓如月,一雙杏目,即便不笑,也似乎眼含笑意。

  顧才人,他確實先前從未見過此人。

  他看過片刻,便回首望了一眼半步之後的高貴,「送顧才人回宮。」

  高貴公公稱是。

  顧儀見到兩個宮侍疾步向前,躬身道:「才人,請罷。」

  她頷首,蹲福道:「臣妾告退。」

  走到宮正司外,兩個宮侍接過侍衛遞來的兩盞黃燈籠,在前引路,送顧儀回西苑屏翠宮。

  甬道黢黑,昏黃燈影灑下一小片影影綽綽光瀾。

  顧儀一路走一路想,如此看來,槐花上一回定也不是落井死的。

  之所以宮正司並未看出異常,或許就是因為她在井中,泡得屍首發脹,才無人注意到她手指的異常?

  只是為何齊闖會佐證井邊無異常?

  是他有心包庇?

  那他包庇的究竟是誰?

  還是說……殺害槐花之人實在是個不露痕跡的高人?

  顧儀想到方才眼前一閃而過的灰影,小腿本能地抽搐了一下。

  難道真是那個御花園觀魚台的灰袍人?

  想了一圈,她覺得自己腦容量實在是不夠了。

  為什麼感覺自己讀了一本盜版書,這麼多隱藏的故事線提都沒提。

  槐花,一個小配角身邊的二等宮婢,就這麼苦大仇深?

  顧儀亂糟糟地胡思亂想著,人已經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屏翠宮外。

  宮侍揖身道:「才人,這就到了,夜深了,再過半刻,就要落鎖了,才人還是早些歇息。」

  她道了一聲謝,「勞煩公公引路。」說罷便轉身進了屏翠宮。

  桃夾立在檐下,見到燈籠一晃,人就急急迎了出來,「才人,沒事罷?宮正司可有為難才人?」

  顧儀聞聲,凝眸注視來人。

  桃夾面上一驚,轉而一笑,「才人為何如此打量奴婢?」

  顧儀抿嘴一笑,「沒什麼,今日事多,我只是有些倦了,早些伺候梳洗罷。」

  一更鼓響。

  秀怡殿西偏殿內燭火長燃。

  素雪是新分給婉美人的貼身宮婢。

  見到婉美人仍舊在燈下繡裙,不禁出聲勸道:「美人,天色已深,繡了一天了,還是歇歇罷,莫要傷了眼睛。」

  趙婉停住手中動作,抬頭看了一眼紗窗外的月影。

  「原已經這樣晚了……」她低眉摩挲起手中的月華裙,裙擺輕晃,燦若月華。

  素雪笑道:「美人好技藝,此裙甚美,美人若是穿了,見到陛下,定能博得聖心。」

  聖心。

  趙婉心中委實忐忑不安。

  阿衍既已知她就是當年濟州滄郡他以玉相贈的女童。

  雖是封了她一個婉美人的名號,可她知道,他並未將她放在心中。

  並且,他已經知道自己是趙桀的後人。

  東宮輔臣,太子少師。

  她嘆了一口氣,放下手中針線,「伺候梳洗罷。」

  隔日一早,碧空澄澈。

  趙婉去秀怡殿正殿請過安,便換上了新制的月華裙去游御花園。

  園中桃林碩果初現。

  下朝過後,高貴公公煞費苦心,勸了許久才將皇帝勸去游園。

  「陛下勤於政事,可也該松快松快,眼下桃園裡剛掛果兒了,個頭雖小,尚不能摘,可賞賞景,逛一逛,不也有趣兒!」

  蕭衍無可無不可地應了他。

  未脫朝服,就往御花園桃園而去。

  行至桃林,一行人就聽到了一陣悅耳女音。

  可唱得是《園有桃》。

  高貴心中發苦,側臉一看,皇帝的臉色果然暗了下來。

  是哪個小人,這麼不長眼!

  蕭衍放輕腳步,朝林中行了數步。

  一道身影,隱於林間。

  蕭衍被晃得閉了閉眼,只覺她身上所著裙擺流光,煞是晃眼。

  可見她立在枝葉疊翠的桃樹下,踮著腳尖摘桃。

  他胸中微動,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高貴公公察言觀色的功夫已入化境,他見皇帝露出難得一見的怔忡之色,目光之中更有幾分欲語還休的懷念之意,牢牢地鎖住那桃樹下的身影。

  頓時精神振奮。

  老天爺開眼!

  趙婉察覺到身後的細微聲響,她緩緩地轉過了身,目光與皇帝的目光不期然相遇。

  她拜道:「臣妾參見皇上。」

  高貴一看,更是一喜。

  是個美人,還是當夜湖畔被封的婉美人!

  他含笑扭頭看了一眼皇帝。

  卻見皇帝臉色驟變,眸中再無眷念之色,只冷冰冰地注視著來人。

  老天爺!

  不過片刻,皇帝一語不發,旋身即走。

  趙婉立在樹下,神色僵硬,面色煞白,不復來時之姿。

  *

  顧儀睡到日頭高照,被熱醒了。

  她睜開眼,背上汗津津的,躺在木榻上卻不想動,只隨意地捉過枕頭旁的團扇給自己扇風。

  有一說一,其實住在屏翠宮真心不錯。

  不用每天去給人請安,也不必擔心有人串門。

  就是少了冰,有點熱。

  她呼哧呼哧地給自己扇了一會兒風,桃夾才端了水盆進屋。

  「才人醒了?奴婢給才人取了井水,擦擦身,就不熱了。」

  顧儀撩開紗帳起身,見桃夾將雪白布帕扔進瓷盆中,輕輕揉搓,十指纖細。

  她接過冰涼的布帕,道了一聲謝。

  申時過後,顧儀拿起了捶棒,去庭院裡練習捶丸。

  昨日雖然起了波折,但捶丸不能荒廢。

  這是她已知的能夠攢到錢的最快的方式。

  一切為了銀子。

  不過她今日練習,稍稍減了力道,著重球路,十擊之中,唯有一兩次能撞上磚墻。

  蕭衍駐足朱紅宮墻之外,悄然而立,只聽耳邊時而傳來咚咚聲響。

  木球輕擊石墻。

  果是耽於丸戲。

  他一人信步西苑,不覺就來到了此處,默立屏翠宮墻外。

  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究竟是為何。

  他若是疑心顧才人,方才聽得捶丸之音,就該知曉她昨夜並未撒謊,轉身離去即可。

  可他卻沒有動,在這裡默然立了許久。

  不見其人,不聞其聲,能聽到不過是捶丸發出的間或聲響。

  荒謬至極。

  他實在是荒謬至極。

  七月流火,下過幾場暴雨,天就涼了稍許。

  敬事房總管武公公終於盼來了皇帝翻玉牌的日子。

  他從前總是眼巴巴地等著這一天,盼星星盼月亮地等著這一天。

  每日必用絲絹輕輕擦拭碧綠玉牌,用金粉時時補漆,勾勒字樣。

  可他總是欣然而往,失望而返,徒留滿心凄然。

  是以,武公公前些日子參加了幾場法會,開始學起佛來。

  學會放下心中執念。

  他捧著梨花木鎏金托盤,高舉於頂,邁著小碎步入殿。

  心中默念,放下執念。

  皇帝自玉階之上,俯視他。

  武公公屈膝拜道:「參見陛下。」

  皇帝身形一動,卻是下了玉階。

  武公公內心乍喜,卻又壓抑下來。

  放下執念。

  皇帝掃視過盤中擺放齊整的玉牌,忽而伸手。

  武公公氣息微滯,只覺一顆心瞬時提到了嗓子眼。

  煎熬,等得煎熬。

  卻見他修長的手指只是虛劃過秀怡殿婉美人的玉牌,卻不見別的動作。

  放下執念。

  趙婉。

  趙桀後人。

  只是不知與趙桀究竟是什麼關係。

  蕭衍凝眉深思,這趙家,簪纓士族,於士林間多有賢名。趙桀夫子清正不阿,曾為萬千士子競相追捧,一朝身死,雖是離奇,卻也聲名大振。

  蕭衍目光躍過此行,在托盤的最末尾,見到了屏翠宮顧才人的玉牌。

  碧玉石雕,觸手溫涼。

  見皇帝久久不動。

  武公公再次絕望,正欲屈膝告退。

  『噠』一聲細響。

  皇帝竟然破天荒地翻了玉牌。

  這無疑是這兩載以來,武公公耳邊聽到過的最為曼妙之音,若林籟泉韻。

  執念,若是成了,就不再是執念。

  武公公心跳如擂,喉頭髮緊,口中稱道:「陛下聖明。」

  他躬身快步退出殿外,才伸頭去看托盤中的玉牌。

  屏翠宮顧才人,大善人也!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7:18 PM

第59章 為帝君者,口含天憲,生……

  前些時日的夏雨下的又急又大,屏翠宮因年久失修,青瓦被風掀翻了半塊,進門的花廳處就一直漏雨。

  昨夜又是一場驟雨,桃夾只得在花廳中央擺上一個紅漆木桶,未流盡的綿綿雨水順著檐上破洞,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桃夾臉都氣紅了,「工匠所的宮人太欺負人了,月余間奴婢去報了數回,百般推諉,今日竟然都還未見人來!」

  顧儀看那水桶半滿,雨落的速度仿佛慢了些。

  「夏日屋漏尚可忍受,但若是到了冬日,就有些難了……等我有了銀子,去打點一番,說不定能快些。」

  話音剛落,屏翠宮門外就傳來了有序的腳步聲。

  桃夾一望,驚喜道:「才人,是尚儀局!」

  尚儀局……

  顧儀迅速起身,走到門口往外望,見到一行碧衣女官,腰纏紅巾,捧著松竹梅鶴紋圓盤。

  果真是尚儀局。

  她驚愕地望向為首的青衣女官,見她略略屈膝道:「問才人安。恭喜才人,賀喜才人。」

  顧儀猶猶豫豫問:「陛下是……翻了我的玉牌?」

  那青衣女官點頭微笑,又念一句,「恭喜才人,賀喜才人。」

  一旁的桃夾立刻也蹲福道:「恭喜才人,賀喜才人。」

  見顧才人默然不語,女官轉開視線,四下環顧了一番屏翠宮,發現朱漆剝落,屋瓦漏雨,庭院凄清,庭前泥地上不知何故竟是坑坑窪窪,滿是土洞。

  她眉心一跳,立刻肅穆神色,吩咐身後的女官道:「速去尚功局各司,工匠所差人來,這屏翠宮要迎聖駕,若有怠慢,按例受罰。」

  午時過後,各司送來了人與物。

  漏雨的青瓦很快就補好了。

  工匠所來人笑容滿面,朝顧儀揖道:「才人,瞧瞧這都收拾好了,保證再無落雨,連檐上的青苔,奴也提才人掃過,不信,才人你看,那青瓦在日光下埕亮。」

  顧儀抬頭一看,「好手藝。」

  工匠所來人長吁了一口氣,躬身退了出去。

  司珍司接連送來了琉璃珠簾和一架山水屏風,司彩司換過所有的被褥緞面。

  顧儀走到庭院內,見朱漆宮門也被仔細重刷過,紅得耀眼,勤勞的宮人把她在地裡辛辛苦苦挖得球洞都重新填上了,覆上新土,齊齊整整。

  顧儀:……

  她轉過眼,又見兩個宮人合力將一口水缸,搬進了庭院。

  水缸青黑瓷,圓肚似的,比半人高,往不大的庭院裡一垛,感覺比司馬光砸缸的缸還大。

  宮人笑道:「才人可在這水缸裡養養蓮,養養魚,庭院裡也更有些生機,只有一棵枇杷樹,到底單薄。」

  她只點頭微笑,「嗯」了一聲。

  酉時正。

  顧儀沐浴過後,被宮婢簇擁著,換上了一身新裙,洗朱羅裙,黛青紗衣對襟。

  指染茜色蔻丹,頭梳雲羅髻,金縷流蘇垂在腦後。

  好在廳中東西兩處擺了層層冰山。

  穿得層疊,卻也不熱。

  可顧儀覺得有些奇怪,尚儀局她也打過交道,卻沒有哪一次如今日一般鄭重,難道是因為她從前品級高一些,就松快些,眼下只是個才人,所以要嚴苛些?

  尚儀局女官看萬事俱備,便屈膝告退了,領著一串各處來的宮人,浩浩蕩蕩地走了。

  顧儀剛準備坐下喝一口茶,就聽熟悉的高貴公公的聲音高唱道:「皇上駕到。」

  她緊張地握了握拳,快步走到門前,拜道:「參見陛下,問陛下金安。」

  久未踏足屏翠宮,蕭衍見到院中獨獨一棵枇杷樹竟已亭亭,怔忡片刻,才看向頭顱低垂,跪拜的顧儀。

  「平身。」

  顧儀起身,抬頭才見蕭衍頭戴玄紗翼蟬冠,身著明黃常服,上列日月星辰,胸前金龍飛天。

  一雙眼中卻平靜無波。

  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想。

  蕭衍見顧才人愣愣地看著他,一時竟無動作亦無言語,便自己邁步進了屏翠宮。

  高貴公公錯身之際,怒其不爭地瞪了顧才人一眼。

  怎麼回事!上次不是還挺機靈麼!

  顧儀回過神來,趕緊轉身跟上,自動立到花廳桌旁,問:「陛下要飲茶嗎?」

  蕭衍見她侷促地站著,只「嗯」了一聲。

  屏翠宮室本就不大,如今見蕭衍撩袍大馬金刀般坐在廳中,屋舍便霎時更覺逼仄。

  顧儀礙於他的氣勢所迫,默默深吸了一口氣,撩袖小心地給他倒了一盞茶。

  好在,一滴茶水都未濺出。

  蕭衍飲過,緩緩說:「傳膳罷。」

  高貴公公出門喚來等在一旁的宮人,不過半刻之後,膳食間宮人捧著托盤,魚貫而入。

  顧儀看了一眼案幾上陳列的菜肴,還是沒有壓抑住過分羡慕的神情。

  當才人當久了,吃得東西也太清湯寡水了。

  比如,她最喜歡的醬肘子就好久沒吃到了。

  蕭衍眼風窺見她專注地盯著幾上一道醬肘子,便出聲道:「才人伺候朕用膳罷。」

  顧儀舉箸,先替蕭衍夾了一筷子醬肘子,醬汁色澤濃郁,聞上去更有絲絲醬香飄散,筷子一碰就輕捻而起,肯定入口即化。

  顧儀淚灑心田,將那一小塊醬肘子規規矩矩地放進蕭衍面前的碟盞。

  不禁低頭看他一眼。

  既然吃不到,就當在看吃播吧。

  蕭衍抬頭,看她一雙杏目圓睜,亮晶晶地注視著他,眼含期待。

  蕭衍垂首,慢悠悠地開始用膳,容止得當,俱是矜貴。

  食不言。

  這吃播看得太煎熬了。

  顧儀站在一旁,見他碟盞已空,又伸手舉箸給他夾了一塊醬肘子。

  蕭衍氣得笑了,「顧才人,沒伺候過用膳?」

  說起來,真是約等於沒有。

  但顧儀秒懂,「臣妾知錯,陛下勿怪,之後定當雨露均沾,一視同仁,陛下愛吃什麼?」

  蕭衍停箸,沒好氣道:「你坐下罷。」

  顧儀心虛地乾笑了一聲,「謝陛下隆恩。」

  待她落座後,蕭衍再次舉箸。

  顧儀立刻給自己矜持地夾了一小塊醬肘子。

  啊,還是這熟悉的醬香!

  高貴公公站在花廳柱前,人都看傻了。

  這個顧才人是怎麼回事啊!

  用過膳後,宮人就無聲地撤去了杯盞。

  高貴公公按照皇帝要求,捧來了幾卷奏疏,但屏翠宮已非當日舊宮制式,如今只留了一間花廳,一間寢殿,連書房都沒有。

  高貴公公為難地將奏疏擺進了寢殿中的檀木長台之上。

  蕭衍就在這裡看奏疏,顧儀不擾他,就走到庭院裡看一看她新得的水缸。

  早有伶俐的宮人給水缸注上了清水,其中真放了幾尾小魚,五顏六色,游來游去。

  顧儀映著水影,看到了自己的面目,紅撲撲的。

  她伸手一摸,微微發燙。

  她晃了晃腦袋,繼續觀魚。

  高貴公公自覺不能再這樣冷眼旁觀下去。

  他緩步走下台階,停在顧才人背後,輕輕假咳了一聲。

  顧儀回首,笑道:「高公公。」

  高貴笑得和善,「才人,這是觀魚呢。」

  顧儀點頭,靜待下文。

  「這太陽也快落山了,才人還是早些進殿去吧,陛下雖是日理萬機,身旁也得有知冷知熱的人,才人不若陪在殿中,與陛下說說話,解解悶……」

  顧儀皺眉,「可陛下在讀奏疏,臣妾不敢打擾。」

  高貴公公心中嘆氣,卻只能耐著性子開導她,「才人,何談打擾,去送杯茶,即便不說話,坐在殿中,陪著就行。」

  顧儀覺得如今的高貴公公也有點怪,現在都管得這麼事無巨細了……

  大幕朝第一奸佞,她錢都沒送,還能被翻牌子,就很離奇……

  高貴公公見面前的顧才人還是一副不開竅的樣子。

  勉力一笑,「才人,快進去罷。」

  心累。

  顧儀只好回了殿中,捏了一把扇麵團扇,走到寢殿之中,蕭衍垂目還在讀奏疏。

  聽到足音,卻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

  顧儀下意識地就露出了假笑女孩的表情。

  蕭衍卻冷聲道:「若不想笑,不必強顏歡笑。」

  顧儀臉上一僵,收了笑意。

  她徐徐走近了兩步,「陛下可要用熱茶?臣妾去沏一壺新茶?」

  蕭衍轉過頭,說:「不必。」

  顧儀只好自己尋了殿中的一方繡凳坐下,給自己扇風。

  細想起來,現在的蕭衍似乎比從前更加絕情了。

  哎。

  她無意識地嘆出了聲。

  蕭衍自她入殿後,聽得她細微聲響,扇面輕搖,就不大看得進奏疏了。

  如今耳邊又聽她一聲低嘆,不禁放下了手中卷軸。

  「顧才人,此際有話要說?」

  見他臉上似乎微惱,顧儀舉起團扇,半遮粉面,「臣妾此際沒有話要說。」

  蕭衍見她坐在繡凳上,離他數尺之遠。

  可這個顧才人不怕他。

  為帝君者,口含天憲,生殺予奪。

  畏他者,懼他者,見得多了,一眼便知。

  可這個顧才人表面唯唯諾諾,伏低做小,但她似乎一點也不畏懼他。

  見蕭衍沉默地凝視著她,顧儀起身,試探道:「臣妾替陛下除冠拔簪罷……」

  蕭衍點頭,卻先喚了高貴入殿,「將奏疏送往天祿閣。」

  高貴公公稱是,捧了奏疏就走。

  顧儀適才上前,因為蕭衍尚且坐著,她輕易地就摘下了他的翼蟬冠,黑木簪。

  他的頭髮還是如記憶中一般黑亮,柔軟。

  顧儀後退了一步。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7:20 PM

第60章 蕭律

  蕭衍察覺到身後沒了動作,扭頭一看,卻見顧儀捧著翼蟬冠立在原地。

  呆若木雞。

  他不耐地輕蹙長眉,「你去取髮帶來。」

  「是……」顧儀連忙回身放下玄冠,去樁匣中選了一條青色絲帶,走近兩步,替蕭衍仔細綁上。

  殿中的宮侍早已隨高貴公公出殿時,也跟著一連串地退了出去。

  顧儀抬頭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漸暗了下來,應該已是過了戌時。

  她想到蕭衍明日卯時便要起,問道:「陛下,現在梳洗嗎?宮侍已在屏後備了熱水和換洗衣物。」

  蕭衍「嗯」了一聲,起身而立,卻見眼前的顧才人動也不動。

  他心中掠過一絲失望,便伸手自解了玉帶,脫下外袍,邁步自去了屏後。

  顧儀暗暗地長舒一口氣,將他的玉帶和常服齊齊掛到了一人高的梨花木架上。

  耳畔響起了水聲,透過黑與白的刺繡山水屏風,白霧渺渺,投照隱約輪廓的虛影。

  顧儀轉開眼,走到妝檯前,伸手慢慢取下了腦後垂著的一綹一綹的金縷流蘇,頓覺腦袋一輕。

  她先前已經梳洗過,眼下就是簡單地用水盆裡的雪白布巾擦手,淨面,又抹了一層香膏。

  片刻之後,顧儀才走到木榻之前,伸手撩開了先前司珍司送來的琉璃珠簾,晶瑩剔透,嘩啦輕響。

  行吧。

  一簾幽夢。

  顧儀低頭看那被絲綢緞面,光潤若水,已是換上了五彩鴛鴦戲水圖。

  她莫名地緊張了起來。

  只好緩緩坐了下來。

  坐在一簾幽夢之中。

  蕭衍沐浴過後,換上青紗褲,著素色深衣,自屏後轉了出來。

  鬢旁猶帶水光,眉目如畫,風儀自來。

  顧儀卻見他走到榻前,皺起了眉頭,「這是什麼東西?」

  蕭衍隨手撩開了琉璃珠簾,嘩啦大響。

  行吧,看來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對這一簾幽夢有意見。

  她淺淺笑道:「這是白日裡司珍司送來裝點寢殿的琉璃珠簾,今夜無風,料想不會擾了陛下睡眠。」

  蕭衍又晃了晃那珠簾,數串琉璃珠子相碰,一陣亂響。

  「明日就讓人撤了罷,這往後起風了,誰睡得著……」

  顧儀點點頭,就見蕭衍也坐到了榻上。

  與她並排而坐,肩膀輕碰。

  珠簾停歇,殿中霎時寂靜了下來。

  兩人並排坐了片刻。

  著實有點尷尬。

  顧儀正欲說話,卻見一旁的蕭衍身影一動,敏捷地滾到了榻中。

  冷冷然,說:「早些安置罷,朕明日還要上朝。」

  顧儀見他面朝白墻,拉過薄被蓋住肩下,似乎真要睡了。

  她心中大石落地,探頭『噗』一聲吹滅了榻旁燭火,便也輕手輕腳地躺下了。

  天色全然暗了下來。

  屏翠宮寢殿的軒窗是黑漆檀木窗格縱橫交錯,擋住了月色。

  寢殿內暗沉極了,伸手不見五指。

  可是窗外時有時無的蟬鳴,一聲又一聲。

  顧儀睡不著,不敢亂動。

  她只是輕輕地眨了眨眼,逐漸適應了眼前的黑暗,蕭衍的背影也從暗影之中逐漸清晰了起來。

  她睜著眼,卻見他忽然動了動,翻過身來,與她面對面。

  近在咫尺,鼻息可聞。

  顧儀呼吸一滯,定睛一看,見他雙目輕合,才徐徐地舒了一口氣,唯恐驚醒他。

  她閉上眼睛,試圖入睡。

  可過了好一會兒,還是睡不著。

  蕭衍的存在猶如山岳,令人無法忽視。

  殿中雖有冰山,可他周身散髮的熱量,攏在身側,像個火爐。

  顧儀只得輕輕掀開了被子,將四肢露在被外。

  月升於頂,些微月光投了進來。

  沒了青紗帳,琉璃珠簾反而將皎白月光映得雪亮。

  顧儀真的搞不懂司珍司的心態,搞這麼一副簾子來,不是將人吵醒,就是將人晃醒。

  為何要弄這琉璃珠簾掛在榻前。

  難道就是為了讓貴人們動作起來,聽個響?

  她猛地頓住思路,不能放任自己在腦海中搞顏色。

  可藉著潔白月色,她終於能看清眼前蕭衍的面目。

  他似乎睡得很沉。

  睫毛低垂,桃花眼閉緊,眼尾微挑,鬢旁的細小淺疤像一輪淺月。

  蕭狗子即便是哪天老了,應該也會是個氣宇軒昂的美爺爺。

  蕭衍太陽穴驟然抽痛。

  痛得他睜開了眼睛。

  被月光一晃,才看見眼前之人。

  此人正瞬也不瞬地望著自己。

  這是何人?

  他大夢方醒,神思尚且混沌。

  想了片刻,才記起這裡是屏翠宮。

  面前的人是顧才人。

  但見她一雙杏目在暗中泛著粼粼水光,見到他醒來,霎時圓睜,仿佛適才回過神來。

  喏喏道:「陛下……醒了?」

  蕭衍胸中陡然騰起一種古怪之感。

  顧才人,像是在看他,又不像是在看他。

  他躊躇片刻,「你在想……誰?」

  顧儀悚然一驚。

  萬萬沒料到,蕭衍剛剛睡醒就這麼敏銳。

  她嘴唇微動。

  轟隆。

  一聲巨響自殿外傳來。

  蕭衍掀開錦被,翻身而起,珠簾亂響了片刻。

  他人已經出了宮殿,停在檐下。

  卻見屏翠宮一切如舊,可西面不遠處的一處宮闕已被大火點燃。

  紅光沖天,濃煙四起。

  談源堂。

  兩個影衛疾步而來,跪拜低語道:「陛下,劉太妃被劫走了!」

  蕭衍聞言笑了兩聲,「蕭律啊……」靜默片刻,復道,「撲滅火勢,封鎖九門,天亮了,再捉賊。」

  他說罷,便抬步下了台階,往前殿的方向而去。

  此時不過剛剛寅時。

  天邊的月亮正圓,躍上枝頭,又慢慢西移。

  青州府,揚城行宮之中,尚有靡靡歌舞之音。

  鄭王妃,如今的鄭貴妃,領著侍婢二三,徐徐往前廳飲宴處去。

  面上似笑非笑,步履輕盈,款款而行。

  侍婢默不作聲地跟著她。

  今夜,陛下又在胡鬧了。

  也得虧鄭貴妃性子好,去勸一勸,旁人才不管呢。

  先王妃,哦,不,先皇后,一聽說慎王在青州府登基為帝,就生了病,短短時日間,就薨了。

  都說,她其實是被嚇死的。

  只有側妃鄭王妃尚在,做了鄭貴妃,一直陪在陛下身邊。

  穿過遊廊,樂聲更刺耳了。

  鄭貴妃甫一進殿,一雙似笑似嗔的柳葉眼就望向座上的皇帝。

  蕭律。

  即便他不高座於王台之上,也依舊是最鶴立雞群的那一個。

  蕭律處眾人間,如星月墜於瓦礫間。

  俊美絕倫,世無其二。

  此刻的他只著一身月白錦袍,胸膛微露,長髮半豎,只用一柄青玉簪斜插腦後,懶懶散散地坐在金椅之上,百無聊賴地看庭上歌舞。

  「陛下,夜深了,還不安睡嗎?」鄭貴妃笑意盈盈道。

  蕭律一見來人,柳眉輕皺,口中念道:「惱人。」卻真的站了起來,拖著腳步往殿後而去。

  鄭貴妃斂了笑意,沉聲對樂伶舞姬說:「都散了罷。」

  待到殿中人去樓空,她才抬腳也往殿後而去。

  屋內軒窗大敞,明月高掛。

  蕭律盤腿坐在窗前,微風輕鼓他的袍袖,風姿若仙,卻一動不動。

  鄭貴妃放輕腳步,走到他身旁,瞧他一眼。

  肩膀一落,不由笑道:「陛下,又在對月垂淚?」

  蕭律眼角掛著豆大淚珠,眼稍盪漾紅暈,雖是驚艷,可哀戚之色真若梨花帶雨,蟬露秋枝。

  鄭貴妃摸出腰間絲絹,遞給他,「陛下,擦擦淚罷,不哭了。」

  蕭律並不轉頭,只伸手接過,「我……朕沒哭,只是迎風落淚。」

  鄭貴妃哄孩童似的,「好好好,明日就又叫太醫來瞧瞧陛下迎風落淚的毛病。」

  蕭律輕壓眼角,繼而一聲長嘆。

  鄭貴妃知他心意,開解道:「太妃娘娘定能安然無恙,陛下寬心,說不定太妃娘娘很快就能南下,與陛下在青州相見。」

  蕭律適才抬頭看她,怒目而視,「你也來哄我,所有人都在哄我,他們不過就是想逼死母妃,好打著這不忠不孝的旗號,發兵討伐蕭衍那個狗東西罷了,誰又會真正地將母妃全須全尾地帶到青州來。」

  不過說了兩句話,蕭律的眼角又濕了。

  鄭貴妃半蹲下去,哭笑不得,只好奪過他手中絲絹,輕輕替他拭淚,「陛下,不哭了,他們哄你,臣妾可從不哄你,臣妾……再去求求阿爹,讓他再派幾個得力之人去京城救回太妃娘娘……」

  蕭律心中稍安,卻忽然捉過鄭貴妃的袖袍,將她拉近,附耳低語道:「貴妃不如和朕一起跑罷,離開揚城,離開青州,跑得遠遠得……」他似下了決心,「這皇位不要也罷!都是他們逼我得,蕭衍那個狗東西素來心狠手辣,六親不認,連父王都敢殺,我……我與他從小就不對付,若是被他捉住,肯定會被剁成肉泥!」

  鄭貴妃聞言一驚,復又笑道:「陛下,說什麼胡話,陛下才是真龍,才是正統,遲早一飛沖天,難道陛下忘了景帝,忘了尚有此仇未報?」

  「景帝……」蕭律垂眉囁嚅道,「太子哥哥……」

  鄭貴妃見他神色動搖,再勸道:「正是,太子衡死得那般慘烈,陛下難道不為所動?太子衡光風霽月,為世人所愛,仁心仁義,本可成一代明君,可卻死於蕭衍劍下,難道蕭衍不該殺,陛下也是先帝子嗣,乃是正統,蕭衍生母是個異人,連大幕人都不算,憑什麼與陛下相爭!」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7:20 PM

第61章 杏花酥餅

  顧儀一夜沒睡,前半夜不想睡,後半夜睡不著。

  談源堂同在西苑,離她所處的屏翠宮,不到百步的距離。

  宮人救火的腳步聲,吆喝聲,水聲雜亂,火光轟然,門窗合攏,卻仍能聞見空中時而飄散的濃烈的木炭氣息。

  蕭衍雖走了,卻留了一排侍衛站在屏翠宮外,

  個個腰懸鐵劍。

  為什麼談源堂此時會著火?劉太妃是死是活?

  若是死了,算不算劇情崩壞?

  能不能,求求了,讓她安安靜靜地苟到劇情終點啊!

  顧儀躺在榻上,提心吊膽地睜著眼睛,等了大半夜。

  好在,並沒有感知到熟悉的白光召喚。

  她心中略略放下心來。

  不過……為何談源堂的劇情提前了這麼多?

  她前後細細一想。

  難道真是因那灰袍人沒有殺掉槐花,不得不提前動手?

  原書中的劉太妃服毒數月,最終油盡燈枯。

  槐花沒死,談源堂莫非因此生了變數?

  「才人,已經巳時了,才人醒了嗎?」桃夾立在寢殿外,揚聲問道。

  顧儀思路驟停,輕聲說:「嗯,進來罷。」

  桃夾端著水盆進殿,似乎心有餘悸,「昨夜那火勢甚急,天邊燒得通紅,黑煙四起,才人定是受驚了……」

  顧儀換過衣裙,不禁問道:「此刻那火是撲滅了嗎?可聽說有人受傷?」

  「奴婢方才從談源堂前過,見那火勢已是滅了,沒聽說有人受傷……」

  顧儀點點頭,不再說話,若是從前,她興許會讓桃夾去打探一番劉太妃的情況。

  可……眼下……

  顧儀捏著布帕,一面擦臉,一面眼風去瞄桃夾,見她面色如舊。

  可……還是不了……

  「屏翠宮顧才人,領賞。」門外忽地傳來一聲拉長的調子。

  顧儀急放下手中布帕,旋身而去,停在門前。

  聽那青衣宦官道:「陛下賞屏翠宮顧才人梅花簪一對。」

  顧儀跪地,拜道:「臣妾謝陛下隆恩。」

  青衣宦官笑眯眯地將紅漆托盤放到木桌上,「才人好福氣,奴恭喜才人。」

  顧儀起身,笑道:「借公公吉言。」

  待到他走後,顧儀才去細瞧那梅花簪,通身烏木質地,只在簪頭鑲了一顆紅彤彤的寶石。

  桃夾走到她身旁,「恭喜才人,定是陛下憐惜才人……才人要去謝恩嗎?送道點心去天祿閣,也是才人一番心意……」

  顧儀聞言沉思片刻,昨夜若非談源堂突然起火,恐怕就不會賞她了。

  她都忘了蕭衍是個何等敏銳之人,對其面目緬懷舊人,雖然也是他本人。

  但眼下的蕭衍看自己,不過是個陌生人。

  她不能再帶著上一周目的濾鏡去看他了,萬一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行,你去問問膳房,可否通融一二,容我自去做一道點心?」

  桃夾笑嘻嘻答道:「奴婢這就去,才人想做什麼點心?」

  「就做……」顧儀想了想,「就做杏花酥餅吧……」

  午時過後,皇帝終於從天祿閣後回來了。

  忙了一夜,高貴公公見他臉上也多了一分倦色。

  他連忙遞上一杯茶,「陛下,喝口茶潤潤喉,若是乏了,不若去寢殿小睡片刻?」

  蕭衍接過茶,卻又看起了垂目看桌上的信函。

  高貴公公望了一眼閣外,斟酌道:「今日一早,見皇上事忙,想著昨夜大火,顧才人該是受驚了,又是初蒙聖寵,老奴……便替皇上賞了她一支梅花簪,陛下恕罪……」說著,他彎腰長拜。

  蕭衍扭頭看他一眼,看他誠惶誠恐的模樣,半晌才道,「起來罷,下不為例。」

  高貴直起身,「謝陛下恩典……」復又滿臉堆笑道,「這顧才人領賞後,許是惦念陛下,特意做了點心送來天祿閣,此際,人已在外面等了半個時辰了……」

  蕭衍眉梢輕挑,看了高貴一眼,「原來如此……」

  他靜默了片刻,放下手中信函,才道:「宣顧才人進殿。」

  顧儀捧著膳房給的紫檀雕花卉紋圓盒,規矩地立在天祿閣外丹墀。

  說起來,這是她第一次來前殿。

  自天祿閣外放眼一望,碧空如洗,日光灑在大殿黃琉璃瓦歇之上,如沐聖光,數級玉階一路往上,直達權力的至高處。

  只是沒想到,她在這裡站了這麼久。

  此景雖美,但膝蓋著實酸了。

  她剛小幅度地跺了跺腳,就見一個御前青衣宦官朝她快步而來,「顧才人,隨奴進殿罷。」

  顧儀心跳快了一拍,輕輕地舒了一口氣,捧著食盒,小步地隨他進殿。

  她跨過門檻,在青磚之上甫一站定,便拜道:「臣妾參加陛下,問陛下金安。」

  蕭衍見她發間紅光微閃,確實插了一柄昨夜沒見過的發簪,「起來。」

  「謝陛下。」顧儀起身,抬起頭來,復又笑道,「謝陛下恩賞,臣妾特意做了點心,請陛下品鑒。」

  「上前來。」

  顧儀捧著食盒,跨過數級石階,立到他面前,將食盒蓋掀開。

  盒內擺著四枚雪白的酥皮杏花餅,豆沙輕點薄紅花瓣。

  蕭衍問道:「這是何物?」

  顧儀答道:「此乃杏花酥餅,是撫州特產,臣妾得阿娘真傳,才學會了做此餅。」她往前一遞,「陛下嘗嘗?」

  「撫州……是麼……」蕭衍捻起一枚,嘗了一口,眉心卻微皺道,「差強人意。」

  真的好氣,但要保持微笑。

  蕭狗子,我勸你善良。

  顧儀想到這裡,猛然頓住,只淺笑拜道:「臣妾謹遵陛下教誨。」

  蕭衍卻伸手接過她手中食盒,擺到了木桌上。

  顧儀見時機正好,便麵露擔憂道:「臣妾方才從西苑來,見到那火勢去後,談源堂留下的斷壁頹垣,甚為可怕,聽說劉太妃娘娘居於談源堂,不知太妃娘娘是否安好?」

  蕭衍忽而輕笑了一聲,一雙桃花眼朝她看來,「才人如此掛心劉太妃,果真至孝……」

  顧儀心中咯噔一跳,臉上憨笑一聲,「同處西苑,太妃娘娘為尊,臣妾……自然掛心。」

  蕭衍見她笑得眉睫微彎,如一輪弦月,卻轉開了眼,「太妃娘娘無事,只是受了驚嚇,自請去了西山寺,料想……要過上些時日才會回宮。」

  顧儀一驚。

  這……是被蕭律的人劫走了?

  她繼而笑道:「既如此,臣妾就放心了……」

  見蕭衍審視的目光朝她投來,顧儀又勉力一笑,趁機脫身道:「陛下日理萬機,臣妾此際就不打擾了,陛下若是不喜歡這杏花酥餅,臣妾下一回再送別的東西來。」說罷,她蹲身一福。

  這就要走?

  「等等。」蕭衍出聲道。

  顧儀聞聲一凜。

  不是吧……難道她又是哪裡露出了馬腳……

  打探個消息都這麼難麼……

  耳旁卻聽蕭衍問道:「司珍司將那琉璃珠簾撤走了嗎?」

  「啊?」顧儀沒想到蕭衍竟然還專程來問一簾幽夢,這是有多不討他喜歡。

  「尚未,不過臣妾已派人去傳了話,讓司珍司今日就來取。」

  蕭衍「嗯」了一聲,垂下眼簾。

  一時竟找不到別的話來說了。

  顧儀又蹲福道:「那……臣妾告退了……」

  話音剛落,高貴公公就捧了一個梨花木方盒緩步走進閣中。

  「啟稟陛下,秀怡殿婉美人特送來一方絲帕。」

  蕭衍便道:「呈上來。」

  顧儀見他卻沒再看她,未準她告退,就只能尷尬地站在桌邊。

  高貴公公捧著錦盒,遞到蕭衍眼前,裡面是一張白絹絲帕,繡著黑色山石,黑白交雜,若潑墨山水。

  「此繡像甚佳。」

  說罷,蕭衍卻看向顧儀,見她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

  「賞秀怡殿婉美人白銀一百兩。」

  顧儀終於扭頭看了一眼看繡帕。

  再次感受到了來自於番位的碾壓。

  為什麼就不賞她銀子呢?

  梅花簪不是不好,但出宮以後典當不值錢啊。

  顧儀心頭髮苦,只恨自己女紅不行。

  要是早知道一張絲帕一百兩,她日夜苦修女紅技能也不是不可以啊。

  她抬眼正對上蕭衍的視線,見他眼中似含笑,便也笑道:「婉美人果是好技藝。」

  高貴公公見皇帝心情似乎好了起來。

  不禁低頭又看了一眼那絲帕,這山水繡像就真這麼好?

  片刻過後,顧儀終於出了天祿閣,順著御花園的石徑往西苑而去。

  劉太妃若真是被蕭律的人救走了,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若非劉太妃自己已生死志,她其實留在宮中最為安全。

  蕭衍並不會刻意害她,留她性命,才是籌碼。

  一旦出了宮,想要劉太妃死的人可就太多了。

  顧儀低頭想得鬱郁,並沒有注意到對面來人。

  「顧才人,許久不見,都有些認不出來了……」

  這過分熟悉的宮鬥腦語調。

  顧儀抬頭一看,果然是一段時日未見的秀怡殿王貴人。

  王貴人見她頭上雖沒了花鈿,卻斜插了一對紅寶玉梅花簪,品相不凡,「顧才人昨夜承寵,還未道一聲喜呢,顧才人果真出其不意,原以為挪去了西苑,誰曾想,還能面聖呢……」

  顧儀福身,乖巧道:「問王貴人安,貴人謬讚了。妾身只是運氣好一些罷了,許是陛下見妾身可憐……只是昨夜突遇起火,陛下並未久留……」

  聽到這話,王貴人心中驀地好受了些。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7:23 PM

第62章 當時的月亮

  王貴人吁了一口氣,「昨夜見那西面紅光沖天,我尚還不知道究竟是何事,今晨才聽聞是談源堂起了火,不知太妃娘娘是否安然無恙……」

  顧儀默不作聲,只聽王貴人又道:「眼看就要中秋了,宮裡竟然出了這檔事,陛下該是多心煩啊……」

  「王貴人,今日閒來游園……」

  一聞此音,王貴人臉上僵了片刻,回身一看,正是淑妃娘娘。

  她立時福身道:「問娘娘安。」

  顧儀也跟著蹲福,「問淑妃娘娘安。」

  淑妃的視線從兩人面上掃過,含笑道:「都起罷。」

  她細看了王貴人身旁之人,見她立於原處,頭飾雖無美人之上的品級,可著一襲水青色長裙,天質自然,清眸流盼。

  「這就是屏翠宮的顧妹妹吧……」

  顧儀垂眉淺笑,「回娘娘,正是妾身。」

  「果是好樣貌。姐姐妹妹間,不必拘束。」

  顧儀抬頭一笑,打量了齊殊片刻。

  樣貌依舊美艷,卻似乎頗有些憔悴,面頰比她印象中好像瘦了些,顴骨微聳。

  淑妃看向王貴人,笑意清淺,「王妹妹前些時日送來的茶會圖卷,本宮甚是喜歡,此圖卷一直難得,從前先太后也甚愛此卷,可一直未曾尋得,王妹妹不知是用了什麼法子。」

  王貴人見淑妃難得的和顏悅色,也笑道:「能討娘娘喜歡,妾身便欣喜,此卷是家父於滄郡巡遊時,偶然得之,也是一段奇緣。」

  淑妃笑了兩聲,「王大人運氣倒好。」她默然了片刻,才徐徐道,「此圖卷送來之時,本宮碰巧不在采薇殿中,便沒賞那送卷來的宮婢,今日既見了王妹妹,便替本宮全了心意。」說著,她便要回身,似乎要吩咐玉壺。

  王貴人嘆了一口氣,「娘娘無須掛懷,實在是折煞那宮婢了。且說那宮婢槐花眼下也不在秀怡殿裡伺候了。」

  顧儀心頭一緊,見淑妃面露驚訝道:「為何?」

  王貴人又是一嘆,「說起來都是那宮婢福薄,宮正司派人來報,說那宮婢意外落了井,摔壞了腦袋,人變得不言不語起來,像是瘋癲了,不能伺候人了,只得打發出了皇宮。」

  淑妃緩緩搖頭道:「確是福薄……」

  顧儀立在一旁默不作聲,卻知道宮正司這話半真半假。

  槐花明明就沒有落井,但她不確定槐花是否真得不言不語。

  畢竟當日,她沒等到槐花醒來就被人送走了。

  她記得那胡醫政說過,槐花被人灌了湯藥,難道是真的啞了?

  她眼風瞄了齊殊一眼,心中不禁幽幽一嘆。

  哎。

  又寒暄過幾句後,淑妃便說要回宮了,三人散了。

  顧儀慢悠悠地穿過御花園的小徑,進入西苑,回了屏翠宮,見桃夾正在廊下張望,見到是她,急急迎了過來,笑問道:「才人,可是送了那杏花酥餅?陛下可是喜歡?」

  顧儀實話實說,「仿佛不很喜歡。」

  桃夾小臉頓時垮了下來,「啊」了一聲,復又振作道:「才人莫急,這段時日可好生準備一番,待到中秋宮宴之時,興許陛下一高興,就能恢復才人的美人份位了……」

  顧儀心中呵呵,有命再說罷。

  求求了,保佑劉太妃安然無恙,哪怕熬到明年,劇情不要因此崩壞。

  見她臉上沒多大興致,桃夾又笑眯眯道:「才人要往撫州家裡寄箋麼,中秋將臨,宮中妃嬪皆可寄箋以托秋思……」

  顧儀想到可可愛愛的顧氏一家人,心中一軟,點了點頭,「去挑些字箋來吧,我來選一選。」

  桃夾答了一聲「是」。

  沉默須臾,顧儀開口問道:「桃夾你也可以給家中幼弟寄箋啊,中秋或許不可出宮得見,寄封家書也是好的。」

  桃夾愣住,忽地一笑,「才人許是記岔了罷,奴婢家中並無幼弟……原先秀怡殿偏殿裡的二等宮婢春梅家有個幼弟……」

  顧儀腳步微頓,閉了閉眼,乾笑一聲,「是……我記岔了……」

  八月悄然而至,月圓中秋。

  今年的中秋夜宴因為上月宮中一場大火,略添幾分蕭索之氣。

  賓客雖眾,可比起上一周目來,人卻少多了。

  左右丞相,內閣雖在,可在京四品以上的官員,並未悉數列席。

  顧儀坐在宮中內院席位末流,身邊也是名不見經傳的才人之流。

  紫檀木食幾上只擺了石榴和梨。

  樂伶入場,絲篁笙竽之聲漸起,遙遙可聞。

  因為坐得遠,顧儀看不到蕭衍所處的中心圓圈,但仍可窺見女主角婉美人。

  按照劇情進度,今夜應該是看不到飛天舞了。

  不知道主角照耀下,女主角要幹嘛。

  她又看了一眼更遠處的宮貴人,見她神色鬱郁。

  而一旁的王貴人,則談笑自若。

  看樣子,宮貴人到底還是傷了腳。

  鼓點變換過後,二刷中秋才藝表演的顧儀無聊地給自己剝了一個石榴。

  截至目前為止,皇帝誰都沒賞。

  婉美人作為壓軸上場。

  著一襲霓裳羽衣,踩著激昂的鼓點登場。

  纖腰弱柳,舞姿卻是亦剛亦柔。

  顧儀目不轉睛地欣賞了一小會兒。

  美確實是美,但沒有梅花樁這種逼格道具,仿佛就少了一點仙氣。

  一曲舞罷,高台之上傳來皇帝的聲音,「賞。」

  果然主角光環還是在的。

  顧儀往嘴裡塞了一把石榴籽。

  她身旁的李才人,見狀輕笑道:「顧才人為何今夜不獻才藝?顧才人聖寵,若是獻藝,定是有賞。」

  顧儀笑了一聲,「李才人太過抬舉我了,我實在是沒才藝可獻。」

  「顧才人自謙了。」李才人說罷,轉回了頭。

  一夜下來,皇帝只獨獨賞了秀怡殿婉美人一人。

  在座眾臣微訝,婉美人家中出身仿佛誰都不是,既不是新黨,也不是舊黨,連家中究竟是誰似乎也並不清楚,只聽說她原是浣衣局宮婢出身,一朝得了封賞。

  今夜獨獨又賞。

  真的……聖寵如斯?

  眾臣不禁面面相覷,各自揣度聖意。

  吃完了幾上石榴,顧儀扭頭想讓桃夾遞給她一塊絲帕擦手,卻見桃夾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

  她四下一望,瞧見樹後的石徑邊有個碧色背影有些像她。

  顧儀心中一動,立刻起身,朝那背影而去。

  行得近了,才看清真是桃夾。

  顧儀閃身躲到一棵樹後,只見桃夾向著西側揮了揮手。

  片刻之後,西側燈火暗處才走出來一道頎長人影。

  是誰?

  顧儀凝神細看。

  見那人胸前銀甲泛著冷光。

  齊闖。

  桃夾早就認識齊闖?

  好像……也說得通……

  畢竟桃夾八歲就進宮了,認識禁軍統領,也算不得奇怪……

  齊闖耳聰目明,顧儀不敢靠得太近,根本聽不清楚兩人到底在說什麼。

  她伸頭見桃夾遞給了齊闖一個絲帕包著的物件。

  顧儀心中一跳。

  不會就是……劑母珠吧?

  只見齊闖伸手接過,輕易地就掀開了絲帕,裡面似乎是個圓圓的有些泛黃的……

  好吧,只是月餅……

  顧儀霎時又覺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不過,桃夾給齊闖送月餅,是暗戀他?

  這是什麼淘氣CP?

  齊闖作為書中男二,那肯定是喜歡女主啊!

  顧儀圍觀了一會兒,見齊闖好像只是真的在嘗月餅。

  道德感終究占了上風。

  顧儀轉身,選了另一條小道走了。

  她在御花園中走得遠了些,才停步抬頭望月。

  皎潔圓月高掛漆黑天幕。

  千里共嬋娟。

  可今日所觀之明月,無論無何也不會再是當時的月亮。

  顧儀長舒一口氣,朝西苑的方向而去。

  走了沒多步,就見前路宮燈微茫之處,顯出個明黃色的背影,背心紋繪盤龍圖騰。

  她呼吸一滯,頓住了腳步。

  抬眼一望,他此去的方向赫然是觀月台。

  真是執著啊……

  顧儀不由得輕笑了一聲。

  蕭衍循聲回眸,「誰在那裡?」

  顧儀心頭一跳,正欲從樹影中轉出,卻聽一道悅耳女音斜插,「陛下恕罪,臣妾只是在此觀月。」

  是趙婉的聲音。

  顧儀閃身退回了樹後。

  蕭衍看一道人影自昏暗的石徑走來,見她身著霓裳,「是你?」

  趙婉盈盈拜道:「臣妾問陛下金安。」

  四周寂靜,唯聞蟬音。

  她再拜道:「臣妾謝陛下方才中秋飲宴賞賜。」

  蕭衍抬手,「起來罷。」

  趙婉抬頭專注地注視他,許是剛剛飲過酒,他眼眸微動,似波光瀲灩。

  她看了一眼前路風亭處,「陛下是欲去觀月台賞月?」

  蕭衍「嗯」了一聲,抬腳欲走。

  可腳步將一動,一陣突如其來的刺痛,如針扎一般刺上太陽穴。

  蕭衍伸手扶額,腳步輕晃。

  趙婉伸手扶住了他,語含焦急道:「陛下無事吧?可要傳太醫?」

  蕭衍只覺頭疼欲裂,眉心大跳,停了好半刻,才等到那一陣驚痛漸漸平息。

  「無礙。」他側身欲返,此刻再無觀月的興致。

  趙婉尚還扶住他的右臂,人卻隨他動作被他忽然朝前一帶,腳下一歪,人便向著石徑撲了過去。

  蕭衍本能地伸手接住了她,繼而旋身,將她拉了起來。

  兩人面面相對,目光不禁對視。

  臥槽!

  顧儀躲在樹後,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觀賞了這一場瑪麗蘇慣常男女主套路,平地摔跤,擁抱,旋轉三連!

  喵的,今天是什麼日子!

  CP觀光日麼!

  瞎了她的眼!

  顧儀站在原地,深吸了兩口氣,轉身就走。

  換條道走,還不行麼!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7:23 PM

第63章 情之一字

  人甫一站定,蕭衍便鬆開了手。

  趙婉面頰通紅,後退半步道:「多謝陛下。」

  蕭衍輕理袖袍,抬眼卻見高貴提著燈籠疾步而來,「陛下原是在此處,老奴好找。」說話間,他打量了一眼一旁侷促而立的婉美人,「婉美人也在?這是要去觀月台?」

  今日中秋,本就是該翻牌子的日子,白日裡雖是叫了『去』,難道這會兒皇帝改了主意?

  高貴公公面上一喜,「若是要去觀月台,奴才這就去安排?」又念及皇帝方才在宴席上似乎多飲了幾杯,「順道差人給陛下送碗醒酒湯來?」

  卻聽蕭衍語調涼薄道:「不必了,今夜朕並無觀月的興致。」

  高貴公公只怔了一瞬,答了一聲「是」,又問:「陛下此際是要迴天祿閣嗎?」

  蕭衍「嗯」了一聲,抬步沿著石徑而走。

  高貴公公回頭看了婉美人一眼,暗暗一嘆,可惜了。

  只得提著燈籠快步跟上皇帝,可走了一會兒,他漸漸發現,這分明不是去天祿閣的路啊。

  這是欲往西苑而去。

  宮中一更鼓早已敲過,此刻的西苑人跡罕至,靜若荒墳。

  繞過幾重宮墻,被燒得只剩下數根殘缺漆柱的談源堂立在漆黑夜色之中,森然可怖。

  蕭衍腳步未停,朝東而去。

  他行了不過百步,停在了兩扇朱紅宮門之前,門上無匾,銅釘斑駁,紅漆剝落。

  高貴公公停在半步之後,面露擔憂,囁嚅道:「陛下……」

  「將此門打開……」

  「陛下……」

  蕭衍回頭,眉目凌厲,「怎麼,朕的話都不聽了?」

  高貴低眉斂目,「老奴不敢。」垂首摸出了腰間袋中收藏的一把銅鑰匙,去開那門上的鐵鎖。

  因一段時日未動過,高貴將那生鏽的鎖芯鼓搗了許久,才聽『噠』一聲輕響。

  終於開了。

  蕭衍推門而入。

  地上青磚布滿空中卷來的黑灰塵屑,可院角的一棵櫻桃樹卻是生機盎然,掛滿了累累朱果。

  蕭衍穿過前庭,邁步踏上了檐下木台,撩袍席地而坐。

  此處無階,木台由廊柱支撐,懸空半尺。

  高貴公公見皇帝坐下,便留兩個宮侍守在門外,獨自默立庭前。

  這裡才是屏翠宮舊日的前廊,也是皇帝母妃塔珠的舊宮。

  可塔珠活著的時候,皇帝卻從來都不能叫她一聲母妃。

  高貴公公心中哀哀一嘆。

  塔珠的忌日又快到了。

  蕭衍坐於廊前,看玉盤高懸櫻桃樹頂。

  想起幼時,他仿佛也曾坐於此處望月。

  塔珠,因一情字,囿於宮闈,可帝王無心,她半生困於此處從未快活。

  但情之一字,若鏡花水月,最是累人,子嗣更是累贅,塔珠以情寄予蕭虢,卻被他棄之若履。

  而情更若入喉毒藥 ,讓人癲狂。

  縱使美玉無暇,終無可倖免。

  譬如太子衡。

  荒唐至極。

  蕭衍低笑了兩聲,倏地起身,徑直朝門外而去。

  高貴公公見他面色凜如霜寒,只得速速合攏宮門,趕緊鎖上,隨他而走。

  二更鼓敲響,兩聲鑼鼓迴盪於禁宮之上。

  蕭衍只覺耳旁一陣微風過,他側頭一望。

  只見屏翠宮半扇宮門微敞,其中露出一個烏漆漆的腦袋來。

  顧儀抬頭和門外經過的蕭衍,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

  眼前的蕭衍臉上冷若冰霜,暗褐色的瞳仁審視著她。

  萬籟俱寂,氣氛尷尬地仿佛凝結了一瞬。

  顧儀先前本來欲睡,可忽然聽見隔壁庭院似乎傳來數聲響動。

  隔壁宮門素來緊鎖,早就沒有住人,此夜深之時忽而傳來動靜。

  顧儀一陣狂猛腦補,覺得有可能是灰袍人攜劉太妃,在起火之夜,見九門封鎖,趁亂只得遁於西苑,如今終於冒頭了。

  可……萬萬沒想到,是蕭衍。

  她直起身,將手中捶棒往身後藏了藏,「陛下……」

  「你夜深未睡,出來做什麼?」

  顧儀憨笑一聲,「臣妾方才睡夢中聽見響動,以為是有鼠患,便出來瞧瞧。」

  蕭衍見她頭未梳髻,一身素色衣裙,只隨意在外披了一件黛青褙子,確像將將醒來。

  見蕭衍沉默,顧儀又是一笑,岔開話題道:「陛下怎麼來了西苑?」

  剛才不還和女主在觀魚台前拉拉扯扯嗎?

  怎麼眼下瞧著心情這麼不好?

  蕭衍不答,高貴公公卻笑道:「顧才人有心,陛下今夜賞月而來,現如今有些乏了,老奴正欲派人去尋一碗醒酒湯來,此際陛下可在屏翠宮重坐坐,老奴速去喚人。」

  皇帝負手立於原處,並未立刻就否了他的話。

  高貴公公心頭一喜,連忙喚人前去膳房要醒酒湯,又轉而對顧儀道:「勞煩顧才人替陛下沏壺熱茶來。」說著,就伸手將屏翠宮宮門推得大開,躬身迎皇帝入殿。

  顧儀:……

  見蕭衍真邁步跨過門檻,顧儀只好蹲身一福,「臣妾這就去沏茶。」

  趁著煮茶的間隙,桃夾迅速找了根絲帶將顧儀散開的長髮綁好,再給她扎好了青絲腰帶。

  顧儀捧著茶具前去花廳,卻見蕭衍寂寥地立在庭院裡,似乎在看那口水缸。

  顧儀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後,「陛下是在觀魚?」

  蕭衍並未回頭,只答:「朕是在觀月。」

  顧儀伸頭一望,見那粼粼水波中果然倒映了一輪明月,魚影穿梭其間,月影忽聚忽散。

  鏡花水月。

  行吧。

  感覺蕭狗子好像是又喝多了……

  「陛下,夜裡還是有些風涼,臣妾沏了熱茶,陛下還是進屋吧……」

  蕭衍適才回頭細看了她一眼,見她唇色微微發白,一雙眼睛卻是映著月華,顧盼流光。

  「你……叫什麼名字?」

  顧儀一愣,是啊,眼下的蕭狗子竟然還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顧雷鋒,我就叫顧雷鋒。

  嘴上卻老老實實答:「回稟陛下,臣妾喚作顧儀。」

  「顧……儀……」

  蕭衍眉心微動,在心中又默默地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顧儀。

  聽到這熟悉的話音,顧儀心跳漏了一拍,瞬時湧上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是……令儀令色的儀嗎?」蕭衍踟躕問道。

  顧儀陡然一驚,怔愣片刻,才答:「正是,陛下英明……」

  蕭衍頷首,往屋內而去。

  桌上已擺好了茶盞。

  蕭衍飲過一盞茶,卻問:「你做得杏花酥餅呢?」

  顧儀笑道:「已經用完了……」頓了頓,才問,「陛下不是不喜歡那酥餅嗎?」

  蕭衍皺眉,似乎回味了片刻,「只是差強人意……」

  顧儀:……求求了,你快走吧。

  蕭衍見她仿佛在他面前翻了一個白眼,不禁開口道:「顧才人,不必掛懷,朕只是不喜歡吃點心……」

  什麼?

  闔宮那麼多妃嬪沒事就給你做點心,你卻說你本來就不喜歡吃點心?

  顧儀好奇道:「那……陛下喜歡吃什麼?」

  蕭衍沉吟片刻,忽道:「糖炒慄子,朕喜歡吃糖炒慄子。」

  顧儀張了張嘴,頓覺喉頭乾澀,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糖炒慄子。

  她靜默了片刻,只得乾笑了一聲。

  不過說起來,糖炒慄子本來也是點心吧,能不能對自己的飲食偏好有個更精準的概括啊。

  片刻過後,捧著醒酒湯的宮人就來到了屏翠宮。

  高貴公公試過醒酒湯,便遞給皇帝。

  蕭衍一飲而盡,「時辰不早了,迴天祿閣。」

  高貴公公勸道:「這時辰確實不早了,明日卯初,陛下就要上朝,不若今夜就歇在屏翠宮,老奴喚人將朝服送來……」

  蕭衍沉默了須臾,搖頭道:「不必了,迴天祿閣。」

  高貴公公眼風刮了顧儀一眼,見她只是呆坐凳上,不言不語。

  不上進!

  只能含恨隨皇帝而去。

  八月末,拔擢名單公之於眾,六部員外郎補缺,共十二人,從五品,僅吏部,戶部就有六人,眾臣嘩然。

  諸臣諫議,皇帝藉口暑熱,前往烏山別宮靜攝。

  皇帝一行走得急,宮中妃嬪一個都未帶上伴駕。

  九月以後,京中天氣已是漸涼了。

  顧儀慶幸道,幸好她早就把女主的品級拉夠了,不然十條命都不夠她重刷得。

  只是……感覺這一周目的蕭狗子的確過分無情了。

  她站在窗前胡思亂想了一陣,就見屏翠宮門外進來一個著鴉青官服的白面青年宦官,斯斯文文,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卻甚是靈動。

  顧儀迎出門外,笑問道:「是哪位公公?」

  那青年宦官一拜,「奴才是陸朝,師從高貴公公,特來拜會顧才人。」

  顧儀微微一笑,「原是陸公公。從前承蒙關照。」

  陸朝想到了她曾託人送的那一片金葉子,赧顏道:「奴才無能,顧才人莫怪。」

  這一周目雖未成,但上一周目,她卻是實實在在地受過小陸公公的提攜。

  「陸公公言重了,往後也請陸公公關照……不知今日陸公公來,可是高公公有何囑託?」

  陸朝笑道:「才人聰慧,陛下此去烏山別宮,宮中妃嬪託付此去送奏疏的快馬,寄箋傳書於陛下聊表相思,師傅託人來說,近日還未曾收到過顧才人的寄箋,特使奴才來問問……看是否是才人有何不便之處,因為耽誤了信箋……」

  顧儀身處西苑,平日裡除開齊美人,與其餘各宮皆無往來,自然不知道宮妃往烏山別宮寄箋之事。

  不過,既然高貴公公專程差了徒弟來問,就說明她此箋必須要寄。

  顧儀斟酌片刻,問道:「多謝陸公公,容我細想一日,明日快馬何時行?」

  陸朝又笑,「才人盡可寫一日,明日快馬,午後方行。」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7:24 PM

第64章 劉太妃

  陸朝走後,顧儀就研磨提筆醞釀此信箋。

  醞釀了約莫有半個時辰,卻遲遲沒有下筆,桃夾給她換了兩回茶,見她依舊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

  「才人,還未想好要寫什麼?不若奴婢去打聽打聽,看各宮都寫了些什麼?」

  顧儀搖搖頭,「不必了。」

  她可以想象。

  可能大部分都會附上幾首詩情畫意的小詩,再詠個秋,借景抒情。

  模板她會,但不是很想寫。

  畢竟現在蕭衍整個一墨鏡一戴誰都不愛的酷蓋。

  她忽然想起從前顧美人還給沒有番位的周亭鶴寫過情書,也不知道寫了點啥。

  桃夾見她面露苦惱,眼珠一轉,獻計道:「陛下此去烏山別宮多日,早已錯過了才人的生辰,才人何不提一提生辰當日,才人獨自於西苑放天燈,過得冷冷清清,說不定陛下往後會彌補才人呢……」

  「還是……不了……」

  她的生辰的日子本來就不碰巧,還是別去觸霉頭了。

  顧儀視線不經意掃過書架,靈光乍現,飛快提筆在紙上,寫下了「秋慄賦」三個大字。

  她寫得快,不過一柱香的時間,就寫滿了整整兩頁紙。

  桃夾立在一旁,伸長脖子,逐字逐行讀過,疑惑道:「才人所書,這前半段仿佛是食譜?後半段是贊秋慄賦?」

  「正是。」顧儀頷首。

  前半段寫如何烹飪秋慄,後半段就寫『秋慄美啊』的十八種誇法。

  桃夾沉默了一會兒,「奴婢還是出去打探一圈罷,才人莫急。」

  顧儀:……

  隔日不到午時,陸朝來的時候,桃夾恰去了膳房領膳,顧儀便將寫好的「秋慄賦」放進了信封,走到了庭院之中。

  見陸朝公公似乎正在全神貫注地欣賞庭院中的那口水缸。

  這個平平無奇的水缸就這麼多人觀賞?

  是不是她的屏翠宮庭院綠化太差,除了一棵樹,就是一口搶鏡的缸。

  「煩勞陸公公久等了。」她出聲道。

  陸公公回轉目光來,揖道:「顧才人言重,都是奴應該的。」

  顧儀將信封遞給了陸朝。

  陸朝接過,在手裡一掂,覺得頗有些輕,和其餘各宮的信箋沒法比。

  他不由得多打量了顧才人一眼。

  誠如師傅所言,懈怠的顧才人。

  非是響鼓,定要重錘。

  「今日快馬走了,三日後還有一程,奴過幾日再來。」

  顧儀懵了,還要寫?

  觀她訝然神色,陸朝有心提點道:「才人不必回回寫信,比如秀怡殿婉美人,猶善女紅,就給陛下打了個玉墜流蘇,好多其他宮的娘娘,美人,貴人都是繡絲帕,才人做些小物件也行啊,全憑才人心意……」

  顧儀再次感受到了來自同行的壓力。

  陸朝見她沉默,便微微側目,轉了話頭道:「才人庭院裡的這口水缸,等到下月間天冷了,就得讓宮人在下面放些細炭,不然水結了冰,小魚兒就都得死了。」

  顧儀聞言,伸頭也去看了一眼,點頭道:「勞陸公公掛心,這冬日裡,我便將小魚兒移進屋中,用小缸養著。」

  陸朝頷首,笑道:「才人慈心。」頓了片刻,又道,「這水缸幽深,冬日裡地板結霜,才人行到此處亦要小心些才是,從前也不是沒人腳滑落水過。」

  懂得,司馬光砸缸。

  陸朝見顧才人面露了然,輕笑道:「桃夾妹妹伺候才人已有多時,想來也是告訴了才人。桃夾妹妹之所以怕水,便是小時候落到過水缸裡的緣故。」

  顧儀心中一驚,桃夾怕水,她知道,可這怕水的緣故她可從沒聽說過,但她勉力壓抑住驚訝之色,只徐徐問:「陸公公可是親眼見過此事?」

  陸朝點頭,追憶道:「回才人,當年奴與桃夾妹妹同在御花園灑掃,她不過八歲,可御花園老奴刁鑽,切磨新人,整天指示桃夾妹妹去水缸取水,可她當時還沒水缸高,便只得踩了小凳去舀水,熟料那小凳露天擺得時日久了,早結了層霜。桃夾妹妹腳一滑,撲通一聲就落進了水缸裡,頭顱立刻就淹沒進了刺骨的水裡。」

  顧儀見他大喘氣似的停頓,連忙追問道:「然後呢?」

  陸朝才嘆了一口氣,繼續道:「幸而當時御花園中有一貴人經過,才急把桃夾妹妹從水缸裡撈出來。她出來的時候已是氣息微弱,渾身凍得青白。當日甚是凶險,只怕是晚個一時半刻,桃夾妹妹就這麼去了……」

  顧儀聽得心中既澀又驚。

  可這貴人是誰……

  她想問,卻一直等到陸朝走了都沒問出口。

  既然陸朝不願明言,這便是個不能明言的貴人。

  顧儀下意識地,想到了蕭衡。

  *

  午時過後,二輕騎自朱雀門外出發,一路往烏山而去。

  出了京城城門,官道各通東西南北。

  烏山別宮由此岔口往北,而劉太妃的逃亡路線則是往南。

  當日劉太妃被一灰袍人所挾,見他雖不能言語,她卻猜定是蕭律派來救她的人。

  灰袍人一把火燒了談源堂,卻帶著她在宮中蟄伏了數日,苦苦捱到二十四日『淨人』出宮,兩人躲進糞桶裡,一路由西小門出了宮。

  劉太妃可從來都沒吃過這樣的苦頭。

  上了官道,又疾行半月,晝夜馬不停蹄,堪堪躲過沿路關卡,終於進了青州府。

  她已經瘦脫了相。

  鄭綏帶著人來揚城外迎她。

  那灰袍人一見鄭綏,立即乖覺地立到了鄭綏馬後。

  劉太妃見他身披金甲,騎高頭大馬,腰懸一柄長刀,威武非常。

  她心中一頓,臉上卻不顯,「鄭將軍,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鄭綏並不下馬,只抱拳道:「末將拜見太妃娘娘。」

  劉太妃虛弱一笑,「請鄭將軍引哀家速速去見律兒。」

  蕭律在揚城行宮之中,等來了劉太妃。

  母子乍見。

  他猶不敢認,嘴唇翕動,才喚出一聲:「母妃……」

  劉太妃驟然落下淚來,撲上前將他緊緊抱住,「我的律兒……」

  耳邊卻聽他低聲念道:「母妃,怎麼這般老了……」

  劉太妃氣息猛地一哽,頓時撒開雙手,抬手就摁向蕭律的腦門兒,「你這個不孝子!枉我亡命一般逃來青州!」

  氣煞人也!

  蕭律按住她的右手,假意端詳了她片刻,「母妃不老,方才是兒臣眼拙了……」

  劉太妃左右一望,見殿中無人,仍舊低聲道:「律兒如今非是兒臣,為何不稱朕?」

  蕭律低聲一笑,一雙美目盪漾,「母妃方才見到鄭將軍,難道還不明白嗎?兒臣……兒臣不過是個傀儡……」

  一語道破,劉太妃長久以來暗暗的期盼化作泡影,胸腔似被人一把捏住,生疼。

  「他豈敢?一個鄭綏就這麼大膽?博古難道不管,魏州難道不管?同是太子舊部,難道還能反了蕭家的江山?」

  蕭律聲音欲低,近乎附耳道:「母妃說得對極了,他們是太子哥哥的部下,非是我的部下,舊主既死,若要另立新主,何不親身一試?我被他們誆了來,是我蠢,但此地絕非久留之地,母妃,你快走罷……」

  劉太妃心中一落,猶墜深淵,「哀家去哪裡,能去哪裡?難道回頭去找蕭衍?那哀家寧可死!」

  蕭律嘆了一聲,「母妃留在此地,必死無疑……」

  劉太妃話音顫抖:「他們再如何……他們豈敢……」

  蕭律撥弄了一下耳邊的碎發,眼中水光一閃,似乎有淚,「母妃想想我那王氏,她雖是有些膽小,可也伴我數年,絕不是個懦弱之人,可是……說是病死了,便是病死了……如今鄭綏私開了青州金銀二礦,又設爐局,與往來商人,以金易物,買的都是鐵器……」

  蕭律笑了兩聲,「只等一個藉口了……母妃一路南下,正中下懷。只是……他或許尚存了一二分善念,才讓我們母子今日得以相見……」

  劉太妃霎時遍體生寒,「律兒……」

  蕭律伸手摸了摸劉太妃臉頰,細細撫過楞起的褶皺,乾澀的皮肉,「母妃莫怕,兒臣在青州府作慎王,也並非一兩日,此際……定設法讓母妃脫身……」

  劉太妃正欲答話,卻聽身後,殿門『吱呀』一聲輕響。

  她背過身去先抹了淚,才回首看向殿門。

  來人身長六尺,精瘦乾癟,虯須覆面,一身鐵甲。

  正是博古。

  博古抱拳拜道:「參見陛下,參加太妃娘娘。」

  蕭律輕捋長髮,笑道:「博將軍,深夜入殿,所為何事?」

  博古答道:「探子來報,窺見于代帶兵自漠南而下,欲往洛川而來,末將今夜便來辭行,欲往北而行,一探虛實。」

  蕭律再笑一聲,「朕準了。」

  博古稱謝,再不久留。

  蕭律再端詳劉太妃一眼,「就是今夜了,母妃。博古北行,鄭綏性子多疑,定要去送,顧不上行宮。待會兒你先入寢殿,不多時,便有數個與你身材相仿的嬤嬤入殿,你換上衣裙,隨其中一人走罷……」

  劉太妃來時艱辛,萬沒有料到母子二人的相聚之時,竟如此短暫。

  她伸手死死捏住蕭律的袖袍,卻聽他又道:「出了行宮,便去洛川邊,尋一商船往北,先去渠城。」

  劉太妃怔忡片刻,抬眼見他臉上是她從前從未見過的神色。

  蕭律,仿佛一夜之間,就長大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7:25 PM

第65章 我和我的筆友

  酉時三刻,夕陽墜入天邊,烏山別宮瓦檐上的最後一絲金輝業已落盡。

  高貴公公立於軒宇閣中,按照皇帝的吩咐,將戶部和吏部的奏疏先挑了出來。

  皇帝坐於桌前,挑燈提筆批註。

  這段時日,皇帝雖對外稱於烏山靜攝,但翦除太子衡舊人,追尋劉太妃下落,已是諸事纏身,如今偽朝更是蠢蠢欲動,加之國庫空虛,徵丁不興,全是先帝留下來的爛攤子。

  望著這連日以來積壓下的奏疏都快堆成山了,高貴心中嘆氣。

  這烏山別宮都來了大半月了,可皇帝仿佛沒哪一天睡了一個安穩覺。

  哎。

  高貴公公搭著眼皮,斜睨皇帝,見他在戶部的奏疏上,圈了幾個紅圈。

  登州府,武州府,以及撫州府衙門。

  皆是自請計畝徵銀,行稅改制的州府衙門。

  高貴公公心念一動,出聲道:「陛下,今日已是看了大半日奏疏了,不如老奴這會兒就去傳晚膳來,陛下亦可歇息一二?」

  蕭衍看了一眼閣外天色,放下朱筆,從善如流道:「傳膳罷。」

  高貴公公笑道:「老奴這就去,趁著等膳的功夫,陛下不看看宮裡寄來的信箋,各宮娘娘都有寄。」他特意又說,「秀怡殿婉美人,屏翠宮顧才人也寄了。」

  蕭衍好笑地瞧了他一眼,「呈上來吧。」

  不過片刻,高貴便捧來了一托盤的信箋,兼有數個彩漆錦盒。

  高貴公公將其中最出彩的流蘇墜子先挑出來,「這是婉美人親制的流蘇,技藝高妙,即便是在宮裡也不多見。」

  蕭衍掃了一眼那水色流蘇,卻只「嗯」了一聲。

  他隨手拆了幾封信函。

  皆是通篇大論,引經據典,本就讀了大半日的奏疏,看得他眼花。

  蕭衍長眉輕斂,正欲讓高貴把托盤挪走,卻見最下角壓了一封輕薄的信封,上覆屏翠宮的小印。

  顧儀。

  蕭衍心念微動,伸手拿了起來,拆開來讀。

  秋慄賦。

  他唇角微揚地繼續讀了下去。

  可此信箋只有兩頁紙,後一頁紙,還全是廢話,不足半刻,他就讀完了。

  不禁一聲冷笑,「顧才人平日裡就是這般敷衍?」

  高貴公公心中叫遭,埋怨定是陸朝那個小崽子提點得不到位。

  他幹笑一聲,「要不陛下給顧才人回個信兒,讓她下回屬意些?」

  蕭衍放下信函,「不用了。」

  高貴公公這才看清信上寫得『秋慄賦』三個大字,頓時靈機一動道:「老奴看山間慄子樹上,還掛著秋慄,雖不如夏末時鮮嫩,可秋慄肥美,既然顧才人喜歡慄子,老奴讓別宮裡的宮人去采一筐好的來,明日快馬回京,就給屏翠宮顧才人送去。」

  蕭衍沒有說不。

  高貴公公心領神會,立刻去辦。

  *

  隔天,申時剛過不久,天光還亮,顧儀就收到了陸朝公公匆匆送來的一筐慄子。

  竹筐擺在地上,高可及膝,裡面盛了不下百顆秋慄。

  秋慄個頭不小,棕得發亮,其中尚有數個才摘下來不久,包裹於帶刺的棕綠慄殼夾裡,有些扎手。

  陸朝笑呵呵地解釋道:「這是陛下特差人給才人采的山間秋慄,快馬自烏山送來,才人可以嘗個新鮮。」

  但……這個慄子是生得呀……

  顧儀正想吩咐人送去膳房,卻聽陸朝又道:「陛下看了才人的書信,便說,才人所寫食譜甚妙,才人何不親身一試,待到陛下回宮,也可送給陛下嘗嘗?」

  顧儀懵了。

  難道真讓她去炒慄子,練鐵砂掌嗎?

  還是去學火中取慄?

  她盡力地擺出個笑模樣,蹲福道:「陛下隆恩,臣妾感激涕零。」

  陸朝公公自覺差事辦得不錯,嘴上抹蜜一般,「才人所說,奴才一定帶到,這秋慄可是屏翠宮獨一份的榮寵,別地兒都沒有呢。」

  顧儀:「呵呵……」頓了頓,卻問,「秀怡殿婉美人沒賞嗎?」

  陸朝心頭一跳,沒料到顧才人如此敏銳,卻不得不老實作答:「婉美人那流蘇確實甚佳,陛下賞了元寶……」

  顧儀已經無力吐槽了。

  陸朝臨走前,復又笑眯眯提醒她,說:「明日又有快馬,奴午時前來取信箋?」

  顧儀含笑點點頭。

  陸朝念及師傅的囑託,不忘開口說:「才人此番不妨多寫幾筆,師傅說,陛下可愛看才人寫得信了,就是短了些。」

  顧儀臉上的笑都快掛不住了。

  「嗯……陸公公慢走。」

  桃夾圍著那竹筐轉了一圈,欣喜道:「這也是陛下想著才人呢,這慄子雖是尋常之物,可依奴婢來看,那情意自不是銀子那等俗物能比得上的。陛下這是真的想著才人,才會給才人送慄子的。」她抬眼打量顧儀一眼,「才人,可想好了明日又給陛下寫什麼了嗎?」

  顧儀坐到梨花椅上,俯身舉個慄子,心中犯難。

  賞賜銀子感覺會更好一點呢。

  但是……

  顧儀思索片刻,吩咐桃夾道:「你待會兒就去司膳司問一問可有炒慄子的養好的黑沙?若是此刻沒有,過幾日可有?順道再去司籍司領一些刷過漿的厚一些的宣紙來……」

  桃夾知道她這是有了主意,「是!」立刻笑嘻嘻地就去了。

  顧儀挪到寢殿中的長木桌前,開始研磨,扯過一張紙準備先打個草稿。

  寫信太累了,寫兩頁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不如畫畫吧。

  畫個單行本連環畫,可以輕輕鬆松湊頁數。

  顧儀搓搓手,提起毛筆,在宣紙上畫了一顆板慄,三角形,頂端畫了紋路,表示這是一顆板慄,又給板慄加上了細長的四肢。

  她的畫技,在蕭衍來看,也就是個杯子畫成橘子的水平,她不能畫太難的東西。

  她創作的單行本連環畫,就叫「板慄夜奔」。

  桃夾取回宣紙後,顧儀就垂首奮筆疾飛,直達深夜。

  亥時三刻。

  軒宇閣中依舊燈火通明。

  高貴公公斗膽又來勸一回,「陛下,夜深了,還是早些安睡罷……」

  蕭衍抬眸,暗褐色琉璃眼朝他望來,「朕睡不著,索性將奏疏看盡,乏了便能安睡。」

  高貴公公見閣中無旁人,才道:「陛下可是又犯了那頭疾,要不奴才去尋個醫政來,再開一副安神的湯藥來。」

  蕭衍搖頭,冷聲一笑,「安神湯藥都開了數回了,哪一回都不管用,不用也罷。」

  高貴公公垂目沉吟少頃,勸道:「陛下,這別宮後頭有一溫泉池子,陛下去泡泡,或許可以舒筋通絡,睡得好些。再者,陛下來了烏山這麼久了,那池子尚未用過,再過幾日,就要返京,豈不可惜?」

  蕭衍見他面含懇切,勸了這麼久,「既如此,朕去瞧瞧。」

  高貴公公如釋重負,旋即差人提燈備衣。

  蕭衍拆去頭冠,身著青衫,外罩斗篷往溫泉池而去。

  兩個宮人提著白燈籠引路在前,一行人穿過烏山別宮,行得近了,就見溫泉池邊朦朦朧朧白霧蒸騰。

  藉著燈籠的兩縷幽光,他仿佛看見了霧中的一道人影。

  頭梳單髻,背對著他。

  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頸。

  是個女人。

  蕭衍只覺心跳驟然加快,聲音卻是愈冷,「誰在那裡?」

  高貴公公聞言一驚,伸頭一瞧,也看見了溫泉池中的人影。

  是哪個不長眼的宮婢,如此掃興!趁著夜深,跑來沐浴?

  那身影陡然一震,回過頭來,是個陌生的女人的臉。

  不對。

  不是此人。

  蕭衍腦中一痛,模模糊糊地記起了這段時日常在烏山別宮做得怪夢。

  夢裡,似乎也是這麼一個溫泉池子,似乎池中也有這麼一個人。

  可白煙繚繞,他總是看不清那個人影。

  霎時更覺頭痛欲裂。

  高貴公公見他臉色驟變,只得提心吊膽地跟上,不忘叱道:「讓那宮婢起來,成何體統,當按例受罰!」

  蕭衍一語不發,轉身折返。

  *

  午時未至,陸朝公公又再次登門屏翠宮。

  今日已是下了好一會兒微雨,他收了手中的油紙傘,立到廊下,見到顧才人迎了出來。

  她臉上雖是略施粉黛,可能瞧出眼底一抹青黑。

  許是熬了夜。

  只見顧才人手中捏著一本書冊,足有半掌厚,一掌長寬,書冊一邊用細麻繩固住,可以於掌上隨意翻閱。

  陸朝好奇問道:「才人手中是何物?是給陛下的書冊嗎?」

  「正是。」顧儀走近了一步,演示給他看,「此冊名為板慄夜奔,你拿著此冊,從頭快速翻起。」

  陸朝瞪大了眼,「啊」了一聲,看那慄子躍然紙上。

  顧儀笑道:「你看,此慄便是夜奔。」

  陸朝贊道:「果是有趣,陛下定然喜歡。」

  顧儀將書冊遞給了他,見他裹了布帕,細緻地收入懷中。

  微雨漸大,越下越急。

  原本午時欲行的快馬又多等了一個時辰。

  待到快馬加鞭到達烏山別宮時,已是深夜。

  高貴公公挑了緊要的奏疏先送去軒宇閣,將宮妃的信箋隨手擱置於寢殿塌邊的一張小幾上。

  三更鼓響,蕭衍練劍過後,梳洗方畢,上榻而眠。

  若是練了劍,他也能睡得安穩些。

  可他又做了那個怪夢。

  隔著水汽氤氳,他試著穿過似雲似霧的屏障,走得近些,再近一些。

  想要看清那水中之人。

  可她仍舊背對著他。

  他張口欲呼出聲,夢中的他似乎已經知道那人究竟是誰。

  可他不聞其音,也發不出聲,卻見那人影微微晃動,似乎終於要轉過頭來。

  蕭衍屏氣凝神以待,耳畔只聽一聲重響忽地傳來。

  砰。

  他霍然睜開了雙眼。

  窗欞被夜風吹得大敞,雨絲斜刮入殿。

  守在門外的高貴公公也聽見了響動,立刻捧了燭台躬身入殿,伸手將軒窗合攏,復又落下木栓,「擾陛下安眠了……」

  高貴回身見皇帝已起身半坐於木榻之上,神色怔怔地盯著雕花軒窗。

  「陛下這會兒口渴嗎?幾上備有茶盞。若是用熱茶,老奴待會兒送來……」

  蕭衍睡意全無,搖頭道:「不必,將燭台留下便是。」

  高貴依言將燭台留在了小幾上,退出了寢殿。

  蕭衍見那托盤上擺了一疊信函,其中一封約有半掌之厚。

  他抽出一看,竟是屏翠宮的小印。

  他拆開來,見是一本書冊,封面寫著「板慄夜奔」。

  蕭衍臉上難得地呈現出一種哭笑不得的意味來。

  故弄玄虛。

  他翻開了第一頁,看到了潔白的宣紙上畫了一個三角形的物件,左右各有一筆細線,其下兩筆蜿蜒細線。

  頁面東側上邊還畫了一輪彎月。

  若非題目提點,他恐怕認不出這三角物件是慄子。

  他又耐著性子翻過了第二頁,仍舊是那慄子和幾筆細線,只是細線的方位似乎略有不同,而上邊彎月的位置似乎也有變化。

  蕭衍低聲一笑,已是明白了過來。

  他合上書冊,從頭往後迅速地翻動起來。

  隨他動作,紙張呼呼輕響,那一彎明月逐漸由東往西瞬移,生了手腳的慄子仿若真於紙上夜奔而行。

  幼稚。

  至極。

  蕭衍合上書冊,躺回了榻上。

  片刻過後,蕭衍執起書冊,藉著微弱的燭火,又觀了一遍「板慄夜奔」。

  待到數遍之後,他終於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一夜再無夢。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7:29 PM

第66章 財務自由

  皇宮之中,消息不脛而走。

  即便皇帝遠在烏山行宮,卻仍舊特意賞了秀怡殿婉美人。

  先有絲帕,賞銀,後有流蘇,賞銀。

  六宮之中不禁起了風,有的人早就坐不住了。從前大家都形如冷宮,暗暗較勁,攀比得不過是個品級,朋黨有別,尊卑有序,翻不出天去。可如今忽然半路殺出來個來路不明的婉美人,占了聖心。

  那可就今時不同往日了。

  落英宮德妃娘娘一大早便召了婉美人來見。

  趙婉在落英宮外迎風等了足足一個時辰,才被德妃召進了正殿之內。

  轉過琉璃屏門,趙婉朝著上首處的德妃,拜道:「問德妃娘娘安。」

  德妃細觀她面目,「婉妹妹客氣了。」卻不叫起。

  趙婉半蹲著,耳邊只聽德妃嬌笑一聲,「聽聞婉妹妹女紅技藝了得,連陛下都賞了數回……」

  「娘娘謬讚了。」

  德妃又笑一聲,語意輕快,「想來,婉妹妹從前在浣衣局裡,為奴為婢,頗精此藝……」

  趙婉輕咬朱唇,說不出半個字來。

  德妃見狀,面色稍緩,「起來罷,姐姐妹妹間不必多禮。」

  趙婉垂首一拜,「謝德妃娘娘恩典。」

  德妃說起了正事,「今日本宮請你來,是有一事與妹妹說道,去歲本宮辦了一場捶丸戲,闔宮都樂上一樂,今歲十月將至,趁著還未下雪,便想著也辦來解悶,去歲是王貴人,宮貴人替本宮參謀,可如今妹妹新封,本宮便想將籌備此事的差事,交予婉妹妹……婉妹妹意下如何?」

  趙婉不得不從,「但憑娘娘吩咐。」

  未時正。

  盛烏宮中,一個面容清秀的青衣宮婢進門來,蹲身一福,「拜見敬妃娘娘,端妃娘娘。」

  端妃微微側頭,頭上所戴金步搖輕晃,「初彤回來了,可打探到了陛下的回程之日?」

  一旁坐著的敬妃輕輕吹了一口茶,也望向了初彤。

  「回娘娘的話,聽御前的侍從說,陛下後日就回京。」

  端妃抬手示意她起身,轉眼對敬妃道:「這眼看都快十月了,皇帝也該回來了。」

  敬妃娘娘輕撫金甲套,「陛下近月余不在宮中,劉太妃也去了道觀,這宮裡頭可太清靜了……著實無趣……」

  端妃淡笑一聲,「姐姐沒聽說?這宮裡近日來的趣事?秀怡殿婉美人風頭正勁,落英宮那位都按捺不住,今晨就叫了她去,且等著看戲罷。」

  敬妃輕輕一嘆,「柳氏家世不錯,可就是人有些蠢。瞧不透皇帝的心思,怎麼得聖心呢。」

  「姐姐所言極是。」端妃笑道。

  皇帝性子如此,這婉美人姓趙,左不過就是個豎在外人面前的靶子罷了。

  如同她,如同敬妃,早年皆是先太后賜給蕭衍的側氏,家世甚是不顯,年歲又比當時的蕭衍大了不少,高太后此舉不過是意在折辱。

  既是先太后賞得,他就得受著。

  可蕭衍待她們,雖是疏離卻也有禮,在外人看來,更是風光得很,早年間時有賞賜,綾羅綢緞,金銀珠釵。

  登基後,更稱感念先高太后仁厚,還將他們二人封了妃。

  面子上的事,誰不會做呢。

  見端妃沉默,敬妃飲過茶,開口問道:「住在西苑裡的顧才人,妹妹可曾見過?」

  端妃見敬妃問起此人來,也不驚訝,回憶說:「中秋夜宴上,遠遠瞧過一眼,可瞧得並不真切。顧才人被貶之後,一直住在西苑裡,從不與各宮往來,因此不常得見。」

  敬妃聽罷,只「嗯」了一聲。

  *

  兩日之後,皇帝的駕輦果然回了京,而顧儀也再一次收到了十月捶丸戲的請帖。

  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

  顧儀兢兢業業地練了數月的捶丸終於要等到這關鍵的一天了。

  能不能實現財務自由,成敗在此一舉。

  顧儀絕不敢懈怠。

  要在賽前,保持住最好的狀態!

  她因此辰時就起了,梳洗罷,用過早膳,匆匆換上了錦靴和及膝的襖裙便去殿前庭院之中練習捶丸。

  為練習坡球,顧儀專門用木板搭了一個斜坡。

  午時過後,即便天氣業已轉涼,她的腦門上還是起了一層薄薄細汗。

  她用袖子擦了一把汗,蹲下去又將捶丸之球,穩穩當當地擺到了她提前在門旁劃定的球基處。

  雙手舉著捶棒,往上一擊。

  只見那球順著斜坡緩緩而上,可只行到斜坡大半處便因重力回落了下來,自然沒有進窩。

  「害……」顧儀不禁嘆道。

  「你如此執棒若是能進,實屬僥倖。」

  聲音乍起,顧儀一驚,回身一看,果然是蕭衍站在門外,也不知是來了多久。

  他身穿明黃朝服,頭上豎黑冠,不知是不是將將下朝。

  而此刻他正以一種似笑非笑的面目默默地冷嘲著她。

  顧儀心中一跳,立刻埋低了頭,福道:「臣妾參見陛下,問陛下金安。」

  蕭衍抬手示意她起來,方才立在門外,觀她擊球,已是好一會兒了。

  見她雖是勤勉練習,但久不得要領,兩手握棒,用力不等,一松一緊。

  顧儀露出個微笑,寒暄道:「陛下是昨夜回宮的嗎?回程路上可算順利?」

  蕭衍目光落在她臉上,見她因為練習捶丸,雙頰紅撲撲的,霎時轉開目光,只「嗯」了一聲。

  顧儀見他一臉不願多聊五毛錢的酷蓋模樣,自覺熱臉又貼了冷屁股,索性不多話了,只捏著捶棒往上提了提,幻想自己捶爆了這個忘恩負義之徒的頭顱。

  兩人面對面默然片刻,高貴公公不禁朝前一步,適時出聲道:「才人差人送來的書信書冊,陛下翻閱了數回,很是喜歡,今日特來瞧瞧才人。」

  顧儀心情又好了一點,「是嗎?」

  高貴公公點頭道:「正是!」

  顧儀又抬眼去看蕭衍,卻見他突然俯身將捶丸之球,撿了起來,說:「朕演示予你看,如何執棒擊球。」

  顧儀沒想到蕭狗子會屈尊來教她,但知道他是高手,當即捧場道:「謹遵陛下教誨!」

  蕭衍擺好球,看似輕而易舉地就將球打進了斜坡上的球窩。

  說實話,沒怎麼看清楚。

  顧儀捏著捶棒,隔空揮棒隨意地模仿了一下。

  「你執棒方式還是不對。」蕭衍冷聲道。

  顧儀一哽,虛心問:「如何不對?」

  蕭衍邁步朝她走來,卻停在了她的身後。

  顧儀不明所以,卻見他的雙手由後捉住了她的雙手,一板一眼道:「用力須對等,切忌一松一緊,不然發力不均,球路難以掌控……」

  顧儀背心貼著他的胸膛,暖烘烘的,熱。

  這是一個環抱的姿勢。

  彼此相偎相依,近在咫尺。

  她能聞到蕭衍身上十分熟悉的冷鬆氣味。

  顧儀身體微僵。

  他一開口說話,她的耳朵就發癢。

  過於熟悉的姿勢,令她心猿意馬。

  腦中不時浮現出往日的畫面。

  顧儀猛地晃了晃腦袋,肅穆了神色,集中精力去聽蕭衍口中所說的捶丸關鍵教學內容。

  然而……

  她手心不由得開始微微冒汗,手中捶棒滑膩得有些捏不住了。

  但她能真切地感受到覆在她手背之上的大掌溫熱,指腹之間薄繭的觸感。

  蕭衍本在說球,說著說著,卻見顧儀雙耳通紅,手中捶棒似乎也在下落。

  他怔愣一瞬,才意識到懷中之人溫軟馨香,若杏花春雨的氣息。

  見他忽然頓住,顧儀立刻掙脫了他的懷抱,跳到了三步開外。

  「多謝陛下,臣妾受教了。」

  蕭衍長眉微蹙,壓下心中古怪,「嗯,那你再擊一個球試試。」

  顧儀不由得深吸一口氣,平息凝神地又擊了一個球。

  竟然被她擊中了。

  她不禁笑道:「陛下果是英明!」

  蕭衍輕笑一聲:「僥倖而已。」

  顧儀:……

  *

  五日過後,捶丸戲當日。

  照舊是個艷陽天。

  御花園一角井然有序。

  不愧是女主。

  顧儀環視一圈,見到趙婉身穿碧裙立於長台之前。

  她便走過去領了自己的捶棒。

  由於她只是才人,因此只有四種形制的捶棒。

  趙婉許久未見顧才人,此刻見到,只覺她無甚變化,眼神明媚,絲毫不似被貶之人。

  顧儀目光與她相碰,笑道:「問婉美人安。」

  趙婉嘴角輕揚,見她從宮侍手中領了捶棒,「捶棒雖少,但顧才人不必灰心,亦有勝算。」

  顧儀笑了笑,「借美人吉言,也祝美人旗開得勝。」

  鼓響之中,捶丸戲正式開始。

  德妃先擊球,果真只擊了六籌。

  劇情在線。

  顧儀又看過幾輪,結果與上一周目不差分毫。

  唯一的區別,就是這一次蕭衍尊重了原著,沒有上場。

  他立在場邊,只是觀戰。

  完美。

  少一個競爭對手,就可以多分一杯羹。

  顧儀躍躍欲試,終於等到了自己上場的時候。

  數月的揮汗如雨,不能白費。

  顧儀專注地擊球。

  前四籌都是簡單的直球。

  顧儀輕輕鬆松地就進了。

  第五籌有花木阻擋,但顧儀已經用水缸做障礙物,練習過此球路。

  因而,捶丸之球被她擊打出了一個弧線也進了。

  原本有些鬧哄哄的御花園一角靜了下來。

  顧才人若是再進一球,就與同進六籌的德妃平手了。

  蕭衍目光掠過顧儀的背影,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德妃立在蕭衍身旁,試探道:「沒想到顧才人球技了得!」

  蕭衍卻道:「僥倖而已。」

  德妃嬌笑了一聲,略微放下心來。

  顧儀全神貫注地看著眼前的坡球。

  我可以!

  她握緊球棒,擊打出去。

  球順勢滾上斜坡,落入了球窩。

  六籌了!

  顧儀不禁心跳加快。

  七籌,八籌,九籌,皆是角度不同的坡球。

  顧儀掌握了球路,如打通任督二脈,飛快地順利地打完了此三籌。

  德妃的臉色已是僵了。

  其餘妃嬪也紛紛停下動作,注視著顧儀。

  蕭衍負手而立,藏在袖中的右手握了握。

  此時此刻,顧儀才真正地緊張了起來。

  雖然,她準備了許久,也練習了數月。

  但潛意識裡,她其實並不相信自己真的能打出十籌。

  她沒有主角光環,憑著一點劇透,具體操作純靠笨鳥先飛,勤勤懇懇的練習。

  十籌,即便沒有加籌,也是一千兩。

  若是女主也打出了十籌,五五對分,也有五百兩。

  一夜暴富,她好像……又可以了。

  顧儀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研究了一下最後一球的球路。

  此球需要躍過一個小水潭,落入水潭對面的球窩。

  她練過,知道如何使球躍過地面,繼而下落。

  她的雙手不禁松了又緊。

  來吧。

  在旁執球的宮人見她點頭,立刻會意,將捶丸立在球基之處,便退了回去。

  顧儀側過身,將球擊飛了出去。

  力道不緩不急。

  捶丸之球飛躍過那一汪小水潭,滾落到了青草地上,又滾了數步之遠。

  撲通一聲。

  落進了插著彩旗的十籌球窩。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7:30 PM

第67章 勝負未定

  聽到球落窩中,顧儀輕輕地,猶不敢信地「啊」了一聲。

  御花園一角霎時寂寂然。

  須臾之後,在旁執球的青衣宮侍最先回過神來,口中高聲道:「恭喜顧才人!賀喜顧才人!連贏十籌,拔得今日第一個頭籌!」

  顧儀生生壓抑住原地起跳的衝動,矜持地假咳一聲,抿嘴笑道:「多謝誇讚!」

  一千兩!

  我的媽!

  妃嬪之中,卻是向來寡言的端妃第一個開口道:「顧才人好生厲害!這麼快就拔得頭籌!」

  德妃咬咬牙,憋出個笑臉來,「顧才人平日裡默默無聞,卻這般深藏不露……可此捶丸戲尚未了結,之後的姐姐妹妹下場過後,勝負方見分曉,才可分籌。」

  顧儀將捶棒遞予宮侍,旋身回到場邊,乖巧福身道:「娘娘所言極是。」

  蕭衍卻側目問:「誰還未下場?」

  德妃一愣,繼而才答:「摘芳殿宮貴人和秀怡殿婉美人該是最後餘下兩輪。」

  蕭衍頷首,卻聽宮婕妤笑道:「德妃娘娘太高看臣妾了,臣妾最多打兩籌。」

  趙婉捏著自己手中的捶棒卻未說話。

  顧才人的球技著實令人驚訝,球路熟練,游刃有餘,就仿佛是特意練過的。

  顧儀走到青草地旁側,屏息以待。

  宮貴人按照原劇情真只打了兩籌。

  「臣妾愚鈍,讓姐姐見笑了。」

  德妃不在意地擺了擺手。

  日高懸於頂,穿破雲霧,在御草地上落下大大小小的數圈光斑。

  宮人貼心地又用白石灰補了一圈場中的球基線。

  想了這麼久的一千兩白銀轉眼之間觸手可及,顧儀等得著實心焦。

  等了小半刻過後,終於輪到女主角壓軸上場了。

  不知道劇情是不是在線。

  蕭衍見顧儀一雙眼只瞬也不瞬地望著擊球的婉美人。

  薄粉敷面,眼中笑意未散。

  贏了球,就這麼欣喜。

  勝負欲原是這般強麼。

  眼看場上的婉美人一舉連下六籌,德妃拽緊手中絲帕,眼露不甘。

  但好在……她尚留有後手。

  她轉頭對一旁立著的皇帝淺笑道:「趙妹妹也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沒想到,今歲新進的妹妹都著實厲害,倒把臣妾比得什麼都不是了。」

  皇帝只默不作聲地淡笑了笑。

  德妃心中愈發不快。

  端妃落在她身後半步,聞言不由得多看了婉美人幾眼。

  此捶丸戲,德妃真是得不償失,本欲在皇帝面上以球藝搏寵,卻被兩個新人占盡了風頭。

  有趣得緊。

  而顧儀的目光卻始終緊隨趙婉,一柱香的功夫過去,只見她最終連擊十籌,也拔得場上頭籌。

  她不禁暗暗長舒一口大氣。

  劇情依舊在線。

  德妃見狀,以帕拂面,笑了半聲,「婉妹妹球技了得!如此看來,確與顧妹妹平分秋色。」

  趙婉面色微紅,蹲福道:「娘娘謬讚,妾身不過僥倖,自不比顧才人穩紮穩打。」她最後幾籌,確實險險擊中,不若顧儀。

  不敢不敢,勿再cue,謝謝。

  顧儀於人群中悄然退了半步,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蕭衍眼風窺見她動作,輕笑一聲,「婉美人自謙了,不必妄自菲薄,既然技高一籌,當然該賞。」

  話音剛落,早有等在一旁的宮侍端著白花花的銀兩走上前來,躬身拜道:「陛下,一千兩籌金盡數於此。」

  顧儀只覺眼珠子都被那白花花的亮光一晃,頓時心跳鼓噪,越來越快。

  她緩緩地吸了一口氣。

  耳邊果聽德妃出聲道:「陛下,且慢。」

  她就知道,原著劇情果然在線!

  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顧儀在心中安慰自己。

  沒事,就算女主因為捶丸之重被剝奪了籌金資格,也只是她封後之路上的最後幾場風波了。

  而她自己,可以拍著胸脯保證,她所擊之捶丸,絕對樣樣合規。

  為防德妃連她一併搞了,她在賽前就將捶丸稱了數回,還留有硃砂印以作標記。

  連捶棒裡裡外外都細細查過。

  絕對沒有問題!

  蕭衍眉梢微蹙,望向德妃,「為何且慢?」

  德妃見他面上似有不快,心中一驚,笑了一聲,「臣妾以為,為了丸戲公允,在判下輸贏以前,須得細查捶具,捶丸,確保此籌金實至名歸,籌金雖不是大數目,可若是壞了風氣,往後臣妾可就不敢再辦捶丸戲了。」

  德妃此言一出,在場眾人心有明鏡一般,皆以種種複雜神色望向婉美人,顧才人。

  蕭衍淡笑一聲,「去尋宮正司的人來查,以證公允。」

  德妃蹲福道:「陛下聖明。」

  趙婉心頭一緊,拿眼去盯顧儀,卻見她杵在人群中,默然不語,似在發呆?

  她就這樣不怕?

  趙婉自知她並未弄虛作假,籌劃丸戲,亦是樣樣盡心。

  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莫不是德妃暗中動了手腳?

  宮正司的人很快便來了。

  將所有捶具一一審查。

  顧儀見幾個青衣女官將捶丸悉數放置於鐵秤之上稱量,並逐一記錄。

  御花園中一時之間不聞人聲,唯有捶丸落於鐵板的咚咚聲響。

  約莫一刻過後,為首的青衣女官手執記冊,「回稟陛下,經宮正司,司正二人,典正四人,一併查驗,捶具中的捶棒皆無差錯……唯有一捶丸之球,重於其餘諸球三兩有餘。」

  眾人皆作驚訝狀。

  「是何人之球重於諸球?」蕭衍徐徐問道。

  女官垂首,答:「是秀怡殿婉美人之球。」

  趙婉立時跪地,「陛下明察,臣妾並未弄虛作假,並不知此事。」

  顧儀隔著一重人群,見趙婉額前頃刻之間便已覆蓋細汗,臉上也漲得而通紅,她心中陡然生起了一種內疚的情緒,悶悶地,讓她有些喘不上氣來。

  她是不是做錯了。

  是不是不該維持原劇情。

  是不是該像上一回一般,出言提醒,勉力規避。

  蕭衍聞言,並未答話,只將審視的目光投向趙婉。

  德妃見狀,立時冷聲喝道:「大膽小人!豈可狡辯!你……所擊之球略重,便能打出穩於他人的坡球,即便於平地之上,也更能穩住球勢。此舉奸佞,乃是舞弊取勝,更是謀寵,趙婉,你本是籌劃丸戲之人,以公徇私,罪加一等!」

  趙婉以額貼地,「望陛下明察,娘娘明察,臣妾絕沒有徇私舞弊!」

  顧儀情不自禁地朝前邁了半步,正欲開口之時,卻聽蕭衍道:「是非曲直自有定奪,既然婉美人自問問心無愧,此事便交由宮正司再查,工匠所制球之人,司賓司看管捶具捶丸之人也一併受查……」

  趙婉眼中驀然湧上淚意,「陛下……」

  蕭衍又道:「此事今日難有定奪,捶丸戲……就此作罷。」

  德妃心中慌亂,嘴唇微顫,竭力擺出個笑容,「陛下何苦興師動眾……」

  趙婉五體投地拜道:「陛下隆恩,謝陛下恩典。」

  其餘在場諸人,也紛紛連聲稱「陛下英明」。

  顧儀不覺松了一口氣。

  宮正司領命而去。

  片刻之後,捧著籌金的宮人為難地訥訥道:「陛下……既如此……今日捶丸所得籌金……是……是否盡數奉於屏翠宮顧才人?」

  顧儀的心又隨之提了起來,雀躍驟然而起,身心頓感輕盈。

  蕭衍沉默少頃,目光掃過顧儀,斟酌道:「今日籌金乃是捶丸戲之勝者得籌,可此丸戲突生變故,難有公允,為眾人皆得公允,今日丸戲輸贏未定,此戲……今日結果作罷,不再賞籌……」

  宮人稱是,端著托盤退出了御花園。

  顧儀定在原地,看他青衣背影漸行漸遠,拐過石徑,終也消失不見。

  她腳下頓覺如有千鈞,頭頂數道晴天霹靂。

  這是什麼人間疾苦?

  蕭狗子弘揚的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古代競技奧林匹格精神?

  公正公平?

  她不就是沒有提醒女主麼,難道就要承受這樣非人的折磨?

  她盡心盡力,起早貪黑地練習擊球一練就是數月,到底是為了什麼?

  心中奔著這捶丸暴富之夢,她才堪堪熬過了起初重刷五遍的心頭劇苦,到頭來就練了個寂寞?

  難道她註定出宮以後,再也無緣富婆生活,窮困潦倒後半生嗎?

  顧儀閉上眼睛,簡直傷心欲絕,若不是礙於周圍人實在太多,她真想原地蹲下暴哭一場!

  蕭衍抬眼瞧見顧儀一張臉雪白,杏眼之中明明白白的難以置信。

  她失魂落魄地立在原地,著實有些可憐。

  他胸中不禁起了微瀾,正欲出聲,卻聽身後的端妃開口笑道:「陛下果是英明,可顧妹妹卻有些冤了,她所用之球並無重量差錯,顧妹妹球技出神入化,到頭來卻沒有得賞,以臣妾來看,不若給顧妹妹賞些別的?」

  顧儀適才抬頭,打量了一眼端妃,見她是個著胭脂色的宮裝麗人,頭上斜插一支金步搖,於日光下閃閃發亮,可她的面目卻有些寡淡,清麗卻並非濃墨重彩。

  她覺得頗有些奇怪。

  自己和端妃從不往來,為何要幫她討賞?

  只聽端妃又道:「顧妹妹原就是由美人貶為才人,此際或許恰是個好時機,恢復顧妹妹的品級……陛下……以為呢?」

  蕭衍回首,細觀端妃神色,見她笑得溫和,忽也笑道:「愛妃仁厚,所言極是。」

  他轉回臉,復又朗聲道:「今日晉屏翠宮顧才人為顧美人。」

  顧儀心頭一跳,朝前邁了兩步,跪拜道:「謝陛下恩典。」

  蕭衍見她腦袋低垂,頭上的黛青髮帶飄落耳際,被清風吹起。

  他緩聲道:「你起來罷。」

  顧儀起身,抬頭望了他一眼。

  見他眼含探究,她於是假笑了一下。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7:30 PM

第68章 年年歲歲皆如是

  申時過後,顧儀自御花園回到了西苑屏翠宮中。

  她只朝著飛快迎出門來的桃夾擺了擺手,甫一進寢殿便脫下錦靴,栽倒在了木榻之上。

  一聲悶響過後,顧儀把頭埋進了柔軟的錦被裡。

  桃夾追到床帳外,喜笑顏開道:「賀喜美人,恭喜美人,今日捶丸戲拔籌,晉了份位!」

  顧儀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

  美人份位。

  一千兩。

  按照美人的月俸,她要想存到一千兩,要存整整一百年。

  一百年太久!

  只爭朝夕啊!

  她始終無法相信,自己竟然就這樣和一千兩白花花的銀兩失之交臂了。

  越是想,越是氣。

  好比本來辛辛苦苦幹一年,終於等到了要發豐厚年終獎的那一天,可領導卻突然說,今年不發獎了,給你一個口頭榮譽……

  啊啊啊啊啊啊……

  桃夾見榻上的顧美人雙腿胡亂蹬了蹬,卻猜不出為何明明晉了份位,美人還這般萎靡不振。

  她思索片刻,只得出言安慰道:「奴婢……這就去膳房瞧瞧,給美人要一碟原先美人愛吃的酥餅……自貶了才人後,美人還沒嘗過呢,奴婢再討一份美人愛喝的羹湯來……入秋後用恰恰好……」

  我不想吃。

  顧儀生無可戀地想,卻連話都不想說了。

  桃夾見她不答,索性蹲身一福後自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顧儀再次聽到寢殿之中響起足音。

  她埋頭道:「我不想吃酥餅,你就先放那吧。」

  高貴公公本欲開口唱聲,卻被皇帝示意噤了聲。

  他只好孤獨地又退回了門外。

  蕭衍躍過他,繞過屏風走得近了些,見榻前的琉璃珠簾已換成了青紗帷帳。

  只見紗帳之中,顧儀趴在木榻之上,四肢不動,可若是細察,便見她雙肩似乎微微顫抖。

  他心中一落,不禁撩簾,伸手攏住她的肩膀將她翻了過來。

  蹙眉問道:「你在哭嗎?」

  顧儀一看,來人是他。

  頓時怒從心頭起。

  哭個屁!

  我是氣抖冷!

  蕭衍見她一雙眼霎時亮得驚人,似有怒意陡然而起,頃刻之後,卻又偃旗息鼓,只是瞪大了眼盯著他。

  顧儀坐起身來,暗吸一口大氣,「陛下金安。陛下怎麼來了?」

  蕭衍觀她神色,「朕知你今日或許不快……來瞧瞧你。」

  「陛下慈心,臣妾並沒有不快……」她是很不快!

  蕭衍見她額前鬢發早已散亂,幾絲碎發落在眼前,也不知她是在榻上趴了多久,才有如此行狀。

  想來……心中定然有些不甘。

  他緩和了語調,「今日捶丸戲不過是秋日消遣,勝負之欲不必太重。」

  顧儀深深吸了一口氣,胸腔一起一伏。

  「臣妾爭得並不是勝負之欲。只是有些痛心罷了……」一千兩,此痛之巨,難言說!

  「臣妾苦練捶丸數月,好不容易拔了頭籌,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雖是晉了份位,陛下恩典,臣妾惶恐,但臣妾想要得不過就是區區賞籌,賞籌本就是為捶丸而設,臣妾贏了,為何沒有……」

  說到最後,顧儀又心酸了。

  蕭衍看她說得可憐,到最後眼尾微落,仿佛真要哭了。

  他欲伸手,卻又頓住,「朕今日不賞籌,是為公允,你明白嗎?」

  顧儀一萬個不明白,搖頭說:「於臣妾而言,此並非公允,臣妾並無差錯,為何受過?臣妾所求不過就是賞籌……」

  蕭衍望著她圓睜的杏眼,徐徐道:「勝負之爭,端看籌碼大小,非是好局,勝負之間爭得不過公允二字。今日捶丸之爭,你雖拔籌,婉美人亦拔籌,可她若是弄虛作假,將你二人齊齊賞了,辱沒得便是你之不遺餘力,若是今日只賞你一人,可若今後查實,婉美人確實被誣陷,那麼於她亦是不公。」

  顧儀聽罷,凝眉道:「陛下何不先賞臣妾五百兩,若是日後證實婉美人無錯,再將五百兩補給她,若是日後證實她有錯,陛下再補五百兩予臣妾?」

  「詭辯。」 蕭衍輕笑一聲。

  這多合情合理啊,怎麼是詭辯。

  顧儀不服,卻聽蕭衍又道:「君無戲言。捶丸戲本就是今日之局,若是不公,便只能作罷。」

  見她眼露不服,蕭衍垂首淺笑,「朕再與你細講一例,昔年韶州楊登,王樹二人於庭前殿試,二人皆才思敏捷,文章錦繡,天子親策於廷,二人於題對答如流。先帝後來方知,王樹重金買通了翰林學士,提前知道了殿試題目,因而奪魁。當年廷科未錄一人。」

  這才是詭辯。

  雖然顧儀聽到王樹被提前漏題,心中咯噔一跳,有些心虛,畢竟她是上一周目就看過捶丸戲輿圖的人。

  但她依舊不服此論辯,「陛下說的例子,無外乎,是勝負之局不公,因而局中之人難定輸贏,可今日捶丸,除了婉美人之丸球略重,其餘諸人皆無過錯,為何……」

  「若是其餘諸人皆有過呢?」

  顧儀愣了片刻,「陛下是疑心臣妾?臣妾絕無……」

  「朕不疑你……」蕭衍打斷她道,「朕疑得是別人,若是有心人設局暗害,焉知無人藏拙,予你二人勝局……」

  顧儀眨了眨眼。

  頓覺蕭狗子心眼太多了,而她的心眼太少了。

  估計在他眼裡,自己就是個不配擁有一千兩的憨憨……吧……

  她頹喪地長嘆了一口氣。

  算了,再多說什麼,此刻也無濟於事。

  別了,一千兩。

  別了,我的富婆生活。

  蕭衍見她臉上苦笑,一副萬念俱灰的模樣。

  不解道:「捶丸戲並非只一朝,明年,後年,大後年,年年歲歲皆如是,明年,你若是贏了,朕賞你便是……」卻見她只抬眼瞧了他一眼,似乎不為所動,蕭衍沉聲道,「朕賞你一萬兩。」

  顧儀定定地看他一眼,將信將疑道:「陛下,說話算話?」

  「當然算話。」

  顧儀囁嚅一聲:「謝陛下。」

  可她並不覺欣喜。

  按照劇情,明年的這個時候六宮早已散盡。

  到了那個時候,她估計早就出宮過貧窮的生活了。

  哪裡還有年年歲歲皆如是。

  哪裡還有一萬兩。

  不提也罷。

  蕭衍見她眉間仍舊鬱郁,便也沉默了下來。

  恰在此時,桃夾提了點心回來。

  蕭衍起身坐到了花廳之中,顧儀也只得起身同去花廳用了茶點。

  一直在屏翠宮坐到了酉時。

  天祿閣的宮人來報,登州府的信函到了。

  蕭衍才起身往天祿閣而返。

  走到半路,烏雲驟然聚頂,秋風起,大雨傾盆而至。

  高貴公公並未備傘,便差了一個隨行的宮侍疾跑去前方的落英宮借傘。

  皇帝腳步極快,高貴公公勉力跟上。

  行到落英宮外,借傘的宮人恰捧了一把鴉青油紙傘跑了出來,懸於皇帝頭上。

  雨珠順著傘檐落下如簾,蕭衍側頭不經意地一望。

  便見一個黛青身影長跪於落英外石階之前。

  雨水瓢潑,將此人淋得狼狽至極。

  只是此人背影分外熟悉,他見過此人。

  蕭衍定睛細看。

  趙婉。

  高貴公公見皇帝停下腳步,不解地隨他目光一望,也瞧見了跪在地上的婉美人。

  「陛下若是憐惜婉美人,奴才這就差人去扶她起來,送回秀怡殿……」

  「去罷。」

  趙婉跪在此處已有一個時辰,一刻之前,天空突降大雨,水花從頭澆下,落到膝處,在她腿前淌成了一個小小水渦,她周身浸濕,如同被人從水中撈起,冰冷刺骨。

  身後有疾步聲傳來,她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才回頭看。

  是兩個御前的青衣紫帶宦官。

  兩人冒雨而來,一左一右夾著她的胳膊,把她從地上拖了起來。

  趙婉膝蓋一軟,人便往下栽去,幸而被兩人穩穩扶住。

  一人在她耳邊道:「婉美人站穩些,陛下憐惜美人,奴才這就送婉美人回秀怡殿。」

  趙婉聞言一怔,竭力遠望,見到朱漆宮門外,重重雨簾下似乎有一道明黃身影掠過。

  她匆忙地福身道:「臣妾謝陛下恩典。」

  落英宮中,宮婢冬草見趙婉被兩個御前宮侍扶走,急急往寢殿而去,報道:「啟稟娘娘,陛下似乎讓人將那婉美人送回去了。」

  德妃霍地起身,「當真?你見到陛下了?」

  冬草搖頭,「並未,只見到兩個御前的宮人,不過方才有人便跑到殿中來借傘,想必是陛下方才經過?」

  德妃怒道:「你方才為何不來報予本宮?」

  冬草跪地,「娘娘息怒,奴婢,奴婢也是將將才瞧見……」

  德妃煩躁地來回踱了兩步。

  今日捶丸戲,皇帝本就生了疑心。

  司賓司的人不會亂說,可工匠所那個……

  她看向冬草,柔聲道:「你起來罷……」

  「謝娘娘恩典。」

  「工匠所都打點了嗎?」

  冬草點點頭,「按照娘娘說得,奴婢又差人去了一回,制球之人早就調往了別處……娘娘寬心……」

  德妃微微放下心來。

  不過是懲戒一個小小的美人,陛下,難道真會為了她,興師動眾一番……

  德妃不信。

  蕭衍回到天祿閣中,驟雨方歇。

  他的袍腳沾了雨污,自去寢殿換了一身鴉青常服,便見高貴公公捧了幾封信函來。

  擺在最上面的就是兩封蓋印的加急信函。

  蕭衍先拆了登州府的信函。

  齊威,上書致仕,告老卸甲。

  蕭衍低笑了一聲,將書信就著燭火燒了,燒得只剩青灰。

  高貴公公垂首端著托盤,站得如同一尊石雕。

  蕭衍側目再看金漆托盤中的另一封信函,卻是從撫州而來,封上加蓋小印是撫州知州顧長通的官印。

  撫州下轄兩縣,只是個州衙門。

  加急信函多是軍機,再不濟也是地方巡撫,府衙門以上的處所往京城發來急函。

  非軍國大事,無緣無故,地方不能擅自調用驛馬。

  蕭衍不悅地皺了皺眉,才拆開信函來讀。

  一頁薄紙,短短十數行。

  他竟讀了數遍。

  讀罷過後,他不禁一聲朗笑。

  「呈筆墨來,朕要親自回予顧知州。」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7:31 PM

第69章 爸爸去哪兒

  是夜,運送信函的快馬自朱雀門外往南而行,沿途每經數驛,便換一驛夫快馬而行。

  行到撫州之時,已過了八日有餘。

  快馬行至州衙門前,身背文書袋的驛夫從馬上滾落下來,嘴唇乾得起皮,說話略微哆嗦,「顧知州。」便將蓋印的信函遞給了顧長通。

  顧長通雙手接過,拜了一拜,才轉頭吩咐小吏道:「快,將熱茶遞給驛使。」

  小吏手捧茶碗疾步上前。

  「多謝。」驛夫跑過渠城一程,星夜兼程,甚是疲倦,接過茶碗一飲而盡。「下官信已送到,告辭。」

  顧長通頷首,捏著信函,回了府衙,一路直至書房無人之處,才拆開來看。

  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一字一句地讀過信函。

  讀罷,一聲長嘆。

  信上皇帝要招他入京述職,並宣周氏一道入京,名為以商朝廷茶課之策。

  如此一來,他猜得果真不錯。

  那婦人正是慎王的母妃劉太妃。

  顧長通將信函細疊過,放進了書房中的錦盒。

  他斟酌半刻,提筆又寫一紙書信。

  匆匆寫罷才走出房門,喚來一個小吏,「速去周家,將此信遞予周亭鶴,萬不可遞予旁人。」

  劉太妃如今身在周家驪山茶園。

  須得仔細看住。

  半月前,他於城中巧遇自青州歸返的周亭鶴。

  周亭鶴停下車馬,特來拜見他。

  他起初並未注意到,但尚留在車中的婦人卻撩開車簾往外看了一眼。

  只此一眼,被顧長通瞧見了。

  周亭鶴稱那婦人是從青州府洛川一路搭了茶船往渠城的婦人。

  可她第一次出遠門,到了渠城之後,錢財卻被賊人暗偷了去,投親無門,周亭鶴收留了她,無非多一人口,養在茶園曬茶也罷。

  顧長通當日正遇休沐,只著常服,當下聽過,未變面色,只贊了周亭鶴數聲。

  可他回到家中,細細一想,當夜便給皇帝遞了急函。

  雖然已過經年,那婦人已不是當日模樣。

  但顧長通仍舊認出了她。

  他於京中任職於戶部清吏司時,有幸見過先帝於城中出遊,匆匆瞥見過輦車之中的劉妃真顏。

  當年的劉妃誕下了皇三子蕭律,寵冠六宮,城中人人好奇,皆欲一窺真顏。

  顧長通見過她。

  劉太妃事關重大。

  她不在京城,本就蹊蹺。

  離了蕭律的青州,北上渠城,更是奇上加奇。

  等待周亭鶴到來的間隙,顧長通便命人先往顧宅送信,準備進京事宜。

  待到他和周亭鶴一切安排妥當,真正出發上路,又是兩日過去了。

  十一月的第一天,京城驟然落雪,冬日的第一場雪。

  顧儀立在窗邊看雪,紛紛揚揚的雪沫撒在紅墻黃瓦之上。

  她極目遠眺,西面仍舊是重重宮墻,飛檐,鬥拱的宮廷。

  桃夾見她在窗前立了一會兒了,便道:「司膳司今日遣了人來說,美人問的炒慄的黑沙已是『養』好了,問美人是否要去試試?」

  顧儀回過頭,「這就好了?」新摘的慄子好像也不能再等了。

  桃夾點頭,「前日裡高公公還說,萬壽節就快到了,各宮都在張羅呢,美人有何打算?」

  萬壽節……

  對啊,已是十一月了。

  顧儀自從痛失一千兩以後,這段時日一直有些鬱郁寡歡。

  仿佛不知不覺地就到十一月了。

  再過兩個月就是新年了……

  她不由得輕握了握拳。

  「走罷,我們去膳房瞧瞧。」

  膳房外間是專門留出來的,供貴人們哪天有了興致,小試身手的地方。

  顧儀上次來這裡做過杏花酥餅,因而並不陌生。

  掀簾而入,迎面撲來的熱氣就退卻了在外裹挾的霜寒之氣。

  見到墻邊擺著一口鐵鍋,顧儀脫下身上的黛藍斗篷遞給桃夾,才抬步走了過去。

  早有膳房的宮侍迎上前來,「顧美人來了,這『沙』已養了多日,顧美人若想試試?奴這就把那剝好的慄子送來?」

  顧儀點頭,「勞煩公公。」

  宮侍便將一竹筐的慄子提了過來。

  顧儀取過一捧,跟著宮侍的提醒,炒慄。

  炒了數回,勉強能看。

  她甩了甩微酸的臂膀。

  宮侍立刻笑道:「美人累了就歇歇罷,其實不勞美人動手亦可,奴才代勞即可!」

  顧儀心裡掛念著萬壽節,今年她不想寫真言之冊了。

  既然已經送給蕭狗子了,就已經送給蕭狗子了。

  今年就送一道糖炒慄子罷。

  顧儀出聲道:「勞煩公公再演示一遍,我……再學幾日,說不定就學會了……」

  宮侍答應一聲,立即開始了示範。

  *

  秀怡殿西偏殿裡,趙婉卻是在縫製香囊。

  她選得是彩蝶雙飛的繡像。

  素雪看了半晌,不免贊道:「美人技藝精妙,奴婢瞧著,那蝴蝶竟像是真的在飛一樣!」

  趙婉輕笑一聲,「萬壽節在即,我欲將此香囊獻予陛下。」

  素雪笑道:「陛下定是喜歡,定會時時帶在身上。這宮裡都說,陛下是將美人放在心上的,時有封賞,當日捶丸戲,陛下更是見不得美人平白受了污衊……落英宮外更是垂憐美人……」

  趙婉聽得略微失神,手中一時不察,銀針猛地刺破了食指,一顆血珠頓時湧了上來。

  她立時放下手中繡像,唯恐染上血污。

  素雪驚得輕叫,急急遞上一塊絲帕,「美人!」

  趙婉笑了笑,「何須大驚小怪。」

  只是輕微刺傷,不過片刻,血便止住了。

  她拿起繡像繼續刺繡,可心中愈發不安。

  皇帝的心思,她看不透。

  *

  萬壽節前夜,皇帝以萬壽節為由,罷朝五日,勒令齊霍停官,閉門思過,以正不臣之心。

  蕭衍下朝過後,往天祿閣中換下朝服,高貴公公將萬壽夜宴的卷軸呈上前給他過目。

  高貴見蕭衍飛快看過後就擱置一旁,面上笑道:「各宮禮單都到了,好些賀禮也都送來了閣中,陛下要先看看嗎?」

  蕭衍聞言,面色稍緩,「嗯」了一聲,「是何禮物?呈上來。」

  高貴公公擊掌數聲,便有宮人捧著托盤而入。

  蕭衍步下台階,按照禮單順序一一望過去。

  絲帕,書簡,筆墨紙硯,香囊,還有一個食盒……

  見到皇帝疑惑的神情,宮人開口道:「這是屏翠宮顧美人進的糖炒慄子,是顧美人今日親手做得。」

  蕭衍揭開盒蓋一看,果是一小盤慄子,冒著絲絲熱氣,蓋沿凝結數滴水珠。

  他伸手提下了食盒,揮手道:「退下罷。」

  *

  酉時正,顧儀裹著斗篷邁步進了寶華廳中。

  她的座位仍舊被安排在了角落之中。

  她人剛剛坐下,一道身影就停在了她的面前。

  顧儀只得又站了起來,福身道:「拜見端妃娘娘。」

  端妃笑了一聲,「顧妹妹晉升美人,還未賀喜妹妹。」

  顧儀又是一福,「端妃娘娘大恩,妾身不忘。」

  「妹妹言重了,是妹妹應得的。」

  顧儀心中更覺古怪,不禁抬眼看了端妃一眼,見她笑過之後,便往上首座處而去。

  顧儀立了片刻,復又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

  因同是美人,齊美人入殿後,坐到了她身旁。

  顧儀喜道:「齊姐姐,多日不見。」

  齊美人也笑,「我正想抽空去瞧瞧你呢,你上次給我的新的本子,我已託人去印了,回頭將銀兩補給你。」

  顧儀淚灑心田,「齊姐姐,大恩!」

  齊美人伸手剝開一個福橘,頓時果香四溢,她壓低聲音說:「不過,這段時日,家中書信往來有些不便,我家雖與吏部右侍郎不親近,可尚屬同宗,過段時日,妹妹若是有新的本子,我再想辦法……」

  書粉有難,怎麼能再為難她!

  顧儀點頭如搗蒜,「齊姐姐大恩!難處我都明白!放心,我最近也沒有再寫新本子了……」

  齊美人聞言,側頭看了她一眼,眉心蹙得極緊,「妹妹還是左右無事,多寫一些罷!就算給我送來讀一讀,解解悶也行。」

  「好……的……」

  鼓樂奏響,今夜的表演又開始了。

  青紗舞姬旋舞過後,只聽鼓點變緩,琴聲清淺而起。

  顧儀目不轉睛地望著高豎台上的梅花樁。

  心中默念,久違了,飛天舞。

  宮貴人一身水色紗裙自寶華廳朱漆正門而如。

  她足尖輕點,躍上木樁。

  這是顧儀第一次觀賞到宮貴人版本的飛天舞。

  不錯。

  靈動,飛天。

  道具也很加分。

  不愧是原創舞者。

  王貴人坐在一旁,氣得臉上微紅,緊緊捏住繡帕,猶不敢信。

  中秋沒跳成,今日萬壽節還不死心。

  其餘諸人則聚精會神地觀賞著場中舞蹈。

  樂聲停下數息之後,蕭衍才輕擊其掌道:「宮貴人舞藝超群,賞。」

  宮貴人面露嬌笑,跪地道:「臣妾謝陛下恩典。」

  高貴公公使人端了一個托盤遞到宮貴人面前。

  顧儀好奇地伸脖子一望,仿佛是珠花一類的東西。

  她頓時就轉開了眼。

  耳邊卻聽蕭衍問道:「此梅花樁形制甚美,不知是何人所制?」

  宮貴人心覺詫異,面上答說:「工匠所幾個宮人做了十餘日才得了此梅花樁。」

  蕭衍笑了一聲,「工匠所能工巧匠,自然也該賞。」他微微側目,額前旒珠輕晃,卻對高貴公公道:「速去工匠所請人來,讓朕見上一見。」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7:43 PM

第70章 萬壽節二三事

  顧儀扭頭瞄了一眼上首處坐著的蕭衍,見他臉上露出些許笑意,似乎是真要賞工匠所的人。

  難道是劇情點提前了?

  原書中,德妃捶丸戲污衊女主,後來發現是她自導自演,便是因為工匠所的一個小工匠害怕,無意間說漏了嘴。

  女主洗清冤屈,推動了男女主感情線。

  這的確是發生在南巡以前。

  顧儀凝眉想了片刻,抬頭恰恰碰見蕭衍看過來的眼神。

  顧儀見他平靜地注視著自己,目光卻停留了數息。

  她心裡慌亂了一下,趕緊別開了眼。

  按照蕭狗子平素的習慣,一般情況下,很快就會轉開眼,最多的就是警告地看她一眼。

  顧儀開始虛心自查,她今天又做錯了什麼嗎?

  應該沒有吧……

  難道是生辰賀禮選得不好……

  她苦思無果,終於鼓起勇氣,又抬頭看了他一眼,卻見蕭衍已經轉開視線,舉盞淺酌了。

  好吧,應該是她想多了……

  等了不多一會兒,高貴公公就領著四個工匠所的宮人進到寶華廳中。

  四名工匠一字排開,最西側的站著的是個看上去只有十來歲的小工匠,他尤為緊張,雙腿似在打顫,帶起了慄色袍角略略抖動。

  「參見皇上,問皇上金安。」

  蕭衍徐徐問:「今夜梅花樁是你四人所制?」

  為首的青衣老工匠朗聲答:「回稟陛下,正是。」

  「此樁甚妙,賞銀百兩。」

  四人紛紛面露驚喜,忙不迭地磕頭謝恩。

  蕭衍面上含笑,目光落在最末的小工匠身上,「你……就是原來工匠所裡周博公公的徒弟?」

  小工匠一聽,立刻跪拜在地,「回……回陛下……是奴才。」

  寶華廳中諸人不由露出些許狐疑神色。

  顧儀將目光投向德妃,見她的面色在燭光下愈白。

  耳畔卻聽蕭衍又問道:「你師傅被人打折雙手,再也不能使用器具,因而出了宮,倒是可惜了,朕從前見過周公公所制六角宮燈,甚是精妙,不知他的手藝,你學了幾分?」

  話音清朗,迴盪於廳上,可小工匠已被嚇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宮正司往工匠所來過人。

  他的膝蓋打顫得更厲害了,「回陛下……奴才……愚鈍,只學了皮毛……」

  話音落下,恰遇廳中一曲奏罷,絲竹也停了。

  原本安和的氛圍倏爾不見。

  蕭衍笑了一聲,「是麼,可惜了你師傅一雙好手……不過,既有銀兩,他便是出了宮,也能逍遙自在,你說是嗎?」

  小工匠抖如篩糠,心知今夜他已經無法再隱瞞了。

  他連磕了數個響頭,「陛下明察,陛下恕罪,奴才……不是……有意欺瞞……當日師傅並沒有告知奴才,便走了……奴才……只是偶然見到……見到有人給師傅送了銀兩……」

  蕭衍頓覺索然無味,揮手道:「送宮正司。」

  小工匠一聽,立刻叫道:「是……是落英宮的碧落姑姑來送得銀兩,是落英宮……」

  「皇上!」德妃大驚道。

  御前伺候的太監快步上前,捂了他的嘴,左右提了小工匠就往外拖。

  德妃聽他口中不住嗚咽,面紅耳赤,急急辯道:「臣妾沒有,那小人誣陷臣妾!」她伸出手欲捉皇帝袍袖,卻被皇帝不著痕跡地避開。

  她只見他臉上淺笑掠過,「德妃今夜累了,先回宮罷……」

  「皇上……」

  她是真的沒有想到皇上會計較這樣的小事。

  就為了一個婉美人?

  德妃望向下首處的婉美人,見她目露驚訝地直直盯著皇帝。

  「德妃娘娘,先回罷。」高貴公公走到她身旁低語道,「莫要掃了陛下萬壽節的興致。」

  德妃見皇帝並未露出怒意,忐忑地起身告退。

  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工匠所宮人,還真能把她拖下水?

  她爹是當朝丞相,為了小小奴才,皇帝不會重罰他。

  她想到這裡,又平靜了些。

  「臣妾告退了。」

  德妃匆匆而去後,復又歌舞升平。

  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王貴人端著酒盞,輕笑了數聲。

  一旁的宮貴人卻並不看她。

  她雖因一舞得了賞,但也瞧出來了,皇帝不過是用此事做個引子罷了。

  宮貴人不由得看向了數座之外的婉美人。

  這個婉美人真就這般得寵……

  顧儀喝了一口熱茶。

  劇情在線。

  柳放一直稱病不朝,德妃受罰自然情理之中。

  她適才轉眼望了一眼趙婉,果然就見她的目光追隨著蕭衍。

  顧儀低頭輕握了握手中的福橘。

  這一周目的劇情維繫比她上一周目可容易多了。

  齊美人側頭細看她一眼,「妹妹,可是乏了,此刻戌時早已過半,料想不多時,夜宴就能散了……」

  顧儀對她笑了笑。

  亥時正。

  夜空飄下紛揚雪花。

  寶華廳中最後一曲奏罷,宴飲畢。

  顧儀披好厚斗篷,捧了手爐,朝外走去。

  宮妃大多往東走,只有她一人住在西苑。

  桃夾跟在她身後,兩人穿過御花園石徑就走到了漆黑一片的西苑廊道。

  兩側朱墻高豎,透不出半點光來。

  幸而桃夾提了一盞明亮的燈籠,兩人踩過積雪,腳步聲細細密密。

  顧儀心中有些害怕,催促道:「我們還是快些走!」

  兩人越走越快,兩道腳步聲交錯,更急。

  過了一會兒,身後卻忽地傳來兩道更快的足音。

  皮靴踏落雪,咯吱咯吱。

  有些駭人。

  顧儀打著燈籠,回身一望,看清了風雪裡走來的人影。

  她的小心臟才落回了實處。

  高貴公公走得人都有些微喘,先前一路追趕,見前頭顧美人走得鬼攆似得快,幸而皇帝腳步快。

  這才追上。

  「顧儀。」蕭衍走到近處,喚了她一聲。

  顧儀不禁笑了一下,蹲身福道:「問陛下安,賀陛下生辰,祝陛下心想事成。」

  蕭衍站定,顧儀見他身上披著的黑斗篷也已經落了細雪。

  屏翠宮的正門就在十數步開外了。

  她猶豫了一會兒,「陛下,不若去屋中坐坐,等一等雪停。」

  高貴公公聞言,心里長舒了一口氣。

  長進了。

  他舉著燈籠,快走了兩步在前引路,「陛下,美人,快進屋吧,外面可冰天雪地的。」

  進到屏翠宮中,蕭衍便脫了身上的斗篷,撩袍坐下,顧儀動手解了自己的斗篷,問:「陛下飲茶嗎?」

  蕭衍卻側目望向高貴。

  高貴公公當即心領神會道:「奴才帶著桃夾去茶房,陛下和美人在花廳先坐一坐。」

  顧儀「哦」了一聲,才坐到了蕭衍身旁的方背椅上。

  夜已經深了。

  二更鼓敲過。

  只兩聲,就沉寂了下來。

  雪花落地仿佛是沒有聲音的。

  顧儀沒來由地有些緊張起來,她不甚利索地摸出腰間的絲帕,遞給蕭衍,「陛下,發梢落雪了,還是擦擦罷。」

  蕭衍看了一眼,接了過去,卻不開口,只抬手隨手擦了擦鬢發。

  顧儀見他劍眉星目,暗褐色的瞳仁朝她望來,連忙別開眼,自顧自地彎腰將腳邊炭盆挪近了些,嘴上問道:「陛下,還冷嗎?」

  蕭衍垂眼,見她手足無措地擺弄炭盆,忽覺好笑,「朕不冷。」

  見她果然一頓,才直起身來,面露尷尬,笑道:「不冷就好。」

  蕭衍笑了一聲,將絲帕還給她,「你的頭髮也濕了。」

  顧儀接過,抬手拆了幾朵花鈿,胡亂擦了擦頭髮,只聽蕭衍忽道:「你送得慄子很好,朕很喜歡。」

  顧儀一愣,停下動作。

  忽而驚覺,她好像……還從來沒被蕭衍這麼直白地誇過。

  她是不是膨脹了,是不是聽錯了……

  「陛下說真的?」

  「自是真的。」蕭衍看著她的眼睛道。

  顧儀臉上一熱,「區區小事,不足掛齒,陛下喜歡,臣妾就十分歡喜。」

  蕭衍輕笑,「溜鬚拍馬之輩。」

  顧儀心中突然跳快了一拍,沉默一瞬,才轉過話頭問:「陛下今日生辰許過願了嗎?」

  蕭衍想了想,「並未。」

  顧儀聞言,忽地站了起來,「臣妾屋中還有一盞天燈,若是陛下不嫌棄,可以拿來許個願望,此時此刻,尚還是陛下的生辰之日。」

  蕭衍見她回身果真捧了一盞天燈來,抱在懷裡,「你為何會有天燈?」

  顧儀老實道:「臣妾上月生辰,放過天燈後,這一盞是剩下來的。」

  蕭衍胸中微動,「你上月生辰?」

  顧儀一笑帶過,「嗯,臣妾去取筆墨來,陛下許個願罷。」

  見她真煞有其事地捧來筆墨,蕭衍便沒有出言拒絕。

  他想了須臾,在燈上寫下,『河清海晏』四字。

  好吧。

  不愧是一代帝王。

  顧儀又取了燭台來,小心翼翼地引火點燃了天燈中的燭火。

  蕭衍見她眼中倒映燭火,笑意盪漾開來,捧著天燈,站到了門前檐下。

  「陛下現在就可去庭院裡放燈了。」

  他依言起身,走過去接了她手中的天燈。

  手指觸到她的指尖,微涼。

  他輕聲一笑,隨手一揚,那天燈飄飄搖搖而上。

  蕭衍抬頭看了半刻,那天燈飛得高了些,燈上的河清海晏四字便模糊起來。

  他的腦中卻忽然浮現出了另一盞天燈的模樣,燈上仍舊是自己的筆跡,可寫著的分明是「長命百歲」四個大字。

  瞬息之間,蕭衍只覺太陽穴針扎一般地疼了起來。

  顧儀見他原本好好地,卻忽然以手扶額,長眉緊蹙,「陛下怎麼了,這是頭疼嗎?」

  好像……蕭衍之前就疼過一回。

  她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進屋坐下吧。」

  該不會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罷。

  顧儀想到這裡,心頭一落。

  她扶著蕭衍坐下,見他表情似乎是真在忍受著極大的苦楚。

  她追問道:「陛下,要不要躺一會兒?」

  不會是……真的不治之症吧……

  劇情要不要這麼狗血啊……

  心中卻不禁愈發擔憂起來。

  她扶著蕭衍,就進了寢殿,看他躺到榻上後,面色似有緩解。

  「臣妾這就去看熱茶好了嗎?」

  蕭衍見她面露擔憂,五指也不由得緊緊地拽住絲被,於是寬慰她道:「你不必擔心,此頭疾是舊疾了,熬過這一時半刻就好了。」

  舊疾……

  她怎麼不知道……

  這是哪門子的舊疾?

  哪天得的舊疾?

  「那陛下……現下好些了嗎?」

  蕭衍只覺那驚痛漸消,頷首道:「好些了。」

  顧儀旋身而去,「臣妾這就去取茶來。」

  她轉出門正迎上端茶來的高貴公公,她接過托盤中的茶盞,急問:「陛下頭疾犯了,高公公,這可如何是好?」

  說完,只見高貴公公一臉習以為常道:「陛下用些茶,睡一覺,就會好些。」他繼而笑道,「如此一來,今夜就煩勞顧美人照拂陛下了……」

  顧儀見高貴公公說得真這般雲淡風輕。

  看來,真是什麼舊疾了……

  顧儀應了一聲,一頭霧水地端著茶盞進了寢殿。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7:43 PM

第71章 熟悉的配方

  顧儀撩開床帳,將茶盞遞給蕭衍。

  「陛下,先用茶罷……」

  然後,我們來聊一聊你這個頭疾,是不是影響劇情的存在……

  見他只是撐著手肘,略微起身接過,飲過一口。

  她仔細打量他的神色,仿佛是好了一些。

  「臣妾替陛下摘下發簪罷,這樣躺下也會舒服一些。」

  蕭衍不動,任憑她伸手摘了發間的黑木簪。

  顧儀順勢摸了一把他的頭髮,溫潤的,尚留有水氣。

  她於是俯身拿了榻上的布帕替他擦了擦。

  蕭衍卻忽然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朕自己來,你也早些安置罷。」

  握住她的掌心滾燙,顧儀不得不停下動作,輕輕地「嗯」了一聲。

  蕭衍很快就鬆開了手,自顧自地擦過頭髮,才脫去了身上的外袍,只留中衣。

  顧儀見狀退出床帳,走到寢殿中的屏風之後,拆了髮髻,也換上中衣。

  她走過小半圈,吹滅了寢殿的所有燭火,才摸上了榻。

  棲身於一片黑暗之中,顧儀就不那麼緊張了。

  三更鼓敲過。

  她緩緩地翻身,打算和蕭衍促膝長談一下這個莫名其妙的頭疾始末。

  可一隻手卻忽而攬住她的右肩,止住了她的動作。

  下一刻只覺脖後氣息綿綿。

  顧儀心跳一下飆升一百八。

  蕭狗子!你不是有頭疾麼!

  「陛……陛下……」

  微涼的,柔軟的觸感輕落於耳後。

  「顧儀……」

  熟悉的,暗啞的語調響在耳畔。

  顧儀下意識地放鬆了下來。

  窗外雪影疏疏密密,時而疾落,時而輕揚。

  顧儀眼前雪光微晃,她固執地翻了個身。

  與蕭衍面對面,鼻息相聞,四目相對。

  藉著投入紗帳的光瀾,她看清了他的一雙眼桃花眼,灼灼。

  眼尾泛著她印象中的略微妖冶的薄紅之色。

  蕭衍,每每在這種時刻,總是會顯露出難得的脆弱。

  她低低地笑了一聲。

  我好想你啊。

  她俯身去親吻他的嘴唇。

  雪夜靜謐,撲簌簌落下的雪花無聲地墜地。

  是冬日裡獨有的溫柔。

  *

  顧儀一覺醒來,榻上已經沒有別人了。

  窗外天光大亮,雪好像是停了。

  她翻了個身,等了片刻,才起身喚了一聲「桃夾」。

  桃夾聞聲而至,手上捧著紅漆托盤,微笑道:「美人醒了?」

  「嗯,你手中的是安神湯嗎?」

  桃夾掀開床帳,將盛滿褐色的藥汁的白瓷碗遞給她,「美人英明,正是安神湯,陛下憐惜美人,此湯藥可去痛安神。」

  顧儀驀然松了一口氣,放下心來,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還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苦得她小臉皺作一團。

  桃夾忙又給她遞了一杯熱茶。

  飲過熱茶,嘴裡的苦味淡了些。

  「現在什麼時辰了?」

  「已近午時了。」桃夾補充道,「陛下今晨巳時過後才離去得,見美人尚在安睡,便沒有叫醒美人。」

  顧儀點點頭,「嗯,知道了,備水沐浴罷。」

  *

  五日過後,皇帝下旨,落英宮德妃,竊弄威權,德不配位,剝「德」之封號,降為柳嬪,於落英宮中閉門自省三月。

  此罰不可謂不重。

  闔宮皆驚。

  一刻過後,皇帝又下一旨,念及秀怡殿婉美人捶丸戲蒙冤,擢升為婉貴人,以示撫慰。

  一石激起千層浪。

  秀怡殿西偏殿前一時之間門庭若市。

  宮妃紛紛上門,口中恭賀婉貴人。

  婉貴人,短短數月之間,自浣衣局宮婢擢升為婉貴人。

  實在是皇恩浩蕩。

  桃夾去了一趟膳房提早膳,便聽說了此事,很是不平。

  「為何單單賞了秀怡殿的那位,美人,不也蒙冤了嗎?捶丸戲之時,還損失了一千兩賞籌呢……」

  扎心了。

  顧儀原本都自覺看淡了,如今桃夾舊事重提,她只好一聲長嘆,「往事休要再提!」

  都是劇情,沒什麼可說的!

  桃夾垂下頭給她擺膳,嘴裡嘟囔道:「宮裡現在人人都說婉貴人何等風光,何等受寵,可依奴婢來看,才不是呢!陛下不過是覺著新鮮罷了……」她復又抬頭,鼓勵顧儀道,「陛下還是憐惜美人的!」

  顧儀笑了一聲,提起幾上竹箸,「不說這些了,這十二月眼看就快到了,宮裡的小肥羊都備好了嗎?」

  桃夾聞言,笑眯眯地答道:「回美人,今日奴婢去膳房的時候,還特意問過此事,說來也怪,往年草原進得小羊早該到了,可今年卻遲遲未到,不知是否是因為北地下大雪,才在路上耽擱了……」

  顧儀「哦」了一聲,不再追問。

  她用早膳一向都晚,等到桃夾收拾完食盒,都已經是巳時三刻了。

  屏翠宮門外卻來了個御前的青衣宦官,「問顧美人安。」

  顧儀見到來人,心中一喜。

  是不是蕭狗子終於良心發現,要給她補銀子了!

  她連聲道:「公公不必多禮,快,快請進來。」

  青衣宦官行到近前,顧儀才看見他兩手空空。

  「公公今日來所為何事?」

  青衣宦官揖道:「皇上特派小的來傳話,說顧美人上次做得糖炒慄子甚妙,今日還想用,讓美人,午時三刻送到天祿閣……」

  什麼?送糖炒慄子,還要定時送?

  不補銀子也就算了,這當她是什麼?

  顧美團嗎?

  顧儀心裡不高興,面上還是崩出個假笑,「原來如此,可公公有所不知,上回送來的慄子早用完了,這會兒時辰怕是也有些來不及了……」

  沒想到,那宦官臉上一笑,「美人放心,膳房知道美人愛吃慄子,肯定常備著,今日時辰是有些急,但美人大可不必自己親動手,到膳房裡挑個機靈點兒的,做予美人交差,到時,美人自捧了食盒來天祿閣便是。」

  這一番大費周折的,為什麼不自己點個慄子送天祿閣。

  顧儀憋住沒問,只頷首道:「謝公公提點,我午時三刻自去。」

  她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披著嵌毛的桃色斗篷就先往膳房去了。

  午時三刻。

  顧儀踩著點,捧著食盒,立到了天祿閣外。

  高貴公公甫一見到她,就微笑道:「顧美人,且站一站,陛下正在議事。」

  顧儀猶記得上次就站了一個時辰,她已經有心理準備了。

  她攏了攏身上的斗篷,可是這一回,只站了短短片刻,就見十步開外的天祿閣大門敞開了。

  其間走出來一道人影,身穿從五品大紅紵絲官府,頭戴一頂烏紗黑帽,手持竹笏板。

  他扭頭一看,恰也望見了顧儀。

  頓時眼中大亮,眉睫一彎,可可愛愛。

  顧爹。

  顧儀捧著食盒,驚訝得張大了嘴,「阿……爹……」

  這是什麼情況,為什麼顧爹會在這裡?

  她是不是在做夢?

  顧儀眨了眨眼,定睛一看。

  果然還是顧長通!

  顧長通回身望過一眼,才轉回頭朝顧儀走來。

  他行到近前,輕振衣袍,開口道:「問顧美人安。」

  顧儀適才如夢初醒般,「也……問……問顧大人安。」

  顧長通抬頭仔仔細細地瞧了她一眼,見她似乎比在家中時瘦了不少。

  一時竟有些凝噎。

  顧儀見他眼角垂下,立刻出聲問道:「顧大人,此番為何入京?」

  顧長通復又笑了一聲,「微臣進京述職,有幸得見聖顏。」

  「原來如此。」她緩緩點頭道。

  怎麼回事?

  這個劇情怎麼回事?

  為什麼劇情又變了?

  顧儀見到顧長通,心中雖有些欣喜,可越是想,越是忐忑不安。

  顧長通正欲開口,他身後的大門處,卻又走出來另一道人影,著無品級的鴉青常服,頭豎玉冠,清癯玉立。

  顧儀乍見此人,喉頭一緊,不禁瞪大了眼。

  欲哭無淚。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這個沒有番位的周亭鶴也來了!

  是不是天要亡我!

  顧長通見顧儀神色一變,立刻旋身,看見了自門中出來的周亭鶴。

  他眉心微蹙,不著痕跡地挪了挪位置,妄圖擋住顧儀的視線。

  此刻再不能久留了。

  「此番進京,有些匆忙,今日恰巧遇見,微臣便也不耽誤美人了……」

  顧儀讀懂了顧長通眼中的不安。

  她連忙收回視線,只垂首道:「顧大人,慢走。」

  顧長通不捨地又看了她一眼。

  隔著數步之距,周亭鶴見顧儀披一襲桃色斗篷,亭亭玉立。

  她在與顧知州。

  可他不能走近,只能望過她幾眼。

  見到顧長通邁步下了台階,一旁垂眉立著的高貴公公適時出言提醒道:「周公子,與顧大人同行罷,前幾日階上落了雪,小心腳下才是。」

  顧儀只管捧著食盒,絕不敢東張西望。

  待到二人走遠,高貴公公才轉頭笑道:「顧美人,進殿罷。」

  顧儀應了一聲,深吸幾口氣,進到天祿閣中。

  「臣妾拜見陛下,問陛下安。」

  「起來罷。你方才見到顧知州了?」

  顧儀淺笑道:「陛下大恩,臣妾確與顧知州攀談了數句。」

  她說罷,抬頭看了蕭衍一眼,見他著明黃龍袍坐在書案之後,頭上卻未戴翼善冠,只豎髻,發間斜插了一柄通體碧綠的玉簪。

  顧儀心中莫名發虛。

  見他神色卻是如常,她笑了一聲,「陛下要嘗嘗這慄子嗎?」

  蕭衍看向她,忽而道:「你與顧知州倒是眉眼相似。」

  顧儀心說,這不是廢話,面上卻說:「陛下果然明察秋毫。」

  蕭衍輕笑一聲,「把慄子呈上來罷。」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7:44 PM

第72章 丹韃

  顧儀揭開盒蓋,見那顆顆飽滿的慄子冒著熱氣,便快步上前,走到了蕭衍的桌邊站定。

  她眼風一瞄,就瞄到了桌上半開的一幅卷軸,仿佛是周氏茶園輿圖,旁側密密麻麻地寫了幾排數字,卷軸一角方有寥寥幾筆字。

  察覺到蕭衍抬頭看了她一眼,顧儀立刻調轉目光,直視他的目光,笑兮兮道:「臣妾此際就給陛下剝一個慄子?」

  蕭衍見她笑起來眉弓如月,顧盼生輝。

  今日顧儀,似乎尤為伶俐。

  或許真是因為見到了久別不見的家人才這般歡喜……

  他淡淡地「嗯」了一聲,任由她立在身旁剝慄子。

  鼻尖甜香縈繞。

  顧儀略微側過身,手中慢慢地剝著慄子,不動聲色地繼續去瞄那茶園卷軸。

  只見卷末龍飛鳳舞地寫著「榷茶之法,計株納課」等字眼。

  她認得,是蕭衍的筆跡。

  這是朝廷茶課之法。

  她暗舒一口氣,稍感心安。

  劇情看來在線。

  顧爹和周亭鶴此番進京,此茶課劇情線雖然提前,但應該不算是劇情大變。

  書中的大幕朝與北面的草原丹韃素有以茶易馬的傳統。

  蕭衍推行榷茶之法,除開征收茶稅充作國用之外,實則上是以茶法籠絡,控馭丹韃。

  由大幕朝廷統制以茶易馬,限制私茶交易。

  其實就是利用一隻看得見的大手調配供需。

  茶貴馬賤。

  丹韃食腥肉,飲茶可解膩消熱,數年之交,大有仰仗之勢。

  想到這裡,顧儀不由得敬佩地看了一眼蕭衍,狗子果然是搞經濟學的一把好手。

  計畝徵銀,計株納課。

  對內整肅,對外掠奪。

  在銀錢管理方面,他唯一寬容的,或許就是縱容高貴公公在後宮斂財。

  第一奸宦,積年搜刮後宮民脂民膏。

  現在,當她細細想來,搞不好狗子也是有分成的。

  好一出連環套娃術。

  瑞思拜。

  蕭衍見顧儀忽而停下手中動作,以一種十分古怪的目光打量著他,「怎麼了?」

  顧儀抿唇一笑,「沒什麼……」她將剝好的慄子,擺在手心,往前一遞,「臣妾剝好了。」

  蕭衍低頭一看,慄子數雖是不多,可她的掌心已是有些發紅。

  他伸手捏了一顆板慄,指尖輕觸她的手掌,確實隱隱發燙。

  他長眉微蹙,問道:「你的手疼嗎?」

  顧儀方才牽掛劇情,全身心地解密卷軸,如今聽他一問,才後知後覺地摸了摸掌心,「好像是有些疼,興許是板慄太燙了。」

  蕭衍看過她一眼,忽然起身,走到身後的立架上取下一盞細長白瓷瓶,捉過她的右手,替她上藥。

  顧儀渾身一僵,只覺清清涼涼的藥膏在手心蕩開,她不由得湊近了穩了穩,有股薄荷的氣味。

  「多謝陛下,臣妾不疼了。」見藥膏已敷好,她就將手抽了回來。

  蕭衍掃了一眼盤中還剩大半的慄子,「這慄子不必剝了……」

  顧儀點點頭。

  兩人默然對立片刻。

  蕭衍的目光不禁落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幾絲烏發輕落於鬢旁。

  他剛想抬手去撥,卻聽她期期艾艾道:「臣妾想問一問陛下,顧知州他……他要在京城呆多久?」

  蕭衍垂眸擺弄手中瓷瓶,「茶課一事繁複,撫州茶園甚廣,編僉茶戶,專辦茶課非一日之功,顧知州與戶部,吏部又多事相商,或許……年後才會啟程回撫州。」

  顧儀呆了呆,沒想到蕭衍這麼開門見山,她索性又問:「那周氏茶莊便是遴選的茶戶嗎?」

  不然,她就實在想不通,一個沒有番位的大哥為什麼要進京?

  蕭衍望著她的眼睛,笑了一聲:「周亭鶴搭救劉太妃有功,自然要賞……」

  「啊?」什麼?顧儀愣在了原地。

  蕭衍卻不再多言,只放下手中瓷瓶,撩袍坐回了方背椅上。

  顧儀立在一旁不動,看了一會兒他的碧玉發簪,思索了數息,一咬牙,開口緩緩道:「臣妾……有一事要稟明陛下。」

  蕭衍見她眼簾垂下,睫毛輕眨,臉上的笑意竟也淡了。

  「坐下罷。說來聽聽。」

  顧儀在他身旁坐定,輕咳一聲才道:「臣妾其實從前就見過那個周亭鶴公子……」

  蕭衍眉心一跳,耳邊卻聽她徐徐又道:「臣妾年少無知時,曾經與周亭鶴公子見過數面,也曾寄箋往來……」

  顧儀一面說,一面去看蕭衍的神色。

  見他只是平靜地凝視著她,她放鬆了下來,堅定了語氣道:「但那都是臣妾年少無知時的種種行徑,算不得真,臣妾自進宮以來,就早已忘了周亭鶴公子了……」

  她說完,卻見蕭衍沒反應,於是只好繼續又說:「今日臣妾想要稟明此事,不過是不想與陛下因此事生了嫌隙……」她又抬眼看了蕭衍一眼,「陛下……」

  只聽蕭衍終於緩緩地「嗯」了一聲。

  等了小半刻,顧儀才聽他淺笑一聲:「今日既見過了顧知州,顧美人便回去罷。」

  顧儀頓了頓,見他面色如常,便起身蹲福道:「臣妾告退。」

  走到天祿閣外,她扭頭就看見立在閣外的高貴公公正以一種極為複雜的神色凝望著她。

  顧儀不明所以地望了回去。

  高貴公公笑了半聲,「顧美人,慢走。」

  佩服!

  顧儀沿著迴廊走了數步,才漸漸回味過來高貴公公的眼神。

  難道是說她……不該提嗎?

  顧儀搖搖頭,在心中安慰自己,她都說得這麼坦白,這麼誠懇了,應該沒問題罷……

  一刻之後,待到顧美人的身影已經繞過迴廊再看不見,高貴公公就聽見閣中傳來數聲大響。

  他腳步飛快地進殿查看,只見那紫檀木的食盒已經跌落於玉階之下,裡面的白瓷盤摔得四分五裂,慄子滾落,一地狼藉。

  高貴公公心中一驚,揖身道:「奴這就喚人來收拾……」

  久未聞回音,他斗膽抬頭一看,皇帝坐在案幾之後,面色沉鬱。

  「明日傳周亭鶴覲見。」

  高貴公公躬身再揖,口中稱「是」。

  申時正。

  采薇殿後,齊殊將手中最後一張白絹燃盡,火舌舔過,只留黑灰。

  玉壺見狀,立刻去撲盆中殘餘的火星子。

  「萬壽節剛過不久,娘娘這祭盆莫要擺久了。」

  齊殊冷笑一聲:「祭奠亡人,也不過片刻功夫,誰能知道,這采薇殿,皇帝還會來嗎?」

  玉壺心知她近日心情定是煎熬,「奴婢失言,娘娘恕罪。」也不敢再勸了。

  齊殊發過邪火,只在原地又站了一陣,直站到青煙散去,了無痕跡,才旋身回到寢殿之中。

  妝鏡台前擺了一雙茶色絲緞手套,她細緻地戴好,才伸手打開寶匣,取出其中一個剔紅圓盒。

  她打開盒蓋,裡面躺著一柄手掌長的烏木簪,簪頭鑲嵌著一顆圓潤的紅珠。

  玉壺奉茶入殿,見到那烏木簪,不由贊道:「娘娘果是好眼光,這簪頭換過,更好看了。」

  齊殊凝眸不語。

  玉壺將茶盞放下,又看了一陣,忽道:「這烏木紅珠發簪,奴婢瞧著,倒是與先前陛下賞給顧美人的紅寶玉梅花簪頗有些相似呢……」

  齊殊扭頭看她一眼,笑了起來,「是麼……」

  玉壺見她復又賞玩片刻,便將那烏木簪放回了剔紅圓盒,收入寶匣。

  她出聲問道:「近日秀怡殿婉貴人得封,各宮娘娘仿佛都給賞了,娘娘要賞嗎?」

  趙婉。

  齊殊停了片刻,「賞一對玉鐲,送去秀怡殿給婉貴人。」

  酉時過後,顧儀收到了來自撫州顧家的家書。

  顧夫人早在半月前,在顧長通出發之前就給她遞了這一封書信,告知顧長通進京一事。

  可顧長通行路急,人比信還先到。

  顧儀接到家書,仔仔細細地讀了一遍。

  信中與她今日所見不差,說得是顧長通進京一為計畝徵銀之策,二位朝廷茶課。

  自然沒提劉太妃。

  劉太妃既然跑了,沒去青州投靠蕭律,反而到了撫州。

  顧儀不禁想,看樣子,青州真的就要打起來了。

  翻過年後,就是南巡了。

  她低頭又繼續去讀顧夫人的家書,第二頁的內容大多是家中家常。

  包含了顧昭念學得了甲字,顧宅添了什麼花木等內容。

  讀來也十分有趣。

  信末,顧夫人還提了提,明年顧爹三年考滿在即,若是得『稱』,興許可以進京應卯,暢想了一下一家團聚的場面。

  顧儀笑著看完,就將書信收進了案頭的錦盒。

  隔日一大早,剛過辰時,天色還不見亮。

  在城中客棧歇腳的周亭鶴就已衣冠齊整地走出了房門。

  客棧外,早已站了兩個青衣宦官迎他進宮。

  「周公子隨奴由朱雀門進宮,早朝過後,陛下就在天祿閣見公子。」

  周亭鶴頷首,一揖道:「多謝二位公公,今日陛下傳召,可是為了昨日茶戶一事?」

  其中一個青衣宦官笑道:「奴這就不知了,公子去了便知。」

  周亭鶴心中不由得忐忑起來,他竭力笑了笑,邁步登入車輦。

  昨日一收到傳召,他便告知了顧長通。

  可顧長通卻並未被召見,皇帝今日要見的只他一人。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7:45 PM

第73章 蒹葭

  一路馬蹄聲若雨,行過城內長街,車輦停於朱雀宮門外。

  周亭鶴下輦沿著狹長的甬道緩緩前行,抬頭方見東邊旭日初升。

  紅日照耀一重又一重的碧瓦朱檐,望不到盡頭。

  這個地方,顧儀本不想來。

  當年進京備選,顧儀本不欲北上。

  昨日天祿閣外匆匆一瞥,他見顧儀頭簪宮妃花鈿,迎風立在閣外,面目雖是如故,可她的眉間神色卻未見欣喜。

  即便是乍遇顧長通,她眼中流露出的仍是隱隱擔憂。

  顧儀在宮中大概過得並不快活。

  若非是他,顧儀便不會進宮。

  周亭鶴一念至此,袖中的雙拳不由緊緊握住。

  若是顧儀沒有進宮……若是如此……

  引路的青衣宦官回首,見周亭鶴垂首緩行,適時出聲提醒道:「周公子,往前再走小半刻就是前殿了,這會兒時辰到了,陛下剛剛下朝,大人們皆要由此道出宮,周公子加快腳步,陛下在天祿閣等呢……」

  周亭鶴聞言,回過神來,「多謝公公。」便隨之加快了步伐。

  高貴公公立在天祿閣外,見周亭鶴邁上丹墀,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果真是個俊俏的白面書生。

  嘖。

  他臉上堆笑道:「周公子且等片刻,容奴前去稟報。」

  周亭鶴一揖,「有勞高公公。」

  高貴公公笑了笑,旋身進了天祿閣,皇帝正坐在殿上,一身明黃朝服未脫,胸前五爪金龍,龍目圓睜。

  他此刻既未翻書,也未執筆,只是坐著,好整以暇地等著周亭鶴。

  高貴公公剛要開口,就聽他問道:「周亭鶴來了?」

  高貴公公笑了一聲,「回陛下,正是。」便在殿前的紅漆柱子旁站穩了。

  心中暗嘆,咱家今日看熱鬧不嫌事大!

  「宣進來。」皇帝出聲道。

  高貴公公側身,正欲高聲一唱,卻聽皇帝道:「你出去。」

  高貴公公心中失望,躬身退到閣外,對周亭鶴道:「周公子,進去罷。」

  周亭鶴輕振衣袖,垂首入殿。

  兩扇殿門在他身後「吱呀」一聲地合攏。

  他跪地拜道:「草民周亭鶴參加皇上。」

  蕭衍凝視階前之人,昨日並未細看,此時一見,便見其樣貌清癯,氣度軒昂。

  周亭鶴。

  鶴骨松姿麼……

  周亭鶴跪拜在地,久不聞其聲。

  等了約莫一柱香的時間,才聽皇帝緩聲道:「平身。」

  「謝陛下。」

  周亭鶴起身,微微抬眼,見皇帝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你是撫州人士?」

  「草民……原生於青州,幼年舉家遷往撫州,住了十餘年,算作撫州人士。」

  「你為何不入仕,可曾考官?」

  周亭鶴不知皇帝為何有此一問,想了片刻,才答:「商賈雖是末流,可草民覺得從商更是自在。」

  自在……

  蕭衍面色愈暗,顧儀原本喜歡得就是他的自在麼……

  「你……可曾婚配?」

  周亭鶴怔愣須臾,心中不安油然而生,以實相告:「草民尚未婚配……」

  「那可曾有過婚約?」皇帝徐徐又問。

  周亭鶴雙目輕合,心中已是明了。

  皇帝知道了他與顧儀的舊事。

  是顧儀告知於他的嗎?

  見周亭鶴此刻沉默不語,蕭衍胸中壓抑的怒意陡然而起。

  原來如此。

  顧儀說得那般坦坦蕩蕩,輕描淡寫,他本不該追問。

  可……他就是想再見一見周亭鶴,聽一聽顧儀口中所謂的年少無知,

  是何等……情愫。

  大殿之上寂寂然無聲,沉默愈久,周亭鶴愈覺殿上無聲的壓抑如山雨欲來。

  他躬身再拜,「草民並無婚約,草民雖與顧……美人,確是舊交,可並未論及婚嫁,是草民無福……」

  蕭衍看他低眉順目,面無血色,「朕聽聞,顧儀曾寄箋於你,那……書箋尚在?」

  周亭鶴唯有再拜,卻不再答話。

  蕭衍胸中怒火更盛,「你若不言,便是欺君。」

  周亭鶴背脊僵直,默立半刻,「尚在。」

  蕭衍太陽穴突突一跳,一種全然陌生的戾氣緊緊包裹著他。

  妒忌。

  他歷來最為憎惡的,縈繞宮闈的妒忌。

  他只聽自己的聲音冷冷然,問道:「那箋中所寫,你可記得?」

  記得,他當然記得。

  顧儀寄託於《蒹葭》的衷腸,顧儀往日的情意,他從不曾忘。

  周亭鶴聽到幾聲足音輕響,皇帝已邁步走下了台階。

  明黃的袍腳就在眼前。

  他躬身長揖,久久不起。

  皇帝居高臨下地一字一句又問:「箋中所書,你說予朕聽。」

  甫一聽到他的語調,周亭鶴背心蹙涼。

  他嘴唇翕動,半晌,方一字一句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他念罷,耳畔唯聞皇帝朗聲一笑,「蒹葭……」

  蒹葭。

  蕭衍只覺喉頭苦澀彌漫。

  此一曲蒹葭。

  他原以為顧儀是不善言辭,因而寄箋所書便是秋慄賦一類的書箋。

  熟料,她並非不善言辭,只是不願說予他罷了,只是敷衍他罷了。

  好一個年少無知。

  好一個蒹葭蒼蒼。

  周亭鶴立在原地,抬眉一窺,便見皇帝面色凜若冰霜,他甚至感受到了皇帝身上霍然而起的殺意。

  他立時埋下頭去,「陛下息怒。」

  周亭鶴忐忑以待,躬身等了良久,皇帝卻忽然拂袖而去,徒留他一人立在天祿閣中。

  又過半刻,身後殿門「吱呀」一響,高貴公公走到了他身旁,「周公子今日回去罷。」

  周亭鶴長舒一口氣,直起身來,腰背早已僵硬不堪。

  高貴公公笑道:「公子出汗了,擦擦罷。」

  周亭鶴伸手一摸,果然摸到脖頸之後全是冷汗。

  *

  午時剛剛過,桃夾便去膳房領了午膳,快步回到屏翠宮,見到顧美人正在花廳中喂魚。

  天氣漸涼以後,顧美人就將庭院水缸裡的幾尾小魚挪到了屋中,用一個白瓷淺缸養著。

  雖是小了些,可那魚兒也不大,倒也游得暢快。

  顧儀見桃夾一進門,就問道:「今日膳房仍舊沒有小肥羊嗎?」

  桃夾搖頭,「膳房的師傅說,司膳已去報過,說是年前都沒了。」

  顧儀「嗯」了一聲,三兩下喂光手中魚食,用絲帕輕輕擦了擦手,又問桃夾道:「上次你說得御花園馬房,這幾日可還有空,我閒來無事,便想去練練騎馬……」

  桃夾放下食盒,驚詫道:「美人還真想去騎馬呢,這會兒天冷,騎馬可受罪了。」

  顧儀笑了一聲:「御花園裡的馬場不大,跑上幾圈也不過一會兒功夫,這會兒練練,待到春日,便可去坡上縱馬,豈不美哉……」

  桃夾只得應道:「那奴婢明日就去馬房問問,選一匹溫馴的母馬給美人練手,還得去司制司新領騎服……」

  顧儀點頭,見桃夾取出食盒中的幾道菜式。她伸手摸了摸圓肚湯盅,已是有些微涼。

  桃夾見狀,面露為難,「西苑著實偏了些,離膳房有些遠了,又是冬日,湯便有些涼了,美人且等等,奴婢放到炭盆架上先溫一溫。」

  顧儀捧著湯盅起身,順手擺到了炭盆架上,「這會兒天冷,等開春了就好了……」

  桃夾猶猶豫豫,開口說:「美人既已回覆了品級,為何不求陛下將美人挪出西苑?」

  自然是因為西苑地處偏僻,遠離是非。

  顧儀不想捲入無端宮鬥。

  「屏翠宮不是挺好嗎?枇杷樹今年就結了果,隔壁院墻裡的櫻桃更是竹竿一薅,就能取一把,甚妙。」

  桃夾嘆了一口氣,「今日奴婢聽聞,陛下就賞了新封的婉貴人蒹葭殿,蒹葭殿久未住人,婉貴人住進去,就是一殿之主,並且離前殿極近……」

  顧儀沒有半分驚訝,畢竟都是劇情。

  桃夾見她臉上毫無波瀾,驚奇道:「美人有所不知,蒹葭殿原本是先高太后的舊宮,婉貴人得了此殿,宮中流言四起,皆言此乃莫大榮寵,更是聖恩……往後……」桃夾咬唇問道,「難道……難道美人真就不在意嗎?」

  顧儀立在炭盆前,用鐵鉗將盆中一塊將滅的銀絲炭撥弄了一翻,「人各有命,有些事情強求不來。」

  她說罷,就望向桃夾笑了笑,「桃夾從前去過蒹葭殿嗎?那正殿大嗎?」

  桃夾一愣,也笑道:「奴婢確實曾有幸去過,蒹葭殿堂明亮,比落英宮還要寬敞許多……」

  「甚好……」顧儀笑了一聲,將已溫好的湯盅用錦布包了,端了起來。「用膳吧。」

  蒹葭殿婉貴人,於六宮之中,風頭更是無兩。

  戌時三刻,蒹葭殿燈火通明。

  殿前新掛的八盞六角宮燈隨風輕揚。

  素雪帶著殿中宮婢點完最後一箱衣物,才轉身進殿,將各宮送來的禮單呈與婉貴人過目。

  趙婉著一襲新制的秋香色襖裙,坐在偌大的蒹葭殿正殿,心緒難平。

  聖恩加身,即便是她心中所求,也實在是……輾轉難安。

  皇帝昨日一道聖旨賞她貴人份位,她今日前去謝恩卻未見聖顏。

  今日巳時過後,又是一道聖旨賞她蒹葭殿。

  一個貴人做了一殿之主,雖也有王貴人的先例,可在眾人眼中,她只是個浣衣局宮婢出身,如何與王氏相提並論。

  趙婉越是細想,越是不安。

  素雪進殿之後,蹲身一福道:「賀喜貴人新遷,各宮娘娘都備了禮。」說著便將禮單遞給了她。

  趙婉接過一看,端敬德淑四妃皆有賞,往下便是貴人,美人。

  她看過一輪,卻不見顧儀的名字,「屏翠宮顧美人近來如何?」

  素雪笑答道:「西苑甚是偏遠,或許顧美人此刻還不知娘娘新遷呢……」

  趙婉凝眉思索片刻,開口道:「明日你去一趟屏翠宮,請顧美人來,就說我欲與她敘敘舊……」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7:46 PM

第74章 婉貴人

  隔日巳時將過,蒹葭殿便來人喚顧儀前去拜會婉貴人。

  蒹葭殿面闊五間,置於落英宮之前,與前殿只隔了一條狹長的甬道和一重宮門,若是步行而往,也不過半柱香的時間。

  因為昨日下了一夜疾雪,顧儀便披了一件檀色厚斗篷,捧著手爐行到了蒹葭殿外。

  眼前樓閣巍峨,她抬頭方見青瓦上已覆新雪,白一層青一層,最上一層雪沫子經朝陽一照,化了開去,沿飛檐下落,滴到一半凝結成數條冰稜,根根晶瑩剔透,若凜冽冷劍倒懸。

  顧儀僅在殿外站了小半刻,就被請進了蒹葭殿正殿之中。

  腳下青磚被抹得埕亮,低頭細瞧,仿佛能映出她的人影來。

  趙婉坐在上首處一張紫檀木雕花椅上,朝她一笑。

  顧儀福身道:「問婉貴人安。」

  趙婉笑言:「顧美人不必多禮,過來坐下罷。」

  顧儀起身,依言坐到了她身旁的方背椅上。

  一坐下,她就聞到了一股茶香和著果香。

  素雪立在身後,替她倒了一盞茶,「顧美人嘗嘗,這是我們貴人自己調得果茶,冬日裡用著最是暖身。」

  顧儀接過,飲過一口,嘗出了橘子的香味,不禁莞爾:「果是好茶。」

  趙婉見她雙肩微落,便道:「今日我喚顧美人來,無非是想敘敘舊,自當日湖畔偶遇,我與顧美人還未曾好好說過話……」

  顧儀放下手中杯盞,笑問:「說起來已是過了數月,婉貴人是有話要問?」

  趙婉輕輕揮手,素雪便乖覺地退出了殿外。

  殿中就只剩了她與顧儀二人。

  趙婉慢慢飲過一口茶,端詳顧儀,半晌,才問:「當日顧美人故意擲玉?是為了什麼?」

  她猶記得當夜顧儀走前祝她前程似錦。

  本是戲言,如今看來,卻是成真。

  顧儀望著趙婉,輕笑道:「婉貴人今日為何有此一問,當夜我便說過,婉貴人求仁得仁,既有機緣得見聖顏,為何不見?」

  趙婉見顧儀一雙眼睛朗朗分明,神情坦然自若,「你……早知我是趙桀後人?」

  顧儀點了點頭,「正是……」她復又搬出了先前攻略趙婉時瞎編的藉口,「我第一次在浣衣局外見你,便覺的你長得像一個故人……」

  她抬眼看趙婉面露驚詫,復又道,「我幼時曾隨家父往濟州行,當年我因年幼體弱,在濟州滄郡的別院養病,扮作男童,進了學堂,見過趙桀夫子,仰夫子風骨,印象甚為深刻。未曾想,趙家突逢大變,我……原以為夫子的後人都散盡了……」

  趙婉朱唇輕啟,「你因此……才助我?」

  顧儀頷首,語意鄭重道:「趙桀夫子為人襟懷坦白,光明磊落,不該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趙婉聞言,猛一抬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你可知曉趙桀夫子……他是如何……」

  當然知道,但我不能提前劇透。

  顧儀緩緩搖頭,「我並不知曉,不過我猜興許婉貴人想知道,故此才進宮來的罷……婉貴人且寬心,我與婉貴人所求的是同一事,無非是求個……」」她停頓片刻,徐徐道,「求個公允……求個明白。」

  趙婉心中暗暗又是一驚,她端詳顧儀神色良久,才長舒一口氣。

  她的聲音漸低,「可太子舊人,昔年東宮輔臣早已散落天涯,我自進宮以來,一直一無所獲……」

  顧儀眉睫微垂,緩緩地眨了眨眼,「怎麼會是一無所獲,陛下不是賞了貴人嗎?普天之下,若真有人能助貴人,難道不是陛下?婉貴人一直以來所求的,不過就是聖心?」

  趙婉臉上一燙,心中驀然生出幾分愧意,「可……聖心難測,我……實在惶恐……」說罷,便望著顧儀沉默了下來。

  顧儀一時之間,也提不起興致說話。

  書中的蕭衍對於趙婉,似乎是因為她的樣貌,先是好奇,再是試探,待到明白過來他曾於幼識與之相遇,又多了一分看重,趙桀翻案之後,便真心以待。

  可眼前的蕭衍,卻絕不是個因樣貌而為其所動之人,如今他既已知道了趙婉是趙桀後人,那麼他想要的……大概……就是趙婉的坦誠以待。

  趙桀,於仕林間德深望重,為天下讀書人所追捧,蕭衍登基兩年,權柄愈盛,待到河清海晏之時,所求的便是天下士子歸心,帝王聲名。

  顧儀舉盞,飲過一口果茶。

  橘子茶涼了,竟然有些發苦。

  她笑了笑,「婉貴人,與其擔憂聖心難測,時時揣測,不若想一想自己是否真心,將心比心,若是以真心待一人,何愁換不回一顆真心……」

  趙婉怔忡片刻,但見顧儀輕放下手中茶盞,盈盈一笑道:「昨夜下過大雪,屏翠宮中尚有諸多雜事,便不多叨饒了。」她說話間,起身蹲福道,「婉貴人,妾身告退了。」

  趙婉見她神色,「嗯,顧美人去罷。」

  顧儀走了兩步,才聽身後的趙婉低聲說,「多謝。」

  她腳步不停地走出了蒹葭殿,立在廊下,見天上竟又紛紛揚揚地飄起雪花來。

  顧儀戴好斗篷上的嵌毛風帽,抱著暖烘烘的手爐,往殿外走去。

  她獨自走到甬道上,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蕭衍見到前面不遠處的蒹葭殿走出來一道人影。

  只憑背影,他便認出了顧儀。

  他不由得頓住了腳步。

  隔著十數步的距離,他聽到了顧儀自蒹葭殿快步而出後,停在甬道之上的一聲長嘆。

  他心中的悶氣倏爾飄散了些。

  可是卻見顧儀並未站多久,便朝西苑的方向疾步而返。

  蕭衍扭頭看了身後的高貴公公一眼。

  高貴公公被盯得一個激靈,揚聲叫道:「避讓聖駕!」

  顧儀被這忽然而起的聲音嚇了一大跳,立刻停下腳步,退到墻邊站定。

  等了片刻,才聽腳步聲漸近。

  她埋首蹲福,窺見了明黃色的袍角。

  高貴公公的聲音響在耳旁:「這不是屏翠宮顧美人嗎?」

  顧儀心中覺得奇怪,高貴公公的腔調平日裡也不這般做作啊。

  她斗膽抬頭一看,蕭衍果然已經行到了她的面前。

  「臣妾問陛下金安。」

  蕭衍看她雖手捧暖爐,臉色卻是發白,蹙眉不悅道:「你的侍婢呢,今日落雪竟無人執傘嗎?」

  顧儀淺笑一聲,「臣妾今日特來拜見婉貴人,來時一路並未見落雪,又想著並不會久坐,因而未曾帶人出來。」

  她今天沒帶桃夾出門,便是料到趙婉定是起了疑。

  她不願帶桃夾來。

  蕭衍見她的帽沿的絨毛擋住了飛雪,便轉開了眼神。

  目光落在一側的宮殿,宮門上懸『蒹葭』,燙金二字鐫刻於紅匾之上。

  他喉頭輕動,緩聲問道:「你今日去了蒹葭殿,認為此殿……如何?」

  顧儀更覺奇怪,想了片刻,只答:「蒹葭殿甚為恢弘,毗鄰前殿,又近御花園,自然是一處不可多得的好宮閣。」

  蕭衍見她面色恬然,說得一板一眼,心平氣和。

  他心中愈發不快。

  你方才……又是在嘆什麼……

  蕭衍苦苦按捺良久,卻終按捺不住,聲音愈冷,「此殿取蒹葭二字,你認為又如何……」

  顧儀聽他沉默半天,又問了這麼一個古怪的問題,只覺今天的蕭衍著實奇怪。

  宮殿的名字不都挺詩情畫意麼,什麼蒹葭,落英,摘芳……

  她仰頭只見蕭衍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她,她斟酌開口道:「蒹葭二字自是好的,愛之思之,纏綿悱惻,詞中深情用作殿名,亦有雅趣……」

  她話音剛落,蕭衍的一雙劍眉驟斂,雙目若寒星般懾人,緊緊盯著他,咄咄逼人。

  顧儀心中咯噔一跳。

  「陛……」

  話未說盡,蕭衍旋身而走,徑直邁入了蒹葭殿朱漆紅門。

  顧儀啞口無言,只得望了一眼落在他身後數步的高貴公公,而高貴公公又以怒其不爭哀其不幸的表情看她一眼。

  蕭狗子今天怎麼了?

  顧儀一臉茫然地見二人身影進了蒹葭殿。

  *

  趙婉正心緒難寧之時,殿外傳來一聲高唱:「皇上駕到。」驚得她立時起身。

  皇帝腳步極快,轉眼之間就進到了殿中。

  趙婉蹲福,「臣妾參見陛下。」

  蕭衍見殿前方木桌尚留茶盞,他撩袍坐到了上首處。

  「平身。」

  趙婉抬頭將欲細觀他神色,見他目光掃過她,趙婉心頭一跳,「陛下隆恩,賜予臣妾此殿,臣妾惶恐。」

  蕭衍目光凝視趙婉半刻,忽而笑道:「婉貴人擢升貴人,不可再屈居秀怡殿王貴人之下,此殿空置許久,婉貴人喜歡就好。」

  趙婉垂首再拜,「臣妾心中自然歡喜,只是此殿舊制,遠在臣妾品級之上,臣妾惶恐,唯恐僭越。」

  蕭衍又笑一聲,「闔宮之中,除開西苑,唯有兩處殿宇空置,一是蒹葭,其二便是河洛殿……」

  「河洛殿……」蕭衍只覺耳中頓時嗡嗡作響,頭疾忽而發作。

  疼得他雙目微合,不得不以手扶額。

  「陛下,怎麼了?」趙婉急問道,「陛下,可是頭疼?」

  高貴公公見狀,立刻上前,提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熱茶遞給他,「陛下,喝口茶,緩一緩。」

  蕭衍飲過茶,可那陣驚痛並未削減分毫。

  高貴公公見他額角似乎出了一層細汗,不免擔憂道:「陛下今日可是頭疼得厲害?」他四下一望,見到殿角有一張矮榻,上覆皮毛,可供坐臥,「陛下不若去那矮榻上躺一會兒,奴才這就喚人去太醫院尋人來?若是疼得狠了,用些安神湯藥或可緩解一二……」

  蕭衍忍著頭疼,快步走到矮塌前,腦中若有針刺,時急時緩,他仰躺於榻上,閉目假寐。

  高貴自去喚人速往太醫院尋人。

  趙婉立在原地,命素雪換了新茶來,卻見皇帝已是閉目不言,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7:46 PM

第75章 新年前的祝福

  太醫院的胡醫政領著一個小藥童踏雪奔來,他甫一進殿,矮塌上的皇帝聞聽腳步聲便睜開了眼睛。

  胡醫政躬身長拜後,才走到矮塌前,替皇帝診脈,小藥童捏著藥包,腳步不停地往偏殿去煎藥。

  半個時辰將過,小藥童就捧著滾燙的藥汁在正殿長廊外站了片刻,藥汁經冷風一吹,就涼了稍許。

  胡醫政把過脈,細觀皇帝臉色,見他面白如紙,唇色薄淡,躬身再拜道:「陛下,此番頭疾似乎比往日厲害,微臣特意添了幾味助眠的藥草,陛下服過之後,安睡一段時日,便會好受些。」

  小藥童輕手輕腳地端來了藥碗。

  高貴公公試過以後,遞給了皇帝。

  蕭衍喝過藥後,等了半刻,卻不覺好轉。

  他皺眉煩躁地揮了揮手,「都退下。」和衣躺到了矮塌之上。

  胡醫政領著藥童屏息退出了蒹葭殿外。

  高貴公公走到趙婉身側,輕言細語道:「婉貴人帶著宮婢到別處歇一歇,容陛下在此安睡。」

  趙婉蹲福,「臣妾告退了。」

  說罷,就帶著一串宮婢退了出去。

  蒹葭正殿空曠了下來,不聞人聲,唯聞風雪。

  高貴公公伸手合上殿門,才悄然默立到一旁。

  蕭衍閉著眼睛,昏昏沉沉之間,半夢半醒一般。

  他又做了那個怪夢。

  在烏山別宮時曾做過的怪夢。

  他夢見了別宮之後的溫泉池子。

  一盞宮燈擺在池邊,照透了渺渺水霧。

  他又看見了池中朦朦朧朧的人影。

  蕭衍不覺屏聲斂息,越走越近,走到池邊,見那池中之人仍舊背對著他,恍若未覺,只伸手撥弄粼粼水花。

  他聽見自己開口喚道:「顧儀……」

  可他明明看得真切,那人影分明不是顧儀。

  她終於轉過了頭來。

  蕭衍見她伏低身,驚道:「陛下恕罪!」

  趙婉。

  蕭衍霍然睜眼。

  眼前仍舊是蒹葭殿的雕花橫梁,他躺在矮塌上,頭已是不再疼了。

  他蹙眉坐起,高貴公公見他醒來,連忙上前,「陛下,可好些了?」

  蕭衍大夢初醒,疲倦地輕撫額頭,「朕無礙。」

  心中卻是驚疑不定,趙婉並未去過烏山別宮,他為何會夢到趙婉,難道就是因為今日見了她?

  蕭衍只覺愈發心浮氣躁,索性起身,「走罷,迴天祿閣。」

  趙婉聽到宮婢來報時,皇帝已經走出了蒹葭殿。

  她從偏殿出來,只望見了他離去的背影。

  皇帝的頭疾仿佛愈發嚴重了。

  她捏著絲帕,想了片刻,叮囑素雪道:「這幾日空閒時,你便去太醫院尋些安神的湯羹食譜來……」

  素雪笑道:「是,貴人。」

  *

  正午過後,雪便停了。

  顧儀用過午膳,探出軒窗一望,便見幾個小宮婢在掃門前落雪。

  她們都是升作美人以後,來屏翠宮伺候的新人。

  其中一個身量最小,名喚多絡,穿一身厚慄色夾襖,小臉被風吹得發紅,只有十二歲。

  「多絡,你來。」顧儀出聲叫道。

  多絡一見是她,兩眼一亮,立刻提著竹帚,跑到窗下,「美人,有何吩咐?」

  顧儀淺笑道:「我午後要去騎馬,桃夾先去了馬房,我要換上騎裝,你來幫我系帶吧。」

  多絡飛快點頭,「奴婢去淨過手後就來。」

  顧儀笑了笑,便轉身回了寢殿。

  騎裝是一套,上襖下裙,只是底下多了一條布做得褲子,褲腳系帶,很是繁複。

  多絡來後,兩個人都頗費了一番功夫,才替她換上了整套騎裝。

  多絡見她腳下套上一雙皮靴後,不由道:「美人這樣的打扮真像是草原上的女兒……」

  顧儀笑了一聲,「你這樣小,還曾去過草原?」

  多絡點頭:「奴婢阿爹原是丹韃人,奴婢小的時候就住在丹韃,後來才南下到了京裡,阿爹做了軍裡的騎官,就讓奴婢進了宮,說是讓奴婢爭氣些,往後做個女官。」

  顧儀但笑不語,理了理衣袍,往御花園馬場去了。

  桃夾和一個御馬的宦官已經在馬廄外等她了。

  今日是顧儀第一次騎馬,選得馬就是一匹十分溫馴的白馬。

  顧儀被人扶著坐上馬鞍後,御馬的宦官牽馬帶著她先繞場兩圈,才把韁繩遞到她手裡,「美人,不若試一試,奴就在一旁。」

  顧儀興奮地接了過來,照著方才學的樣子,輕輕地拍了拍馬臀,那白馬就馱著她慢悠悠地走起圈來。

  自此之後,顧儀每天午後都要去御花園練習騎馬,不知不覺之間,日子就進了十二月,她已是可以策馬徐徐前行了。

  臨近年關,宮中諸事繁雜,宮人個個足下生風,忙著準備過年前的諸多事宜。

  屏翠宮身處西苑,雖是冷冷清清,卻也有宮人來掛了五彩宮燈。

  自月中開始,顧儀每天都能聽見前殿方向傳來的鞭炮聲響。

  戌時一到,若非雨雪天,空中皆會次第燃點花炮。

  顧儀立在庭院裡,抬頭望天,尚能看見星星點點的火光。

  想來此刻若是站在前殿觀賞,此景定是尤為壯觀。

  已有月余未見蕭衍了。

  自上次蒹葭殿外偶遇之後,她再沒有見過他。

  桃夾見她原地站了一小會兒,便拿了嵌毛斗篷出來,「美人披上罷,這鞭炮還得放一會兒呢……」

  顧儀笑了笑,低頭去系斗篷上的繩結。

  身旁的桃夾忽然道:「美人快看,外面好像來人了……」

  顧儀抬頭由大敞的屏翠宮門望出去,果見幾盞昏黃宮燈飄飄搖搖,漸行漸近。

  待到足音響到近處,她便朝宮門快步走去,屈膝一拜:「臣妾參見陛下。」

  蕭衍見她披著斗篷,立在燈下,「平身。」

  顧儀抬起頭來,適才看了蕭衍一眼,見他並未豎冠,頭髮只用絲帶松鬆綁住,身著青色常服。

  節慶將至,百官休沐。

  蕭衍見顧儀眼中含笑,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

  連日以來的積壓愈久的鬱郁仿佛削減了半分。

  他開口問道:「聽說你最近常去馬場跑馬?」

  顧儀不覺詫異,只點點頭,「臣妾左右無事,便想著去跑跑馬聊以打發時日。」

  你既無事,為何不來見我……

  蕭衍因元旦朝會,番邦納貢諸事脫不開身,天祿閣之中也時有宮妃來送湯羹,可顧儀自顧長通當日被他叫去過,竟再也沒去過。

  耳畔依稀能辨前殿歡慶的鞭炮聲不絕,眼前的蕭衍面色卻驟然冷了下來。

  顧儀不知所措地笑了笑,開口問道:「陛下方才可是賞過燈了,臣妾聽說前殿庭前立了千燈山,壯麗極了。」

  蕭衍「嗯」了一聲,邁步自她身旁掠過,徑自往屋中而去。

  蕭狗子好像心情又不好了。

  顧儀求助地看向高貴公公。

  高貴公公難得地嘆出了聲,他壓低聲音道:「陛下近日頭疾頻頻發作,睡得並不安穩,美人機靈點,多寬慰寬慰。」

  原來如此。

  顧儀感激道:「多謝公公提點。」說罷,她旋身快步追了上去。

  待到蕭衍坐定,顧儀替他倒了一盞茶,推到他面前,「陛下,喝茶。」

  蕭衍見她笑得小心翼翼,「坐下罷。」

  他轉開視線,目光不經意掃到桌上的圖冊,是一本大幕水經集注圖。

  「你在讀此冊?」

  顧儀心中慌了一瞬,她今天看過地圖,忘了收拾,面上笑道:「臣妾讀著玩的,大幕山水多嬌,臣妾心中神往,雖無緣踏遍,想著看看書冊也好,便向司籍司討要了此冊。」

  蕭衍聞言,眼波微動,隨手翻了翻圖冊,見到此冊圖文俱是細緻,將大幕幾處山川湖泊繪製得極其詳盡,沿河城池一一記錄在冊。

  「此集注倒是有趣。」

  顧儀見他神色稍霽,心中暗自松了口氣,「陛下可曾用過晚膳,臣妾殿中尚有福橘,陛下要嘗嘗嗎?」

  蕭衍笑了一聲,「不了,備湯沐浴,朕乏了。」

  顧儀愣了片刻,高貴公公便轉身差人提水備湯。

  蕭衍沐浴過後,宮人們又換過水,伺候顧儀沐浴。

  等到顧儀梳洗罷,已近亥時。

  寢殿中已無外人,她隔著紗帳一望,見蕭衍躺在榻上,閉著眼睛,呼吸輕緩,胸腔一起一伏,已經睡著了。

  果真是累了。

  顧儀輕手輕腳地躺到榻上,伸手掖好兩人的被角,閉上眼睛,沒過片刻,竟然也睡著了。

  *

  除夕這一天,宮中爆竹聲更是不絕於耳,處處張燈結彩。

  諸人互相拜年,饒是顧儀再不愛與各宮往來,也要按著尊卑前去拜年。

  四妃之中,唯有落英宮因德妃尚在閉門自省,宮門緊閉,顧儀便在落英宮門外的『記冊』上,提筆寫了兩句吉祥話,這便是給德妃娘娘拜過年了。

  等到她從其餘三妃和幾個貴人的處所隨大流轉了一圈出來,天色已是黑了。

  戌時正。

  除夕宮宴設於內廷。

  顧儀換過一身新衣,著靛青襖裙,緋色夾襖,髮髻之上斜插一對紅寶梅花簪。

  身前幾上成列珍饈美饌,顧儀正襟危坐。

  再過一天,就是新年了。

  過了元旦,她就比上一回又多苟了一天。

  廷中幾聲高唱之後,宮侍自門外魚貫而入,將托盤中的瓷碟依次放於眾人幾上。

  顧儀看那瓷碟之中白白嫩嫩的幾個小巧餃子,不由心嘆。

  啊,好久都沒有吃餃子了。

  因是過年,吃餃子便有彩頭。

  得之者以卜一年之吉。

  民間多放銅錢,可宮中夾在餃子裡的是細小碧竹牌,上書金銀寶器。

  顧儀閉目,心中默念百遍。

  讓我吃到元寶竹牌。

  金元寶竹牌,求求了。

  信女願意半年不喝奶茶。

  一個青衣宮侍行到她幾前,口中按例唱道:「賀顧美人新年大吉。」便將一盞瓷碟擺到了她的幾上。

  顧儀垂眼數了數,六個餃子,不知道中獎率到底是多高。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7:49 PM

第76章 新的起點

  待到諸人幾上皆得瓷碟,皇帝舉箸,眾人隨之舉箸。

  顧儀吃了第一個餃子,是個皮薄餡大,湯汁飽滿的餃子,細嚼慢咽過後,內裡並無乾坤。

  但她不氣餒,夾了第二個餃子來嘗,將一入口她就咬到了一塊細小的硬物。

  顧儀心中一喜,用絲帕包住取出,果是一塊竹牌。

  上書金元寶,三個小字!

  她立時嘴角輕揚,喜不自禁。

  萬萬沒想到,平時總與財富擦肩而過的她今天運氣真這麼好!

  蕭衍獨坐高台之上,微一扭頭,便能瞧見階下柱前的顧儀,只見她滿臉笑容地將竹牌擺在幾上,他轉開了眼。

  一個元寶五十兩。

  五十兩金,不是小數目。

  顧儀身心頓感輕盈,飄飄然也快樂。

  可巨大的驚喜,更在驚喜之後。

  待到顧儀吃到第五個,第六個餃子的時候,她竟然又接連夾出了兩塊竹牌,皆為金元寶竹牌。

  顧儀下意識地就望向了高台之上默立的高貴公公。

  高貴公公眼神好,一眼就望見顧美人投來的驚詫而感激的目光,他伸脖子一瞧,見她身前的幾上,整整齊齊地成列了三枚竹牌。

  怎麼回事?

  他的確念著顧美人有功,讓膳房給她盛了一個夾竹牌的餃子,怎麼又多出來兩個?

  是不是太過了?

  高貴公公猶疑地看向身前坐著的皇帝,不料正對上皇帝回首,不滿的視線。

  他心中咯噔一跳,立刻去瞧顧美人,見顧美人愣了片刻,才轉開眼神去看皇帝。

  蕭衍見顧儀最先張望得竟是高貴,看了一會兒,才將目光投向自己。

  顧儀唇角一彎,終於衝他笑了笑。

  蕭衍便垂下眼,打量自己面上的金碟。

  早有機靈的宮人緊緊盯著各食幾上竹牌的彩頭,一一記錄在冊,等到翌日封賞。

  顧儀一夜之間,整整多了一百五十兩金的身家,如踏雲端,頗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她又再次端詳起三枚竹牌。

  「顧美人,今日好運氣。」

  顧儀扭頭,見趙婉朝她笑道。

  她定睛一看,女主幾上當然也有竹牌。

  「婉貴人,定也新年如意。」

  趙婉的竹牌上書如意,得的便是一柄玉如意。

  兩人再也無話。

  三更鼓響。殿外的鞭炮噼裡啪啦爆響。

  這個年終是平平安安地過了。

  大幕朝正旦大朝會始於辰時,皇帝於正殿之上與文武百官同賀新年,番邦納貢使臣往來覲見。

  百官先是祝頌,皇帝繼而封賞。

  過午之後,皇帝於太廟,上玄下纁,以敬天地,合祭列祖列宗。

  宮中無後,諸位妃嬪皆著祭服於廟外叩拜。

  日落時分,皇帝賜宴百官於廷。

  元旦此一天終了,顧儀只覺頭昏腦脹,回到屏翠宮拆了頭飾,換了衣裙,倒頭就睡。

  一覺醒來,皇帝大封六宮,除四妃無所晉升,其餘妃嬪品級皆升。

  顧儀成了顧貴人。

  宮侍將三錠金元寶送來了屏翠宮。

  她終於比上一回又多苟了一天。

  站在新的劇情起點上,顧儀覺得自己又可以了。

  *

  辰時不到,顧長通便在去王府的路上了。

  此年節是他第一次親臨元旦大朝會,一個從五品知州,亦非京官,按照舊例,不該忝列朝會百官之中。

  可皇帝破格點了他入席賜宴,顧長通心中明鏡一般,此乃嘉獎,是聖恩,更是期許。

  皇帝要他把差事辦得漂漂亮亮。

  顧長通絲毫不敢怠慢,他沉淪苦等多年,等得就是這樣的契機。

  是以,他精神抖擻地起了個大早,前去拜會皇帝前些時日欽點的戶部員外郎王子伯。

  王子伯原本月余前就要動身前往撫州,卻忽然聽說顧知州要進京,適而拖延了南下行程。

  此番與顧知州相見,方知皇帝將欲南巡,恰是時機,他可隨顧知州一同伴駕行到渠城,皇帝借舟南下洛川,他與顧知州往撫州而去,而周家因為『茶戶』徵召,周亭鶴便要留京一段時日。

  顧長通與王子伯忙於商定行程和策令辦法,於王家一直待到了夜深之時,才將一紙奏疏寫到二人皆稱滿意。

  立春過後,皇帝便點了南巡伴駕的名單。

  宮妃之中,伴駕的是蒹葭殿婉婕妤。

  朝臣之中,唯有顧長通,王子伯二人。

  又因嘉許顧長通朝廷專辦茶課有功,皇帝復又點了屏翠宮顧貴人伴駕。

  顧儀領過聖旨,屏翠宮中匆匆開始張羅箱籠行李。

  忙忙碌碌了一整天,待到入夜之後,顧儀方才得空,坐於梳妝檯前。

  她伸手打開台上的寶匣查看,那一對紅寶烏木梅花簪靜靜地置於錦盒之中,簪頭寶珠瑩瑩泛光。

  她看了好一會兒,復又蓋上錦盒。

  殿門外傳來一聲高唱:「皇上駕到。」

  顧儀將寶匣合攏,起身走到殿門前去迎他。

  「參見陛下。」

  蕭衍掃過一眼,見殿中已擺了數個箱籠,不禁一笑,「你的行李都打點好了?」

  「臣妾聽聞,此行甚急,時日無多,便想著早作打算,故此先將衣物整理好了。」見蕭衍眼中含笑,顧儀又道,「臣妾謝過陛下隆恩,臣妾知道元旦的竹牌是陛下特意賞臣妾的,此番阿爹折返撫州,伴駕至渠城,也是陛下恩寵。」

  蕭衍「嗯」了一聲,頷首道:「此番南下,你便能見到洛川之水,方可一探是否與水經集注圖中所載一般……」

  顧儀沒想到他猶記得此事,怔了片刻,「陛下聖明,洛川南北通衢,臣妾聽聞南下洛川,河岸兩畔船塢繁華,歌舞升平,定是有趣。」

  她抬眼只見蕭衍眼中光華流轉,凝視著她。

  「顧貴人此番興許要失望了,洛川之南,青州業已封禁,無一船可通行,今年怕是不能隔江聽曲了……」他忽而伸手,將顧儀發間的花鈿摘了下來,「或許明年南下,你方可再聽涂歌巷舞。」

  顧儀看他手中把玩著自己的銀鈿,伸手摸了摸髮髻,好在沒散。

  不過,聽此一言,劇情果然在線。

  于代怕是已經圍了青州了。

  見顧儀凝眉不語,蕭衍出言寬慰她道:「此番南巡,自不會直入青州,船行亦有侍衛隨行,你自不必擔心。」

  顧儀抬頭看了他一眼,展眉一笑,「有陛下在,臣妾自然不擔心。」

  該擔心的人是女主,但女主光環在,肯定不會像她一樣被一劍捅穿。

  蕭衍望著顧儀的笑臉,微微失神片刻。

  她的雙目映著暖融融的燭火,光彩熠熠,也映著自己的面目。

  他將手中摩挲已久的花鈿置於桌上,伸手將她攔腰抱起,轉身就進了寢殿。

  *

  出巡前一天,顧儀喚來了桃夾和多絡,叮囑二人說:「此番南巡伴駕,時日長則數月,短則一月,這屏翠宮中大小事務,我委實放心不下……」她笑望著桃夾,「我想著,將屏翠宮中事務皆託付於桃夾,明日南巡,我便帶上多絡近身伺候。」

  話音剛落,面前二人雙雙跪地。

  桃夾急道:「貴人三思!」

  多絡喜道:「多謝貴人!」

  桃夾瞪了一旁的多絡一眼,「多絡年齡尚小,從前也未近身伺候過貴人,奴婢放心不下,這屏翠宮中事務,可托之人除了奴婢尚有別人,可伺候貴人,從來都是奴婢一人近身,南巡路途遙遠,奴婢實在放心不下……」

  多絡一聽,立刻也道:「桃夾姐姐,奴婢不小了,在屏翠宮中也呆了多時,桃夾姐姐不在的時候,奴婢也曾替貴人梳發更衣,桃夾姐姐放心罷!」她繼而轉向顧儀,「貴人就帶上奴婢罷,奴婢一定寸步不離!」

  顧儀淺笑道:「此事就這麼定了,多絡先回去收拾收拾,明早辰時便要出發了。」

  多絡笑了一聲,「多謝貴人!」說罷,就像生怕她改主意似的,起身飛快地跑走了。

  桃夾跪在地上不起來,哀求道:「貴人三思……」

  可見面前的貴人似乎不為所動,她一咬唇,直直看向顧儀,「可是奴婢差事辦得不好?貴人可否明示?」

  顧儀抬手,「你起來說罷。」

  桃夾搖搖頭,「奴婢不起來,還請貴人明示!」

  顧儀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身處劇情的迷局,她是變數,她身邊之人也是變數。

  原書劇情早沒了顧美人,便是早沒了顧美人身邊的桃夾。

  顧儀反反覆復想了這許許多多個月,除了顧長通的入局,她身邊的桃夾也是一個巨大的變數。

  難說蕭衍提前遇刺,與顧長通,與撫州有關,就與桃夾無關?

  而多絡……既然蕭衍把她放到自己身邊,那麼多絡就不會有差錯。

  顧儀心中又嘆一聲,目不轉睛地看著桃夾,徐徐道:「桃夾,你我雖是主僕,可我待你向來真心……說起來,你也是我在這裡最親近的人了……」她說著,自嘲地笑了笑,「可是……桃夾……你可否也真心待我一回,同我說一說,你因何來到我身邊……」

  桃夾聞言一震,抬頭愣愣地看進顧儀的雙眼。

  她的眼中水光盪漾,並無惱怒,有的似乎只有傷心。

  桃夾鼻尖猛地一酸,埋頭拜道:「貴人明鑒,桃夾絕無二心,絕無傷害貴人分毫的念頭……」

  顧儀聽她聲音沙啞,心中不免愈發苦澀,「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桃夾,你可曾想過,即便並非是我,可我與陛下本就是……榮辱與共……我的身家性命皆系於他身。」她緩緩地舒了一口氣,「如同你與你的舊日恩主……」

  桃夾沉默了下來,只在地上趴著不動,良久之後,才重重地以額觸地道:「奴婢對貴人絕無二心。」

  顧儀望了一眼桃夾烏漆漆的頭頂,挪開了眼睛,硬聲道:「你下去罷,若是還有話,容我南巡之後回來再說罷。」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7:49 PM

第77章 劇情的大旗

  辰時正。

  數輛馬車自正陽門而出,行至南城門外與顧長通和王子伯的車駕匯合,一行人沿著官道向南朝渠城而去。

  顧儀坐在馬車中,撩開車簾往外望,最前面打頭的是騎馬的侍衛,後面緊跟著的青布馬車似乎就是王子伯的顧長通的車輦。

  此行馬車皆覆青布,不知道蕭衍是在哪輛車中。

  多絡見她往外張望,笑道:「貴人可是要尋顧大人?奴婢聽說,等到入夜,車隊就會停在一處驛站,到時貴人就可與顧大人相見了……」

  顧儀聞言放下車簾,點了點頭,順勢仰躺到車中鋪著的軟墊之上,「我乘車難受,要歇一會兒,到了驛站,你再叫我便是。」

  「是,貴人。」多絡又取了車中竹匣裡的斗篷虛蓋住顧儀的雙腿。

  顧儀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好,用絲帕遮住眼睛,倦意漸湧。

  她昨夜一夜都沒睡著,眼下很快就眯了過去。

  不知睡了過久,車外一聲長嘶驚醒了顧儀。

  她揭下眼前的絲帕,見車簾之外已是暗沉沉一片,馬車此刻也已停了下來。

  多絡見她起身,忙道:「貴人醒了?奴婢正準備喚貴人呢,這已經是驛站門口了。」說話間,將手中水壺遞給了她。

  顧儀睡了一路,嗓子發乾,先喝了一口水,才伸頭往外一探,恰好望見顧長通自前面的車馬下來。

  她匆忙披上斗篷,對多絡道:「我們也下車。」

  顧儀下得車輦,快走兩步追上顧長通,口中喚道:「顧大人。」

  顧長通回身,見到是她,先是一揖,「賀夫人高升。」

  顧儀笑了一聲,這說得是她的貴人品級,「謝顧大人。」

  一個隨從自驛館迎出來,拜道:「夫人的房間在二樓,公子說,若是夫人有話要同顧大人說,可上樓去說。」

  顧儀朝驛館裡一望,才見蕭衍已經先行入內,人已沿樓梯而上。

  她搖頭道:「夜深了,顧大人早些歇息,此去渠城尚須多日,不急於此一時。」

  顧長通頷首,讚許地看了顧儀一眼,「夫人也快去歇息吧。」

  顧儀適才抬腳進了驛館。

  隨從領著她上了二樓,推開房門才見蕭衍已經端坐桌前,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顧儀笑眯眯地進屋,「公子,車行一路,累嗎?」

  蕭衍卻問:「你為何不與顧大人多談幾句?」

  顧儀解下斗篷,「顧大人舟車勞頓,早些歇息才好。」

  關鍵是你杵在這裡,誰能聊得自在。

  蕭衍笑言道:「夫人若是說一聲,我尚可避開個一時半刻。」

  顧儀乾笑一聲,「公子著實仁厚……」

  今夜不急。

  不過,她確實需要找個合適的時機與顧長通單獨聊一聊。

  車行到渠城之後,顧儀終於等到了這樣的時機。

  經停渠城的這一日,蕭衍天亮以後就出了門,顧儀便將顧長通請來了房中一敘。

  顧長通見她一臉笑意,半懸的心落到了實處。

  他原以為皇帝點了小儀伴駕,是對他的嘉許。

  可察觀幾日下來,他才漸漸琢磨出來。

  皇帝不只是嘉許他而已。

  顧儀先替顧長通倒了一盞茶,醞釀片刻,問道:「阿爹,先前可見了劉太妃?」

  顧長通身形一頓,訝然開口道:「是公子告知於你的?」

  顧儀頷首,「公子說,周亭鶴搭救劉太妃有功,我便想問一問阿爹,劉太妃如今身在何處,尚在撫州?」

  顧長通放下茶盞,壓低聲音,「尚在,劉太妃於周氏驪山茶園之中,由專人照顧,衣食性命無憂。」

  顧儀微微放下心來,「那劉太妃可知道阿爹的身份?」

  顧長通搖頭,「我去茶園時,只說是舊友,不過不知她是不是已有所察覺……」

  「公子是何打算?阿爹知道嗎?」

  顧長通沉吟片刻,「公子派人看守茶園,想來,短時之間不會接太妃入京……」

  顧儀飲過一口茶,又問:「阿爹去周氏茶園時,可曾見到周家是否有生人?」

  「生人?」顧長通蹙眉。

  「虯須覆面,高大精瘦之人。」

  顧長通回憶了一小會兒,「並未。」他疑惑地看向顧儀,「為何有此一問?」

  顧儀便道:「怕流寇作亂,故此一問。」

  顧長通細細回憶,發現卻是無符合此人的描述,「確無此人。」

  顧儀笑了一聲,替顧長通添過茶,轉了話題。

  「明日我便要隨公子乘船沿洛川南下,下一次再見阿爹,不知是何年何月……」她舉起茶盞,「今日以茶代酒,敬阿爹一杯,此回撫州,路上保重。」

  顧長通也舉盞一飲而盡,「也祝一行青州,一帆風順。」

  他按下明年考滿或可進京不提,復又沉聲叮囑顧儀道:「小儀既然伴駕,便是聖恩,陛下將劉太妃之事告知於你,更是十萬分信重……你萬不可辜負陛下信重……」

  顧儀飲過茶,點頭道:「阿爹放心,陛下待我的好,我都記得。」

  *

  隔日一早,兩路人馬分道揚鑣。

  洛川水面如鏡,隆冬過去,河面冰消雪化,只偶有幾塊碎雪浮冰飄零。

  顧儀裹著胭脂斗篷,登上木船,感覺劇情的大旗又在頭頂飄揚而起了。

  她細細回想,此借舟南下先是途徑濟州,在滄郡靠岸幾日後,才會往青州繼續前行。

  待到行至青州府外,便是博古伏擊。

  是博古的殊死一搏。

  刀劍無眼。

  她一定要算好日子,苟住這一條小命!

  哪怕是要躲進船艙底艱難保命,也要苟住!

  若是尋常穿書,她大可以裝一回睿智帝,告知蕭衍,有人託夢於她洛川前有埋伏,避過此劫。

  可這恐怖的穿書,她要是敢迴避這個劇情點,顧儀毫不懷疑,劇情肯定分分鐘就要重刷,教她做人。

  顧儀迎風立在船頭,頓時百感交集。

  她不由得長嘆一聲。

  她太難了。

  蕭衍卻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後,「你又在嘆什麼?」

  難道真不開心?

  顧儀這幾日,有時連做夢都要嘆氣。

  顧儀回身一望,見蕭衍走來,長眉微斂,眼含審視。

  她嫣然一笑,「妾身是在嘆大幕朝的大好河山啊!」

  蕭衍自然不信,眉梢輕挑,「你於夢中也是在嘆這河山?」

  顧儀一愣,沒料到自己做夢的時候都在嘆氣。

  肯定是精神亞健康了。

  她憨笑一聲,「公子莫怪,妾身夢中囈語,是不是打擾公子安睡了?」

  蕭衍垂眸道:「無妨。」便在她身旁站定,並肩而立,眺望波光盪漾的灰白河面倒映半輪冉冉初升紅日。

  他近日也總做一些怪夢。

  醒來的時候,猶記得的只有零零星星的細碎畫面。

  可他記得,他夢見的人,是趙婉。

  總是趙婉。

  他也曾懷疑是魘一類的污穢,可細查過一圈,並無異術作怪。

  只是這怪夢,光怪陸離,似真非真。

  夢中的趙婉仍舊是宮中妃嬪,只是他卻分明夢見了她鳳冠霞帔在身,高坐金台,是他親口冊立的皇后。

  蕭衍微微側頭看了一眼他身旁的顧儀,見她正目不轉睛地眺望遠處,柔和的日光照在她的臉上,眉睫微顫,眼中如籠光暈,一時之間,竟亦有似幻非真之感。

  蕭衍心中一沉。

  人皆言,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可他卻從來沒有夢見過顧儀。

  在他的夢中,夢境支離破碎,可宮闕仍舊是宮闕。

  除卻趙婉,他也偶爾得以窺見高貴,以及六宮其餘諸人。

  物是人非的獨獨一個顧儀。

  從不得見,仿佛她從未存於此間。

  顧儀敏銳地感覺到身旁蕭衍的沉默陡然壓抑了幾分。

  她扭頭去看他,只見他的一雙暗褐色琉璃般的桃花眼映著朝霞卻似一汪深潭,鬢邊的淺疤被日光照得泛紅,血月一般。

  她心中莫名一滯,出言勸道:「陛下,船頭風大,吹著有些頭暈,我們還是進到船艙中坐坐罷。」

  蕭衍回過神來,見顧儀的面目就在他眼前,清晰而明亮。

  他不禁抬手摸了摸她的臉頰。

  溫熱的,柔軟的。

  顧儀立在原地不敢動,只覺他指腹上的薄繭輕輕撫過她的臉頰。

  奇妙的觸感,又癢又熱。

  忽然頰邊一痛。

  她「啊」地一叫,立刻後退了半步,揉了揉臉,「你為什麼要揪我!」

  蕭衍方才失神片刻,心中的古怪驅策他確認,面前的顧儀是真正地存在於他眼前之人。

  他因而沒有控制好力道。

  見顧儀捂著半張臉,他只好假咳一聲道:「是我失神了。」

  顧儀好氣。

  臉痛。

  她揉了一會兒,終於感覺痛意消散了。

  蕭衍抬眼見她臉上霎時薄紅一片,不覺蹙眉道:「你……太嬌氣了。」

  顧儀:……

  面對顧儀的目光,蕭衍轉開眼,旋身往船艙而去,不忘提醒她道:「走罷。船頭風大。」

  船艙之中如同一處不大不小的宮室,花廳,寢殿,書房俱全。

  趙婉坐在花廳中飲茶,見到蕭衍進來,起身問道:「公子,可要傳早膳。」

  蕭衍朝高貴頷首道:「傳膳。」

  片刻過後,隨從提著食盒進入廳中。

  顧儀也走到桌旁坐下,見趙婉朝她一笑,便也笑了笑。

  蕭衍落座後,三人坐了一桌,成三足鼎立之勢。

  顧儀自覺頗有幾分尷尬。

  先前一路同行,餐桌上還有王子伯和顧長通二人同座。

  而此時此刻,卻只余男主,女主和她三個人。

  一頓早膳吃得寂靜無聲,氣氛莫名膠著。

  顧儀勉力維持一容一止,舉箸不言。

  好幾道菜都沒夾到,也沒怎麼咀嚼出味來。

  等到蕭衍停筷,她才如蒙大赦般地也放下了竹箸。

  隨從捧了瓜果來。

  顧儀適時道:「公子,妾身登船後尚未清點衣裙,此番要在船上住上數日,妾身要回房打點一番。」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7:50 PM

第78章 又見一簾幽夢

  話音剛落,蕭衍就見顧儀侷促地站了起來。

  他笑看過一眼,「去罷。」

  顧儀朝他微微一笑,才轉身而去,行過一道長廊,才推門走進自己的房中。

  房中只有一扇半圓軒窗,可觀船舷之外潮起潮落。

  顧儀四下巡視一圈,見到屋中角落立著一個存放衣物的碩大鐵箱,只是上了鎖,不知道鑰匙在何處。

  她復又繞過紫檀木花卉圖屏風,見到四柱雕花木床,前懸琉璃珠簾,隨風叮叮噹當。

  又見一簾幽夢。

  顧儀低頭一看,撩開垂下的布幔,床下尚有一人的藏身之處。

  她掀開珠簾,淡定地坐到了穿邊,開始整理衣裙。

  小半刻過後。篤篤篤,三聲敲門聲忽而響起。

  「儀夫人,公子差小的來送東西。」

  「進來。」

  顧儀抬眼只見一個隨從端著托盤而入,「聽聞夫人整理行裝,公子特意將此托盤送來。」

  顧儀掀開托盤上罩的錦布,眼前金光閃閃,竟是一件黃金軟甲衣。

  她雙手提起甲衣,細密金甲相碰,嘩嘩輕響。

  她驚奇道:「這是公子給的?」

  隨從滿臉堆笑,「此番出巡要經登州大營,與青州隔洛川相望,此時雖無戰事,可過營之時,若是軍情突變,夫人著一襲金甲衣,也可安心些。」

  顧儀卻問:「此金甲衣公子也有嗎?」

  隨從頷首,「自然。」

  顧儀又問:「婉夫人呢?」

  隨從愣了片刻,「自然也有。」

  顧儀將金甲衣收好放到了榻上,見托盤之上還擺著一盞細長脖白瓷瓶。

  她捏在手裡,拔了瓶塞,便聞到一股十分熟悉的苦澀氣味,瓶子裡是豆大的黑色藥丸。

  「這是安神丸,同夫人從前用的安神湯是一個方子,上船後不好熬藥,醫政做成丸子,以便帶上船。」

  「原來如此。」顧儀道過一聲謝,就將那瓷瓶放到了榻旁的小幾上。

  隨從躬身而退,折返花廳回稟蕭衍。

  蕭衍聽罷,只「嗯」了一聲,揮退了隨從。

  高貴公公自船艙外進門來,上前道:「公子,掌船之人來報,這幾日天朗氣清,木船順流而下,又遇良風,三五日就能進入濟州地界。」

  蕭衍笑道:「甚好。」他望向桌前的趙婉,「待到進了濟州,此船會在滄郡靠岸幾日,你方可下船重游趙氏故宅。」

  趙婉心中一緊,她握了握手中的絲帕,「阿婉謝過公子美意,可滄郡故宅早已空了,趙桀夫子身死之後,阿婉舊地重游,也再不是從前……」

  她說罷,只見蕭衍神色寡淡地注視著她。

  她猶不甘心,鼓起勇氣問道,「公子是不是已經忘了那宅子,原先院子裡有好多葡萄藤,公子幼時在滄郡養病的時候去過……還記得嗎?」

  蕭衍笑了半聲,卻問:「趙婉,你究竟是趙桀的什麼人?」

  趙婉握緊雙拳,下定決心,起身跪到了木板之上,朝他一拜。

  「趙桀乃是我父。」

  說罷,卻是久無回音。

  她抬眼見蕭衍面上毫無驚詫,仍舊只是平靜地看她。

  「你進宮來是……為了趙桀夫子的死因?」他緩緩問道。

  趙婉輕咬朱唇,點了點頭,「我父身體素來康健,卻忽然卒於京中,不明不白……阿婉想求個明白,還往陛下相助。」

  蕭衍凝視她半晌,忽而一笑,「你起來罷。」

  趙婉忐忑地直起身來,終於聽他問道:「你……就是從前趙府裡的那個小姑娘?」

  趙婉眼中一亮,語含希冀:「公子還記得嗎?當年,妾身去滄郡付國寺見到了公子,後來……後來先太子帶著公子來趙家小住,妾身就是當時公子見到的女童……」

  蕭衍當然記得。

  女童的面目雖已模糊,可是他記得那一年是宏宥十五年。

  太子蕭衡將將及冠,皇帝令太子監國。

  他只有八歲,忽染了急症,高皇后便將他送出宮,送到了滄郡養病。

  離開皇宮前,他偷偷跑去屏翠宮,好不容易見到了塔珠。

  臨走時,他想隨意取個物件留作念想,便悄悄拿了塔珠閒置於寶匣之中的白兔玉佩。

  蕭衍兀自笑了兩聲。

  他猶記得當年的蕭衡來到滄郡探望他,看見他戴著玉佩時,臉上露出的表情。

  或許,從那一刻開始,蕭衡就起了殺念。

  可是八歲的他無知無覺,只是覺得歷來溫和的太子哥哥忽然惱了他。

  他便將那燙手的玉佩隨意地送給了別人。

  趙桀的女兒。

  趙桀此後經年,見到玉佩,是不是也終於參透了那玉佩,方才……招致殺身之禍。

  這荒唐的皇家,荒唐的帝王。

  因愛生恨,因情生妒。

  美玉無瑕的太子,橫生污跡。

  塔珠死在了屏翠宮中。

  蕭衡殺了蕭虢,卻言是他殺父弒君。

  待到他終於手刃蕭衡之日,更多了一條殺兄的惡狀。

  可是,他如何辯,如何說,蕭衡是為了他的母妃,忤逆君王,弒父殺弟,謀朝篡位。

  塔珠背負的罵名已經太多了……

  趙婉見到蕭衍笑過之後,臉上卻絲毫不見喜色,一雙暗褐色眼睛反而黯淡了下去。

  眉眼間陰雲密布。

  趙婉不知是哪裡出了差錯,她囁嚅道:「公子……陛……」

  話音未落,蕭衍突然起身而去。

  高貴公公看得心驚,觀他神情,立刻追上前去。

  見他走得愈快,高貴公公不得不小跑起來,「陛下……」可皇帝充耳不聞似的,沿著筆直長廊而走,腳步停在了雕花門前。

  高貴公公臉上一喜,抬手飛快地敲了敲門。

  等了短短片刻,顧儀拉開了門。

  見眼前的高貴公公眼神炙熱地望著自己,顧儀疑惑道:「高管家有事?」

  高管家側身,顧儀探身一望,才見蕭衍停在數步開外,臉上面無表情。

  她心中咯噔一跳。

  這又是怎麼了?

  顧儀淺笑一聲,朝蕭衍道:「公子賞的軟甲甚妙,妾身穿著也不覺累贅。」

  關鍵時刻還可以保命,實在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物。

  要是上一回有這道具,她說不定都不需要重刷。

  蕭衍見她言笑晏晏,眼中光華流轉,是發自肺腑的愉悅。

  他朝前走了兩步,終於進了屋。

  高貴公公卻沒跟著進去,只伸手關上了門,不忘鼓勵地看了顧儀一眼。

  顧儀心領神會,快步跟上蕭衍,見他繞過屏風,目光落到一簾幽夢上,腳步頓住,皺眉不悅道:「是哪個蠢材的主意?」

  顧儀心知他是借題發揮,乾笑一聲,「妾身來時,珠簾就有了,料想是船上本來的布置,若是公子不喜歡,回頭讓人拆了便是。」

  蕭衍走到榻前,揚手掀開珠簾。

  琉璃珠立刻飛揚而起,噼裡啪啦大響。

  顧儀細細看他面目,見他的發冠被風吹得鬆散了,落下的碎發垂在額前。

  她於是大膽道:「妾身去拿齒梳來,替公子再梳梳發罷……」

  蕭衍瞄了她一眼,卻並沒有反駁。

  顧儀立刻尋了一把紅木齒梳來,走到他身前,伸手拔了他頭上的黑簪,一下又一下地給他梳發。

  她很喜歡蕭衍的頭髮,細軟柔和,與他的性格大相徑庭。

  滿是寂靜,蕭衍沉悶不語。

  她正準備醞釀幾句詩歌,感嘆一下前塵往事不可追憶之類的人生哲學,卻突然感覺脖下一涼。

  蕭衍伸手拉開了她身上夾襖的圓領,並且他還再繼續往下,解開衣帶,將她的夾襖和裡面的褙子通通扒拉開了。

  光天化日之下……

  「公子……」

  顧儀臉上一熱,捏著齒梳,埋頭一看,卻見蕭衍也停下了手中動作,只是端詳著她穿在中衣外面的黃金軟甲。

  他伸手利落地解開了軟甲兩側的系帶處,復又收緊系上,緊緊勒住了顧儀的腰身。

  顧儀倒抽一口氣,聽他徐徐道:「你若著此甲,切忌鬆散,不然金甲散開了去,擋不了利劍……」

  顧儀虛心道:「公子教誨,妾身記下了。」

  蕭衍凝視金甲片刻,忽而伸手觸到她的心房處,「金甲護身,護得便是此處,若是一劍穿心,

  你就會死,再無迴天之術。」

  顧儀聞言渾身一抖,頓時啞口無言地盯著蕭衍。

  蕭衍感覺到掌下的心跳驟然加快,他抬頭望向顧儀,見她臉上更是白了幾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他沉聲寬慰道:「你……不必害怕……此黃金甲乃是有備無患,此去青州,暗衛士卒相隨,不會有事。」

  顧儀緩緩吸了一口氣,「金甲護身,又有陛下,臣妾自然不怕。」

  蕭衍輕笑一聲,察覺到顧儀的心跳漸漸平復了下來。

  顧儀立在原地,等了好一會兒,張了張嘴,不知如何開口。

  雖然……但是……

  她又看了一眼神色肅穆的蕭衍和他的右手。

  你是不是可以鬆手了……

  *

  五日過後,木船停靠在了濟州滄郡的河畔。

  顧儀終於下了船,走在平地之上,腿腳仍有些飄搖發軟,如墜雲端。

  坐船坐久了,走路尚需適應一段時間。

  此時節的滄郡,天氣已經暖和了起來,她著一聲山吹色襖裙,只披了一件薄披風,也不覺得冷。

  為了出行方便,她戴了一頂白紗帷帽。

  顧儀抬手扶住帽沿,仰頭而望。

  天上的雄鷹盤旋,越飛越高,成了湛藍高空之上的一團小黑點。

  跟在她身後的多絡興奮道:「高管家說可以在城中逛個半日,奴婢問過了,滄郡有條長巷最為出名,全是點心鋪子,這幾日坐船久了,菜色乏味,老是吃魚,夫人若是想買些新鮮的點心,果脯,換個口味,此去長巷最好不過。」

  顧儀心動,對在前引路的隨從說:「就去長巷。」

  她回身一看,趙婉沒有跟她一路,下了船帶著一行人往西而去,應該是去走劇情了。

  顧儀放下心來,自去了長巷。

  年節剛過,城中尚有迎來送往的商客,奇術異能,歌舞百戲。

  多絡年紀小,性子活潑,一路嘰嘰喳喳地觀光。

  「夫人,快看,那裡有個耍雜耍的!」

  「哇,他吐得是火嗎!」

  「夫人,快看,這間茶社還有個戲班!演得戲叫風月道姑。」

  顧儀不禁莞爾。

  要是一直不走到青州府就好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7:54 PM

第79章 一柄短刀

  等到顧儀領著隨從提了大包小包的吃食和零碎物件從滄郡長巷出來,已過申時,天邊日光漸弱,餘暉徘徊西面。

  顧儀趕在日落之前,匆匆回到了木舟之上,進入花廳,只見當中立著一個面目陌生的男人。

  此人後背佝僂,頭髮半白,眼角褶皺頗深,可卻不像年齡使然,倒像是飽經風霜之故。

  顧儀便沒有摘下帷帽,只望向廳中坐著的蕭衍。

  他凝眉注視著那個陌生人,經高貴出言提醒,才注意到顧儀已經走進了花廳。

  他身旁坐著的趙婉也將目光投向了她。

  顧儀喚了一聲:「公子。」

  蕭衍朝她笑了笑,卻說:「今日出門定是累了,不若先回房歇息。」

  顧儀點點頭,轉身徑自往廳後的長廊而去。

  趙氏舊人果然來了。

  趙九,趙桀的舊僕,當年趁亂從少師府逃脫,一直躲在滄郡。

  如今見到趙婉,才現身而出。

  劇情在線。

  花廳之中,趙婉一臉煞白地聽完趙九講述賊寇夜闖少師府殺人之事。

  她聽得心顫,末了,急急追問:「即使如此,為何當年皆傳我父猝然離世,少師府當夜既已死了多條性命,為何無人去查,無人過問?「

  趙九面容頹敗,只搖頭道:「奴不知,奴只記得那夥賊人出手狠辣,刀刀斃命,夜半時分,整個少師府猶在安睡,大多僕從皆死得悄無聲息……奴……是半夜起夜,僥倖從後院的狗洞跑了……才保下一條命來。」

  他望向趙婉,悲悲戚戚,「奴也曾想報官,可苦於求告無門,不得已才躲了這麼些年,今日奴見到小姐,才……終於有機會……」

  趙婉緊咬下唇,祈求地看向蕭衍,「陛下……此人口中若無虛言,當年少師府一案定有蹊蹺。絕非他人所言的急症暴斃……」她說話間,起身長拜道,「臣妾還求陛下替趙桀做主,替趙氏做主,重新查辦此案……」

  蕭衍視線冷冷掃過趙九,「來人,將此人送到船艙雜役房,好生看管,待到回京,再細細審問。」

  趙婉腳步一動,「陛下……」

  趙九忙不迭地磕頭,「奴句句屬實,陛下明鑒。」

  蕭衍露出些微笑意,只說:「是真是假,回京再言。」

  *

  此後,僅在滄郡停靠了兩日,船舶便繼續沿河一路往南。

  越是靠近青州,越似湍急河道之中的一葉孤舟。

  先前尚能見到的來往商船早已寥寥,不見蹤影。

  前方水路不通,青州府進不去,出不來,商戶大多不得不繞道,改走陸路。

  潮起潮落,日升日落幾輪。

  青州府就快到了。

  入夜過後,顧儀緊張地睡不著了。

  耳邊只聽河風吹打木窗,水浪拍擊船身,波濤翻湧,聲聲入耳。

  她躺在床上,睜著眼睛不敢真睡過去。

  蕭衍就躺在她的身旁,呼吸輕緩,像是睡了。

  顧儀睜大眼睛凝視他的側臉,見到他眼底微微青黑。

  此一路船行甚疾。

  空中飛鷹時時盤桓,送來急函,登州軍營定是有事。

  蕭衍睡得也不好。

  顧儀放輕了呼吸,靜靜等待。

  明知前路凶險非常,可是她卻一個字都不能說。

  若是說了,劇情有變。

  不只是她要死,蕭衍說不定也會死。

  主角光環這種存在,大多不能偏離劇情的軌道。

  而她明知此戲,卻下不來台。

  顧儀眨了眨眼睛,目不轉睛地去看蕭衍。

  貪婪地看了好幾眼,心中默念道,這個人已經不是我的蕭狗子了。

  陪我下大富豪,給我放天燈,帶我去西山看雪的蕭狗子已經不在了。

  再沒有了。

  她剛剛硬起心腸來,就聽屋外幾聲足音輕巧落地。

  噠噠噠。

  人的喘息之音,繼而清晰可辨起來。

  來了!

  顧儀心中頓時跳快了一拍,眼前的蕭衍卻忽然睜開了眼睛,翻身捂住了她的嘴巴。

  他附耳低語:「你就躲在這裡,哪裡都不要去。自有影衛守住你。」

  他不放心,又道:「哪裡都不要去。」

  顧儀見他雙目在暗夜中泛著冷光,像是蟄伏的獸。

  她不敢出聲,飛快點頭。

  蕭衍鬆開了手,又看了顧儀一眼,才起身下榻,拔出了置於榻旁的長劍。

  劍光雪亮,顧儀微微閉眼,只聽門扉輕響。

  蕭衍已是不見。

  兩道黑影閃身而入,合上門扉,朝顧儀拜道:「夫人。」

  顧儀只略點頭,摸出了榻上的黃金軟甲套在中衣外,緊緊縛住,又穿上了襖裙。

  窗外霎時燈火通明,刀劍之音不絕於耳。

  人影憧憧,搖搖晃晃地投照在窗花之上。

  『噗』一聲輕響。

  便見窗染幾抹血紅。

  有人死在了外面。

  血腥味無孔不入。

  顧儀坐在榻上,心跳如鼓,在耳畔跳響,一聲快過一聲。

  她拽緊錦被,心中油煎似得,熬得難受。

  兩個影衛無聲無息地默立屋中,腰間長劍業已出鞘,凜凜然刺目。

  顧儀翻過身去,不知道過了多久,忽聽門外,幾聲水花大響,撲通撲通,像是有人墜入了河中。

  她翻身而起,屏息以待。

  又過了大半刻,門外終於傳來了高貴公公熟悉的聲音,「儀夫人沒事罷?」

  影衛持劍,拉開了房門。

  見到門外果真是高貴公公,顧儀肩膀一落,長舒了一口大氣。

  高貴公公向來打扮一絲不苟,今夜卻只是隨意披了一件外袍,披髮而來,如釋重負道:「賊人業已伏誅,夫人放心。」

  顧儀忙問:「公子呢?」

  高貴公公淺笑道:「夫人放心,公子無礙。」

  「他人呢?」顧儀慌忙套上了一雙皮靴要往外走。

  高貴公公默然須臾,「公子人在花廳,婉夫人受了傷,正請船上的醫政去瞧……」

  顧儀腳步微頓,往花廳而去。

  長廊的木板之上尚留有滑膩膩的血跡,在昏暗燈火之下蜿蜒如蛇,她不由得越走越快,走到花廳之時,卻見蕭衍橫抱起趙婉急急往木廊走來,身後跟著兩個醫政。

  趙婉雙目緊閉,右肩上赫然插著一柄短刀,殷紅血跡順著胳膊往下,滴滴答答。

  蕭衍望著顧儀,頓了一步,才道:「趙婉受了傷,此際需要回房,先拔出短刀,容醫政查看傷勢。」

  顧儀愣愣地點了點頭,「她……沒事罷?」

  蕭衍見她一臉煞白,眉心一跳,正欲說話,懷中的趙婉卻極為痛苦地嚶嚀了一聲。

  「你先回房。」

  蕭衍抱著趙婉,掠過顧儀,疾步而行。

  高貴公公見狀,上前兩步走到顧儀身旁,「儀夫人還是先回房罷……今夜說來也有些凶險,方才幸而是婉夫人替公子擋下了一刀,不若然,今夜受傷的就是公子了……」他抬頭細細打量顧儀神色,心中嘆氣,又勸道,「公子向來恩怨分明,今夜去看婉夫人實是情理之中,儀夫人……還是先回房罷……」

  顧儀沉默了片刻,卻問:「今夜所有的賊人都抓到了嗎?」

  高貴公公一驚,頓了少頃,方道:「只有幾人僥倖涉水而逃,不過此處水流湍急,前有登州大營船隻攔截,那幾人跑不遠。」

  顧儀微微頷首,旋身回房。

  船隻一夜疾行,天明之時,便已行到了登州大營外,與青州府隔江而望。

  一行人下了船,直往登州大營而去。

  顧儀由隨從領入一處寬敞的淺棕帳篷,雖是簡陋,可床榻,木幾俱全。

  多絡動手拆了行李包裹,問道:「夫人,可要沐浴?奴婢去取些熱水來,昨夜夫人一夜未睡,這會兒沐浴,也可解解乏,待會兒若是困了,還可小憩……」

  顧儀「嗯」了一些,「你去罷,順道打聽打聽婉夫人的傷勢……」

  多絡年紀小,尚不懂隱藏情緒,聞言臉上就是一僵,半晌才答了一聲「好」。

  說罷,多絡就頹喪地走到了帳外,伸手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臉。

  笨。

  她該臉上帶笑,這樣貴人才會開心些。

  昨夜聽說陛下守著醫政替婉婕妤療傷。

  貴人心中定是不平。

  她得像桃夾姐姐囑咐一般,學機靈點。

  多絡一番自省之後,先去膳食間要熱水。

  等待的間隙,她順道跑去了婉婕妤的營帳。

  婉婕妤帳中,只余素雪一人伺候,婉婕妤吃了藥,尚在安睡。

  多絡細瞧了一眼,看上去除了面色有些發白,好像也沒什麼大礙了。

  她同素雪寒暄了幾句,就自去提熱水了。

  *

  中軍大帳之中,蕭衍脫下了血跡斑駁的內衫。

  高貴公公適才注意到他右臂上多了一條刀傷,約有半掌長,深褐血跡早已凝固。

  他捏著布帕,頓時大驚,「陛下受了傷?」

  蕭衍接過他手中沾水的帕子,擦了擦,垂眉道:「只是小傷,不值得大驚小怪。」

  高貴公公速速取了箱中的傷藥和棉紗來,「陛下還是包紮一下,雖是小傷,若是放任不管,變成大傷,在外多有不便。」

  蕭衍頷首,上過藥後,任由高貴替他纏了一圈白紗。

  帳外值守的侍衛揚聲報道:「齊威將軍求見。」

  蕭衍不慌不忙地穿上外袍後,才道:「宣。」

  齊威邁步進帳,抱拳一揖,「末將參見陛下。」

  蕭衍端坐帳中幾千,笑道:「許久不見齊將軍,將軍無甚變化。」

  齊威亦笑,語意輕鬆,「陛下仁厚,末將老了,身體大不如前,舞刀弄槍一輩子,眼下已是有些力不從心。」

  齊威年越四旬,生得高壯,常年弓馬不歇,絲毫不顯老態。

  蕭衍又笑一聲,「齊將軍可見到齊闖了,此番南巡,齊闖自請隨行,想來也是趁此良機,與齊將軍一聚?」

  齊威斂了笑容,抱拳再拜,「陛下大恩,末將銘感五內,齊闖身負重任,陛下安危乃系國本,他不可擅離職守,末將見與不見,非是大事。」

  蕭衍此刻才道:「齊將軍坐下罷。」

  齊威撩袍坐於幾前空座,見到幾上攤開的卷軸,是一幅熟悉的水路圖,洛川流經青州,四通八達。

  蕭衍觀他目光落處,緩緩問:「齊將軍可有把握?」

  齊威沉吟片刻,「末將與于將軍前日商議一番,兩軍相和,此計或可行。」

  「甚好。」蕭衍復又笑道,「鄭綏東拼西湊的兵馬,皆是利益所趨,毫無忠心,鄭綏一死,便如散沙,齊將軍若是取下鄭綏首級,朕……允你卸甲。」

  齊威喉頭一滾,抱拳道:「末將領旨。」

  待到齊威離去,高貴公公便將剛熬好的湯藥呈了上來,「陛下有傷在身,還是服一碗安眠湯,躺下歇一會兒罷……」

  蕭衍接過湯碗,一飲而盡,卻問:「顧儀此際人在何處?」

  高貴公公笑道:「顧貴人的帳篷離此處不遠,陛下要去瞧瞧?」

  蕭衍頷首,起身往外而去。

  高貴公公快走了兩步,在前引路。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7:55 PM

第80章 一定是奇妙的緣分

  登州大營原本屯兵五萬,于代領兵南下後,又多了三萬大軍。

  此營寨乃是中軍所處,五千人紮營此地,荒草之上密密麻麻全是漆了桐油的帳篷。

  多絡守在帳外,見到來人,忙蹲福道:「參見陛下。」

  蕭衍左手輕抬掀開帳簾,耳邊卻聽多絡低聲急道:「貴人昨夜一夜未眠,方才沐浴過後,人有些乏了,此刻正在安睡。」

  蕭衍略一頷首,緩步進入帳篷。

  帳簾落後,因牛皮帳中並未點燈,光線昏昏暗暗。

  蕭衍放輕了腳步,身心此刻全然松懈了下來,方覺右臂隱隱作痛。

  昨夜博古從背後伏擊,他扭頭看見一人影飛身而至。

  瞬息之間,竟將來人錯認成了顧儀。

  他當時只覺呼吸驟然停止,蒼茫分神之際,與他纏鬥之人,一刀凌厲,劃過了他的手臂。

  痛意令他回過神來,才發現那人影竟是趙婉。

  不是顧儀。

  幸而,不是顧儀。

  蕭衍一念至此,頓住腳步立在原地,背心莫名發涼。

  他抬眼望向榻上之人,蓋著棉被,披散的長髮露在被外,卻睡得無聲無息。

  蕭衍心中忽覺古怪,兩步走到了榻前,攀住那人的肩膀,將他翻了過來。

  是個頭髮披散的男人。

  他劈手揮開了被褥,見此人只著軍中規制的白衫,可罩在外面的盔甲早不知所蹤,腳上尚還穿著一雙帶泥的軍靴。

  他伸手探他的鼻息,還活著。

  蕭衍冷笑一聲,胸腔幾起幾伏,他閉了閉眼,喝道:「都滾進來。」

  帳外默立的高貴公公和多絡聞聲而入,待到看清榻上之人的面目,多絡膝蓋一軟,跪倒在地:「陛下恕罪!」

  蕭衍隱在袖中的雙拳緊握,「顧儀呢?你方才一直守在帳外,她人在何處?」

  聲音聽上去明明又平又緩,可多絡卻被嚇得不住發抖,她緊咬牙關,才說出話來,「奴……奴婢不知,陛下……陛下恕罪,方才半刻之前,貴人沐浴過後便說要睡了,讓奴婢守在帳外,不讓外人打擾,奴婢自去了帳外……」多絡眼睛發紅道,「可熱水桶是膳房帳篷裡借得,奴婢想著小跑去還,不過小半刻功夫,奴婢就回來了,一直也沒有人來帳篷裡……」說著說著,多絡撲簌簌地掉下了眼淚。

  一旁的高貴公公聽得臉上發白。

  此事非同小可。

  他抬眼只見皇帝目光尤為駭人,心中不由大驚,立時跪地長拜道:「陛下息怒!」

  蕭衍目光漠然掃過高貴,只回頭再看那榻上之人,「命人提水來。」頓了片刻,又道,「宣于代覲見。」

  *

  顧儀是被晃醒得。

  她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手腳都不能動,垂眼一看,嘴裡還被塞了一塊黑棉布。

  難怪她嘴角發酸。

  她「噗噗噗」了幾聲,妄圖吐掉這塊隔夜的棉布。

  但畢竟此棉布被塞得甚為專業,結結實實,不動分毫,她嘴裡只能嗚嗚嗚了幾下卻沒有真把布吐出來,她身上尚還穿著入睡前的月白中衣,只是自己從腳到脖子都被裝在了一個麻布袋裡。

  儼然是個裝在袋子裡的人了。

  不過,興許是綁她的人怕把她捂死了,將她的頭顱露在了麻布袋外面。

  顧儀四下張望,自己應該是在一輛行進的馬車之中。

  馬蹄聲滴滴答答,速度不慢。

  她兀自聽得出神,眼前涼風一吹,駕車的人就將車幔掀了開來。

  顧儀目光與他一碰。

  虯須覆面,臉色青黑。

  你好,博古,又見面了。

  這是何等的緣分。

  顧儀睜大了眼睛,見面前的博古面無表情地又放下了車簾。

  似乎根本沒有把她放在眼裡。

  顧儀轉開視線,低頭看了一眼手上和腳上綁著的麻繩結。

  她試著如靈活的游魚一般扭動了好幾下。

  好吧……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掙開的繩結。

  博古營中劫持,這劇情的確是有,但是書裡博古明明綁架的是趙婉啊。

  求求了,下次能不能先把人搞清楚。

  想到這裡,顧儀心情反倒又平靜了些許。

  按照劇情,于代肯定會帶兵來追擊博古。

  她只要苟住,就沒有問題。

  于代,速來!

  馬車復又疾馳了數個時辰,才停了下來。

  博古掀開車簾,連人帶麻袋將顧儀扛下了車。

  車外已是黢黑一片。

  顧儀舉目掃過一圈,這裡好像是個僻靜的深山老林,眼前只有一間破破爛爛的茅草屋。

  這是中途歇腳?還是狡兔三窟?

  為什麼不帶她回青州?不回揚城?

  博古一腳踹開屋門,將顧儀扔到了地上。

  一聲悶響過後,顧儀罩著厚麻袋在地上滾過一圈,削減了下落之勢,即便生撞在地上,也不是太疼。

  博古點燃了屋中的一盞燭台,舉著湊到了顧儀臉前,離她的臉頰不過半尺之距。

  被燭光逼得往後退了退,顧儀見他臉色愈發青黑,只聽他沉聲道:「你老實一點,若是想跑,砍斷你的腿,送回蕭衍身邊也是無用之人。」

  顧儀眨了眨眼,乖覺地點點頭。

  她本來就不打算跑,深山老林,跑出去送人頭嗎……

  她咽了一口水,目光落在他垂懸腰際的水袋上。

  博古一把扯掉了她嘴裡的布條。

  顧儀聽到下巴響了兩聲,才能將嘴閉了起來。

  博古將水袋擰開,湊到了她的嘴邊。

  顧儀趕緊咕嚕咕嚕地喝了兩口水。

  博古收回水袋之後,卻也沒有再把她的嘴堵住。

  料想深山老林之中,也沒有別人。

  顧儀趴在麻袋裡,見博古徑自上了屋中唯一的木榻。

  燭火不算太亮,她卻仍舊看見了他腰側略深的布料顏色。

  他方才扛她的時候,她就聞到了血的味道。

  博古伏擊蕭衍,沒有討到好處。

  落水之前,被蕭衍捅了一刀,傷在腰側。

  可他卻堅持到了登州大營,還冒了大險從營中把她劫了出來。

  不得不說,心性堅忍非是凡人。

  顧儀見他合衣躺下,便也趴著不動了。

  她要養精蓄銳,等到于代追來的時候,才能苟住性命。

  榻上的博古卻只睡了一小會兒功夫,就翻身而起,取了屋中乾草先喂了馬,才將顧儀扛回了車中。

  馬車一路顛簸,出了深山。

  甫一行到道上,顧儀就聽空中傳來一聲鷹啼。

  博古抬頭仰望,見到數只黑鷹盤旋於頂。

  他揮了一記空鞭,馬兒狂奔起來。

  顧儀朝後一仰,翻倒在了車中。

  空中鷹啼不絕,道上馬車飛奔。

  顧儀凝神細聽,車後漸漸傳來越來越急的馬蹄聲響。

  于代,他來了!

  顧儀順勢匍匐於車中,只聽箭雨破空而響。

  蕭衍銀甲披身,策馬行在最前,沉聲道:「放弓射馬,不射車輦。」

  百箭齊發。

  博古伏低身體,緊緊勒住手中的韁繩。

  他沒有料到蕭衍會來得這樣快。

  前路岔道便是他於魏州的約定之處。

  博古狠甩了幾記空鞭,馬行愈疾。

  長時間的策馬趕路令他腰間的傷口迸裂,又麻又痛。

  他即便撐著最後一口氣,也要撐下去。

  前路馬蹄聲忽至,魏州率軍而來。

  蕭衍遠遠望見了「魏」字旌旗招展,黑壓壓的騎兵排布,如潮水紛至沓來。

  于代驚道:「陛下,不知魏州今日有多少人,此番追擊,若是多寡懸殊,恐怕……」

  蕭衍不語,手持彎弓,猛地射出一支鐵箭。

  鐵箭呼嘯而過,直入前方狂奔的馬車車輪,只聽一聲木頭斷裂之音。

  馬車上下數個顛簸,車輦陡然翻倒一旁,黑馬掙脫繩索而去。

  蕭衍急急策馬上前。

  博古捏著腰間長刀,從地上爬了起來。

  身後輕騎忽掠過他迎向了蕭衍。

  魏州。

  顧儀趴在車裡,隨著車身翻倒,被摔得七葷八素,隔了好一會兒,才翻過身來,從麻袋裡掙扎著爬了出來。

  外面馬蹄踏浪,刀劍錚然,身下大地似在隨之震動。

  她有些害怕,沒想到動靜這麼大。

  書裡寫于代追擊,一筆帶過。

  身臨其境,她才曉得其中厲害。

  顧儀不敢輕舉妄動。

  又等了好一會兒,廝殺之音不見消減,面前已是翻過來的車簾卻被人從外面突地拉開。

  顧儀驚喜地抬頭,見到一個陌生的男人,她眼中光芒頓時黯淡了下去。

  男人手中舉著一柄長刀。

  顧儀手腳被縛,動彈不得。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她縮了縮脖子,使勁渾身解數,盡力往回躲,想要趴回麻袋之中。

  眼前之人手中一翻,卻用刀柄朝她襲來。

  橋豆麻袋。

  刀柄一擊脖後,顧儀眼前頓時一黑,人暈了過去。

  蕭衍被魏州拖住,兩人鬥過數回,難解難分。

  他的目光卻要分神去看那翻倒的車輦。

  待看到一人從車中扛出另一人影之時,蕭衍面上驚慌一閃而過,當即拍馬去追。

  魏州見勢,手中長戟朝他背心刺去。

  蕭衍聞得腦後風聲,回身橫刀而擋。

  僅是短短半刻,那人便挾人策馬飛奔而去。

  蕭衍太陽穴突突一跳,唇線緊抿,刀口橫掃,直襲魏州喉頭,恨不能立即脫身而去。

  魏州勒緊韁繩,馬蹄輕揚後退半步,險險避過刀尖,繼而放聲大笑道:「蕭衍,你心不在此,贏不了我!」

  蕭衍指骨輕響,死死按住刀柄,眸色驟暗。

  他猛一夾馬腹,舉刀遽然行至魏州臉前,刀風如清風拂面,魏州以長戟相擊。

  鐵器相撞,轟然大響,兩人手臂俱是震得發麻。

  蕭衍受傷的右臂霎時傳來一抹驚痛。

  他微微一頓,長眉輕斂。

  魏州見狀,低笑一聲,乘勢朝前傾身,以長戟刺向蕭衍。

  蕭衍左手袖中短刀滑落,快若星芒,霍然割斷了他的喉嚨。

  鮮血四濺。

  魏州雙目圓睜,猶不敢信。他身形一晃,就落下了馬。

  亂哄哄的騎兵陣靜了片刻。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7:56 PM

第81章 兄與弟

  魏州死了。

  主帥既死,焉能再戰。

  博古見陣中有人已生退意,目光噬人地掃過眾人,他早扯過一匹無主之馬,拍馬直朝蕭衍而去。

  「吾既效忠殿下,願為殿下拼死一搏,報仇雪恨!」

  于代橫馬而出,擋在半路,持槍相迎。

  博古見到是他,恨意頓生,冷笑一聲:「一個異人蠻夷,當年領烏合之眾圍攻京城,你以為改姓了於,披甲掛帥,便是大幕人了!不過區區笑話!」說著,刀尖向于代刺去。

  于代長槍擋過,直襲博古腰側,他早就看出了博古的傷處。

  見博古吃力地回身避過,于代哈哈大笑道:「你還是這般冥頑不靈,愚忠!愚孝!愚不可及!蕭衡早就是個死人了,你還在替他人做嫁衣,哈哈哈!」

  博古臉色更是一暗,他咬牙狠命拍馬,登時彎腰一晃,刀口砍向于代身下馬腿。

  于代冷哼一聲,捏緊韁繩,馬蹄躍過刀尖。

  他手中長槍回身一挑,將博古掀翻在地。

  博古等得便是這個時候。

  他滾落在地,掏出懷中匕首,直插馬腹。

  馬聲長嘶,于代不得不退了馬鐙,翻身落下。

  近身相搏,他不是博古的對手。

  博古雙眼已是殺得通紅,撲將過來之時,更是拼盡了全力。

  于代往後一退,刀尖近在咫尺,耳畔只聽急促風響,一支白羽劍筆直地插在了博古肋下,去勢甚急,白羽猶在顫抖。

  蕭衍坐於馬上,拉弓又是一箭,直射博古眉心。

  博古受了一箭,躲避不及,立時長刀脫手,倒在了地上。

  死不瞑目。

  魏氏騎兵見此驚變,更無心再戰。

  扛著旌旗的騎兵,自削斷了魏字旗,丟盔棄甲而逃。

  蕭衍打馬行到于代面前,居高臨下道:「于將軍,今日魯莽了。「

  于代赧顏抱拳道:「末將知罪。」

  蕭衍眺望前路岔口,塵土飛揚,直通揚城方向,此一路關卡重重,陳兵千里。

  鄭綏的大軍就在揚城之外。

  于代抬頭看他一眼,登時驚道:「陛下手臂傷了!」

  幾股熱血順著右臂流到了手背上,鮮血淋漓。

  蕭衍右臂傷口早已裂開,痛得麻木。

  于代急道:「陛下龍體要緊!取下揚城之計,不急在此一時,待到齊將軍水路部署將近,八萬大軍可直取揚城,此刻若是急於求成,恐怕功虧一簣。」

  于代再觀蕭衍神色,緩聲又勸,「貴人既是活著,才是揚城所望,貴人性命此時定是無憂……」

  蕭衍握緊了手中韁繩,沉默半刻,「著人拾攏兵器,收斂屍首。」復又硬聲道,「回營!」說罷便調轉了馬頭,策馬疾行。

  他怕再多呆一刻,他就會改了主意。

  *

  顧儀睜開眼睛,後脖子生疼,她挨了那麼一下挨得不輕,但好在還沒有把她直接原地送走。

  她眨了眨眼,看清了眼前掛著的青紗床帳。

  她動了動手腳,才發現捆縛她的繩結已經鬆開了,手腕處尚可見被勒出的深紅印記,可她人卻好端端地躺在一張木榻之上。

  她往下一看,就連先前穿得髒兮兮的中衣都被換過了,身上穿著素色內衫,外罩藕荷色褙子,錦緞長裙鑲印繁複花邊,齊齊整整。

  這一次綁架她的人顯然在審美情趣上要高出博古一大截。

  顧儀身體發軟,撐著手肘從榻上爬了起來,左右一望,這裡是一間不大不小的寢殿。

  榻前立著一個半人高的仙鶴燭台,仙鶴口中含著一盞碧綠香爐,裊裊生煙。

  正對她的軒窗半合,窗外依稀是亭台水榭,嫩綠垂柳飄搖,輕撫過一汪碧青水潭。

  靡靡琴音縹縹緲緲隨風而入。

  顧儀大致猜到了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江南春景,揚城別宮。

  她起身慢悠悠地走到窗前,見庭院之中有三兩僕婦低眉斂目經過,即便是見到她立在窗前,也只一言不發地走了過去。

  此揚城別宮美則美矣,她只覺毫無生機。

  「你醒了……」

  身後傳來一道男音,慵懶地,如同剛睡醒一般混著沙啞。

  顧儀回頭,看見了一個男人披髮赤足而來,身上的青衣外袍只是鬆散系著,錦緞光華之上紋金龍升天之勢。

  他的眉目如畫,一雙眼睛最是黑白分明,眼尾卻帶著一抹薄紅,睡眼惺忪。

  這……這就是絕美蕭律嗎……

  顧儀在看書的時候,實話實說,最喜歡的配角就是蕭律。

  蕭氏王朝,大多風流俊逸。

  按照書中所述,蕭律卻是其中最美,傾絕人寰。

  並且他在蕭衡,蕭衍的智商襯托下,明明是個普通人,卻被襯得像個什麼都不懂的草包。

  太子衡舊人個個狠辣,機關算盡,青州府又是農商富庶之處。

  然而偽朝並沒有奪權成功。

  顧儀猜,有一部分原因,可能……就是隊友都帶不動蕭律。

  啊,真是莫名讓人心生憐愛啊。

  蕭律也在仔細打量顧儀。

  這個人就是蕭衍的人。

  可她不像卻宮中妃嬪那般死氣沉沉。

  他唇角微揚,嘆了一聲:「你終於醒了,你睡了三天三夜,我還以為是他們不小心……把你弄死了……」

  顧儀吃了一驚,她竟然睡了三天。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你餓嗎?」蕭律皺了皺眉,問道。

  顧儀點點頭,開口道:「還有些渴。」

  蕭律擊掌數聲,一個宮人躬身而入,「陛下有何吩咐?」

  「傳膳。」

  顧儀立在原地,等到宮人離去後才說:「多謝。」

  蕭律撩袍徑自坐到了食幾之千,衝顧儀招招手,「你過來。」

  顧儀走近兩步,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

  蕭律不耐道:「坐下。」

  顧儀便學著他的樣子,跪坐幾前。

  蕭律看過顧儀一眼,便把玩起自己耳邊的一縷長髮,似漫不經心道:「如此說來,你就是蕭衍那個狗東西的寵妃?」

  顧儀眨了眨眼。

  這個問題讓她怎麼答……

  是承認蕭衍是個狗東西?

  還是承認自己是個狗東西的寵妃?

  顧儀想了須臾,斟酌道:「寵妃……說不上……博古一開始好像就抓錯人了……」

  「抓錯人了?」蕭律笑了一聲,「你怎麼知道他抓錯人了?」

  他眼中一亮,「怎麼,如今蕭衍已是左擁右抱?娥皇女英嗎?南巡究竟帶了多少寵妃來?」

  顧儀哽了一下,「隨行之人,尚有品級在我之上的宮妃……」

  蕭律冷叱一聲,「我便是不信了,蕭衍那個狗東西素來薄情寡恩得很,能有什麼寵妃,什麼軟肋,鄭綏想得未免太美了些……」

  他望著顧儀,幽幽嘆了一口氣,「可惜你年紀輕輕,就成了此局中之棋,稍有不慎,便要死於千軍萬馬之前。」他笑了起來,「可若是如此,你也算是青史留名了……」

  顧儀頓時覺得蕭律和蕭衍不愧是兩兄弟,氣人的功力不相上下。

  她「呵呵」一笑,不再接話。

  小半刻過後,宮人呈上了菜肴,列於食幾之上,皆是珍饈。

  顧儀卻不動。

  蕭律挑眉,「怕有毒?」他說著就自舉箸吃了一片春筍。

  顧儀才拾起竹箸夾菜。

  兩人無言對坐地用了膳。

  顧儀算了算時日,大軍攻打揚城,該就是這月余之間了。

  水陸兩路進軍,鄭綏雖有十萬大軍,但並非精兵強將,自不敵齊威將軍每日操練,浴血多年的舊部。

  戰況雖是慘烈,長河浸染血色,可齊威大勝鄭綏於洛川之上。

  于代隨之領兵攻至揚城門下,而偽帝蕭律則被推上城門,死於亂箭之中。

  顧儀端著茶盞,眼風瞄向蕭律。

  哎。

  這麼漂亮的人這麼快就要死了。

  暴殄天物。

  蕭律低眉吹了一口茶,「怎麼,你是在可憐我?」

  顧儀怔愣一瞬,搖搖頭,說:「不是,我是在可憐我自己。」

  我知道你的結局,可我卻不知道自己的結局。

  蕭律皺起眉頭,將欲說話,殿門外忽然傳來一道女音,「臣妾參見陛下。」

  顧儀循聲望去,見到一個著妃色襦裙的麗人款款入內,頭上珠釵似青鳥又似雛鳳,熠熠生輝。

  未經通傳而入殿,除了赫赫有名的鄭貴妃,顧儀不作他想。

  蕭律一改先前的慵懶神色,目光頓時柔和了不少,「愛妃怎麼來了?先前不是說在庭院裡放風箏嗎?」

  鄭貴妃掠過顧儀,對蕭律嬌笑道:「今日不知怎麼的,竟沒有風,風箏半天都飛不起來,臣妾手都舉酸了,幾個宮人也不大中用,圍著庭院跑了好幾圈,風箏都沒有飛起來……」

  蕭律朗聲一笑,「可真是怠慢愛妃了,朕改日就罰他們……」

  鄭貴妃前行兩步,無視顧儀的存在,跪坐於蕭律身邊,伸手輕輕攀上他的臂膀,慢慢撫過,「陛下聖明,可臣妾不計較,陛下無需與那些個宮人糾纏,臣妾只想……只盼陛下多陪陪臣妾,今夜恰逢月圓,臣妾想和陛下一同去水榭賞月……」她將頭放到蕭律肩上,柔聲又道,「陛下,今夜答應臣妾……好不好?」

  顧儀隔著食幾,目瞪口呆地圍觀了這一切,手臂上立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這才是寵妃的品格啊……

  和鄭貴妃一比,她簡直粗糙得如同套馬的漢子……

  蕭律輕聲一笑,卻望向顧儀道:「愛妃今夜恐怕是要失望了,有朋自遠方來,朕要與之一敘才是……」

  顧儀心中一跳。

  果然鄭貴妃的目光朝她看了過來。

  她離開了蕭律肩頭,對自己嫣然一笑,面似驚奇,「這就是阿爹派人送來的人吧?果真是個美人。若是臣妾丟了這樣的美人,也會心疼呢……」

  顧儀假笑了一下。

  蕭律側目看向鄭貴妃,「愛妃既要賞月,不若叫些樂伶來,水榭之上,對月起舞,豈不美哉……」

  鄭貴妃神色不變,只頷首道:「今夜臣妾就不打擾陛下了,不過待過幾日,陛下可得好好陪陪臣妾才是……」

  蕭律應了一聲。

  鄭貴妃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寢殿。

  顧儀渾身一抖,雞皮疙瘩才退去了些許。

  蕭律笑望她一眼,語意閒閒道:「你對蕭衍可也是這般柔情蜜意?」

  你對蕭衍是不是有什麼誤解?

  你們到底是不是親兄弟?

  顧儀無語地凝視蕭律,見他忽而一笑,大搖其首,嘆道:「原來如此,我就知道……蕭衍那個狗東西懂什麼情愛!」

  顧儀心中卻是驀地一軟。

  書中寫蕭律,蕭衍兩兄弟,南北分立,水火不容。

  可她面前的蕭律,三句雖不離蕭衍,卻也並非皆是發自仇恨之語,反而……真像是兄弟之間鬥鬥氣罷了。

  再者,普天之下,敢這麼叫蕭衍狗東西的,估計也再找不出第二個人來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7:58 PM

第82章 放風

  登州大營之中已是備戰之態。

  昨夜火把徹夜長明,數百士卒肩縛纜繩將木舟從山腰深處以木輪次第運送下山,舟身上覆布帛刷層層桐油以防雨避蟲噬。

  營寨疾步聲匆匆不絕,間有馬聲時而長嘶,直至天明。

  素雪立在帳中,挑開簾子往外瞧了一眼,卻不敢輕易走出帳外,每日只得報備過守帳的士卒方能出帳。

  她回身望向榻上的趙婉,面露為難道:「婕妤肩傷未愈,今日換藥的醫政卻又來遲了,奴婢……奴婢去外面催一催?」

  趙婉半靠在軟墊上,搖了搖頭,「軍中醫政本就無多,此時更是忙碌,我的傷已無大礙,多等半刻也無妨……」她無力地笑了笑,「且說,那醫政開得藥也有些太苦了……」

  素雪皺眉道:「婕妤怕苦,昨日便不肯喝那藥,興許是由此,夜間才發起熱來,可把奴婢嚇壞了,著急報備了外面守帳的士卒,就是不知道……不知道今天陛下……能不能來瞧瞧婕妤……」

  趙婉聞言,心中暗暗嘆氣。

  木舟遇刺的當晚,皇帝確在她身旁守了半夜,可一進登州軍營,皇帝就忙得無暇顧及她了。

  眾人雖不說予她聽,可她知道大軍此際定是要攻打青州府了。

  帳簾被人從外面忽然撩開,趙婉被風一吹,逆著光,看見了皇帝。

  她慌忙起身拜道:「臣妾參見陛下。」

  蕭衍見她面色依舊蒼白,開口道:「起來,不必拜了。」

  趙婉撫著右肩坐回了木榻,抬眼細看了來人。

  幾日不見,眼前的皇帝,略顯倦色。

  她柔聲勸道:「陛下忙於軍務,也因保重身體才是……」

  蕭衍視線落在她肩上的白紗,「聽說你昨夜發了高熱,為何不用藥?若是不用藥,要醫政來探又是為何?」

  趙婉臉上霎時一熱,垂眉道:「臣妾知錯了……」

  不聞回音,她復又抬頭,訥訥道:「臣妾……臣妾興許只是想借此見見陛下……」

  蕭衍卻笑了一聲:「你肩傷頗深,若是不用藥,或有性命之憂,此地也並不是容你耍弄心機之地,明日拔營,朕已命人備船先將你送回京城,你自好生養傷……」

  趙婉驚詫道:「這樣快?陛下真要將臣妾送走?」

  「你有傷在身,不宜久留。」

  趙婉見他神色毫無眷念,輕咬朱唇,追問道:「顧貴人呢?顧貴人與臣妾一同回程嗎?」

  話音剛落,卻見面前皇帝的眸光驟然黯淡了下來。

  「你自回程,他人無需你過問。」 聲音愈冷。

  趙婉心中大驚,轉眼便見皇帝旋身而去。

  顧儀……

  是不是出事了……

  而此刻身處揚城行宮的顧儀,正在庭院裡放一隻雪白的仙鶴風箏。

  她手中捏著線軸,蕭律仰頭急道:「快放線,快,此時有風,仙鶴方能飄飄欲仙。」

  顧儀卷著軸棒,抬眼一望,空中的仙鶴徐徐升高。

  蕭律又催促道:「你手中動作太慢,快些放線!」

  顧儀被他念得煩了,「不能再快了,再快,仙鶴就被風吹偏了!放風箏要收放有度,才能越放越高!」

  蕭律『嘖』了一聲,一把奪過了她手中的軸棒,索性自己放起風箏來,將顧儀晾在了一旁。

  顧儀見他專注地眺望空中仙鶴,唇角不經意勾起,側顏當真美如畫。

  服氣……

  她只好悶聲站到一旁,再去望那仙鶴之時,登時已是升高了數尺,鶴影越來越小。

  蕭律笑道:「這才是放風箏。」

  顧儀人在屋檐下,索性道:「你說得有理。」

  蕭律斜睨了她一眼。

  「你喜歡放風箏嗎?」

  「喜歡。」

  蕭律卻沒再把風箏軸棒遞還給她。

  行吧。

  蕭律今日一早興起,說要帶她於庭院之中放風箏。

  可她也就放了那麼一小會兒,放了個寂寞吧……

  一旁的蕭律卻顯然越放越高興,笑著對她道:「我小的時候,還和蕭衍一起放過風箏。」

  顧儀「哦」了一聲,「敢問是哪一年的事情?」

  蕭狗子放風箏,畫面太美不敢想。

  蕭律想了想,「記不清了,左右是我四五歲,他五六歲罷……」

  顧儀腦補了一下,兩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站在一起放風箏,意外地有點萌。

  蕭律兀自笑道:「彼時宮裡孩童寥寥,幼時只有我與蕭衍年歲相近,他就養在高皇后膝下,我隨母妃去請安時,也常常見到他,可他卻不喜歡我……」

  他手中捏著風箏線,緩了放線的動作,「可是他愈是不理我,我就愈愛去招惹他……」

  小朋友,有沒有可能這就是他不喜歡你的原因呢……

  顧儀立在一旁,作洗耳恭聽狀。

  「有一次我新得了一個紙鳶,工匠所的宮人精心做得,討我歡心,是個青蟒,只有我有,蕭衍沒有,我便特意去他面前炫耀了一番,還許他一起放紙鳶,可是後來我改主意了,就不予他了,拉扯之間,他失手把我從假山石上推了下去。」

  蕭律輕輕嘆道:「當時蕭衍就挨了一通打,我卻沒事,料想自那之後,他便更不喜歡我了……」

  小朋友,你恐怕說得沒錯。

  顧儀無語地瞧了蕭律一眼。

  蕭律扭頭正對上她的目光,忽地一笑,「可是我也再不敢去招惹他了……直到蕭衍八歲那年,忽然生了一場大病,宮裡的人都說,他就要病死了,我便偷偷跑去看他,可他一點也不領情,還叫我滾……我著實傷心了許久……」

  顧儀:……

  蕭律沉默了下來,只望著空中的仙鶴風箏發呆,臉上的笑意淡了。

  「要是他沒有殺掉父皇,沒有殺掉太子就好了……」

  顧儀見他眼中方才的光亮寸寸灰敗了下來。

  她朝前走了一小步,低聲問:「若是他本就沒有殺蕭虢呢?」

  蕭律眉頭一皺,「什麼?」

  他聲音隱含凌厲,「當日太極殿中太子親眼看見蕭衍殺了父皇,還能有假!」

  「為何不是太子殺了蕭虢?」顧儀低聲又道。

  蕭律手中細線猛地一松,「太子為何要殺父皇?太子是一國儲君,受萬人愛戴,為天子倚重,為何要殺他?」他側目狠狠瞪著顧儀,「是不是蕭衍那個狗東西這般誆騙你的!」

  顧儀動了動唇,「是我……猜得……」

  「胡言亂語!」蕭律怒道。

  「陛下好大的火氣……」

  一道男音陡然響起。

  蕭律手中細線恰放到了盡頭,他微一揚手,風箏斷線而飛。

  他回身笑道:「鄭將軍,今日這般有空,信步庭院,可是賞此春景?」

  顧儀亦扭頭去看,見到一個身材魁梧,臉型方闊的披甲之人竟不知何時走到了他們二人身後,僅有十數步之遙。

  鄭綏。

  鄭綏乍見顧儀,眼中精光一閃,「臣來拜見陛下,未曾想擾了陛下雅興……」

  蕭律擺擺手,朝前走了兩步,有意無意之間將顧儀擋在了身後。

  顧儀不喜歡鄭綏打量她的目光,便也微微側身,避過他的視線。

  「鄭將軍言重了,朕只是閒來無事,見今日春光正妙,才來放風箏,鄭將軍前來可有要事?」

  鄭綏笑了一聲,「本無大事,可先前聽陛下揚聲,似乎有些不快?此貴客若有冒犯,臣可將她安置于將軍府中,無需叨饒陛下……」

  蕭律搖頭嘆道:「非是不快,乃是朕與貴客脾性相投,自在了些,貴客既處宮中,便不勞將軍費心了……」

  鄭綏怪笑兩聲,「是臣僭越了,還望陛下恕罪……」

  蕭律亦笑,卻不接話。

  鄭綏抱拳道:「臣自去拜會貴妃娘娘,不擾陛下了。」

  蕭律頷首,側過身去。

  鄭綏走得遠了,顧儀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蕭律冷聲道:「你也怕他?」

  顧儀老實道:「怕!」頓了頓,補充說,「一看就不像好人……」

  蕭律聽得哈哈大笑。

  此時舉目四望,空中的仙鶴風箏早就飛得無蹤無影了。

  蕭律將空了的軸棒,隨意地丟給了一個來往的宮人,側目看向顧儀,「走罷,隨我去用午膳。」

  顧儀點頭,露出一個分外討好的笑容來,「我就喜歡呆在這揚城宮中,可千萬不要讓我去什麼將軍府。」

  蕭律拖著步子緩緩走到前頭,卻沒有允諾於她。

  午時三刻過後。

  午膳擺上桌台,當中是一道肥美的鱸魚,湯汁鮮美,香氣四溢。

  蕭律舉箸,只見對面坐著的顧儀忽然眉心一皺,飛快掏出袖中絲帕,捂住嘴乾嘔了數聲。

  蕭律立時瞪大了眼,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啞然良久。

  「你……你……你……」

  顧儀抬頭直直地看向蕭律,手中緊捏絲帕,囁嚅道:「你……幫幫我……」

  蕭律手中一抖,竹箸隨之落地,發出噼啪兩聲輕響。

  他適才回過神來,左右一望,幸而此時殿中再無旁人。

  他從椅子上彈了起來,煩躁地在殿中繞著燭台來來去去踱了數步。

  「你……」他看向顧儀,長嘆了一口氣。

  頓了又頓,「你……」卻仍舊說不出下文來。

  顧儀目光緊緊追隨著他,見他終於駐足,才低聲祈求道:「不若想個辦法,我們一起逃跑罷……」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8:00 PM

第83章 揚城夜奔

  殿中燭台火光輕晃,終是燒到了盡頭。

  蕭律立在燭台一側,眉睫微微顫抖,望了一眼余芯燃盡的銅台,才慢慢轉頭,怔怔望向顧儀,「你……你方才說什麼……」

  顧儀扶著木桌起身,行到他身前站定,凝眉端詳他片刻。

  他與蕭衍身高相仿,若是細看,眉目之間亦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兩相對比,蕭律臉上時時浮現出優柔寡斷的神色。

  顧儀盯著他的眼睛,緩聲低語道:「你……難道不想活命嗎?鄭綏擁兵自重,是自尋死路,齊威屯兵登州已非一兩日,于代領兵南下,更是如虎添翼……」

  她肅穆了神色,復又問道,「這幾日你可見過博古,可曾見過魏州?」

  蕭律眉心一皺,思索須臾,搖了搖頭。

  「他們都死了,蕭律……」顧儀沉聲道,「他們死了,鄭綏也活不長了……」

  蕭律聞言後退半步,臉上驚疑不定,只聽顧儀又道:「你若是留在揚城行宮,城破之日,就是你的死期……」

  蕭律眉頭皺得更緊,煩躁地摸了摸自己的髮髻,「那又能如何,難道我苟活過破城,蕭衍就不殺我了?「

  「蕭衍本就不想殺你……他若是真想殺你,還會留你性命到今日?」

  蕭律怒道:「原來你是他的說客?」

  顧儀搖頭,「不,你只是當局者迷,蕭衍從來都不想你死。「

  蕭律冷哼一聲,「那他為何脅迫我母妃,處處掣肘於我!「

  「他也從來都不想殺劉太妃……你難道還想不明白麼……他留著劉太妃性命,不輕易用兵,難道不就是為了保你性命……「顧儀逼近了一步,「你在青州稱帝數載,他若是真有心殺你,何須大軍壓境,沒有實權的傀儡,暗殺並非不能成事……一次不得手?數次不行嗎?可是……你卻從沒想過……蕭衍為何從來都沒有動過此念……」

  蕭律面色頓時白了幾分。

  顧儀見狀,再接再厲道:「你與蕭衍是手足,他待人如何,你當真看不透?抑或是他從未宣之於口,你才忘了,他終歸是你的哥哥……」

  蕭律眉頭緊鎖,抬眼細看了顧儀一眼。

  殿外卻忽然喧嘩了起來。

  蕭律將視線投向窗外,遠遠地望見鄭綏領著一長串士兵自東面宮閣快步而出,目不斜視地朝宮門疾去。

  他眉頭緊縮,邁步走到殿外,喚來了宮侍,「出了何事?鄭將軍今日為何走得這樣急?」

  宮侍答道:「鄭將軍聞聽軍情有變,方才速離了宮廷。」

  軍情有變。

  顧儀心中一跳,難道是戰局提前了?

  提前了大半月?

  顧儀抬頭迎向蕭律審視的目光,又欲說話,卻見他霍地拂袖而去,獨留她一人立在原地。

  顧儀握了握袖中雙拳。

  她是不是……心太急了……

  若是此時勸說不動蕭律,她會不會死,蕭律會不會死……

  顧儀心頭亂糟糟的,唯有期盼明日再勸說蕭律。

  然而,隔日一整個白日,蕭律都沒再來見她。

  顧儀心慌慌地等到了入夜。

  亥時至。

  宮侍伺候她梳洗過後,便離開了寢殿。

  她躺在木榻之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她閉著眼睛,在心中默默祈禱。

  蕭狗子,你可要來救我啊。

  榻旁足音輕響。

  「你說得是真的?」

  顧儀霎時回頭,見到蕭律著一身月白長袍,立在榻前。

  他的眼睛盪漾水光,似乎盈滿哀傷。

  顧儀讀懂了他的眼神,起身,鄭重點頭道:「是真的。」

  蕭律垂下眼簾,低笑了一聲,「哈,太蠢了,真的太蠢了……」

  笑過之後,他像渾身脫力般地坐到了木榻之上,「真是……太子……殺了父皇?」他繼而連聲笑了數聲,才目不轉睛地看向顧儀,「可蕭衍……蕭衍為何不說……為何不辯……」

  顧儀不答。

  蕭衍不願答,她便不答。

  因為塔珠,蕭衍不能說,不能辯。

  世人皆稱紅顏為禍水,對與錯,是與非,無人關心。

  塔珠卻已不能再背負更多的惡名了。

  蕭律細觀顧儀神色半晌,嘆了一聲,下定決心道:「你隨我來。」

  *

  此時節正值早春。

  揚城別宮,尚沉睡於江南溫婉的晚風之中。

  夜風吹一重,花香散一重。

  蕭律引顧儀緩行過西側迴廊,方至宮中的一方花塢,

  花塢深處立著一方白玉圓壇,壇中嫩黃的迎春花生機勃發,開得正好。

  顧儀不解地看向蕭律,卻聽一道熟悉的女音傳來,「陛下,怎地這般晚了還不睡?於此處攜美賞花嗎?」

  顧儀回眸見鄭貴妃笑意盈盈,款款而來,身後還跟著一個黑衣侍衛。

  身側的蕭律卻是楚楚可憐一笑,「啊,被愛妃瞧見了,朕……確實喜歡此貴客,原想在這漫天花氣中,成就好事,可惜,愛妃來早了……」

  鄭貴妃臉上笑意未減,「陛下何苦藏得如此辛苦,臣妾也並非無容人之量,陛下只管說一聲,臣妾還可派宮人提前去伺候貴客呢……」

  蕭律點頭,上前一步,食指輕撫過鄭貴妃額頭,「愛妃果是貼心,只是朕……倦了……」

  話音未落,顧儀就見蕭律伸手抽出了鄭貴妃身後侍衛腰間的長刀,猛一刺向那侍衛雙目。

  那侍衛大喝一聲,撲將過來,蕭律彎腰避過,手中長刀砍向侍衛的右腿。

  頓時血湧如柱。

  趁著侍衛倒地的間隙,他俯身推開了那立著的白玉圓壇,露出了地下的石階。

  「你下去!」他對顧儀道。

  顧儀見了血,渾身發抖,抖得厲害。

  「我們一起走!」她緊張地捏住了蕭律的袖袍。

  鄭貴妃卻忽地撲向顧儀的後背,欲捉她的雙肩,口中大喊道:「來人啊!」

  蕭律眼中恨意乍現,手中長刀劃過鄭貴妃的左臂膀。

  鮮血濺了顧儀滿身。

  她生生憋住了喉頭將溢的尖叫,看鄭貴妃血人一般地倒在了地上。

  顧儀捉住蕭律的袖袍,察覺到他也在發抖,抖得厲害。

  鄭貴妃凄厲叫道:「陛下!」

  蕭律回過神來,推了顧儀一把。

  兩人速速沿著石階往下。

  顧儀聞到周身縈繞的血腥味,心跳更快。

  身後的蕭律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從小到大,連只雞都沒殺過,如今卻險些殺了人……」

  顧儀飛快地點了點頭。

  「鄭氏一副蛇蝎心腸,想要做皇后,我偏不如她意,她卻殺了王氏,她本該殺……可……我……卻軟弱地下不了手……」

  顧儀心中一驚,手上摸著一旁的石墻往下走,心念轉了幾回,此時卻找不到話來安慰他。

  她輕輕地「嗯「了一聲。

  兩人沉默地往下走了一會兒,才終於走到了石階盡處。

  蕭律的聲音略緩了些,「這是本是宮中地道,前面十餘里過後便是一段河道,原是洛河支脈流經通衢之所,後來卻廢棄不用……」

  兩人快走小半刻,身後卻傳來了疾跑之音。

  有人追來了!

  顧儀往後一看,火光乍現。

  她驚道:「我們跑快些!」

  兩人咬牙狂奔。

  追兵卻是窮追不捨。

  顧儀扭頭再看,火光似乎越來越近了。

  蕭律看過一眼,催促道:「跑快些!若是火光能照到我們,他們就要放箭了!」

  話音剛落,幾隻箭羽便從他們身旁射過。

  既然暗裡放箭,看來是不想留他們性命了!

  顧儀渾身一震,腳下跑得更快了。

  眼前漆黑的甬道卻似乎望不到頭。

  *

  蕭衍已是策馬疾行了一天一夜,揚城城門已然在望。

  他身後輕騎二十四騎,皆是影衛。

  運送巨石的車輦已至城門之下,等待攻城。

  蕭衍行至城門前卻調轉馬頭,沿著護城河往東奔馳。

  行過數裡,方見護城河乾涸的下游處,露出的一道岔口。

  這就是劉太妃口中所說的揚城別宮出路。

  當夜她便是經由其道從別宮逃出。

  蕭衍翻身下馬,領著影衛自岔口而入,腳下地勢逐級下落。

  前路是一條幽深地洞,身後的影衛點燃了數只火把。

  顧儀一眼就望見了前方遠處驟然亮起的光源。

  是鄭綏的人……來前後夾擊嗎?

  顧儀不安地只頓了一瞬,卻不敢真停下腳步。

  她此刻若是停下,後面的人追上來,他們就活不成了。

  蕭律自也看見了那火光。

  「前方……是何人?」

  顧儀搖搖頭,心中卻驀然生出了幾分隱隱的期盼。

  她跑得更近了些,才終於看清了火光照耀之下,逆光之人的剪影。

  她鼻子猛地一酸。

  蕭律見一旁的顧儀頓時發足狂奔起來,速度遠比方才快出許多,不過片刻功夫,就將他甩開了數步之距。

  他心中狐疑,立刻也加快了腳步。

  蕭衍聽見前方足音雜亂,心念一動,急急迎上前去。

  火光遍及之處,他看見了疾奔來的一道身影。

  顧儀。

  蕭衍見她跑到近處,如釋重負般地笑了起來。

  蕭衍。

  他似乎聽見了她喚了他一聲。

  蕭衍快步上前,展開雙臂,緊緊地將奔來的顧儀攬入懷中。

  此時此刻,他胸中如同繃緊的細弦才緩緩地松弛了下來。

  他不由得暗暗喟嘆,手中卻摸到了她背後一片滑膩膩的血跡,心中立時沉沉一落。

  他仔細地打量顧儀的面目,見她雙眼雖是發亮,下頷處卻也有零星幾點血跡。

  顧儀見蕭衍忽然蹙眉,伸手摸她後背,似在檢查傷處。

  她旋即反應過來,急道:「不是我的血……是鄭……」

  話未說盡,顧儀便覺唇上一熱。

  蕭衍扣住了她的後腦勺,吻住了她。

  滾燙卻溫柔的一吻。

  顧儀眼眶一熱,又想哭了。

  蕭律跑到近處,方才看清楚了來人。

  他沉默須臾,開口道:「後面的追兵來了!」

  顧儀一驚,立刻停下了動作,回頭看了一眼蕭律。

  蕭律卻一副見了鬼的模樣望向蕭衍。

  蕭衍伸手一揮,影衛持劍往前行去。

  蕭衍看向蕭律,面露不快道:「你怎麼還活著?」

  蕭律原本心中的絲絲愁緒轉眼便被憤怒取代,他不禁怒目而視,瞪向顧儀:「你騙我!」

  說什麼無言的兄弟之情,這是什麼兄弟之情!

  顧儀尷尬一笑,轉過眼不看他了。

  蕭律不甘道:「我帶著你的寵妃跑了出來,舞刀弄劍,驚心動魄,你該謝我!再者若是她今夜死了,便是一屍兩命。」

  蕭衍身形一僵,面上呆了一瞬,才緊緊盯住顧儀。

  見他眼中若星芒驟亮,顧儀咽了一口水,假咳一聲道:「臣妾是……騙他的。」

  「什麼?你真在騙我!你們……你們……」蕭律大喝一聲,目光在二人之間來回逡巡,「一丘之貉!蛇鼠一窩!」

  他捶胸頓足,好後悔啊!

  蕭衍只淡淡地「嗯「了一聲,強壓下心中失望。

  他竟覺得失望。

  失望至極。

  明明是他自己選的路,為何會失望……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8:00 PM

第84章 有一點甜

  五日過後,揚城城門大破。

  齊威於洛川之上斬鄭綏首級,于代領兵入駐青州府地界。

  大軍斬殺叛軍不降者,而降者眾。

  顧儀住進了青州府衙門的宅院。

  這些天,官來將往,蕭衍就在此州衙府苑之中處理政務。

  原本青州府中,上至知府,同知,下至檢校,司獄一概予以替換。

  偽朝中稱侯拜相者皆問罪。

  吏部,戶部的奏疏接連自京中發來,以議青州府收歸之策。

  顧儀提心吊膽地等了整整五天,也沒有等來熟悉的頭疼和那一道白光。

  她懸著的小心肝終於落回了實處。

  蕭律雖然沒死,但是破揚城,收青州,主線劇情在線。

  蕭衍的帝王事業線在線。

  她沒有收到劇情偏離的警告。

  顧儀心情大好地坐在庭院之中,賞滿園春色,見綠柳紅花也更是多嬌了。

  多絡如今寸步不離地陪在她身側,忽而揚聲道:「貴人,慎王來了。」

  顧儀抬眼一看,果見蕭律從前院的樓閣慢悠悠地走了出來。

  前幾日他們暫棲於軍中,蕭律每日頭戴帷帽,不以真面目示人。

  如今進了宅院,避過外人,他才得以摘了帷帽,換上一身黛青長袍,翩翩而來。

  見顧儀坐在石凳上,他嘴裡輕哼一聲,卻仍舊行了過來。

  顧儀看他落座,輕聲一笑,「你起來了?可是沐浴過了?膳房裡新送來的杏脯嘗了嗎?」

  蕭律前幾天作天作地發了好幾通脾氣,時而抱怨顧儀騙了他,時而又嘆生活多艱。

  直到昨天隨大軍進了揚城,蕭衍終於忍無可忍地黑了臉,與蕭律一對一談天,談了半宿。

  蕭律仿佛因此脾氣收斂了些,只是臉上猶有幾分憤懣。

  他沒好氣道:「吃著了,可是酸得,不甜。」

  顧儀笑眯眯說:「那等回了京,過一陣子,杏子就該甜了,到時候再吃新鮮的也好啊!」

  蕭律斜睨了顧儀一眼,「他告訴你了?我要回京之事?」

  顧儀點頭,卻問:「回京難道不好嗎?太妃也能見到啊……若是立了慎王府,將劉太妃接到府中頤養天年,不是更好麼……」

  慎王稱偽帝雖未被賜死,可從今以後也只能活在皇帝眼皮底下了。

  不過,以蕭律的性格,說不定如此安排,於他反而是好事。

  蕭律又是一聲冷哼。

  昨夜蕭衍就又以母妃的去處安置來要挾他了。

  他本是將將覺得蕭衍人仿佛好了些,可是狗東西改不了……

  呸!

  顧儀細觀蕭律,見他臉上雖是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可整個人已然鬆散下來,懶洋洋地靠在了石台一側。

  真是個別彆扭扭的弟弟啊……

  她陪他又坐了小半刻,寒暄幾句,勸哄幾句,直到金烏墜地之時,便有隨從來報。

  「問貴人安,陛下讓奴來喚貴人去花廳用晚膳。」

  顧儀起身,理了理裙角,對蕭律道:「那我先走了,你也早些用膳罷……」

  蕭律揮揮手,扭過臉去。

  花廳之中,方桌上已是備齊了膳食。

  蕭衍這幾天忙得很,也是今日適才有空閒陪顧儀用膳。

  顧儀一進門,就見蕭衍著一身黑袍坐於廳中,頭豎黑冠,朝她笑了笑。

  「臣妾參見陛下。」

  「平身,過來坐下罷。」

  顧儀坐下後,才注意到桌前擺了一道醬肘子。

  她眼中一亮,見蕭衍舉箸,便也隨之舉箸,夾了一筷子醬肘子,掙扎了片刻,才遞到蕭衍碟中,「陛下先嘗嘗。」

  蕭衍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無需伺候,你用膳罷。」

  顧儀開開心心地吃了一口肘子,依舊是熟悉的味道。

  蕭衍用膳時,從不多話。

  兩人用完膳,待到宮人撤去了杯盞,他才問:「你今日見到蕭律了?」

  顧儀「嗯」了一聲,「慎王今日瞧著仿佛心情好了許多……」

  蕭衍不悅道:「你以後不必管他了……他從小就是這樣,愈是有人理他,愈是矯揉造作……」

  顧儀:……行吧。

  蕭衍見顧儀微一頷首,眉睫垂下,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陰影。

  這幾日行軍趕路,她該是累了。

  蕭衍起身道:「伺候梳洗罷。」

  顧儀抬眼,面露詫異,此時酉時將過半。

  雖然她確實也有些累了。她跟著起身,亦步亦趨地隨蕭衍,往宅院中的東廂房而去。

  府衙的宅院的寢殿不大,伺候的侍從在兩扇屏風後備了水。顧儀沐浴過後,轉出屏風,只見蕭衍已經好整以暇地坐到了桌旁。

  他的頭髮在腦後松鬆綁著,臉上的倦意散了些,眉睫之間若有未散的水氣,一雙桃花眼灼灼,尤為專注地凝視著她。

  她愣愣地看了他一眼,先前她仿佛都有些忘了,蕭衍是何等光芒照人。

  蕭律即便再美,她都能心無旁騖地靜觀其美,而眼前的蕭衍,只憑此一眼便令人折腰。

  顧儀莫名其妙地緊張了起來。

  她頂著一道無法忽視的目光,緩緩地走到了屋中的梳妝檯前坐下,並不能十分確定她剛才的步伐究竟是不是自然而然,抑或是同手同腳。

  顧儀輕輕晃了晃腦袋,伸手去拆頭上的髮髻。

  蕭衍起身忽然走到了她身後,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背,「朕幫你……」

  顧儀緊張地僵直了背脊,「多謝陛下……」

  她不敢回頭,只敢從銅鏡之中去窺見他的面目,方見他垂首,修長的手指細緻地拆了她的髮髻,復又拿起妝檯上的木梳,輕柔地替她梳發。

  滿室寂寂然。

  身後站著的蕭衍渾身散髮香氣,似乎是沐浴中的花香,又像是松柏的冷香。

  可他站得極近,暖烘烘的,盡在咫尺。顧儀只聽自己的心跳愈快,不知道蕭衍能不能也聽見。

  「陛下,臣妾……乏了……不……不必梳發了……」她開口道。

  蕭衍低低地「嗯」了一聲,將木梳放回了桌上,轉身往木榻而去。

  顧儀暗暗吁了一口氣,起身跟上。

  此處宅院只是青州府衙宅院並非宮中規制,東廂房雖是古樸,可其中的一方木榻也不及尋常寢殿中的木榻寬闊。蕭衍躺下以後,剩下的空余便只能容下一個顧儀了。

  顧儀甫一仰倒,兩人就肩並肩地貼在了一起。她只覺身側滾燙得如同一個暖爐。

  她頓時害怕自己的心跳透過碰觸的手臂被他察覺。

  顧儀小小地挪動了一下,耳邊卻聽蕭衍緩聲問道:「當日你……為何要騙蕭律,說你……有孕?」

  顧儀聞言一驚。

  果然是要秋後算賬了嗎……

  她猶猶豫豫道:「陛下恕罪……當日臣妾是有些心急了……臣妾想勸慎王逃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再者……」

  她翻了個身去探蕭衍神色,卻見他剛好也側目看她。

  四目相對。

  顧儀只覺腰上一輕,她就被蕭衍抱到了床榻內側,人頓時趴在了他的身上。

  顧儀臉一紅,只聽蕭衍問:「再者……什麼?」

  她深吸一口氣,繼續道: 「再者,當日庭院之中,臣妾偶遇鄭綏,鄭綏想將臣妾安置于將軍府中,臣妾怕慎王最終應了他,才……才謊稱有孕……」

  她說罷,只覺蕭衍的右臂驟然收緊,攬住了她。

  她心中一跳,又道:「臣妾知曉慎王心性單純,果然他也沒有將臣妾送去將軍府,臣妾復又勸說了慎王一番,他便連夜帶著臣妾跑了……」

  蕭衍伸手輕撫她的後背,「慎王告訴朕了……」

  顧儀立刻抬頭,見他眉目疏朗,徐徐問她:「你為何如此篤定我不想殺他……」

  顧儀又趴回了他的肩窩處,悶聲道:「臣妾……臣妾覺得陛下其實是個溫柔的人啊……」她笑了一聲,「臣妾聽了慎王講的他與陛下的童年趣事,臣妾便想……陛下心中肯定對於慎王也是呵護有加……」

  蕭衍沉默須臾,才道:「胡說八道……」

  顧儀『噗嗤』一笑,耳邊聽見蕭衍的心跳聲,似乎快了些。

  「你……又是……如何知曉……是太子殺了父皇……」

  顧儀不由自主地伸手捏住了他的衣袖,緩緩答道:「是臣妾猜得……臣妾……」

  她踟躕了片刻,「臣妾在船上見到的趙家人,不也是佐證嗎?趙桀夫子離奇身死,此間玄虛,臣妾說不清楚,可太子少師,與太子……總有些干係罷……」

  蕭衍輕聲一笑。

  顧儀趴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他的胸膛微震,她順勢往右一倒,伸手不經意地摸到了他的右臂,明顯感覺到衣袖下還有一層白紗。

  她霎時半起了身,不敢再去壓他的右臂,「陛下受傷了?」

  蕭衍見她一臉緊張,輕輕「嗯」了一聲。

  顧儀神色一變,追問道:「傷得重嗎?臣妾方才不是故意的,陛下手臂疼嗎?」

  其實並不疼。

  不過,蕭衍望著顧儀眼中的憐惜之色,點了點頭:「疼啊……」

  顧儀一聽就直起了身,不安地往床榻裡側挪了挪,「不若臣妾還是挪到外側去,不至碰到陛下右臂……」

  蕭衍苦笑一聲,「此時說這些有何用,不若替朕瞧瞧,看是否要上藥……」

  顧儀點頭,見蕭衍慢條斯理地半脫去自己身上的月白中衣,露出了稜角分明的鎖骨,以及纏著白紗的右臂。

  果真傷了……

  顧儀不禁內疚了起來,「陛下若是真疼,要不還是拆開白紗仔細瞧瞧,是不是又出血了?」

  蕭衍見她神色,低聲一笑,抬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臉,「不疼,朕騙你的……」

  顧儀「啊」了一聲,便覺腰上一緊,復又被蕭衍抱進了懷中。

  她掙扎了一下,趴到了蕭衍的左臂上。

  蕭衍低嘆一聲:「顧儀……」話音飽含無奈。

  顧儀趴著不動,靜待下文。

  蕭衍輕撫過她發間,停留了許久,徐徐道,「朕……我……前些時日……真怕你死了……」

  顧儀眼眶莫名酸了,她喉頭微微一動,半晌才說,「臣妾一定不死……臣妾一定長命百歲……」

  蕭衍聽她話音,垂眼一看,見她臉上不知自什麼時候起,竟然掛著淚珠。

  「你在哭什麼?」 他似喟嘆又似無奈。

  顧儀抽抽嗒嗒地說:「臣妾是……喜極而泣……」

  喜極而泣……

  蕭衍伸手去擦她的眼淚,可是她卻一直落淚。

  「你別哭了……」他放柔了聲音哄她,又去拍她的後背。

  顧儀只覺滿心酸澀,悲傷無處安放。

  我恨劇情!我恨蒼天!

  劇情待我不公!

  蒼天待我不公!

  蕭衍不知為何顧儀忽然哭得這樣可憐,他慌不擇言道:「你別哭了,朕……我給你講個笑話……」

  顧儀一愣,生生止住了哭,「什麼……什麼笑話……」

  蕭衍見她真不哭了,只得道:「是個聽來的笑話……」

  顧儀抬頭望了他一眼,他便開口道:「是說從前有個戰俘被擒,生了怪病,左手長了瘡,便只能被砍了左手,戰俘說,他思念故土,想將左手寄回故里,於是軍營允了這個要求,將他的左手送了回去,可沒過多久,他的右手又生了瘡……」

  懷中的顧儀一動,追問道:「然後呢……」卻是沒哭了。

  蕭衍暗中松了口氣,繼續道:「然後他的右手也被砍了,他同樣說,因為思念故土,想將右手寄回故里……於是軍營又允了……」看顧儀聽得專注,他淺笑一聲道,「又過了幾日,他的右腿也生了瘡,可這一次軍營裡的人卻不去砍了,只對這個戰俘道,你此為脫身之計,是也不是……」

  嗯?沒了嗎?

  顧儀茫然地看向蕭衍,見他真閉嘴不言了。

  這是什麼笑話?

  這是笑話嗎?

  這是鬼故事吧!

  顧儀愕然道:「陛下講完了?」

  蕭衍頷首,「講完了,卿卿覺得如何,好笑否?」

  顧儀「呵呵」兩聲,「好笑極了!」好笑你妹!

  蕭衍眸光一閃,伸手輕撫過她發紅的耳垂,低頭吻住了她。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8:05 PM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24-4-13 08:07 PM 編輯

第85章 有一點虐

  蕭衍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天祿閣。

  他又是在做夢。

  他想。

  眼前天祿閣地上的青磚卻老舊得灰敗了。

  他一眼望見了朱漆紅柱前,立著的有些佝僂的人影,依舊著一身飛魚補子藍袍。

  高貴什麼時候,已經這般老了。

  蕭衍尚不及細看他的面目,便聽閣外一聲通傳:「顧丞相求見。」

  他循聲望去,見到是有些熟悉的面目。

  他分辨了片刻,才認出是顧長通。

  顧長通滿頭白髮,頭豎高冠,持節而來,身上卻未著官府,只是素色長袍。

  高貴緩聲道:「顧相,且等等,陛下正在更衣,隨後就來。丞相不若先去偏閣中坐一坐,天冷了,丞相的腿疾怕是不好受……」

  蕭衍驚覺此夢十分荒謬。

  顧長通因何拜相?何時拜相?

  蕭衍走得近了些,見顧長通臉上只露出些微的笑意,衣袍上隱約有香燭氣息。

  顧長通開口道:「昨日是元旦大朝會,陛下定然忙碌,老臣此時多等個一時半刻也不打緊,今日興許也是老臣最後一次來天祿閣了。」

  高貴公公嘆了一口氣,「丞相上表致仕,陛下著實舍不得啊……」

  顧長通輕笑著搖了搖頭,「老臣辭官後也不會離開京城,阿昭尚在內閣……」他垂眉一嘆,「柔嘉皇貴妃亦葬於皇陵,老臣絕不離京,陛下若是哪一天想見老臣,亦可傳召……」

  柔嘉皇貴妃……

  何來皇貴妃……

  蕭衍胸中一緊,惶惶然竟生出幾分恐懼來。

  高貴公公低聲地嘆了一口氣,「年年元旦都不好過啊……」

  話音將落,蕭衍就見一道人影自閣後而來,未著明黃龍袍,卻是一身素白長袍。

  他怔愣地看著自己的面目,雖是盛年可雙鬢業已微白,眉眼之間盡是冷肅。

  他心中的古怪愈盛。

  顧長通拜道:「參見陛下。」

  「平身。」

  蕭衍見他落座,徐徐道:「顧相辭官,朕允了。」

  顧長通躬身再拜,「陛下隆恩……」

  高座王台的帝王卻沒再說話,只是一雙暗褐色的眼睛牢牢地盯著顧長通的面目。

  顧長通抬頭迎向他的目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道:「老臣聽聞陛下近日龍體違和,老臣斗膽一勸,政務雖是繁雜,可陛下也應當多加保重,萬勿憂慮過重……」他聲音低了一些,「若是娘娘在天有靈……定然亦萬望陛下珍重……」

  蕭衍見他笑了半聲,「顧相……退下罷。「

  顧長通臉色一僵,只得緩緩再拜,退出了天祿閣。

  殿門開合,冬風卷進了一地霜雪。

  即便是在夢中,蕭衍也察覺到了湧來的徹骨霜寒。

  他瞬也不瞬地凝視著玉階之上的帝王,走得愈近了些,才見他眸光寸寸黯淡,聽清了他口中的一句低語,似在問一旁立著的高貴,又似自問。

  「若是顧儀在天有靈……為何……從不入我夢……」

  顧儀死了。

  蕭衍猛然驚醒,呼吸急促,背心壓著一層冷汗。

  見眼前青紗床帳微動,他緩緩地呼了一口氣,才慢慢地扭頭去看他的枕邊人。

  顧儀好端端地躺在他身旁,呼吸綿長,長長的睫毛若小扇輕顫,睡得正好。

  他急切地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臉頰。溫熱的,柔軟的臉頰。

  他順著下頷線往下,再去摸她的脈搏,有力的,沉穩的脈搏。

  只是個噩夢而已……

  可是他的心臟卻瑟縮地痛,夢中所見所感,鋪天蓋地而來,仿佛這一切都是真的,皆是他親歷過的一般。

  顧儀睡著睡著,覺得脖子忽然發癢,她伸手去撓了撓,摸到了細軟的頭髮。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見蕭衍的頭就抵在她的額頭,而手掌卻覆於她的左胸上。

  她不禁呆了一呆。

  大哥,你的體力是不是太好……不累麼……

  「陛下……「她忍住打呵欠的衝動,」明日還要早起,早些睡吧……」

  蕭衍見顧儀醒了過來,一雙眼睛猶帶睡意,頗為無奈地凝視著她。

  他懷抱住她的腰身,將她拉到了自己懷中,「嗯……快睡罷……」

  顧儀應了一聲,調整了睡姿,將頭靠在他的肩上,心中雖覺此時此刻的蕭衍有些古怪,但她確實太累了,於是又睡了過去。

  隔天一早起來,顧儀身旁還是暖烘烘的。

  她睜開眼睛,蕭衍仍在榻上,朝她笑了笑。

  她揉了揉眼,見到屋中已是大亮,「現在什麼時辰了?」

  「辰時剛過。」

  顧儀翻身而起,「陛下昨日不是說辰時就要出門嗎?」

  蕭衍適才起身,「下午再去也無妨。」

  聽見屋中動靜,外面侍候梳洗的侍從便進得門來。

  顧儀梳洗罷,驚奇地發現蕭衍仍在房中。

  今天的蕭衍確實古古怪怪的。

  見她面露不解,蕭衍便道:「我今日陪你在揚城中逛一逛,明日就要啟程回京了……」

  顧儀點頭,不禁莞爾一笑。

  揚城百廢待興,城破後不久,城中居民見軍紀森嚴,並無掠奪之舉,便也大著膽子出門了。

  食物供給尚屬正常,只是人人臉上仍帶著謹小慎微之態。

  顧儀戴著帷帽,隨蕭衍出門,走了一路,總覺得蕭衍若有似無的目光時時落在她身上。

  她更覺奇怪。

  直到日落之時,兩人才回到了宅院之中。

  蕭衍真的陪了她一整天。

  顧儀笑道:「臣妾知道陛下諸事繁忙,今日陪了臣妾一天,臣妾受寵若驚……」

  蕭衍笑了一聲,撩袍落座,徐徐道:「此番回京,行陸路,比水路緩一些,回京之後……」他停頓了片刻,「朕便擢升你為柔嬪……」

  柔嬪……

  顧儀一時沒反應過來。

  細細一想,這是連跳了兩級……

  她嘴唇微張,半晌,才蹲福道:「謝陛下!」

  蕭衍抬手,「坐下罷……」

  顧儀心中訝異,明知有些煞風景,卻不得不問道:「婉婕妤呢?陛下也要賞婉婕妤嗎?」

  趙婉替他擋了一刀,按照劇情也要晉升。

  蕭衍沉吟片刻,望著顧儀道:「趙婉是趙桀之女,趙桀一案干係蕭衡,朕自要賞她,她救駕有功,理應當賞,朕……升她為趙妃……」

  顧儀一愣,沒想到蕭衍會這麼細緻地給她解釋。

  趙婉本就是婕妤,連跳兩級,確實該是妃位。

  若是她只是升為嬪位,自己連跳兩級都有些打眼了。

  顧儀沉默了小半刻,才展眉道:「陛下說得極是,臣妾知道了。」

  蕭衍心中驀然生出幾分郁氣,顧儀如此雲淡風輕,令他不快。

  雖然他將其中緣由說盡,可她卻像是真的不在意。

  蕭衍平復了片刻心緒,才復又對她笑道:「考滿在即,若是顧長通進京,你升為嬪位,也可招顧夫人進宮一敘……」

  顧儀心念微動,「多謝陛下……」

  耳邊卻聽蕭衍又問:「你家中尚還有兄弟姊妹?」

  這題我會!

  顧儀胸有成竹,「臣妾家中還有一個幼弟,名喚阿昭,顧昭……」

  阿昭。

  蕭衍握了握袖中右拳。

  竟真有……一個顧昭。

  顧儀見面前蕭衍的臉色無端暗了幾分。

  她輕喚道:「陛下……」

  蕭衍抬眉,一雙暗褐色琉璃眼光華一閃,卻笑道:「倒是個好名字。」

  是嗎?

  顧儀不明所以道:「謝陛下誇讚……」

  *

  車行出揚城那一日,是個艷陽好天。

  月余的時間,顧儀都在車中,驛站度日。

  往北行的官道多有崎嶇,可越是臨近京城,越是道路平順,兩旁的樹木也更加齊整。

  顧儀好奇地撩開車簾往外張望,不禁嘆道:「還是這些天的路好走些。」

  蕭衍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車外,「京城往南一行,官吏多有懈怠,有州郡道路殘破待興,道路低窪之處,更是多積雨水,皆是治下不經心,無人稽查訓誡的緣故……世家大族,近年來酒囊飯袋太多了……」

  顧儀放下車簾,回身笑了笑。

  偽朝既已拔除,接下來朝堂新舊黨爭只會愈演愈烈。

  車外的天氣此時已經漸熱了起來,車內點著暖香。

  顧儀捏了車中的團扇,給自己輕扇了扇風,又給蕭衍扇了扇。

  她抿嘴一笑,「陛下聖明,定能慧眼選賢舉能。」

  蕭衍見她笑靨如花,眉目舒展了些。

  可是一路行來,他心中依舊沉甸甸地壓著一層隱憂。

  他素來不信怪力亂神,若是尋常夢魘,他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只是當夜他所做得夢太過真切,時時回想,仍舊心驚。

  顧儀在他的夢裡……死了……

  怎麼死的,何時死的……

  是不是因為此緣故,他先前做得怪夢,才難見顧儀……

  蕭衍喉頭微動,看向車中的顧儀,見她一臉明媚地觀賞簾外的春光。

  「顧……儀……」

  顧儀扭頭,見蕭衍一臉欲言又止卻又沒有下文了。

  「陛下……何事?」

  最近的蕭衍真的是奇奇怪怪的。

  她等了半晌,見他是淡笑了一聲,仍舊什麼都沒說。

  行吧。

  *

  回到皇宮的當天,車輦行過朱雀門,已是亥時。

  天邊下弦月如弓,宮闈一片寂靜,

  顧儀身心俱疲地回到屏翠宮中,剛進宮門,桃夾便急急迎了出來,臉上滿是小心翼翼的神情,眼中似有水光閃爍。

  兩人相顧無言半刻。

  顧儀淺淺地嘆了一口氣,「我累了,先備水沐浴罷……」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8:08 PM

第86章 柔嬪

  隔日,巳時正。

  兩道聖旨分別送往蒹葭殿與屏翠宮。

  青州既復,聖心大悅。

  伴駕南巡的婉婕妤,顧貴人,擢升為趙妃,柔嬪。

  屏翠宮因宮室狹小,已不合嬪位宮制,柔嬪賜住空置已久的河洛殿。

  六宮之中因此忙碌了起來,各宮宮人往來不斷。原本的德妃,年前已被降為柳嬪,趙妃因無封號,僅在端、敬、淑三妃之後,嬪位上便是有封號的柔嬪和無封號的柳嬪。

  隨著升遷而來的,是各宮送來的賀禮。顧儀搖身一變,站到了新的職場高度上。

  宮婢紛紛改口皆稱「娘娘」。顧儀由宮人簇擁著,住回了久違的河洛殿。

  正殿門前,已是推滿了各色箱籠和各宮送來的賀禮。

  多絡笑嘻嘻地上前蹲福道:「賀喜柔嬪娘娘!」雙手捧著數張描紅的禮單呈給了她。

  顧儀興高采烈地翻了翻禮單,見到花瓶,漆盒,硯台一類的寶器頗多,卻沒有真金白銀。

  哎。

  她復又合攏了禮單。

  多絡語帶興奮:「奴婢方才整理屏翠宮搬來的器物,在殿中瞧過一圈,此河洛殿可大了!後面庭院之中還有一個小魚池,娘娘要不要去看看!」

  顧儀雖是故地重游,可是暮春之中的河洛殿,她還尚未見過,「去瞧瞧……」她走了兩步,又問,「我想在此殿中也種枇杷樹和櫻桃樹的事,可去司苑司問過了?」

  多絡點點頭,「奴婢一早就去了,司苑司說,過幾日尋到好樹苗,就來辦。」

  樹苗……也不是不行,但她其實想要長成一些的果樹,才能盡快吃到果實。

  不過,也罷。

  顧儀行到殿後,見到庭院綠意盎然,連葡萄架上都掛上了淺綠芽葉。

  她走到池塘邊,見到一池五彩小魚,爭先恐後而來,頓生出幾分恍若隔世之感。

  她觀了一會兒魚,問多絡道:「今日已著人去蒹葭殿送禮了嗎?「

  「奴婢按照娘娘的吩咐,先前一早就派人去送了一柄玉如意……「多絡試探地問道,「娘娘這會兒還想著要去蒹葭殿拜會趙妃娘娘嗎?」

  顧儀搖搖頭,「今日殿中事多,明日再去罷……」

  趙婉封妃,品級在她之上,按理,她確實該去。

  只是,她有些不想去。

  恰在此時,一個宮婢快步進了庭院,稟報道:「娘娘,秀怡殿王婕妤在外求見,說是來賀娘娘新遷……」

  王婕妤……

  果然從西苑搬出來後,就又得應付來人了。

  顧儀心中嘆氣,「領王婕妤去花廳,先上一壺茶,我隨後就去……」

  說罷,她便自去寢殿換了一身靛青褙子,內襯香色襦裙,坐到了妝檯前。

  多絡捏著齒梳,立在她身後,有些為難道:「奴婢手笨,不若奴婢去喚桃夾姐姐進殿來,替娘娘梳髻……」

  顧儀搖頭道:「你隨意梳個單髻就行。」

  多絡應聲。好在梳單髻不難。

  她仔細梳好後,前後瞧了瞧,問:「娘娘,今日要用木簪嗎?」

  說話間,多絡就要去取那裝有一對紅寶梅花烏木簪的錦盒,卻被顧儀伸手攔下。

  「不了,今日無須出門,簪上花鈿就行。」

  多絡便轉而去取了寶匣中的八枚花鈿替她簪上。

  王婕妤剛喝過半盞茶,就見顧儀緩步進了花廳。

  數月未見,她人雖是清瘦了些,可面色卻是薄粉一般的桃花之色。

  王婕妤起身,垂首拜道:「參見柔嬪娘娘。」

  顧儀抬手道:「王婕妤不必多禮。」

  待她落座後,王婕妤才隨之落座。

  顧儀覺得頗有些新奇,端詳了王婕妤片刻,見她臉上竟是難得的和顏悅色。

  「娘娘遠行回來,不僅擢升嬪位,還新遷此殿,妾身恭賀柔嬪娘娘。」

  顧儀淡笑一聲,「多謝婕妤。」

  王婕妤先前可從未料到,原本只是她偏殿之中的顧美人,衝撞聖駕被貶去了西苑,如今還能得此聖寵。

  心中雖有不平,但更多的是驚詫,她不由道:「娘娘今日,著實令人刮目相看了……」

  顧儀喝過一口茶,徐徐說:「陛下如今收復青州,自是聖心大悅,我也不過是恰遇伴駕南巡,才僥倖沾了光罷了……」

  王婕妤心中不信,卻聽顧儀又道:「婕妤自然亦知,三年考滿在即,撫州施行稅賦改令,初見其效,陛下此番拔擢,料想也有其中幾分緣故……」

  王子伯前去撫州,也頗有些時日了。

  王婕妤點頭,了然道:「娘娘說得是……」

  顧儀放下茶盞,聽王婕妤嬌笑一聲,又道:「早些時候,妾身也去蒹葭殿拜會了趙妃娘娘,見她卻面色不大好,許是肩傷未愈,連妾身瞧著,都覺我見猶憐,不定皇上見了如何心疼呢……」

  王婕妤說話之間凝視著顧儀,見她聽後只是淺笑,「趙妃娘娘救駕有功,陛下封賞亦是嘉獎……」

  「娘娘說得是,妾身聽說,趙妃娘娘肩上雖留了疤,陛下也沒讓敬事房撤了她的玉牌,想來果是……聖寵如斯……」

  顧儀提起白瓷茶壺,替自己茶盞添了茶,慢慢道:「王婕妤將此番話說予我聽,是何意?」

  王婕妤見她眉目之間乍現一分厲色,面上一僵,柔了聲道:「柔嬪娘娘此番伴駕南巡,可都是瞧在眼裡的,妾身就想問娘娘一句,趙妃娘娘是真憑救駕有功得了聖心?那這往後宮裡的日子,是更不好過了?」

  顧儀低聲一笑,「婕妤說笑了,陛下是恩是寵,我豈敢妄自揣測,婕妤也寬心些……趙妃娘娘既已是妃位,便在你我之上,就不容你我背後議論是非……」

  王婕妤乾笑了兩聲,「娘娘說得極是……」心中卻是暗恨,顧儀真是油鹽不進!

  小半盞茶後,王婕妤便告辭了。

  顧儀只覺心累,還未喘勻口氣,就聽宮婢又來報道:「摘芳殿宮婕妤求見。」

  她眨了眨眼,認命道:「沏壺新茶來,請宮婕妤進殿。」

  今日前來賀她的,都是有心來打探一二的。

  這……可能就是升職加薪的代價吧……

  宮婕妤進到花廳,見顧儀坐於桌前,朝她一笑。

  「妾身參見柔嬪娘娘……」

  「宮婕妤,坐罷……」

  宮婕妤想著從前未和這個新出爐的柔嬪娘娘打過交道,今日是第一次來拜會她,便開口寒暄一二,「今日見了娘娘,才知眾人所言非虛,娘娘果是娉婷秀雅。」

  顧儀立刻回道:「宮婕妤亦是風姿綽約……」完成了一波商業互吹。

  宮婕妤嫣然一笑,「娘娘南巡而歸,蒙此聖恩,妾身賀喜娘娘……」頓了片刻,又道,「妾身方才去蒹葭殿中,拜會了趙妃娘娘,趙妃娘娘對柔嬪娘娘亦多加讚嘆……」

  這後半句話,顧儀自然不大信,依舊將此劃入商業互吹的範疇,只輕點頭,「趙妃娘娘謬讚了……」

  宮婕妤抬眼望向顧儀,「趙妃娘娘因肩傷之故,回京早了大半月……妾身聽說,與之同行的尚有一趙家舊僕……名喚趙九……不知娘娘可曾聽說?」

  宮婕妤他爹宮正海是督察院右僉都御史,三司查辦趙氏舊案。

  她知曉趙九名號,顧儀不驚訝,只笑道:「我倒不曾聽人細說……婕妤若是好奇,不若問一問趙妃娘娘……」

  宮婕妤笑了一聲,「妾身只是隨意問起罷了,趙妃娘娘於洛川之上救駕,乃是一段佳話,妾身對此不免好奇了些,娘娘見諒……」

  趙婉救駕,看來闔宮人盡皆知。

  顧儀靜默須臾,索性附和道:「趙妃娘娘當日豁出性命,替陛下擋了賊人一刀,實乃忠勇……」

  宮婕妤聞言有些摸不清眼前柔嬪娘娘的脾性了,只覺她像個木頭美人,似乎全然不為趙妃的聖寵所動,亦不像外人揣測一般的嬌縱。

  她思索片刻,復又莞爾一笑,「說來,偽朝此番得以拔除,諸人無不欣喜國本鞏固,妾身聽聞朝中立後之聲更盛從前,不知娘娘可曾聽說……」

  顧儀隨之笑了一聲,卻大搖其頭道:「前朝的事情,我可聽說得不多……」

  宮婕妤自覺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礙於臉面,沒再說下去。

  兩人沉默了下來。顧儀側目一望,見軒窗外日影西斜,淡笑道:「今日初遷河洛殿,諸事尚需打點,便不多留宮婕妤了……」

  宮婕妤識趣地告了退。

  待她走後,顧儀不禁長嘆一口氣。

  真累啊……

  果然……大家都有些焦急了啊……

  現如今偽朝既滅,國祚便是頭等大事。

  蕭衍一日不立後,一日不立儲。

  新舊兩黨便如同被吊了餌料的魚群,聞風而上,廝殺不休。最終各自鎩羽而歸。

  帝王的制衡之術。

  書中的蕭衍最後選得皇后也只是個徒有家世賢名卻無實際依附的皇后。

  仔細想來,恍然有些悲涼。

  顧儀又暗嘆了一口氣,抬眼見多絡輕手輕腳地走進花廳,問道:「娘娘還要添茶嗎?或是該叫膳了?」

  顧儀伸手摸了摸桌上的圓肚茶壺,已經半涼了。

  她扭頭再看一眼天色,「叫膳罷……」

  多絡點頭,本欲離去,卻又停住腳步,望向顧儀。

  顧儀疑惑道:「怎麼了?」

  多絡緊張地摸了摸臉頰,猶猶豫豫問道:「娘娘……不讓桃夾姐姐近身伺候了嗎?今日挪到河洛殿後,桃夾姐姐就一直在外間清點箱籠……娘娘……」她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低,不敢再說下去了。

  顧儀輕笑了一聲,「你去差人叫膳罷……」

  多絡趕緊點了點頭,旋身去叫人了。

  顧儀起身走到窗前,見到前院之中的宮燈不知何時竟已經被點亮了。

  桃夾就站在殿門口的宮燈之下,手持記冊,清點剩餘的箱籠。

  她其實也尚未想好,該如何面對桃夾……該如何安置桃夾……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8:09 PM

第87章 多看一眼

  酉時過半,等在天祿閣外的太醫院的胡醫政,眼下新任補缺的胡院判,終於被皇帝召進了閣中。

  皇帝回京復朝第一日,直到此刻才有了閒暇見他。

  胡院判長拜道:「參見陛下。」

  皇帝輓起衣袖,「上來罷。」

  胡院判緩步走到皇帝身邊,把過脈後,又細觀他面色半刻,方垂首問道:「陛下近日頭疾可有復發?」

  「未曾。」

  胡院判復又躬身退回了玉階之下,「陛下之前受了刀傷,眼下即便已無大礙,但南巡一路到底勞心勞神,陛下雖正當年,但亦不可過於勉強,須得好生將養。此前用的藥劑似乎可緩頭疾,微臣稍後將脈案增補過後,再呈予陛下過目。」

  蕭衍漫不經心地頷首,口中卻問:「朕先前命你改的方子可是改過了?」

  胡院判背脊微僵,垂首再拜,「回陛下,方子……微臣已是改過了,溫補調養之用,亦少了幾分澀味。」

  「甚好,你退下罷。」

  胡院判稱是,徐徐退到天祿閣外,邁步下了兩級石階,腳底忽而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一旁的高貴公公笑眯眯地伸手去扶他,「院判沒事罷?」

  胡院判站穩腳跟,乾笑一聲:「無事無事。」

  他抖了抖衣袍,心緒平了,腦中才又記起一事來,「臣有一事忘稟,蒹葭殿趙妃娘娘的肩傷近來有些反覆,許是回程路途顛簸,傷口未愈,前幾日還見了血。」胡院判說罷,遲疑又道,「高公公,這……」

  高貴一聽,臉上一驚,「蒹葭殿那裡還望院判精心些,老奴待會兒就去回了皇上。」

  胡院判暗自嘆氣,想到今日不必再面聖,一臉如釋重負,「謝過高公公。」

  他前腳剛走,工匠所的人便來了天祿閣。

  高貴公公進殿通報過一聲,皇帝就將來人喚入了閣中。

  工匠所的宮人雙手捧著手中圖冊,跪到階前,正欲開口,眼風卻瞄見皇帝已起身步下台階,取過他手中的圖冊查看。

  此圖冊描繪數只紙鳶形制,皆按皇帝事先吩咐的形制描摹。

  蕭衍翻了一會兒圖冊,才回身取過桌上的朱筆,僅將其中兩個圖樣圈了出來。

  一個是尋常的元寶樣式。另一個卻是慄子的模樣,三角形制,他復又動筆細緻地描上了幾筆細線。

  「就按照此圖做兩隻紙鳶,明日送去河洛殿。」

  宮人接過圖冊,朗聲答道:「遵旨。」

  高貴公公等人走後,才試探問道:「柔嬪娘娘新遷河洛殿,陛下不去瞧瞧?」

  蕭衍撩袍坐回桌前,垂眸看了一眼吏部送來的奏疏,「不了,今夜不去了。」

  高貴公公心中一嘆,卻不再勸,見皇帝又執筆批文,他想起胡院判方才的囑託,開口道:「胡院判方才走前說蒹葭殿趙妃娘娘這幾日肩傷不大好,前日又見血了,陛下,要去探病嗎?」

  蕭衍眉心微蹙,「已過月余,竟還不見好?」

  高貴公公斟酌答道:「聽說許是舟車勞頓之故。」

  蕭衍沉吟片刻,擱下筆,起身道:「去蒹葭殿。」

  戌時正。

  蒹葭殿外的琉璃宮燈遍照,整座宮殿燈火輝煌。

  蕭衍駐足宮門外,抬頭望了一眼飛檐之上立著的數尊獸雕。

  宮人唱聲道:「皇上駕到。」

  趙婉原本側臥於榻上,聞聽此音,慌慌忙忙起身,迎到殿門前,只見皇帝頭豎玄冠,著一身明黃龍袍而來,似乎是從前殿而來。

  「臣妾問陛下安。」她蹲福道,「臣妾謝陛下恩典。」

  「平身。」

  見皇帝的視線落在她的右肩上,她身著素袍,袍下層層包裹的白紗隱約可見,趙婉抿唇一笑,「勞陛下掛記,是臣妾不中用,陛下恕罪。」

  「你何罪之有?」皇帝聲音卻是不悅,「坐下說話。」

  兩下落座後,皇帝細問了她的肩傷,趙婉照著醫政的話一一答過,末了,說:「臣妾照醫政的方子敷了藥,這兩日已不大疼了。」

  皇帝側目看了她一眼,又將目光投向了門邊的高貴,徐徐道:「趙妃自好生將養著,太醫院若是怠慢,差人告知高貴亦可。」

  趙婉臉上流露出幾分失望,她勉力一笑,問道:「陛下自青州歸來,路途可順遂?」

  卻見皇帝微頷首,只說:「時辰不早了,趙妃有傷在身,早些歇息罷。」

  趙婉見他起身欲走,右肩隱隱作痛起來。

  此痛意令她不甘,她隨之起身,衝口而出道:「陛下為何從不曾多看臣妾一眼,臣妾是哪裡不好?從前舊事不提,即便是洛川之上,偶遇險境之後,陛下如今,也不願多看臣妾一眼嗎?」

  蕭衍聞言,頓住腳步,終於回身仔仔細細地看了她一眼。

  「愛妃此言甚是古怪,你一直所求的,是朕多看你一眼嗎?」 他的一雙桃花眼裡竟似蕩開了些微笑意,「你一直所求的,難道朕沒有允你嗎?」

  趙婉胸中猛地一落,可她心知此刻絕不能退縮,若是退了,便再沒有這樣的時機了。

  她抬眼目不轉睛地看他,「若是臣妾從今往後所求的,就是陛下多看一眼呢,臣妾為了陛下,願意捨棄性命,難道都不能換回陛下這一眼嗎?」

  蕭衍眉睫輕眨,卻是朗聲一笑,「那你此際又是在做什麼?是求得憐惜?」他的眸光若寒星冷冽,語調卻愈發地柔和,「還是……挾恩圖報?」

  趙婉臉上一僵,驚覺面前的帝王氣勢沉沉,原本微不可察的怒意陡然清晰起來。

  「趙婉,朕願允你的,便允你,朕不願允你的,求也求不來。」

  趙婉面色頓時煞白,頹然地跌坐回了椅中,十指不由得深深地捏住了雕花椅邊。

  皇帝再不看她,旋身而走。

  *

  一夜過去。

  因是暮春時節,天光亮得又早了一些。

  顧儀昨夜睡得不錯,畢竟是熟悉的河洛殿寢殿,沒有認床的煩惱。

  外面的日光透過薄薄一層月白紗窗投射進來,看上去是個好天。

  顧儀喚了多絡進殿,梳洗過後,辰時將將過半。

  她派人先去蒹葭殿問一問趙妃娘娘今日是否有空見她,可宮人回來說,趙妃娘娘身體偶感不適,今日不見客。

  顧儀頓覺身心一輕,放鬆下來,開開心心地用了一頓早膳。

  升至嬪位後,她的待遇肉眼可見地提高了,桌上的菜色又赫然多了幾樣。

  多絡給她包了一個卷餅,裡面夾了肉片,雞蛋和青菜,「這個卷餅,奴婢小時候也吃過,在丹韃,人人早膳皆愛用卷餅,只是多夾奶酥,有時家裡殺了養,也夾羊肉。」

  顧儀接過卷餅,好奇問道:「丹韃離京城有多遠?」

  多絡回憶了一小會兒,「從京城行到邊境垤城茶馬市集,大概三四個月。」

  的確不遠啊……

  顧儀吃了一口卷餅。

  多絡又自顧自笑了一聲,「不過奴婢小的時候聽人講過大幕朝中宗皇帝的故事,說他策馬疾行,兩個半月便從垤城一路回了京。」她說罷就意識到了此事仿佛不該說,眼珠一轉朝顧儀吐了吐舌頭。

  大幕朝中宗皇帝就是蕭虢,蕭衡、蕭衍、蕭律的爹。

  蕭虢做皇帝時,數次北伐丹韃,最終得勝,自此之後丹韃每年納貢,可數次北伐之中,有一次卻是慘敗,蕭虢因此被扣在丹韃作俘虜作了整整一年,一時淪為丹韃的笑話。

  顧儀其實也覺得有些可笑,但生生強壓住了唇邊的笑意。

  恰在此時,殿門的宮人進殿報道:「啟稟娘娘,工匠所的人來了,正在殿外候見。」

  工匠所來做什麼?

  顧儀捏過絲帕擦了擦手,才道:「宣進殿來。」

  片刻之後,她就瞧見一個青衣宮人手中提了兩隻紙鳶邁步進殿。

  宮人滿面笑容,拜道:「問柔嬪娘娘安,春日正好,工匠所特意為娘娘做了兩隻紙鳶,給娘娘解解悶。」

  顧儀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他面前,端詳他手中的紙鳶。

  多絡驚喜道:「娘娘,左手邊那個好像是個金元寶一樣。」

  顧儀一看,果然是描了數點金粉的大元寶形狀的風箏。

  她順手拿了就遞給身後的多絡。

  多絡又看一眼宮人右手邊的那個紙鳶,苦惱道:「可右邊那個,奴婢就認不出來了。」

  顧儀低聲地笑了一聲,接過來,自己捧在手中。

  「勞煩公公走這一趟了。」

  宮人拜道:「娘娘折煞奴才了,既已送到,奴才就告退了。」

  顧儀點點頭,復又仔細地去看手中的風箏。

  約有一臂長,淺褐色的三角形制,算不上個漂亮的風箏,可頂端描摹半圓,能讓人瞧出這是個慄子,並且左右和下端粘了四根素白飄帶,不知是什麼材質,輕飄飄地隨風而動。

  她舉起手來,捏著慄子風箏的木骨架在半空中輕晃了晃,飄帶揚起,確如奔跑起來的四肢。

  板慄夜奔。

  多絡見顧儀雙眼雙亮,眉目疏朗,出聲道:「娘娘,今日天氣就不錯!娘娘不若去庭院裡試一試這紙鳶!」

  顧儀手中捏穩了卷軸棒,點頭一笑道:「好啊!」

  巳時正。

  日光已是大亮,碧空如洗,映著朝陽,漸呈現出幾抹溫婉的粉藍色。

  春風不疾不徐,從從容容地將紙鳶送上了青天。

  顧儀立在庭院裡,緩緩地卷著手中軸棒,這一次沒了蕭律在一旁催促,她終於可以自由自在地放一回風箏了。

  淺褐色的板慄風箏業已升空,四肢迎風招招展展,飄飄蕩蕩。

  多絡仰頭看了許久,仍舊不解道:「娘娘,這到底是個什麼紙鳶,奴婢看不懂……」

  顧儀笑了一聲,「看不懂也無妨。」

  高貴公公立在天祿閣外,迎著風眺望,見到了空中飛揚的紙鳶。

  此時皇帝剛剛下朝,他進到殿中,對皇帝笑揖道:「老奴方才瞧見河洛殿上空,飄著一隻紙鳶,定是柔嬪娘娘喜歡那紙鳶呢。」

  「是嗎?」

  蕭衍負手快步走到閣外,立在檐下,遙遙一望。

  不禁輕聲一笑。原來也並非只喜歡元寶啊。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8:09 PM

第88章 天子無嗣

  過了幾日,顧儀最終還是沒有去成蒹葭殿拜會新出爐的趙妃娘娘,趙婉差人給她帶了話,說謝過她的玉如意,人就不必來了。

  顧儀有點摸不清火門,自己是不是得罪了女主。

  但她也想不了那麼多了,她和趙婉本來也不可能成為知己好友。

  顧儀吃了一口果子,見多絡捧著一封蓋印的信函從外面進來,「稟娘娘,撫州來信了。」

  這倒有些新鮮。

  顧儀擦了手,高興道:「取裁刀來,拆開瞧瞧。」

  多絡取了一柄短金雕花裁刀來,沿著封口處,將信函小心地裁了開來。

  顧儀見封中只是一頁薄薄的信紙,飛快地讀過之後,不由得笑了起來。

  顧長通進京考滿,全家人都要一同上京。待到入京之後,顧夫人想給已經晉升嬪位的顧儀遞箋求見。

  這事不難。升了嬪位以後最大的便利之處就是這個了。

  她吩咐多絡領著河洛殿的牌子先去司言司報備,待顧夫人一進京,就可安排一日召進宮來。

  多絡領命而去,剛出河洛殿的宮門就和迎面而來的高貴公公撞個正著。

  多絡臉上一紅,立刻後退半步,蹲福道:「高公公,沒事吧!」

  高貴感覺胸口被她奔來的蠻力一撞,要吐血一樣,「你……你跑什麼!咋咋呼呼!怎麼還沒學會規矩!」

  多絡憨厚地笑了笑。

  蕭衍此時才走上前來。

  多絡還沒忘了登州軍營裡挨得那十幾軍杖,臉色頓時由紅變白,慌忙拜道:「奴婢參見陛下!奴婢這就回殿中去通報娘娘一聲!」

  「不必了。」蕭衍搖頭,只問她說,「你這是要去哪兒?」

  多絡老老實實答:「奴婢想趕趁司言司下值前去一趟,替娘娘傳話。」

  「你速速去罷。」蕭衍說罷,徑自進了河洛殿的大門。

  高貴狠狠瞪了一眼多絡,而多絡聳一聳肩,飛快地跑走了。

  寢殿之中,顧儀將撫州寄來的信函收進了榻旁立櫃的錦盒內。

  聽到身後腳步聲響起,她回頭就見蕭衍走了進來。他身上尚還穿著明黃朝服,發上豎白玉冠。

  她慌慌忙忙拜道:「參見陛下,臣妾方才未聽見通報。」

  「起來罷。」蕭衍四下環顧了此寢殿,比屏翠宮敞亮許多,半開的軒窗外尚可見生機盎然的庭院,滿園春色。

  眼前的一方木榻之上垂懸數層月白,竹青紗幔,隨微風輕晃。殿中香爐渺渺生煙,依舊熏著顧儀慣常愛的花果香。

  他雖是第一次來河洛殿,卻覺得莫名有些熟悉。

  顧儀見狀,淺笑道:「臣妾謝陛下恩典,臣妾甚喜歡此殿。」

  蕭衍淡淡地「嗯」了一聲。兩個御前伺候的宮人躬身入殿,將裝有衣物的托盤輕輕放置於殿中的木桌上,就悄聲退了出去。

  顧儀看過一眼,走近了些,「臣妾替陛下更衣罷……」

  蕭衍聞言展開雙臂。

  顧儀便伸手先解了他腰上的玉帶,觸手溫涼,她放置一旁後,再去脫他身上的龍袍。

  她解開圓領下的扣子,見蕭衍的喉結微微動了動。

  顧儀手上一頓,才復又去解其餘的系帶。

  她盡量專注於手中動作,卻敏銳地察覺到今日的蕭衍似乎有些不同。她即便不抬頭,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時時刻刻地落在自己身上。

  此時正是日落時分,寢殿之中再無旁人。餘暉拉長了窗影投在青磚地上,也將兩人的身影照得綿長。一時無人說話,唯聞窗外歸巢的雀鳥或低或高地嘰喳鳴啼幾聲。

  顧儀按捺住手抖,終於脫下了龍袍,轉而掛在梨花木架上,又取了托盤上的寶藍外袍替他換上,正要系腰帶的時候,卻被他按住了手背,「不必系帶了。」

  顧儀方覺他的掌心滾燙,垂首「嗯」了一聲。

  蕭衍見她的雙耳已是微紅,三月桃花一般的顏色。

  兩人復又沉默了片刻。

  顧儀壓抑住無端過快的心跳,剛剛抬頭,就見他眼中一亮,開口問她道:「你餓嗎?」

  她不明所以地搖搖頭,「不太餓。」她口中那句『陛下餓嗎?』還沒問出口,便覺身上一輕,被攔腰抱進了層層紗幔之中。

  瞳孔地震!

  「陛下!」蕭狗子!

  木榻之上,蕭衍的面目近在咫尺,身影如山岳傾覆住她。

  「朕到今日才知,古人說得,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竟是真的。」

  顧儀臉上一熱,便隨波逐流了。

  餘暉落盡,月色漸濃。

  一更鼓響過,宮人被召進殿來備下了熱水。泡過澡後,兩人才用了一盤點心聊以果腹。

  卯時正,高貴公公準點來喚蕭衍。

  見他離去後,顧儀半夢半醒地卷了絲被繼續睡覺。

  等到顧儀一覺醒來,已過辰時。

  河洛殿的宮人目不斜視地進殿來伺候她梳洗,全程無聲無息。

  顧儀也自覺頗有些赧顏,昨夜耳鬢廝磨,不管不顧,好像是有點鬧過了,宮人雖離得遠,料想也聽不到什麼,但她還是不多說什麼了。

  等到宮人捧了榻上換下的床單和被褥離開,多絡才端著一碗已經晾得溫了的藥汁入殿。

  「娘娘,用安神湯罷。」

  顧儀接過喝了一口,口中卻沒有嘗到平時的苦味,藥味大不相同。

  「這是陛下賞的?」

  多絡點頭,「正是。」

  顧儀緩緩舒了一口氣,笑了一聲,「這藥入喉有些苦,你去取些杏脯來。」

  多絡稱是,連忙轉身去取。

  顧儀心跳如鼓。她不確定這碗藥究竟是不是只是稍稍改了方子,仍舊是尋常的避子湯,還是說這藥汁已經全然不是避子湯了?

  南朝既滅,朝堂之上中宮無主,天子無嗣的風波定然卷土重來。這一回慎王沒死,蕭衍是不是改了主意,想要子嗣了?

  顧儀適才真正地心慌了起來,若是提前真的有了子嗣,算不算劇情偏差?並且若真是她,不是女主?感覺就是重大的劇情偏差啊……

  但是,若是女主有嗣……

  顧儀想到這裡,呼吸猛地一滯。

  她晃了晃腦袋。不行!保險起見,還是維持原劇情最為穩妥。

  她飛快地放下手中藥碗,起身走到妝檯前,拉開了台上三層寶匣的最底層,撥開數朵珠花之後,一個細長脖的白玉瓷瓶滾了出來。

  她捏在手裡,拔開瓶塞,聞到了熟悉的藥味。她數了數,瓶中大概還有十數顆黑色藥丸,這是當時上船的時候,醫政配的藥,此方定是原本的藥方子。

  多絡很快就會回來,她不敢再耽誤,倒出一顆藥丸吞下。

  一小會兒之後,多絡取了杏脯罐子回來,見到藥碗已經空了,遞了杏脯給她,「娘娘,若是怕苦,奴婢下一回就早備下蜜餞。」

  顧儀輕撫額頭,竭力笑了笑,「無事,等覺得苦了的時候,再去取蜜餞也無妨。」

  *

  自南巡歸來,天子臨朝,言官一再勸諫國祚大事。立後立儲的奏疏驟然多了數倍,原本的立後人選,德妃,淑妃,因德妃降作了柳嬪,只余淑妃一枝獨秀。

  左相齊若唐因為年前少子齊霍許官一案,收斂風頭,不敢多言,可依附於齊家這棵大樹的朝臣紛紛附和,皆贊淑妃德才兼備,少時便有才名,乃是立後的不二人選。右相柳放自不應和,柳嬪雖被責罰,但也不是全無機會,他連同王、宮二臣,提議另擇賢後,稱淑妃入宮已過兩載,可一無所出,實在不是良選。

  朝堂之上,吵吵鬧鬧,爭論不休,可皇帝並不偏幫,只作旁觀之態。

  吵鬧了十數日,有朝臣另闢蹊徑,再起話頭,提議要給新入京的慎王續娶慎王妃。

  慎王一聽說此事,嚇得隔天一早就請命匆匆入宮,於堂上長跪涕淚橫流,痛陳自己如何難忘早逝的先慎王妃,宛若梧桐半死,鴛鴦失伴,並賭咒發誓一輩子再不續弦。

  此事才暫且作罷。

  下朝之後,蕭律被請到了天祿閣中,宮人皆退出閣外。

  蕭律額角早已急出了汗,焦躁地在閣中走來走去,「那些老東西又來害我!」他抬頭凝視座上一臉雲淡風輕的蕭衍,口中又表忠道,「蕭……皇兄……臣弟絕無此念!臣弟自歸京以來,謹小慎微,連門都不怎麼出,那些朝臣故意害我!皇兄,你且放心,你沒有子嗣,臣弟也不會有子嗣!你什麼時候有了儲君,臣弟再談此事!」

  蕭衍要是無嗣,他就是繼承人,這些老東西啃不動蕭衍這塊硬骨頭就又來挑撥離間,他這一次可要學聰明了。

  蕭衍見蕭律如同困獸來回踱步,看他煎熬了小半刻,才道:「你怕什麼?朕不疑心你,你就無事。」

  蕭律頓住腳步,端詳了蕭衍一息,見他波瀾不驚,似不為這紛爭煩擾,他不禁低了聲,狐疑道:「你是不是已經有主意了?」他心念一動,大膽揣測道,「你……該不會是想立……顧儀吧?」

  蕭衍冷聲道:「放肆!」

  蕭律頓時了然於胸,笑了一聲,「柔嬪娘娘倒是好人選,不過家世差了些,要想立後,得先有子嗣才行。」

  蕭衍不悅道:「你滾罷。」

  蕭律心中得意,暗道,說中了你的心事吧,面上便服了軟,「臣弟告退。」怡怡然滾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8:10 PM

第89章 紅寶梅花烏木簪

  采薇殿不過幾日之間,又門庭若市起來。

  淑妃自協理後宮,主事過上一回宮中選秀之後,便沉寂了許久,如今再被推到了風口浪尖處,眾說紛紜之間,淑妃仿佛離封後僅有一步之遙了,因而這幾日來往采薇殿的試探者,表忠心者愈發多了起來。

  齊殊疲於應對,繃著一張笑臉繃了兩三日,也不耐煩了,只對外推說要靜心抄經,不再見來客。

  玉壺捧著剔紅茶盤入殿,「娘娘,這幾日累著了,奴婢尋了利嗓的茶來,娘娘解解乏。」

  齊殊喝過一口茶,喉頭頓感清清涼涼,「是加了薄荷?」

  玉壺點頭,「娘娘前兩天話說得多了,聲音發啞,除了薄荷以外,太醫院也給草茶配了幾味藥。」

  齊殊喝過一盞茶後,慢條斯理道:「這幾日蒹葭殿裡的趙妃娘娘傷好些了嗎?」

  玉壺:「太醫院的藥童說,每日還是敷著藥呢,時好時壞,聽說陛下隔幾日都會去瞧瞧她。」

  齊殊譏諷一笑,「許是如此,傷才好不了。」

  玉壺輕笑問道:「娘娘也去瞧瞧?」

  齊殊搖頭,雖然知道趙家舊案在三司查辦,卻懶懶道:「沒什麼可瞧得。」

  玉壺往她茶盞裡又添了茶,「奴婢先前聽蒹葭殿裡的梧桐說笑。」見齊殊面露疑惑,她解釋道,「就是原先在采薇殿裡伺候掃灑的宮婢,梧桐使了銀子才被調去了蒹葭殿趙妃娘娘跟前伺候。」

  齊殊微微頷首,玉壺復道:「梧桐笑說,若是細細看,趙妃娘娘的眉目之間有幾分長得像娘娘呢……不過遠遠不若娘娘嬌美……」

  齊殊聽罷如風過,全然不放在心上,「皮相總要老的,生得再美又如何。」她腦中忽而想起另一個人來,便問,「河洛殿的柔嬪娘娘,皇帝回宮以後,可去瞧過?」

  玉壺歪頭,想了須臾,「典儀局的人說就去瞧過一回。同是南巡伴駕,說起來,還是趙妃娘娘厲害啊……」

  齊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卻聽玉壺又說:「奴婢今日從司薄司過,柔嬪娘娘跟前伺候的一等宮婢桃夾要出宮了,眼下連宮人名籍都撤了,不過聽說桃夾今年也已經十九了,也到了可以出宮的年紀了。」

  齊殊握住茶盞的右手緊了緊,「什麼?今日就出宮?這般急嗎?」

  玉壺歪頭道:「奴婢也沒細打聽,聽說司薄司除籍之事,也辦了好幾日了,或許是想趁著春日裡出去,還能趕上今年相看,早早嫁人罷。」

  齊殊穩了穩心神,將茶盞輕輕放下,「你有空去打聽打聽,究竟是怎麼回事?那宮婢是因何緣故出宮?」

  玉壺心中雖是不解,見她神色卻不敢再問,只得應聲。

  西邊的日頭眼看就要落下。

  多絡為難地看了一眼殿門外跪著的身影,她已經跪了快兩個時辰了。

  多絡勸不住她,只得一咬牙又轉身進了寢殿,見到端坐於紫檀木桌旁的柔嬪娘娘,支支吾吾開口道:「娘娘,桃夾姐姐還是不肯走,仍舊跪在正殿外的石階下,娘娘……還是去見見桃夾姐姐吧?」

  殿門外跪著的桃夾,膝蓋猶如針刺,痛得麻了,地上細小的沙石也早已經磨破了她的衣裙和膝上的皮肉,可是她胸中憋著口氣,就是不能起來。

  殿門前人影一晃,桃夾抬眼,眸中期盼的亮光又暗了下去。

  多絡快步走到她面前站定,喚了一聲:「桃夾姐姐。」

  桃夾抿著嘴不說話,她在太陽下跪了這麼久,嘴唇早乾得起皮了。

  多絡嘆息道:「桃夾姐姐還是快快起來吧,已近酉時三刻了,你今日拿了籍冊就得出宮,若是耽誤了時辰,宮正司的人就該來了……」

  桃夾動了動,仍舊重複說:「不見到娘娘,奴婢不起來。」

  多絡眉頭皺作一團,「桃夾姐姐還是起來罷,娘娘不會出來見你了,娘娘……讓我帶幾句話給桃夾姐姐。」

  桃夾適才抬眼定定地看著她。

  多絡方才已經在心中反反覆復念叨了數次,此時說出口也就不那麼磕磕絆絆了。

  「娘娘說,桃夾姐姐待娘娘自是真心,也有忠心,從前相伴度過的日子,有的情分,都不是假的……」多絡抽了抽鼻子,「可娘娘說,與桃夾姐姐的緣分確是已經盡了,桃夾姐姐素來聰慧,出宮以後,又有銀兩傍身,自能謀得一場好前程,娘娘心中雖有不捨……總也是盼著桃夾姐姐好的。」

  桃夾閉了閉眼,眼邊忽然滾出了一顆淚,她仰了仰頭,淚珠終於沒流下來。

  她已經知道,此時再說什麼,也都無用了。

  桃夾喉頭苦澀,僵直的後背慢慢地折下,她以額觸地,朝著河洛殿寢殿的方向,長長地叩拜,口中朗聲念道:「娘娘大恩,奴婢這就走了。」

  顧儀坐在寢殿裡不動,等了好一會兒,才扭頭,見多絡一臉釋然地走了進來,蹲福道:「娘娘,桃夾姐姐走了。」

  顧儀只輕輕地「嗯」了一聲。

  多絡見她復又垂首去打量手邊的雕花烏木錦盒,便開口問道:「娘娘要插木簪麼,奴婢幫娘娘?」

  顧儀笑了半聲,搖頭道:「不用了,你把燭台端過來,便去傳晚膳罷。」

  多絡依言將一盞青玉燭台擺到桌上後,就自去外間尋人傳膳了。

  藉著跳耀的青紅燭火,顧儀又將目光投向錦盒裡的一對紅寶梅花烏木簪,烏木溫潤,簪頭寶玉光華流轉,於燈下細看,更是鮮紅若血。

  最初她得賞此一對紅寶梅花烏木簪的時候,心中便不由得驚了一驚。書中描述過的紅寶梅花烏木簪只有一柄,且還是齊殊自己親手改制得,而她卻被賞了一對極為相似的木簪。

  彼時顧儀就留了意,趁無人之時,悄悄用裁刀在兩柄木簪的簪尾各刻了一道印記,若非手指輕撫,只是肉眼察觀,根本無法分辨。

  可是,等過了元旦大朝會之後,待她再去查看那一對簪的時候,就發現其中一柄簪尾的刻印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顏色,形制皆相似的烏木簪,簪頭鑲嵌著一顆圓潤的紅珠,與另一柄紅寶簪,幾乎一模一樣。

  直到那一刻,她先前原本沒有想通的地方便豁然開朗了。

  先前,她猜到桃夾是為了蕭衡,可蕭衡已死,東宮舊人早不復存焉,她始終想不通桃夾有何能耐到她身邊,又是如何碰到劑母珠,自從見到調換過的紅寶簪後,她旋即明白了過來,桃夾果然認識齊殊,並且願為之效命。

  上一回,桃夾手指紅腫,也是在談源堂起火之後,齊殊來過河洛殿探望她之後。如此一想,當時的桃夾應該也是從齊殊手裡接過了她急於出手的劑母珠,替她消災。

  顧儀因此下定決心,將桃夾留在宮中,領了多絡去南巡,她怕桃夾借齊家之手,暗中聯繫博古,再一次改變劇情。但她在離開之前,與桃夾一番推心置腹,也是想看一看,桃夾會不會因而懸崖勒馬。顧儀當時便想,若是桃夾趁她不在的時候,將木簪換了回來,她可以既往不咎。

  可惜,桃夾沒有。劑母珠所制的烏木簪仍舊靜靜地躺在她的錦盒之中。

  按照書中所述,劑母珠雖是劇毒之物,可需要足夠劑量才能殺人,若劑量不夠,人只是陷入昏迷。劑母珠中所含的青艾草,若是一些人碰了,皮膚便會紅腫刺痛。

  顧儀猜測,這可能就是一種過敏反應。

  然而,書中的此一柄劑母珠木簪,卻是由齊殊本人交給了趙婉。

  趙婉為齊殊所惑,以為趙桀之死與蕭衍有關,蕭衍並不會真正地替趙家翻案,因此她決定自己復仇,將此簪頭溶於茶水,親手遞給了蕭衍。可劑量不足,蕭衍沒死。

  並且書中的蕭衍,或許是出於心中對於幼時贈玉的愧疚,雖然早就看出了異樣,卻依舊甘之如飴地飲下趙婉遞來的茶水。

  之後,兩人互訴衷腸,趙婉自然幡然醒悟,悟出了他的深情厚意,自此兩人的感情線又推進了一步,南巡後變為婉嬪的趙婉,再度晉升為婉妃。

  顧儀心中默默嘆了一口氣,此時此刻,她卻不敢貿貿然地把這柄木簪真給趙婉。

  一來此簪確實有毒;二來,她心中隱隱有種感覺,要是趙婉真聽了齊殊慫恿,給眼前的蕭衍下毒,趙婉很可能會等不到幡然悔悟,就提前涼涼了……

  女主角要真是狗帶了,不要說什麼維持劇情主線了,她自己的生命線肯定分分鐘掉線,重回六月十五!

  顧儀又嘆了一口氣,只能在心中自己安慰自己,趙婉已經是趙妃了,這個女主事業線在線!

  *

  戌時正。

  朱雀門外的紅燈籠高高掛起,映得門下一片通紅。

  桃夾提著包袱,緩緩地走到了宮門外,兩扇朱漆紅門在她身後復又合攏,發出滯重的聲響。

  桃夾茫然地立在原地,天大地大,一時竟不知要往何處去。

  不遠處一個人卻從暗影裡走了出來,「桃夾。」

  她抬頭一看,來人身上的銀甲泛著冷光,她想笑一笑卻忽然哭了出來,「齊闖哥哥……」

  齊闖見她已換下了宮服,「如今你要去何處?」

  桃夾搖搖頭,眼淚成串似地往下掉。

  齊闖從懷中摸出了一張布帕遞給她,只問: 「柔嬪為何讓你走?」

  桃夾接過布帕,只管抹眼淚,卻不回答,腳下往東走去,齊闖只得跟上。

  走了約莫小半刻,桃夾才止住了哭,哽咽道:「是我不好,對不住殿下,更……對不住娘娘……」

  齊闖步伐一頓,蹙眉問道:「娘娘?娘娘還好嗎?」

  桃夾聞言,側目看他,見齊闖面露憂慮,暗沉沉的劍眉輕斂,瞬間明白過來,不禁怒道:「娘娘?你心裡只有采薇殿的娘娘嗎?」

  她抬手就將手中布帕扔給了齊闖,扭頭疾走。

  齊闖這才反應過來,她口中所說的娘娘,該是柔嬪娘娘。

  他立即去追,因步伐大,兩步就追上了,捉住她的臂膀,將桃夾拉了回來,「你既無處去,不若先去齊府落腳。」

  桃夾:「我不去!」卻掙脫不了。

  齊闖當作沒聽到,拖住她的臂膀,就往齊府的方向去。

  *

  亥時初刻。

  顧儀洗漱罷就躺到了木榻之中。

  「娘娘,早些睡吧,若是有事,奴婢就在外面。」

  顧儀應了一聲,拉過絲被蓋上。多絡見她一整晚都神色懨懨,知她心中肯定不好受,便留她一人早些歇息,自己守在殿外。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顧儀翻了幾個身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耳畔一陣清風吹過,她復又睜開了眼睛。

  床帳之外,已是站了一個人,長身玉立,正在看她。

  昨日重現,顧儀已經不驚了,榻旁還留了一盞瑩白宮燈,她能夠將來人的面目看得一清二楚。

  蕭衍著一襲紅袍壓雪襟,頭髮並未豎冠,只松松地綁在腦後,像是沐浴過了。

  蕭衍其實鮮少著紅衣,可是顧儀卻最愛看他著紅色。

  蕭衍方才見顧儀躺在紗帳之中,睡得正好,呼吸綿長,胸腔一起一伏。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他走得近了些,見她的眉睫若扇,輕輕地顫抖著,似乎是在做夢,可表情卻不像是個美夢。

  他因而伸手晃了晃那紗帳,顧儀果然醒了。

  「陛下來了。」她半起身道。

  蕭衍撩開紗帳坐下,除靴躺了上去。

  顧儀眨了眨眼,聞到了他身上的皂相和松竹香氣,「陛下是從天祿閣來的?」

  蕭衍頷首,「朕來瞧瞧你。」

  顧儀順勢也躺倒了,將絲被一掀,抖落而下細密地蓋住了兩人。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8:10 PM

第90章 齊殊

  夜色漸濃,榻旁的宮燈因火燭燒到盡頭,光亮也弱了些。

  顧儀睡不著,扭頭去看蕭衍,見他也在看她。

  「陛下原本已經歇息了吧?」

  蕭衍笑了一聲,「本來是歇下了,睡不著才想來瞧瞧你。」

  顧儀揚起嘴角,「陛下今夜甚美!」

  說罷,卻見他臉上難得地流露出猶疑的神情,反問她道:「真的?」

  蕭狗子為何會如此不自信?

  顧儀立刻堅定道:「當然是真的,陛下在臣妾眼中自然俊美無儔。」作為一番,你就是墜棒的!

  蕭衍低聲一笑,指腹輕柔地摸了摸她的右臉頰,「那……為何有時,朕覺得你望著朕,卻在想著別人?」

  顧儀心中登時一驚,蕭衍的敏銳令人無所遁形。她眨了眨眼,心中卻驀然生出一兩分喜感來。

  自己醋自己,不多見。

  她眼巴巴地把他望著,誠心誠意道:「臣妾心裡從來都只想著陛下一人,臣妾願意對天發誓!絕無二心!」

  蕭衍按住了她舉起來的手掌,眼尾一垂,仿佛自嘲地笑了起來,「朕信你。」

  顧儀略微心虛,繼而又說:「陛下從來在臣妾心中,都是全天下最好的。陛下心性堅韌,殺伐果決,這天下必會河清海晏,陛下必成一代明君!」

  蕭衍此刻想聽的卻不是這個,「還有呢?」

  顧儀頓了頓,見他一雙暗褐色的桃花眼牢牢地盯著她,自己的臉龐映在他眼裡,有些無措。可是,他眼中的期盼她看得一清二楚。

  「陛下待臣妾的好,臣妾都知道……」

  蕭衍抬手將她攬入懷中,「既如此,你今日為何如此傷心?一個桃夾就值得你這樣傷心?」

  懷中的顧儀一頓,悶聲道:「桃夾夠出宮的年紀了,臣妾不願再拘她在宮中,平白耽誤了她的姻緣。」

  蕭衍手臂收緊了些,「你不信朕?不肯說實話?」

  「臣妾自然信陛下。」顧儀乾巴巴地笑了一聲。

  蕭衍頓覺顧儀像個撬不開口的河蚌,也不再跟她虛與委蛇了,「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桃夾是蕭衡的舊僕?「

  「陛下……什麼時候知道得?」

  「你未帶上桃夾南巡,朕就知道了……」

  桃夾曾在東宮的舊事不難查,可他卻沒想到齊殊會在選秀的時候就做了手腳,將桃夾送到了顧儀身邊,興許齊殊步下此棋之時,亦沒有料到,顧儀最終會真的來到他身邊。

  果然早就知道了。

  顧儀把臉埋進他的頸窩,聽蕭衍又問:「你這麼快就將桃夾送出宮,是……怕朕殺了她?」

  顧儀閉上眼睛,不說話。

  蕭衍嘆了一口氣,「你不願意,朕不會殺她。人既已出宮,便不必為她傷懷了。」

  顧儀雖聰穎,但心太軟。心軟之人,在這宮裡,大多傷情,更甚者,還會丟了性命。

  可是,顧儀若不心軟,也就不是顧儀了,但他委實不願她再為這宮闈之中的勾心鬥角費心費神了。

  顧儀繼續裝鴕鳥一般地埋著頭,臉頰貼著他溫熱的頸窩,只覺他的手掌撫過發間,順著背脊而下,似乎無聲地安撫著她。

  耳邊只聽蕭衍輕聲道:「你與朕生一個孩子,好不好?」

  顧儀雙手猛地攀緊了他的腰身,壓抑住胸中狂瀾,既抬不起頭,也說不出半個字來。

  蕭衍的語調愈低,柔聲又問道: 「好不好?」

  我不想,可是我不想,我已經不想再留下你孤零零一個人了……

  顧儀張了張嘴,喉頭髮堵,眼眶又酸又熱,忍了又忍。

  「朕……我會好好待你的……」他近乎懇求道。

  顧儀深呼吸了幾口大氣,等了半刻才抬頭平緩了語調問:「臣妾想問陛下,陛下是喜歡數息煙火的燦爛壯麗,還是涓涓細流的綿延長久?」

  她的雙眼目不轉睛地望著他,杏眼中的瞳仁若黑漆點墨,一動不動,臉色微紅,氣息也有些快。

  蕭衍見她臉上雖沒有淚,卻覺沒來由地心驚,眼下顧儀周身之勢,若一壺滾水,燒灼到發燙,滿水卻將溢未溢。

  「怎麼了?為何有此一問?」

  顧儀卻固執地盯著他的眼睛,「我就是想知道,你告訴我罷。」

  蕭衍十六歲便進了軍營,戰場之上,煙火為盟,號令四方。

  他便答道:「自然更愛煙火壯觀肅麗。」

  「好。」

  顧儀說罷,傾身往前,狠狠地吻住了他。

  唇舌滾燙,纏綿至極,蕭衍微一晃神,就被她壓在腿下,抬眼便見顧儀居高臨下,自己伸手脫了中衣,又蠻橫地去解他的衣裳。

  蕭衍:……

  夜還很長。

  *

  隔天,顧儀醒來的時候,腰酸背痛腿抽筋,她翻了一個身,緩了好一會兒。

  做人還是不應該太衝動。

  等在外間的宮人聽見動靜魚貫而入。

  顧儀泡完澡,從屏風後轉出來,寢殿之中已經恢復了原樣。

  她端坐鏡前,梳過發,猶豫了大半刻,卻沒有去開妝檯上的寶匣。

  正午的陽光照耀紅墻,高貴公公捧著前殿送來的奏疏沿著墻根的一小片陰影走,天氣越來越熱了。

  他進到天祿閣中的時候,卻見皇帝並未執筆,像在出神。

  高貴公公心中暗笑,皇帝今天心情不錯!他早朝的時候就瞧出來了,即便朝臣上表的時候,皇帝端坐王台,卻時不時地走神。

  高貴公公悄無聲息地將奏疏放在一旁的立櫃上,便打算轉身退出閣外,卻被皇帝叫住。

  「你……去司制司尋些圖冊來。」

  高貴公公笑眯眯問:「陛下想看什麼規制,什麼樣式的圖冊,是繡像?」他眼珠一轉,「還是吉服?」

  皇帝眼風掃了他一眼,「尋些舊式繡像圖例,活潑些,童稚些的描相。」

  高貴公公生生憋住臉上的大笑,垂首語含恭敬道:「老奴這就去辦!」

  老天爺啊!

  高貴公公懷著激盪的心情快步走出了天祿閣,此事尚早,宜藏不宜露,他得悄悄去辦,萬萬不可聲張。

  他剛走了沒多步,就見前面走過來一個青衣宮婢,他定睛一看,竟是采薇殿淑妃身邊的玉壺。

  這可是新鮮。

  高貴公公不由得頓住了腳步,玉壺蹲福道:「高公公安,娘娘差奴婢來傳話,說今夜備了宴席,請陛下賞面。」

  這就更新鮮了。

  高貴公公不動聲色地頷首,「知道了,娘娘的話咱家一定帶到,你先回去罷。」

  見玉壺走遠,高貴公公自先去辦了他心中的頭等大事,半個時辰之後才回到天祿閣,將淑妃設宴一事,稟報了皇帝。

  齊殊。

  蕭衍臉上笑了笑,「甚好。」他本來也是要去尋她的。

  高貴公公心中驚訝,隱隱約約察覺到此事不同尋常。

  「老奴這就提前差人去告知淑妃娘娘一聲。」

  采薇殿的宮人甫一聽到傳報,便忙忙碌碌了起來,備膳的,掌燈的,熏香的,零零總總,唯恐不盡心盡力。

  玉壺旁觀了數載,今朝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一邊往淑妃發間插釵環,一邊眉開眼笑道:「娘娘可算是想明白了,總是見不到皇上也不是辦法。娘娘生得這樣好,家世也好,又素有才學,放眼望去,宮裡頭誰人比得過娘娘,今夜趁著宴席,娘娘好好和陛下說說話,若是早這樣,哪裡還有什麼蒹葭殿的趙妃娘娘。」

  齊殊望著銅鏡中濃妝艷抹的自己,心裡頭全是厭惡。

  「好了,不用再打扮了。」她擺手道。

  萬事俱備,宮人們個個翹首以盼。

  可一直堪堪等到戌時過半,皇帝才終於來了采薇殿。

  淑妃走到殿門前,蹲福道:「參見陛下。」

  蕭衍的目光自她面上掃過,「愛妃,免禮。」

  淑妃淡笑一聲,「多謝陛下。」才抬頭看了一眼面前的帝王。

  蕭衍著一身玄色盤領窄袖黃袍,胸前金龍盤桓,龍相森嚴,頭戴烏紗翼善冠。

  他的面目依稀似故人,卻不是故人。

  蕭衡之姿,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若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可蕭衍,因久在軍中,即便麵目雖有幾分相似,可眉目凌厲,滿身肅殺之氣。

  齊殊的目光落在他鬢邊的疤痕之上,心中怒意復又翻湧。

  蕭衍觀她神情,徑自進到殿中,撩袍坐下。

  齊殊旋身,微微一笑道:「今夜宴席設在庭院之中,陛下隨臣妾去罷。」

  「愛妃坐罷,久未相見,朕與你說幾句話。」

  齊殊坐了下來。

  「明日,你便自請離宮罷。」

  齊殊當即看向蕭衍,眼中一閃,忽而笑道:「陛下說什麼玩話?嚇著臣妾了。」

  蕭衍提起桌上的茶盞,垂眉細看,青釉光潤,盪漾水光,卻是不喝,「齊殊,你難道不想出宮?兩年了,你如此恨朕,還不累嗎?」

  原本心照不宣的默契就此打碎。

  齊殊低低笑了一聲,「陛下這是急了?臣妾這一回是不是猜對了?陛下心裡終於生了懼?」

  蕭衍放下茶盞,仔細端詳了一眼齊殊的面目,她眼中怨毒似再也按捺不住。

  「你呢?你如今這副模樣,已經全然不是昔年的齊氏阿殊了,出宮去,或許你才能解脫。」

  「解脫?」齊殊搖搖頭,「臣妾不想要解脫……臣妾既被齊家送進宮來,便不會自請離宮。」

  「齊殊,究竟是齊家送你入宮,還是你自己進宮,你心裡一清二楚。」

  齊殊張口欲言,卻聽蕭衍繼續道:「你做得這般臥薪嘗膽的模樣,是為誰?你我二人皆明白。」蕭衍笑了一聲,眸色愈沉,「可你是否想過,你如此作繭自縛,究竟是不是太過……自作多情……「

  言語如刀,刀刀割向齊殊心中最不願提及的傷心之處,她又何嘗不知,縱然蕭衡再好,蕭衡允諾要娶她為太子妃,蕭衡也不愛她。

  齊殊心中恨意滔天,再也抑制不住。

  她大笑了數聲,冷冷道:「我不離宮,難道你還能殺了我,就算是殺了我,齊家難道不能再塞進一個人來,蕭衍,你想要什麼,齊家偏不予你什麼,王座,皇位,到頭來,不過是個如履薄冰的可憐蟲!」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8:11 PM

第91章 新的風暴

  采薇殿內宮人早就被高貴喚出了殿外,可淑妃尖利的聲音透過花窗模模糊糊地飄散了出來。

  眾人立在殿外,垂頭斂目,一口大氣也不敢出。

  高貴皺著眉揮了揮手,眾人便站到偏殿外的遊廊去了。

  他扭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殿門,此時才注意到門外宮人精心布置的幾盆金魚草,花苞半合,紅橙相間,在燈下卻有著說不出的可憐。

  采薇殿內復又安靜了下來。

  蕭衍見齊殊一張粉面因驚怒而發紅,他慢悠悠道:「朕不殺你,是給齊家留的臉面,再者你自進宮以來,也並非一無是處,柳氏恨你,王氏畏你,你弄權後宮,明裡暗裡也替朕挑出了諸多蕭衡舊人……太醫院高熙園雖然到死也沒有供出你來……可惜,劉太妃僥倖未死,為了慎王,也願意與你對簿堂上,你以為,齊家到時候還會保你嗎?」

  齊殊呼吸一滯,怒道:「你饒慎王不死,在士林間搏了個仁君的名聲,可世人不知你仍舊多疑多思,暗地裡全是操弄人心的手段,你……」

  蕭衍打斷她道:「朕仁與不仁,何須他人來判。朕既是君,他人便皆為臣。齊殊……你久困此局,早失了聰穎。」

  齊殊被他眼中的憐憫一激,揚手摔了桌上的青釉茶盞,噼啪幾聲大響,碎片裂了一地。

  蕭衍臉上依舊無波無瀾,如同冷眼旁邊這一場鬧劇。

  「齊威業已辭官,他的兵傳不到齊闖手中。齊霍也再當不了官了,齊若唐年越五旬,另外的兩個兒子經年捧殺,早成了草包廢物。」他抬眼看向齊殊,「齊家敗局已定,今歲,明歲或可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可來日方長,五載,十載,何可再有齊氏。」

  齊殊頹然而坐,腦中卻忽然想起了她進宮前,齊若唐對她所說的話。

  蕭衍一身了無牽掛,逆風而行,焉能不狂,你應當避其鋒芒,以柔方能克剛。

  齊殊捫心自問,做不到。

  蕭衍起身,見齊殊目光憤憤然地注視著他,他輕笑一聲,「齊殊,你明日自請離宮,總有一兩分體面。」

  齊殊恨他恨到了極點,她目之所及,唯有滿地狼藉。她心念一動,猛地拾起了地上的半牙碎瓷,切口鋒利,直朝蕭衍而去。

  蕭衍只是微蹙了蹙眉,閃身避過。

  他揚聲道:「來人啊,淑妃娘娘累了。」

  不過片刻,兩個御前的宮人便推門而入,一左一右地挾起了髮髻凌亂的淑妃。

  齊殊不甘心極了,她怨毒地笑了兩聲:「陛下保重。」

  「淑妃也保重罷。」蕭衍說罷,抬腳便出了采薇殿。

  庭院之內,夜風習習,依舊花團錦簇,可几案上陳列的佳肴已是毫無熱氣了。

  *

  隔日一早,顧儀便聽宮人們紛紛說道,淑妃娘娘,效仿太妃們,自請離宮去道觀了。

  這麼快……

  按照劇情,齊殊離宮,是在紅寶烏木簪敗露之後,可眼下簪子在她的手裡,蕭衍讓齊殊離宮,是因為什麼?

  是為了桃夾之事?

  顧儀心緒不定地在寢殿之內走了兩圈。

  齊殊有沒有去挑撥女主呢?

  女主沒了木簪,還有沒有別的後手?

  還是說這個劇情點因為結局已定,便囫圇地過去了?

  顧儀瞥了一眼自己妝檯上的寶匣,舉棋不定,紅寶烏木簪真是一個栽在她手裡燙手的山芋。

  這種關鍵道具,她不能隨隨便便就扔掉。

  雖說已經下定了決心只爭朝夕,可這朝夕,她還是想要爭得長一點!

  多絡領了膳回來,進殿喚她道:「娘娘,該用膳了。」

  顧儀應了一聲,暫且將木簪拋到腦後。

  多絡往她碗裡夾了一塊酸蘿蔔,笑道:「膳房裡的師傅說,接到信了,原本冬日裡要送來的小肥羊,下個月就能到了,師傅說,這節令,吃羊肉雖說吃起來有些燥,可點個烤羊腿,配瓜湯,也可以的。」

  對啊,已經快五月了。

  顧儀舀粥的手一頓,心裡驀然生出了幾許期盼,距離劇情的終點,好像也不是那麼遠了。

  「好極了。」她笑眯眯道,「用過膳後,就去御花園馬場練練,春日圍獵也近了。」

  「娘娘說得是!到時候圍場坡上策馬,可比在御花園裡暢快多了,還能打馬球呢!」

  不了,謝謝。

  捶丸之痛又再次彌漫顧儀心間。

  巳時正。

  顧儀換上了騎裝,去御花園騎馬了。

  她走後不久,河洛殿內悄無聲息地進來了數個影衛,奉皇令,查探殿中是否有遺漏的劑母珠,劑母珠乃是劇毒之物,務必要徹查。

  皇帝卻讓他們暗中行動,萬不可驚擾柔嬪,他們便等了許久,才等到今晨柔嬪離殿後方來。

  他們自先去了桃夾原本的住處查看,一無所獲,又去了宮人的雜役間,也不見劑母珠蹤影。

  見過劑母珠的人不多,影衛只知他們要找的是藥丸。

  柔嬪的寢殿是最後一處查看的地方。

  影衛們個個屏息凝神,翻找過後又將物件一一回覆原樣,唯恐被柔嬪瞧出了端倪。

  一個影衛掃了一眼妝檯之上的三層紅漆描金花團紋寶匣。

  他踟躕了片刻,才伸手輕柔地拉開了第一層,滿目皆是釵環,他不敢多看,復又輕輕合上。

  他拉開了第二層,見到了一方雕花烏木錦盒,他打開一看,仍舊是一對簪子,他撇開眼,合上錦盒,放了回去。

  最後一層拉開,滿目皆是珠花,他本欲合上,慢慢往回推的時候,卻匣壁「噠」一聲輕響。

  他猛一拉開,一個細長脖子的白玉瓷瓶從珠花堆裡滾落了出來。

  影衛掀開瓶蓋,見到了瓶中黑色的藥丸。

  幾人視線交錯,為首的影衛微一頷首,他便將瓷瓶收入了懷中,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寢殿,飛快前往天祿閣復命。

  皇帝看了一眼階下跪著的影衛,內心稍定。

  昨夜齊殊最後之語,令他生疑。高熙園調制的劑母珠應當皆在齊殊手中,只是不知她是否都給了挾持劉太妃的灰袍人,抑或是銷毀了去。

  可昨夜觀她神色,蕭衍怕她留給了別人。

  諸如桃夾。

  此念一起,他便覺驚心,因而下令影衛去河洛殿查探。

  「如何?」他問。

  右側的影衛摸出懷中的白玉瓷瓶,屈膝雙手呈上,「其餘各所皆無異常,僅有此瓶中尚有藥丸若干,藏於寢殿寶匣之內。」

  蕭衍定睛看了一眼那白玉瓷瓶,起身疾步走到了玉階之下,取過來看,一掀開便聞到了一股熟悉的苦澀氣味。

  「是在寢殿寶匣之中找到的?」

  影衛聞言心頭一跳,不敢抬頭,眼睛端端凝視著明黃袍角,一五一十答道:「微臣確在寶匣的最底層找到此瓶。」

  蕭衍將其中豆大的黑色藥丸一一倒於掌心,此藥丸是南巡前,太醫院胡院判親制,呈予他的。

  尚余十一顆。

  這才是作繭自縛。

  蕭衍喉頭微動,只覺一片苦澀。

  腦中殘存的清明提醒著他,興許,顧儀留著此藥,並不知其效,又興許,她並未再用此藥。

  可惜,前者他說服不了自己,顧儀不傻,能猜到此藥用途。

  後者,此時此刻,他竟毫無把握。

  蕭衍握了握拳,忍住生生捏碎此藥的衝動,將藥丸悉數放回了瓷瓶。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緩緩道:「此藥丸並非劑母珠,你將瓷瓶物歸原位。」

  「是。」影衛伸手去接,皇帝卻久不放手。

  他正欲抬頭細看,才忽覺那冰涼瓷瓶落回了自己掌心。

  「退下。」

  影衛只覺眼前風過,皇帝復又折返了王台。

  「微臣告退。」

  待到人去樓空,蕭衍執起朱筆,再去批閱奏疏,眼光卻瞄到了一側的圖集,先前高貴就將此圖集送了來。

  他已經看過數回了。

  高貴的差事辦得精心。

  圖冊既有男女童衣飾,髻式,亦有描樣,童子抱魚,童女抱月。

  蕭衍再也壓抑不住,揮袖就將手邊的圖集掃到了地上。

  可笑。

  他真是可笑至極。

  酉時正。

  顧儀因今日騎過馬,於是提前泡了個澡,換上熏得香噴噴的衣裙後,頓覺身心舒暢。

  等膳的間隙,她又摸出了齊美人送來的珍藏已久的風雲和尚話本集細細品味。

  即便是二刷,也依舊嘆為觀止。

  她正坐在椅上看得入迷,便覺身後一陣風動。

  她回頭一瞧,就見蕭衍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不聲不響地立在她的椅背之後,面無表情地看她。

  顧儀把書往桌上一丟,起身道:「參見陛下。」

  蕭衍目光毫無波瀾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顧儀心中咯噔一跳,這種久違的感覺,令她敏銳地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勁。

  她下意識地去看他身後,想看一看高貴公公的表情,能不能給點提示。

  可是,在此關頭,素來從不缺席的高貴公公竟然不在。

  顧儀收回視線,仔細凝視蕭衍的眼睛,見他眼中真的殊無歡喜。

  她咽了一口水,微微笑道:「陛下,今日獨自來的?用膳了嗎?要喝茶嗎?」

  大哥,求求了,給個提示吧!

  他卻避開了她的視線,目光落到了她披散的長髮上,伸手攪了一縷她的頭髮細細摩挲。

  「尚還濕潤,朕替你擦擦頭髮罷。」

  顧儀驚了。

  大哥,咱們能不能有個過渡。

  「陛下,稍等。臣妾去取錦帕來。」

  她旋身飛快了拿了屏風後浴桶旁的錦帕遞給蕭衍。

  「你坐罷。」他開口道

  顧儀乖覺坐下,蕭衍就朕站在她的椅後仔仔細細地擦她的頭髮,動作實在說得上是輕柔。

  顧儀的小心肝卻一陣亂跳,落不到實處。

  冷嘲熱諷的狗子,她見過,冷若冰霜的狗子,她也見過。

  但今天的蕭狗子,明明生氣,卻隱而不發。

  顧儀不禁忐忑不已,該不會是想憋個大的吧……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8:12 PM

第92章 劇情的反擊

  天光尚亮,多絡領膳回來,探頭望了一眼,見皇帝在寢殿之中,便低聲吩咐宮人們只將食盒留下,領人走遠了。高貴公公教過,只要娘娘和皇上在一塊兒,宮人們就要能退多遠退多遠。

  顧儀一動不動地坐在方背椅上,任由蕭衍一聲不吭地給她擦頭髮。

  他不知是從何處來,周身散髮著暖烘烘的熱氣,可氣勢卻是寒如冰霜。

  當真是冰與火的交織。

  顧儀腦中念頭飛轉,還是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不是得罪了他。

  等到頭髮擦得快乾了,蕭衍停下了手中動作。

  顧儀適時扭頭,笑得一臉明媚,「多謝陛下!」

  蕭衍垂眸,只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將錦帕往妝檯前一扔,默不作聲地轉身去了花廳。

  顧儀旋即跟上,見桌上已經擺了膳,笑嘻嘻道:「陛下陪臣妾用膳罷。」她頓了片刻,復又補充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臣妾甚是想念陛下!」

  蕭衍終於回頭看了她一眼,雖未含笑,可眼中冷光似乎柔和了稍許。

  顧儀心道,有戲!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蕭狗子今天這麼古怪,但可以哄就不是什麼大事!

  蕭衍自顧自地撩袍落座,仍舊不和她說話,顧儀恍然覺得這作天作地的勁頭和前段時間的蕭律簡直如出一轍,不愧是血脈相承。

  她在他身旁坐下,忽而湊到他面前,見蕭衍眼露驚訝,卻未躲閃,顧儀就猛地貼得更近了些,往他右臉頰親了一口。

  蕭衍微微一僵,側頭錯愕地看著她,可方才籠罩全身的冷凝氣息卻是霎時不見了。

  「陛下,是不是生臣妾的氣了?」顧儀趁機又握住了他的右手,「臣妾愚鈍,不知道是哪裡錯了,但是臣妾絕不是有心惹惱陛下的……」

  蕭衍 「嗯」了一聲,「用膳罷。」並沒有鬆開顧儀的手。

  這頓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紙老虎一樣。

  蕭狗子的毛好像捋順了。

  顧儀高興地湊到他面前,「那陛下也親親臣妾?」

  「胡鬧。」蕭衍冷冷道。

  行吧。

  顧儀只好扭開了臉。

  她剛一動,便又被拉了回來,唇上驀地一熱。

  蕭衍親了親她的嘴唇,「行了,用膳吧。」

  用過膳後,蕭衍自去沐浴了,等他梳洗罷,顧儀見他心情不錯,本欲深入探究一下今日發脾氣的始末,可蕭衍卻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

  卯時不到,高貴公公便已侯在了河洛殿寢殿外。

  蕭衍起身,側頭看了一眼尚在安睡的顧儀,他輕柔地撫過她的臉頰,才掀開紗幔,起身離榻。

  高貴公公自捧了朝服來,輕手輕腳地伺候皇帝換上,藉著些微燭火,忍不住抬眼偷偷打量他的神色。

  昨日皇帝生了大氣,他雖然不清楚是為了什麼,可一整個下午連奏疏都不批閱,跑去練劍,之後還撇下他獨自來了河洛殿。

  哎,皇帝就是這麼個性子,什麼話都憋在心裡。

  他本來以為皇帝肯定要把邪火撒在柔嬪身上,可是這眼下光景一看,就知道不是。

  不愧是柔嬪娘娘!

  蕭衍換過朝服,視線掠過妝檯上擺放的紅漆描金花團紋寶匣,停留了片刻。

  令人臣服的手段縱有百種,可若不是心甘情願,要來何用。

  顧儀。

  你可萬萬不要讓我失望才好。

  *

  春末的天氣慢慢地熱了,窗外的雀鳥也更為呱噪,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顧儀被吵醒了。多絡聽見動靜,連忙進來殿中。

  「娘娘醒了。」多絡撩開紗帳後,見顧儀臉色發紅,「今日確實有些熱了,娘娘若是怕熱,奴婢就提前去取些冰來。」

  顧儀一摸,果然摸到了一背的薄汗,「此時節用冰,尚有些早,你把窗戶打開就行。」

  多絡轉身去半開了軒窗。

  一陣涼風吹進了屋中,顧儀感覺舒服了些,打了個呵欠,坐了起來。

  多絡忙又去把溫好的藥汁端來,「娘娘請用安神湯。」

  顧儀接過一口灌下,才開始梳洗。

  用完早膳後,她便囑咐道:「你今日留個心眼,出門領膳的時候,打聽打聽,這宮裡可有什麼大事?」

  蕭狗子心情那麼差,肯定不是空穴來風。

  她總歸有些不放心。

  多絡應了下來,又問道:「娘娘待會兒還要去騎馬嗎?」

  顧儀點了點頭。

  等到她離殿後,宮人們便開始例行掃灑,宮殿,庭院裡裡外外皆要精心。

  兩個宮婢進到了寢殿,先用絲帕細緻地擦拭妝檯,木架,又換了香爐內的熏香。

  兩人收拾規整,剛剛要走,卻忽聽兩聲清脆鳥鳴,不知從何處傳來,似近在耳邊,回身一看,方見一隻通身碧藍的雀鳥自半開的軒窗,飛進了寢殿,落在了妝檯上放置的寶匣頂上,雀鳥藍羽光華熠熠,讓人挪不開眼。

  「這麼漂亮的雀鳥可從來沒見過呢。」一個宮婢壓低聲道。

  另一個宮婢眼中也不禁一亮,「若是捉住了,還能給娘娘瞧瞧呢!」說不定還能得賞!

  兩人躡手躡腳地走近了兩步,打算將雀鳥從左右圍住。

  停在寶匣上的雀鳥似乎毫無所覺,還埋頭輕啄羽翼。兩人對視一眼,齊齊撲向雀鳥。

  那雀鳥嘰喳一聲,撲騰著翅膀,飛了起來。一個宮婢抬手急欲去捉,腳底忽被妝檯絆住,人朝前一撲,猛地將台上寶匣推落在地。

  一聲悶響嚇得二人頓住動作,再也顧不上那雀鳥了。

  其中一個宮婢率先回神,蹲身查看寶匣,仔仔細細看過才驚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還好沒摔壞……」

  兩人適才手忙腳亂地去撿散了一地的珠花和一個摔落的白瓷瓶,幾顆藥丸子也隨之滾了出來。

  宮婢慌忙地將滾落各處的藥丸裝回了瓷瓶。

  寶匣歸位後,兩人心照不宣地又對視一眼,今日的差錯就當沒發生過。

  午後的日光更烈,顧儀騎了好幾圈馬,再也堅持不住了,便從馬上翻身而下,來牽馬的御馬宦官,由衷贊道:「娘娘如今的騎術愈發好了!」

  這讓顧儀有些欣喜,也稱讚了數句都是公公教導有功的話。她在陰涼處又歇息了一小會兒,便領著多絡從馬場走了出來。

  御花園內春景正盛,她駐足看了一眼湖面飄蕩的碧綠蓮葉,便見湖畔處端妃帶著一串宮婢走了過來。

  「參見端妃娘娘。」

  端妃抬手示意她起來,打量了她身上騎裝,「柔嬪這是又去騎馬了,本宮先前聽說柔嬪愛騎馬,果是不假啊。」

  「妾身不擅騎馬,因此才想著打發時間去練練。」

  「柔嬪有心了,這春日圍場上縱馬最是快意,柔嬪早日善騎,姐姐妹妹也好一起跑跑馬,打打馬球……」端妃說罷,又是一笑,「淑妃一離宮,這其餘的姐姐妹妹間也不知還能相聚幾時了。」

  顧儀笑了笑,目光在她身後的宮婢掃了一圈,道:「春日正好,可妾身方才出了一身汗,還得速回殿去更衣,就不打擾娘娘賞春了。」

  端妃頷首,顧儀轉身欲走,耳旁卻聽她又道:「趙妃肩傷未愈,柔嬪若是空閒了,也去瞧瞧罷。」

  顧儀腳步微頓,便朝河洛殿而去。

  回到殿中,她脫下了繁複的騎裝,先去泡澡。

  松懈下來之後,顧儀不由得千百次地想到了劇情。

  女主肩傷一直未愈,著實令顧儀起了一絲隱憂。

  書裡的女主雖然受了傷,但回京以後就康復了。

  難道是女主光環出了問題?還是發生了什麼別的她不知道的事情,導致肩傷未愈?

  女主不會真要狗帶了吧?

  顧儀頓覺頭痛,這日子到底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主線劇情,主線劇情究竟是什麼!

  小說的結尾,蕭衍開啟了他的帝王霸業,趙婉也順理成章地成為了皇后。

  前半句結尾,她覺得問題不大,但是有一說一,不是她不自信,可趙婉真的能成為皇后嗎?

  顧儀縮在浴桶裡,她一直刻意迴避的終極問題,隨著時間的臨近,越來越清晰地擺在她面前。

  要是時間點到了,故事卻走不到終點,她會發生什麼?蕭衍會發生什麼?

  劇情會不會乾脆重置,一了白了?

  她深呼吸一口氣,半張臉埋進了浴桶裡,咕嚕咕嚕接連吐出幾個水泡。

  時間已經不多了……

  如果……如果蕭衍真的封趙婉為後了呢……

  顧儀輕輕地晃了晃腦袋。

  *

  黑幕傾覆皇城,一更鼓將將敲過。

  高貴公公手執燈火,亦步亦趨地跟著皇帝,沿著甬道徐行。這是往河洛殿的方向去的。

  他再打量一眼,皇帝臉上卻不見喜色反而有些駭人。

  高貴公公尋思,難道是昨夜吵了架,沒和好?可不對啊,若是沒和好,為何今夜又要再去……

  他實在是有些看不透了。

  眼前燈火漸近,河洛殿依舊華燭遍照。

  蕭衍苦苦等了一天,直到此刻,再也按捺不住。

  他側目一望,寢殿的軒窗透出幾縷暖融融的橘光。

  顧儀應該已經快歇下了。

  他停在殿門前,揮手制止了宮人的通報,穿過長廊,邁步進了寢殿,卻見顧儀正坐在鏡前梳發。

  她扭頭看見是他,展眉一笑,「陛下來了。」

  蕭衍走到她身後,伸手替她拆了髮髻,默然片刻,道:「沏壺茶來……朕好久都沒有喝過你親手泡得茶了。」

  顧儀起身,笑道:「陛下,稍等,臣妾去去就來。」

  待到足音漸遠,蕭衍緩緩地拉開了妝檯之上的寶匣,在最底層見到了他要找的白瓷瓶。

  猶豫了數息,他才將瓷瓶取了出來,將當中藥丸盡數倒於掌中。

  整整十顆藥丸。

  蕭衍兀自笑出了聲。

  他從未求過誰,可是他求了顧儀,但到頭來顧儀卻不允他。

  興許,誠如他人經年所言,他的血脈本就不值得延續。

  顧儀捧著茶盤回到寢殿,見蕭衍呆立於鏡前,聞聲,扭頭看了她一眼。

  他的表情木然,眼中一分光彩也無,像是一尊灰敗的雕像。

  「陛下,怎麼了?」她放下茶盤,快步走到他身前。

  蕭衍卻忽而伸手,緩緩地摩挲過她的臉頰,「今日時辰晚了,你先歇息吧。」

  顧儀眉頭一皺,「陛下,怎麼了?」

  見蕭衍抬步欲走,顧儀情不自禁地捉住他的衣袖,「等等!」

  恰在此時,一個御前的青衣宮人疾步跑到了寢殿外,叩首道:「陛下恕罪,柔嬪娘娘恕罪,蒹葭殿派人傳信,趙妃娘娘肩上傷口迸裂,出血不止,求陛下憐惜,速去蒹葭殿。」

  顧儀一驚,不覺撒開了手。

  蕭衍眉心一跳,轉而望向了她。

  兩人視線相碰,顧儀口中勸慰的話通通說不出口了。

  蕭衍冷聲問道:「柔嬪有話要說?」

  不要去。你不要走。

  顧儀張了張嘴,卻也說不出口。

  蕭衍面色愈冷。

  他早該知道,顧儀從不拈酸吃醋,從不嫉妒,而他只要一想到周亭鶴,便覺如鯁在喉,恨不能殺之而後快。

  「顧儀……」他朗聲一笑,「你究竟有沒有心?」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8:12 PM

第93章 六十秒

  蕭衍的話音落下,顧儀張了張嘴,仍舊發不出聲音。

  她的喉頭如同塞了一把虛虛的棉絮,軟弱無力,無論她怎麼張嘴,怎麼用力,都說不了一個字。

  狗逼劇情,還有沒有武德!

  一、二、三、四……

  她在腦中一秒又一秒地計時。

  啞然無聲中,面前的蕭衍暗褐色的眼珠卻如同業已燃盡涼透的冷灰,慢慢地黯淡了下去。

  ……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

  顧儀見他袍角輕動,轉身欲走,急忙伸手猛地拉住了他的右手,見蕭衍拂袖,顧儀順勢兩手合抱將他的右手緊緊地壓到了自己的左胸口上。

  蕭衍面目一僵,又要收回手去,顧儀蠻橫地將他的右掌穩穩按在了自己的心跳之上。

  ……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

  顧儀的心跳愈急,一下快過一下,撲通撲通,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傳到他的掌中,而眼前的顧儀一雙杏目圓睜,鼻頭微皺,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樣。

  蕭衍長眉輕蹙,「你為何不作聲?」

  ……四十九,五十,五十一……

  顧儀張了張嘴,啞口無言,只管捉住他的右手不放,視線一轉掃過尚還跪在寢殿之外的青衣宮人。

  蕭衍視線隨之望去,冷聲喝道:「滾出去!」

  青衣宮人本就垂頭不敢多看,一時半刻偏又找不到離開的時機,眼下聞此一聲,飛快地磕了個響頭,退出了河洛殿。

  五十八,五十九,六十……

  顧儀忽然長嘆了一口氣,就像被命運扼住的咽喉頓時一松。

  「蕭衍……」她開口道,簡直欲哭無淚,狗逼劇情竟然整整禁言了她六十秒!人幹事!

  蕭衍垂眼看她,「放肆。」

  顧儀微仰頭凝視他的眼睛,「陛下,方才到底是怎麼了?」她拉緊了他的右手,「臣妾當然有心!

  蕭衍掌下的心跳依舊甚快,胸膛的膚柔軟溫熱。

  顧儀見他不答,目光又在他方才站的妝鏡台前掃了一圈,狐疑道:「陛下……方才是不是瞧見了什麼東西?」莫不是看見了她藏的紅寶烏木簪?知道她偷藏了劑母珠?

  蕭衍睜開她的手,收回了右手,面上冷冷然,如覆冰霜。

  「朕應當瞧見什麼東西?柔嬪有什麼東西,朕瞧不得……」

  這反應不像是簪子……

  顧儀腦筋飛快地轉著,卻見蕭衍忽而轉身徑自拉開了她的寶匣,將白玉瓷瓶取了出來。

  他眼中寒光令顧儀胸中一緊,心虛了半秒,才道:「陛下就是瞧見了這個瓷瓶?」

  明人不說暗話,「臣妾自從應了陛下以後,再也沒有用過此藥丸。」

  「哦?」蕭衍眉梢微動,「此話當真?」

  他原以為顧儀又要裝傻充愣。

  顧儀點頭,態度鄭重道:「千真萬確,臣妾如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她說罷,細細察觀蕭衍的神色,見他雙目輕合,復又睜開,端詳了她數息。

  他肩膀微落,人退到了椅上落座。

  顧儀慢慢地上前兩步,見他神色惶惶然,似緩和了稍許又似愈發茫然了。

  「陛下疑心臣妾,是為何?」她柔聲問道,「陛下是,是怕臣妾聽信了他人讒言?」

  蕭衍抬頭,太陽穴仿佛突突跳了兩下,面上驚怒一閃而過,「顧儀,你太放肆了!」

  但此時此刻,他是坐著,顧儀站著,居高臨下而視,因而並不害怕。

  她輕握了握袖中雙拳,徐徐道:「臣妾……心中從不在乎什麼大幕,什麼丹韃,臣妾心中從來都只在乎陛下……」

  蕭衍愕然地凝視著她,「這是蕭律說予你聽的?」

  顧儀不點頭也不搖頭,「臣妾在屏翠宮住了那麼久,一院之隔的地方,臣妾怎會不知……」她笑了半聲,「陛下未免太小看臣妾了。」

  「顧儀……」蕭衍低聲喚了她一聲。

  見他神色猶露驚疑,顧儀一鼓作氣道:「陛下如今才是天子,陛下本就是先帝血脈,丹韃如何,異人又如何,不過都是他人妄言。陛下雖出生於丹韃,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陛下,終有一日,是這天下的帝王。」

  她嗤笑一聲,「他人說什麼大幕正統血脈,更是無稽之談,無非是怯懦平庸無能之人的妒忌罷了!」

  顧儀順勢蹲下,雙手攀住他的雙膝,抬頭注視他道:「陛下聽那些混賬話,聽了經年,難道就真的當真了?崇尚血脈之說的仕林中人,自詡高貴,自詡清白,將大幕的列祖列宗倒背如流,稱賢逐名,可哪一個又是真正的英雄?哪一個敢問心無愧地道一句,不負天地,不負良民,他們不過就是光說不練的繡花枕頭,一群油嘴滑舌的窩囊廢……」

  蕭衍見她伏在他膝上,滔滔不絕,說得額頭髮紅,一雙眼睛卻是清眸流盼,滿是星芒。

  其實無關之人如何評說,他又何曾在意。

  他在意的只有一人。

  「顧儀……」他食指覆住了她的嘴唇,嘆了一聲,「不必再說了,你太吵了……」

  顧儀一頓,愣了。

  一腔熱血又是錯付了?

  她繼被劇情禁言之後,又被蕭衍禁言了?

  她抬頭再去看他的神色,見他垂眸也在凝視著她,食指卻輕輕摩挲過她的嘴唇,只是無言地看著她。

  他終於朝她一笑,眼中碎影星瀾,倒映她通紅的面目。顧儀只覺眼前光線一暗,蕭衍的嘴唇印在了她的唇上。

  這是一個與情和欲毫不相關的親吻,唯有彼此無聲的撫慰。

  夜空澄明,月光漸漸西移,春夜將明未明。

  高貴公公立在河洛殿外,抬頭看了一眼天色,悄悄地閉著嘴打了一個呵欠。

  動靜鬧得倒是挺大,到頭來可也只是雷聲大雨點小。

  沒看頭。

  他捶了捶大腿後側,立刻有眼尖的宮人輕手輕腳地給他挪過來一把竹椅。

  高貴讚許地睨他一眼,才撩袍坐下,呷了一口宮人遞上的濃茶。

  片刻過後,他抬頭一瞧,先前派去蒹葭殿的宮人急匆匆地步履貼地小跑了回來,徑直跑到他眼前停下,低語說:「高公公,太醫院胡院判已經趁夜去了蒹葭殿瞧趙妃娘娘了。」

  高貴點點頭,問:「胡院判怎麼說?」

  「胡院判,說不好說。」宮人支支吾吾道,這種苦差事,誰攤上誰倒霉!

  高貴眉頭一皺,「怎麼個不好說?」

  宮人左右一看,又壓低了聲道:「胡院判說,還是請陛下明日去瞧瞧,說趙妃娘娘這病拖久了,要是再不好,人可就要拖垮了。」

  高貴皺眉瞪了他一眼,「行了,知道了,下次學機靈點,退下去罷,卯時也快到了。」

  河洛殿內依舊靜悄悄的。如今日頭長了,寢殿內的紗幔就換成了竹青紗帳,帳頂掛了串珠嵌玉,偶爾風動叮鈴細響。

  顧儀躺在榻中,聽過了數次玉響,身心一直處於一種極為亢奮的狀態,整個夜晚她連一秒鐘都沒睡著。

  身旁的蕭衍呼吸輕緩,早已是睡了,她就只好閉著眼睛假寐,腦中念頭卻如萬馬奔騰。

  劇情,它急了。

  竟然對她發動了禁言六十秒的這種冷卻技能,十分容易被人看破的技能。

  一念至此,她又激動地手心微顫,不禁雙手交疊,握了握拳。

  這是不是說明,劇情其實已經不能隨隨便便,簡單粗暴地殺死她了。

  說起來,她也已經好久都沒有見到過那道熟悉的白光,受到頭疼的死亡威脅了。

  按照先前吃塊燒餅都能噎死的劇情殘暴程度,這一次劇情明明是要搞她卻搞得這麼迂迴。

  這是不是說明,她如今的存在已經不像最初的顧美人一般可以隨意抹殺了。

  顧儀興奮地睜開了眼睛,眨了眨眼,適應了帳中的昏暗。

  縱然劇情仍舊雞賊,此番偏偏觸碰了蕭衍的逆鱗,可終究沒有殺死她。

  不然,她真就喝口水都能嗆死。

  這一次苟了這麼久,她苟的思路是不是終於找對了……

  救下槐花是個意外,劉太妃因此未死。可救了蕭律,便是成全了蕭衍仁君之名;送走桃夾,也推波助瀾了蕭衍逼迫齊殊離宮。

  還有……撫州顧長通……

  她的存在務必要千絲萬縷地與蕭衍的帝王主線糾纏在一起。

  劇情主線,男女主感情線已是一敗塗地,可事業線一直在線。她要想辦法成全事業線,興許,真能保住性命,一舉苟到終點!

  想到這裡,顧儀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輕輕翻過身去端詳沉睡的蕭衍。

  柔和的單薄月光照在他臉上,莫名的美而脆弱。

  顧儀伸出食指,隔著咫尺之距勾勒他的輪廓,停在他鬢邊橫臥的淺疤之上,略淺的顏色,像是半輪月牙。

  逃奴之印。

  蕭衍一出生便被刺上此印。

  他的父親雖是帝王,可在他出生之時,只是囚於丹韃的俘虜,蕭衍的出生也是罪過。

  即便塔珠最終帶上他奔襲千里而逃,可這逃奴之印卻再也不能抹去了。

  塔珠既死,若不平丹韃,蕭衍的心魔難以抹去。

  顧儀暗暗嘆息,收回了手,才閉上了眼睛,昏昏沉沉終於睡著了。

  卯時不到,蕭衍從夢中驟然驚醒。

  他扭頭去看顧儀,見她的額頭貼著他的肩膀,睡得很沉。

  他便沒有動。

  剛才,他仿佛夢到了顧儀,夢境旖旎,依稀是河洛殿寢殿的這一方木榻。

  他夢中之人,雖不見面目,可他卻覺得就是顧儀,只是她的小腿上有一道極深的刀疤,紅褐皮肉相交,模樣甚為猙獰。

  顧儀的腿上沒有這道疤。

  身旁的顧儀動了動,猶在安睡,卻翻過了身去。

  明明知道沒有,蕭衍依舊鬼使神差般地掀開了絲被一腳,見到她一雙光裸的小腿,白玉無瑕。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8:13 PM

第94章 素雪

  蒹葭殿徹夜未眠,直到天邊旭日映紅了朝霞,太醫院的胡院判才終於提著藥箱從蒹葭殿走了出來。

  他渾身宛如從水裡撈出來一樣,只扯出了懷中的白帕子,抹了抹額頭和後脖子上的汗珠。

  趙妃肩上傷口潰爛,流血不止,如今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血,可是他仍舊摸不準出血的緣由。

  外敷內服的藥渣,他都仔仔細細驗過,沒有問題,是中規中矩的方子,止血凝肌,不該有錯。

  但是,趙妃娘娘受傷都是數月之前的事情了,刀口略深可不凶險,按理說早該痊愈了。可這樣拖著一直不好,若說其中沒有玄虛,他都不信。

  可這宮裡頭的事情,誰說得清楚!

  胡院判不敢就這麼回太醫院,想了又想,先派了一個藥童,去前殿尋高貴公公,打聽打聽今天能不能面聖。

  胡院判走後,蒹葭殿內便安靜了下來。

  趙婉生生痛了一夜,服了一劑安睡的藥汁,才渾渾噩噩地半睡了過去。

  素雪輕輕掀開榻前的紗簾,瞧了她一眼,復又放下紗簾。

  寢殿內的小幾上擺著一盞松竹梅花紋青瓷香爐,香灰落盡,一點熱氣都沒有。

  素雪將香爐捧了起來,又回身看了一眼床榻,才抽出腰間的絲帕,將香爐之中的余灰抖落,包裹在絲帕之中,塞回了腰間香囊。

  她自去又取了立櫃之上新的香來,用燭台點燃之後,放入了香爐,青藍火星閃動了兩下,一股沉鬱的竹香自爐內飄散而出。

  巳時正。

  蕭衍下朝後,於天祿閣中見了胡院判。

  胡院判整肅儀容,叩拜道:「問陛下安。」

  「胡院判來此,是為蒹葭殿一事?」

  「正是。」胡院判穩了心神,「昨夜趙妃娘娘肩傷出血,雖已止住,可娘娘傷口久久不愈,常此以往,必會因失血過多,傷及根本。」胡院判再拜道,「微臣無能,竟看不出是何緣故。」

  他打定了主意,務要面聖先行稟報此事,才不至於最後大禍臨頭。這趙妃娘娘如今在宮裡頭,可是矜貴得很,胡院判內心很是著急,唯恐一個不慎,就無端受了牽連。

  前頭徐院判到底是怎麼離開太醫院,他至今都不清楚,料想定也不是什麼好事。

  耳邊只聽皇帝開口徐徐道:「昨夜辛苦院判了,此事朕已知曉。」他停頓了一息,「不過院判務必保住趙妃性命,其餘諸事,朕自會細察。」

  胡院判吃了半顆定心丸,「微臣定當竭力。」

  待胡院判走後,蕭衍翻出了三司送來的卷宗,卷上將趙九供詞記錄在案,可僅憑趙九一人之言,難以翻案。此事在當年能被掩埋得如此密不透風,恐怕不只是太子授意,想來還有他人也在替太子遮掩。

  他冷笑一聲,不知是先帝還是高皇后。

  *

  午後時分,天空忽而落下一場細細密密的春雨,雨絲若簾,輕點花木,潤物無聲,不疾不徐是一場纏綿好雨。

  因為這一場雨,顧儀今日便不能再出門去騎馬了。她將多絡獨自叫到寢殿之中,打算找她驗證一下自己的猜想。

  你是一本書裡的人物。

  她口中想說,卻發不出聲來。

  我死了四回了。

  依舊說不出口。

  果然是這樣。

  她想。

  多絡立在原地,見她張數次嘴,卻不曾說話,面露不解道:「娘娘喚奴婢來,是有何吩咐?」

  顧儀沉默了六十秒後,才道:「昨夜蒹葭殿趙妃娘娘今日不知如何了,你想辦法去問一問?」

  多絡點頭稱是,自去打聽了。

  看來,這個禁言功能並不是新功能,只是她以前從沒觸發過?

  顧儀起身,在寢殿裡走了兩圈,雖然有些麻煩,但不致命,應該問題不大。

  眼下當務之急,是要確認女主角究竟有沒有性命之危,然後就等著顧家進京了。

  不到半個時辰,多絡就回來了,「回娘娘,奴婢去問了高貴公公,高公公說趙妃娘娘,昨夜雖是凶險但也止了血,如今並無大礙,娘娘就不必掛懷了。」

  顧儀卻覺得更為古怪,女主在書裡根本沒有病這麼久,更別說是傷口出血了。

  她思索片刻,「走罷,去蒹葭殿瞧瞧趙妃娘娘,說起來,也有一段時日未見了。」

  多絡連忙去取了一把油紙傘,遮在顧儀頭頂。兩人走到半路,雨卻停了。

  到了蒹葭殿外,宮人進殿通報的間隙,顧儀輕輕抖了抖薄披風上濺落的水滴。

  「柔嬪娘娘,娘娘請進殿。」一個宮婢行到殿外道。

  顧儀進殿後,立時被一股暖風迎面一熏,周身都熱了起來。她便解下了披風遞給身後的多絡。

  明明已經是四月天了,可蒹葭殿內四角竟還擺了暖爐,趙婉不會真的病得這麼重吧。

  顧儀心中愈沉,加快了腳步,隨宮婢進了寢殿。

  趙婉人已經醒了,長髮披散,著一身月白中衣,披著竹青的外杉,斜靠在榻上。她的臉色很白,並非潔白若瓷,高聳的顴骨上反而是一種黯淡的病態的灰白,原本飽滿的桃色雙唇瞧著一絲血色也無,透露失血後的青紫。

  我的天!

  女主不會真要狗帶了吧!

  這叫什麼並無大礙,這叫什麼不必掛懷!

  顧儀情不自禁地放輕了腳步,走到榻前,蹲福道:「問趙妃娘娘安。」

  趙婉眼珠微動,定定地看了顧儀一眼,她的臉色白裡透粉,一雙眼睛清清亮,身上一襲薄粉褙子,輪廓瞧著比南巡之時略微豐腴了一些,全然不似她如今骨瘦如柴。

  「柔嬪不必多禮。」

  顧儀仔細瞧她臉色,猶疑道:「娘娘如今覺得如何?肩上還疼嗎?太醫如何說,可是需要換方子?」

  顧儀眼中的急切不像是假的。

  趙婉愣了須臾,才答:「有些隱隱作痛,太醫並未換方,只是每日都來親自查探。」

  顧儀注意到了她肩上的白紗透著些許紅印。她轉開視線,在寢殿掃過一圈。蒹葭殿的寢殿寬敞,興許是趙婉眼下體弱的緣故,六扇軒窗都被齊齊合攏。

  西側的墻角還燃著一個炭盆,離木榻最近的几案上點著一方香爐,隱隱飄散竹香。

  趙婉順著顧儀的目光望去,微微蹙眉,卻見顧儀轉回了頭來,「娘娘身體雖弱,可這寢殿也應時時透透風,外面春景盛極,娘娘見了,也會高興些。」

  她心驚了一瞬。

  「柔嬪所言甚是。」

  話音落下,素雪端著紫檀托盤進殿,拜道:「柔嬪娘娘安,奴婢奉了茶來。」

  顧儀笑了笑,卻對趙婉說:「既然已經瞧過娘娘了,妾身就不久呆了,以免擾了娘娘歇息,這就告退了。」

  趙婉輕輕頷首。

  顧儀直到行到蒹葭殿外,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太古怪了。

  顧儀心緒不寧地埋頭走出了蒹葭殿的宮門。

  「娘娘,陛下來了。」多絡出聲提醒道。

  她扭頭一望,狹長的宮道上,走過來一長串人。

  為首之人,著明黃衣袍,正是蕭衍。

  顧儀停住腳步,見來人走近,拜道:「臣妾參見陛下。」

  蕭衍在蒹葭殿外遇見顧儀,心中不覺閃過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像是心虛,「起來罷。」

  顧儀抬眼,與他對視,兩人四目相對,望著彼此,卻沒有人先說話。

  「你……」

  「臣妾……」

  蕭衍頓住不言,顧儀等了片刻,才笑言道:「臣妾方才去瞧了趙妃娘娘,見她病容憔悴,真是病得厲害了……」

  「胡院判昨夜來瞧過。」他踟躕了一息,「此際朕也去瞧瞧。」

  顧儀點點頭,心中的疑慮揮之不去,於是斟酌開口道:「趙妃娘娘久不痊愈,臣妾覺得頗有些古怪,南巡之時,醫政便說傷得不重,如今也不見好,臣妾瞧著都有些害怕。」

  快,你快去查一查,是不是有人作怪,要害女主!

  蕭衍見她說得句句誠懇,心中莫名湧上一絲不快,「知道了。」他轉身便進了蒹葭殿。

  顧儀暗暗嘆了一口氣,此時也顧不上細究蕭衍的小情緒了。

  女主要是現在狗帶了,她可能就真的也要隨之狗帶了。

  不過,蕭衍既然來了,興許事情是不是就會有所轉圜。

  蒹葭殿內,蕭衍甫一進殿,便令宮人將所有器物收攏待查,殿內除開趙婉,一共四十九人皆被喚於正殿門前。宮正司的宮人將蒹葭殿內的每一處宅院細細翻查。

  趙婉躺在寢殿之中,聽見響動,本欲起身,抬眼卻見高貴公公行到殿外,揚聲勸道:「娘娘莫急,陛下讓娘娘稍安,歇息便是,不必出來。」

  她內心稍定,咬了咬唇,終也未再動作。

  足足過了兩個時辰,殿外日影業已西斜,殿中的火燭皆被收歸,並未點燈,大敞的殿門投照進白日裡最後幾縷餘暉。

  宮正司的青衣女官快步入殿,上前拜道:「稟陛下,臣婦在一等婢女素雪的屋中發現了一張沾有香灰的絲帕,雖浸於盆中,可帕上尚留有青黑痕跡,臣婦交予醫政驗過,似乎……似乎是竹溪香。」

  蕭衍手肘撐於桌上,托腮,輕笑一聲,「竹溪香?朕好久沒有聽見此名了,頗有些懷念。來人,將她帶上來,朕親自問問。」

  素雪料到皇帝今日會來,可沒料到他會來得這樣快。

  她被兩個宮人一左一右挾住,跪到了殿前。

  眼前的皇帝置身於半明半暗的室內,仿佛正在低下眼看她。

  素雪背心發顫,伏在地上,「奴婢冤枉!陛下明鑒!」

  「你從何處得來此香?」他的語調聽上去平緩無波。

  素雪重重地叩首道:「奴婢冤枉!陛下明鑒!」

  「朕今日等得久了,耐心全無,你若不說,也罷。」

  兩個宮人上前便要將她拖出殿門,素雪猛烈地掙扎了數下,雙腿一蹬,竟掙脫了二人束縛,人往前一撲,大喊道:「是柔嬪,是柔嬪娘娘!」

  「一派胡言。」蕭衍放下手臂,起身道。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8:14 PM

第95章 勿要後悔

  素雪見皇帝行到她身前,外袍上的五爪金龍麵孔猙獰,她斗膽抬眼,方見皇帝的面目也自暗影中逐漸分明。漆黑的長眉下,雙眸只冷冰冰地俯視她,眼中猶含嘲弄。

  素雪接連又磕數個響頭,「陛下明鑒,陛下明鑒!是柔嬪身邊的桃夾將竹溪香交予奴婢的!」

  「桃夾?桃夾既已離宮,你以為無從查證?抑或是,你欲說桃夾離宮,便是柔嬪怕此事敗露才遣她離宮?」

  素雪被說中,頭皮頓時發麻,一滴冷汗自額角滑落,她拜伏在地,「奴婢絕無半句虛言!」

  蕭衍不由得笑出了聲,「竹溪香乃是宮中禁藥,聞之,久病難愈,後宮之中,能有此香者寥寥。」

  素雪埋頭不語,耳畔只聽:「朕再問你一次,是何人予你此香?端妃,敬妃,柳嬪,王婕妤,宮婕妤……」

  素雪壓抑住發抖的身軀,只咬緊了牙關。

  「此人許你的是什麼?一族的榮華富貴,不殺之恩?你今日不言,亦無妨,朕自會審問你的親族好友,今日不知,焉知明日?你如今為了此人守口如瓶,豈知最後便是你闔族替罪。」

  此時此刻,夕陽的最後一縷餘暉終於落盡,蒹葭殿裡昏暗一片。素雪抬頭再看不清皇帝的面目,她伏在地上,閉眼道:「確是柔嬪娘娘身邊的桃夾給了奴婢此香。」

  唯聞一聲嘆息,「將此人帶下去,送宮正司查辦。」

  待到人散去後,高貴公公端來了一盞燭台,藉著光細看了一眼皇帝的神色,見他面上卻不似有怒。

  耳邊聽他語意平淡道:「隨朕去瞧瞧趙妃。」

  高貴公公稱是,執燭落在半步之後,進了寢殿。

  趙妃見到來人,立時半起了身,「問陛下安。」

  蕭衍走到榻旁,端詳她神色半刻,才緩緩道:「趙妃今日受驚了,你那婢子已送去宮正司,朕亦會讓人將殿中的穢物一一除盡,你從今往後,自安心養病。」

  趙婉仿佛略微失神道:「是……素雪?」

  「此事你不必費心,明日便會有新人來蒹葭殿。」

  趙婉抬頭,見他神色如常,似不以為意,「陛下,可知素雪是受何人指使?」

  「素雪不招,朕也會知曉。你且將養幾日,三司查辦趙桀一案,或可早日結案。」

  趙婉聞言,眼中光芒乍現,急急追問道:「陛下所言當真?」

  蕭衍輕笑一聲,「何故如此驚訝,愛妃以身作餌,難道不就是想引出幕後之人,如今水到渠成,朕該恭賀愛妃才是。」

  趙婉臉色一僵,等了數息,忽而笑了一聲,「臣妾在陛下眼裡,就是如此?」

  蕭衍搖頭,「不,朕小看了你,對自己狠得下心腸,倒真讓朕想起一個人來……」

  趙婉疑惑地望向蕭衍,他卻只道:「好生歇息,朕改日再來瞧你。」

  見他離去,趙婉拽緊了半覆於身上的絲被,既是慶幸又是不甘通通湧上心間。

  蕭衍早就看透了她,卻任由她如此行事,無外乎是真不在意她是生是死。

  戌時過後,顧儀用了晚膳,仍覺心慌,本欲再派多絡再去尋高貴公公打探消息,可殿外,卻傳來一聲「皇上駕到」的高唱。

  她立刻從花廳的椅子上蹦了起來,飛快地跑到殿外去迎。

  蕭衍見顧儀疾步行至身前,拜道:「問陛下安。」

  他愣了一息,「平身罷。」

  顧儀看他心情不錯,滿臉笑容道:「臣妾殿中備了新進來的竹葉茶?陛下嘗嘗?」

  蕭衍適才回過味來,無事獻殷勤。

  「柔嬪,今夜是在等朕?」

  顧儀一笑,「陛下英明,臣妾盼星星盼月亮一般地盼望陛下。」

  蕭衍邁步進了正殿。身後的高貴公公讚許地望了顧儀一眼。

  等新茶奉上來,顧儀開始苦思話題切入點,避免過於突兀而顯得不真誠,卻聽蕭衍開口道:「柔嬪娘娘這是記掛著趙妃?如此心神不定?」

  顧儀自然聽懂了他話中的嘲諷之意,於是動手給他添了茶,「既如此,陛下就給臣妾說一說罷,趙妃娘娘今日瞧著太可憐了。」真的,要不是她是女主角,尋常人那副病容恐怕真就快撒手人寰了。

  蕭衍見她一臉殷切,飲過一口茶才徐徐道:「趙妃應無大礙,婢女素雪私用竹溪香,已被押送宮正司查辦,趙妃好生將養,不過月余便能痊愈。」

  素雪,顧儀不覺得意外,原書中趙婉身邊的貼身婢女一直忠心耿耿,是自烏山別宮起就跟著她的繡荷,而這一次因為沒去烏山別宮,素雪才來到了趙婉身邊。

  「素雪可有招供?」顧儀好奇道。

  蕭衍避開她的目光,垂眼去瞧他手中的白瓷杯盞,「今日本無供詞。」

  顧儀見他躲閃,便覺古怪,不禁探身問道:「素雪……該不會是指認了臣妾吧?」見蕭衍不答,她當即又道,「臣妾絕對沒有,這麼久以來,今天也是頭一回去探病,先前雖去過蒹葭殿一回,可實在是少有往來!」

  蕭衍斜睨了她一眼,沒好氣道:「你知道竹溪香究竟是何物嗎?」

  顧儀捫心自問,確實不知道,但,有被他的態度冒犯到。

  「臣妾的確一無所知。」她勉力一笑道。

  蕭衍笑了一聲,「朕不疑心你,你不必辯白。」

  顧儀放鬆了下來,聽他又道:「朕八歲時就見過竹溪香,此香同尋常熏香無異,可若是生了病,時而聞之,夜不能寐,久病難醫。」

  顧儀一直目不轉睛地瞧著他,見他一臉淡然,仿佛在話家常。

  細細想來,蕭衍登基前,真是集美強慘於一身。

  顧儀知他不願多談,便轉了話題,湊趣道:「若真是臣妾做得,陛下當如何?」

  蕭衍回想了當時甫一聽到素雪指認顧儀的心境。他本該不悅,可他沒有,心中驀然而生是一絲隱秘的歡喜。

  想到為了他,顧儀可以不擇手段,不顧一切,因而生出的歡喜。

  「若真是如此,朕也會想辦法替你遮掩。」

  顧儀心跳快了一瞬,舉起茶盞喝了一口熱茶,問道:「陛下是不是已經猜到了是誰?」

  蕭衍見她臉頰緋紅,笑問道:「你心中可有人選?」

  顧儀思索片刻,小聲道:「臣妾猜是端妃。」

  蕭衍眉梢微挑,「何以見得?」

  顧儀大膽答道:「臣妾想竹溪香恐怕不易得,妃位,嬪位,婕妤或許可以一試,但安插宮婢便是早就想好了的,王婕妤,宮婕妤不大可能……」她兀自笑了一聲,「不過是臣妾瞎猜的玩話。」

  蕭衍卻說:「朕也猜是端妃。」

  顧儀有些激動,「何以見得?」

  「昔年先帝在位,高皇后每年也愛在宮廷之中舉辦捶丸戲,及至太子及冠之後,更是廣邀京中貴女參加,朕當時尚小,雖未去觀戲,卻也記得有好幾年,拔得頭籌的皆是白氏,可惜到頭來這個白氏因家世之故,做不成太子妃。太子當年也沒有立太子妃或是側妃的心思,此事才作罷。」

  顧儀深吸了一口氣,端妃姓白!這宮廷權力的遊戲,原來她一直就沒看懂,書裡也沒有寫!

  她前後一想,恍然大悟,「陛下是說,去歲御花園捶丸戲,端妃故意藏拙,是想借德妃之手鏟除趙婉?」

  哎,說到底還是高手不願意和她們玩,並且,蕭衍從那麼早起就開始懷疑端妃了。

  果然,比心眼比不過,失敬失敬。

  蕭衍朝她笑了笑,「朕說得也是瞎猜的玩話。待到宮正司核實,一切方有定論。」

  顧儀:……

  十日之後,宮正司尚未有定論,可原大理寺左寺丞白青道自陳,曾於多年前查辦趙桀一案時多有疏漏,經高皇后授意將一封信函焚毀,此信據他回憶乃是趙桀夫子寄書太子衡,信中言辭懇切,勸其「正君臣,篤父子」,舉朝大驚。

  太子衡不臣之心由此信觀之,昭然若揭,可白青道無憑無據,難以服眾,然而,加之先前趙氏舊僕趙九的供詞,趙桀一案由原本的暴病猝死,逐漸變為或是先太子衡起了謀逆之心,暗害忠臣。

  恰在此時,趙氏後人,趙妃娘娘長跪於天祿閣前,流淚陳情,求今上為其父趙桀正名,還趙桀公允。

  天子聞之,念及父兄,左右為難,暗自垂淚。

  仕林學子仰夫子風骨,紛紛上書以求為趙桀正名。

  更有學子推測,太子衡既已有謀逆之心,殺了少師,未嘗不因此殺了先帝。

  當今赦免偽帝慎王本就是仁君,弒父之說乃是為了周全皇家顏面,蒙了冤,受了屈!

  此一類的聲音雖未成勢,卻因為內容過於驚心動魄而在民間口口相傳。

  太子謀逆篡位弒父,一時成了談資。

  皇帝聞聽之後,猶不忍聞,痛心疾首,罷朝十日。

  端妃因其父白青道之失,自覺無顏再侍奉君王,自請離宮。

  *

  這一日,天朗氣清,無風無雨。

  顧儀照例去馬場跑了幾圈馬,自御花園馬場出來之後,就見石徑的盡頭,停著一輛青布馬車。

  馬車邊的侍婢見到她,疾步而來,蹲福道:「端妃娘娘今日就要離宮,恰遇柔嬪娘娘,不知可否與娘娘再敘一言?」

  顧儀將手中馬鞭遞給了多絡,「你在此等一等,我去去就回。」

  人將走到馬車旁,端妃便撩開了車簾,顧儀見她頭上未戴珠釵,臉上只是淡淡地抹了一層妝。

  「娘娘,喚我來是為何事?」

  端妃笑了一聲:「你為何對我總是如此防備,我屢次示好,你遷居之時,我的禮也是最重,可你皆不理睬,今日我就要離宮來,好奇此事,因而想要問一問。」

  顧儀微笑道:「娘娘示好,是為何?」

  端妃輕輕地搖了搖頭,「是我錯看你了,原以為你有一爭之心,不過是塊木頭。」

  顧儀點頭,「我自是比娘娘愚鈍了。娘娘為保父兄,費了一番心思,雖不得所願,但最後斷尾求生,白青道一人流放,保下全族性命。不過……我心中也有一問,想請娘娘解答。」

  端妃垂眼看她,面露驚奇,「你問便是。」

  「娘娘是否自趙妃尚在浣衣局時,便知曉她身世?」

  端妃不答反問:「為何如此說?」

  「說來也是巧合,我在浣衣局外曾經偶然見過一個浣衣局婢女,本沒放在心上,可上次在娘娘身後又見到了她。」 顧儀回想少頃,「仿佛是個喚作初彤的婢女……」

  端妃蹙眉,顧儀又道:「後來我便在想,興許我初見趙妃之時,她的白玉跌落並不是巧合。」她抬眼盯著端妃,「娘娘本身是想借我的手除掉趙妃麼……」

  端妃不答,只嘆了一口氣,「我今日走了,往後想來也無再見一日,有些肺腑之言,送予柔嬪。如今你不後悔,往後可不一定,趙氏無權無勢,徒有孝賢之名,趙桀被捧得愈高,趙婉便會隨之愈高。齊殊離宮後,無人與之爭鋒。」她定定地看了一眼顧儀,「妻妾有別,柔嬪可勿要後悔……」說罷,她便放下了車簾。

  車夫揚鞭催馬,車輦朝宮門駛去。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8:15 PM

第96章 顧夫人

  石徑這一頭,多絡捧著馬鞭,眼見端妃的馬車遠去了,可柔嬪娘娘卻隻立在原地,並未折返。

  她又等了小半刻,才順著石徑走上前去,「娘娘,方才騎馬出了汗,還是早些回殿更衣,免得受涼了。」她行到柔嬪娘娘身側,凝神一瞧,見她只是發呆,可眼睛卻有些紅,驚道,「娘娘怎麼了?娘娘哭了?」

  顧儀回過神來,朝多絡笑了笑,「沒哭,就是乏了,回去罷。」

  多絡不敢再問,只得快步跟上她的腳步。

  走過御花園,迎面行來一隊司寶司,司飾司的女官,見到顧儀,紛紛蹲福道:「參見柔嬪娘娘。」

  顧儀抬手,「起來罷。」她看了一眼女官手中的托盤,五個剔紅錦盒,看樣式皆是珠釵寶盒。

  她並未停留,抬腳就走。

  多絡卻回頭看了好幾眼,見到女官們往蒹葭殿的方向去了。

  趙妃娘娘,這段時日真是太過風光了。

  趙桀一案過後,有些朝臣自覺摸準了皇帝的心思,便諫言將趙妃列為皇后之選,立時招來柳放,宮正海等人的激烈反對,幾方爭論僵持不下之際,進京考滿的官員卻都到了。立後之事,又被皇帝搪塞了過去,容後再議。

  顧儀是從顧夫人口中聽說了此事。

  五月十五這一天,顧夫人終於領到了牌子,進宮拜會柔嬪娘娘。

  顧夫人卯時便起了,梳洗過後,對鏡鄭重地打扮了一番,換上簇新的五品禮服,褙子上鑲嵌雲霞鴛鴦紋,長裙繡纏枝花紋,發間簪了銀鍍金的鴛鴦釵環。

  顧長通早就起了,等在桌旁,待到她將欲出門時,又上前囑託道:「待會兒見到娘娘,禮不可廢,宮裡的規矩繁複,可不要讓娘娘為難。」

  顧夫人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說了這麼多遍,我自有分寸。」說罷,就往外而去。

  等了這麼久,終於可以見到小儀了。

  「阿娘。」

  人剛走到長廊上,就見顧昭衣衫齊整地從客棧的另一端快走而來,「阿娘,去看阿姊,可否替我帶一件東西給她。」

  顧夫人為難道:「進宮前都得細查身上之物,你想給阿姊帶什麼?」

  顧昭從懷中摸出一個石雕的飛鷹,不過巴掌大小,上了五彩,形制並不十分精緻,一看就知是他新近做的,「我閒來無事雕的石像,送給阿姊賞玩。」

  顧夫人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宮裡頭的規矩大,若是不能帶進宮去,可怪不了人。」

  阿昭高興地點點頭,「阿昭曉得。」

  走出客棧,天剛濛濛亮,宮裡來接的車輦卻已經到了。

  顧夫人驚了片刻,見車旁立著一個青衣侍從,著宮服,模樣生得白淨,於是歉意道:「煩勞久等了,不知公公如何稱呼?」

  「顧夫人客氣了,奴也是才到,夫人喚奴陸朝便可。」

  顧夫人笑道:「多謝陸公公。」便踩了車前的矮凳登上車輦。

  馬車一路徐行,並不顛簸,直到行至朱雀門外,東邊的太陽已經全然升了起來。

  車輦停穩後,顧夫人掀開車簾,方見車前兩個青衣女官躬身道:「夫人見諒,臣婦按例需細察夫人所佩之物。」

  顧夫人便沒有動,兩個女官隨即進了車輦。

  足有一刻之後,兩個女官才退出了車輦,「顧夫人下車罷。」

  顧夫人好歹保住了顧昭做的石雕,整理了衣裳,確定妝容齊整,才從車輦上下來,隨著女官的引領,她進了朱雀宮門,兩旁紅墻高豎,青瓦無塵,令人無端生畏。

  漫步過狹長的甬道,拐過一道拱門,順著石徑,一行三人進到了御花園中。

  其中一位女官回首笑道:「柔嬪娘娘住在河洛殿裡,離御花園不遠,夫人再行半刻就到了。」

  顧夫人點點頭,「多謝引路。」眼睛卻也不敢亂瞟。

  初夏的御花園,香氣馥郁,草叢之間,碧葉之上猶有晨露,巴掌大小的雀鳥時而停留輕啄晨露,復又歡快地振翅而去,顧夫人走了半刻,心也靜了些。

  行到河洛殿外,她卻仍舊被眼前巍峨的宮殿震懾住了,層甍反宇,飛檐拂雲,而穿行其間的宮人亦井然有序,雖是天光方亮的早晨,可前庭昨夜落花碎葉已不見蹤影,幾口水缸中的碗蓮甫露花苞,生機勃勃。

  顧夫人被引到河洛殿門外,便見一個年歲不大的碧衣宮婢疾步迎了出來,滿臉笑容道:「問顧夫人安,娘娘今日知道顧夫人要來,特意起了個大早,夫人用早膳了麼,娘娘此刻還未用膳,等著夫人呢!夫人快隨奴婢來吧。」

  顧夫人心中詫異,答道:「尚未用膳,煩勞帶路。」

  顧儀坐在花廳裡,乍見來人,立時站了起來,只見顧夫人恭敬地長拜道:「臣婦參見柔嬪娘娘,問柔嬪娘娘安。」

  「平身,快起來罷!」嚇了顧儀一跳,上次見面,興許是在宮外,顧夫人便沒有行此大禮。

  她繼而細緻地打量了眼前的顧夫人,與她印象裡一般,只是更為拘謹了些。

  「謝娘娘。」顧夫人起身後,抬頭也在細看顧儀。

  一年有餘未見,長大了,容色鮮妍,平添了幾分嫵媚。

  小儀過得不錯。

  顧儀上前拉住顧夫人坐到桌邊,勸了兩三回,顧夫人才肯落座。

  兩人安安靜靜地用過早膳後,顧夫人適才放鬆下來,打開了話匣子,先說了顧長通考滿得稱,晉升五品吏部侍郎之事。

  顧儀笑眯眯地點了點頭,從五品升五品,不算什麼,可顧長通自撫州升任在京的官職,調任京中差事,尋常多是平級或是小降一級,皆算升遷。顧長通不降反升,乃是破格。

  顧夫人說得眼中光芒愈盛,「往後老爺在京中置宅,臣婦便可每歲都來拜會娘娘。」

  顧儀淡笑不語,顧夫人便又徐徐說了皇帝暫不立後一事。

  見殿中無人,她才面露惋惜,幽幽一嘆,「聖心著實難測,誰都摸不準似的。」她抬眼凝視顧儀一息,「娘娘切莫心急,伴君雖不是尋常夫妻,可今上年輕,立後立嗣不急於此一時。」她輕輕拍了拍顧儀的手背,「娘娘以後的路長著呢,朝夕相伴之恩,並非一時一刻,經年之累,才是恩深情重,日後才不會色衰愛馳。」

  「夫人說得極是。」顧儀笑道。

  按照原書劇情,趙桀翻案之後,蕭衍便散了後宮,主張立趙婉為後,遭到了朝臣反對。

  可是,眼下自己還好端端地坐在宮裡,這六宮顯然是沒散的。

  感情線如她所料,略微偏移了。

  顧夫人見顧儀面上帶笑,眼中卻無甚笑意,心知可能說到了她的傷心處,便立刻轉了話頭,將懷中的飛鷹石雕,遞到顧儀眼前,「此飛鷹乃是阿昭閒時手作的,特奉予娘娘賞玩。」

  顧儀驚喜地接來細看,「阿昭做得?」學霸手作!

  此石雕捏在手中甚是輕盈,顏色鮮艷,鷹羽著色漸變,飛鷹更顯威武雄壯。

  顧夫人見狀,喜道:「娘娘喜歡便好。」

  顧儀把玩了一會兒,回身將長案上事先備下的書冊遞給顧夫人,「我也有一物贈予阿昭,此乃大幕水經集注圖,宮中僅有一冊原書,可我瞧著有趣,想著阿昭必會喜歡,便讓人又重新謄抄了一份,夫人帶回去給阿昭罷。」

  顧夫人不敢接,「此冊甚是貴重……」

  顧儀堅持道:「阿昭既在念學,瀏覽此書亦有裨益,我亦在書冊中簡略地批註了一些,興許他讀來也覺有些趣味。」

  顧夫人這才伸出雙手來捧,「謝娘娘恩典。」

  顧儀松了口氣,「望阿昭細讀。」

  直至午時,顧夫人便該走了,顧儀將她送到了殿門口,依依惜別。

  回到殿中,多絡上前道:「娘娘今日起得早了,又陪夫人說了一早上的話,這會兒不若去小憩一會兒,免得累著了?」

  顧儀確實有些累了,就從善如流地去睡午覺了。

  等到她醒過來時,多絡已經立在床帳外,「娘娘,太醫院的胡院判替你請脈來了……」

  怎麼回事?她是睡了很久嗎?

  顧儀起身問道:「現在什麼時辰,院判為何今日來?平日裡請脈不是醫政嗎?」來個院判,是不是有點大材小用?

  多絡臉上一紅,囁嚅道:「娘娘這個月的小日子晚了,奴婢便報了太醫院。」

  顧儀生生愣住了,仔細一想,確實是這麼一回事。她驚訝地望了多絡一眼,實在沒想到多絡年紀不大,此事卻真是留了心。

  多絡被她望得不好意思,轉過身去,「奴婢這就去請胡院判進殿來。」

  顧儀尚沉浸於巨大的震驚之中,腦中空空如也,只胡亂地應了一聲。

  須臾之後,胡院判躬身入殿,見柔嬪歇靠於榻上,更不敢多看。

  床上的紗幔已被兩側的金鉤挑開,顧儀將手腕置於榻旁,胡院判取了藥箱中的絲帕一絲不苟地覆於腕上,才伸出四指去摸她的脈象。

  顧儀見胡院判低眉斂目,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面上卻沒有多少表情。

  她的心裡亂糟糟的,急切地看了他好幾眼,而胡院判巋然不動,連抬眼看她一眼都不曾。

  仿佛是過了兩千年以後,胡院判終於移開了手去,慢條斯理地收回絲帕,細細疊過,收攏於藥箱之中,才起身退回塌邊躬身道:「回稟娘娘,娘娘脈象平和,只是興許憂思過重,血氣不暢,微臣寫一劑溫補良方,娘娘用幾服便好。」

  顧儀心中一落,眼神茫茫然,片刻過後,她才驚覺胸中空落落的,她是失望,非常失望。

  她是不是想得太美了。

  這種事情,不管有沒有劇情作怪,都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她原以為,即便到最後她始終沒有熬過劇情,也可以留下點什麼,陪伴蕭衍。

  她可能是想得太美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8:15 PM

第97章 五月

  胡院判不敢抬頭去瞧柔嬪的臉色,「微臣告退。」提著藥箱躬身緩緩地退回花廳之中,提筆飛快地寫了一張藥方,遞給緊隨他出來的多絡,「微臣待會兒就讓藥童送藥來。」

  多絡接過方子,猶猶豫豫問:「院判如今就要去回陛下嗎?」

  胡院判心道自從升上院判之後,他的仕途真是頗為坎坷,一想到此時此刻就要去面聖,真是萬萬分不想去,他長舒一口氣,卻只得點頭道:「微臣奉旨而來,自要速去回稟。」說罷,胡院判垂著頭,腳下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出了河洛殿。

  一出殿門,眼前明黃一閃,他抬頭一看,皇帝已然立於身前,一雙眼只牢牢地注視著他。

  「胡院判。」

  胡院判大吃一驚,立刻躬身拜道:「微臣拜見陛下。」

  「如何?」

  胡院判暗吸一口氣,「柔嬪娘娘脈象和緩,只是氣血略有不暢,微臣已擬了方子,調養幾日便可好轉。」

  皇帝沉默了下來,既不說話,也沒叫起。

  胡院判心裡好苦,等了好一會兒,才聽皇帝終於開口道:「退下罷。」

  胡院判不及謝恩,只覺耳畔風過,抬眼一看,皇帝早已進了河洛殿。

  *

  顧儀喝過多絡遞來的一杯熱茶,緩了緩神,才算徹底回過神來,腦中清明了幾分。

  哎,罷了。

  她起身下榻,坐到妝鏡前,午睡前髮髻珠環都拆了,可她現在也提不起興致再梳發了,便取了一條紅絲帶,在腦後綁了一個馬尾。

  人剛走到寢殿門口,就見蕭衍迎面而來。他身上尚還穿著朝服,頭冠上的旒珠隨他的動作晃來晃去。

  來得這麼快。

  顧儀看了他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蹲福,「問陛下安。」

  蕭衍「嗯」了一聲,「平身。」

  他的語調聽上去倒是稀鬆平常,全無破綻。

  要不是他來得實在太快,顧儀都會以為他肯定一無所知。

  顧儀抬眼望了他一眼,撇撇嘴,下意識地又笑了一聲,「臣妾讓陛下失望了。」

  蕭衍見她錯開目光,垂眼盯著他的龍袍,眉心便是一跳。

  「朕不失望,何來失望。」

  顧儀抬頭看他一眼卻一時無話,蕭衍笑道:「又不是什麼大事,今日不行,尚有來日。」

  顧儀蹙眉道:「若是時時不行呢?」

  蕭衍長眉微蹙,「你怎知時時不行?」見她眉間仍舊鬱郁,他好笑道,「若是時時不行,就時時不行。」

  有嗣自然容易些,但若無嗣,也有別的法子,不過是時日長短罷了。

  顧儀聞言一驚,定定地望了他一眼,「陛下不怕後繼無人?」

  蕭衍笑了一聲,「朕本就沒想過身後之事。」他從前也未想過子嗣之事。

  顧儀肩膀一落,順勢坐到了一旁的椅上。

  蕭衍走近了些,嘴角輕揚,眸光點亮,「柔嬪娘娘該不會是過於失望了?」

  今日他似乎終於得以窺見顧儀的心意。

  「臣妾自然失望,但臣妾曉得失望亦無用,興許只是緣分未到罷。」

  蕭衍看她悶悶不樂,有心打趣道:「柔嬪娘娘莫急,朕明日就讓司寶司挑一尊送子觀音奉於娘娘殿前。」

  顧儀:「呵呵。」

  蕭衍捉過一張方椅,坐到了她身前,自腰間錦囊摸出了一串多寶珠串。

  「此是早年高僧呈給朕的,如今便給你吧。」

  顧儀望了一眼珠串,瑪瑙光潤,顆顆木珠色澤沉鬱,「是陛下的貴重之物,臣妾受之有愧。」

  蕭衍徑自套在了她左手腕上,「興許有了此珠串,柔嬪娘娘就能心想事成了。」

  「多謝陛下。」她摸了摸冰冰涼涼的手串。

  蕭衍見她眉目舒展了,徐徐道:「太醫既說了你憂思過重,你自寬心些,調養身體為重,生子本就凶險,你身體若是不好,便會愈發凶險。」

  蕭衍真似全然不以為意,顧儀心中憋悶的郁氣因而又散了些。

  「臣妾曉得了。」

  蕭衍起身道:「內閣諸人尚在天祿閣等著朕,朕晚些時候再來瞧你。」

  顧儀沒料到蕭衍是撇下別人來的,立刻隨之起身道:「陛下快些去罷。」

  *

  今日內閣之所以尚在天祿閣,蓋因丹韃的使團不日便會抵京。

  元旦大朝會時,丹韃未進京納貢,此時已過五月才拖拖拉拉地來了。

  不是什麼好兆頭。

  「垤城先行傳來的信函上述,丹韃使團合六十餘人,護送來的是丹韃大君的義女,多珠公主。依臣之見,丹韃是有和親之心。」一位內閣大臣說道。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反駁,「既是和親,為何送來的是義女,丹韃大君膝下九子,六女,這無非是挑釁,意在折辱。丹韃不臣之心,已非一兩日。」

  「陛下還請三思,若能以和親化干戈為玉帛,何樂而不為,若真與丹韃兵戎相見,北境定會流血千里。」

  「愛卿皆所言極是。」蕭衍揮袖打斷了堂上的爭執,「丹韃臣與不臣,此行一看便知。」

  齊若唐上前拜道:「若是不臣,陛下可要發兵?若是發兵,領兵之人又是何人?」

  「若是不臣,自要發兵,領兵之人便是朕。」

  天祿閣中俱是一靜,朝臣繼而紛紛上前道。

  「陛下三思!」

  「陛下身系國祚,豈可兒戲!」

  又是好一番爭論不休,其中有人趁機提議齊闖領兵點將。

  「齊將軍業已告老,朕如何忍心。」蕭衍目光掃視一圈,「若真有此戰,副將人選,當是于代。」

  眾人大驚,「于將軍……」柳放踟躕道。

  「柳卿何意,于將軍如何?」

  于代原是丹韃人,他的步下亦有丹韃舊族。

  柳放的未盡之言,在場諸人心知肚明。

  柳放卻不敢答。

  「柳卿是疑心于將軍的忠心?既如此,柳卿是否也要疑心朕?」

  話音未落,天祿閣中跪倒一片。

  「陛下恕罪。」

  這是眼前的帝王萬不可觸及的逆鱗。

  王座之上的蕭衍卻輕聲一笑,「愛卿何罪之有,平身罷。」

  諸人甫一站定,便聽他又道:「副將人選,其二尚有周郎。」

  周郎是少年將軍,常年駐漠南軍營,通曉北地軍情地理,雖因資歷尚淺,缺乏領兵為帥的經驗,可眾人眼下也挑不出大毛病,不敢多言了。

  皇帝權柄愈盛,擺明了是不想再用老臣了。

  他的兵權要交到他欽定的新人手中。

  直到戌時過半,天邊月明星稀,諸人才從天祿閣中退了出來。

  高貴公公邁步入殿,奉上新茶,「陛下歇歇罷,今日已是累了一天了。」

  皇帝飲了一口茶,卻問:「午前,你說有一事容稟,是何事?」

  高貴當時確有一事,不過被匆匆而來的胡院判打斷了。

  「非是大事,乃是敬妃娘娘差人說,與端妃娘娘相伴多年,情深意篤,也想隨她一道離宮,前去西山念佛。」

  皇帝面上毫無驚訝,「你明日去回她,就說朕允了。」

  *

  河洛殿中,多絡按照胡院判的方子煎了藥,端進寢殿呈給顧儀。

  藥汁不苦,飄散濃濃一股棗味。

  顧儀早已梳洗過了,喝完藥後,又漱了口,才躺到榻上,在腦中又細緻地過了一遍劇情。

  蕭衍掀開紗帳的時候,就見顧儀睜著眼睛正在發呆。

  約莫數息之後,顧儀才注意到他,「陛下。」

  蕭衍脫下外袍入榻,「你方才在想何事,想得如此專注?」

  顧儀笑了笑,「在想烤羊腿。」

  蕭衍:……

  顧儀翻過身,面朝他,試探問道:「陛下今日頗為忙碌?」

  蕭衍輕頷首,「丹韃的使臣就快到了。」

  果然。

  顧儀細細端詳他的面目,見他眼下微微青黑,「陛下近來是不是睡得不好,可是又犯了頭疾?」

  蕭衍搖頭,「並未,只是時常做一些怪夢。」

  「怪夢?什麼怪夢?」

  蕭衍凝視她瞪大的雙目,忽道:「朕有一回夢見你死了。」

  顧儀一聽,登時心驚肉跳,「怎……麼……怎麼死的?」

  蕭衍以為她是害怕,故作輕鬆地笑了笑,像在說玩話,「並不知道,只知道你死了。」

  那就不是什麼漏洞,興許只是個尋常的怪夢。

  蕭衍見顧儀仿佛松了口氣,「只是夢裡面的朕,十分傷心。」

  顧儀心裡一酸,眨了眨眼,「陛下還夢到了什麼?」

  蕭衍猶豫答道:「朕還……夢到了趙婉。」

  顧儀一愣。

  好氣!居然是這種走向!不如不問!

  她短促地「哦」了一聲,又翻回了身去。

  蕭衍抬眼就見顧儀的後腦勺對著他。

  他朗聲一笑,「柔嬪娘娘,是氣著了?」

  他伸手去碰她的肩膀,卻被她拂開了。

  蕭衍一笑,欺身上前,「柔嬪娘娘今日失望了,朕左思右想,實乃朕之過,斷然不能令柔嬪娘娘失望。」

  顧儀還沒反應過來,便覺胸前一涼。

  她身上的系帶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解開了。

  溫柔的親吻落在她發間,身後熟悉的松柏冷香鋪天蓋地籠罩而下。

  窗外圓滿月色高懸,乳白色的亮光傾灑遍地,錦幄初溫,與夜沉淪。

  *

  五月末,丹韃使團終於進宮朝拜帝王。

  是夜,皇帝設宴於御花園,款待使團。

  宮裡好久沒有這麼熱鬧了。御花園中設樂棚,樂伶作樂。搭好的烏木高台上,外垂黃緣,設御座,宮人立於座後執黃蓋掌扇。園中設露台供歌舞登台,四周林木高掛燈球,內燃燭台,一時滿園華燈寶炬,月色花光。

  顧儀的位置離御座不遠。宮中原本的四妃端、敬、淑、德,離宮的離宮,貶斥的貶斥,比顧儀稍近一位的只余趙婉,見她身著洗朱輕紗褙子,內襯淺色月華裙,整個人雖是瘦削,卻已不見病容。

  趙婉扭頭也看了一眼身側的顧儀,因是夏日,她著了一身藕荷色的紗裙,上繡月白玉蘭,手中還捏著團扇,輕輕扇風。

  兩人目光一碰,各自轉了開去。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8:52 PM

第98章 多珠

  園中,柳嬪的案幾置於顧儀下首處,隔著數尺之距,她將方才柔嬪,趙妃二人情狀瞧在眼裡,心中不由冷笑。

  皇帝為了趙妃罰了她,如今朝堂上又有人吵著要立她當皇后。

  柳嬪兀自煩躁地飲了一杯酒,身側的宮婕妤輕聲細語道:「柳嬪娘娘,菜肴尚未上幾,空腹飲酒恐傷了脾胃。」

  她扭頭,正對上笑意盈盈的宮婕妤。

  「婕妤還是管好自己罷。」

  宮婕妤卻也不惱,「柳嬪娘娘說得極是。」她說罷轉回頭,又去賞園中燈下的百花。

  柳嬪還是沒悟透。

  皇帝的性子,照著眼前的情勢,這宮裡她們是呆不長了,還不如趁早另作打算。

  顧儀聽見聲音,側目望了一眼,耳畔忽聽樂棚內鼓樂齊奏,擊鼓聲澎拜,震耳欲聾聲中,數十個威武雄壯,半裸上身的大漢登台了。

  這倒有些新鮮!

  她定睛細瞧,大漢們精壯的上半身,肌群發達,不知是不是偷偷抹了油,燈燭一晃,古銅上身竟泛著珠光。台上諸人皆身形高大,長髮披背,唯有鬢旁扎了細辮子,發間嵌著青藍彩珠,個個五官濃烈深邃。

  顧儀身體微微前傾,看得更認真了。

  此一曲乃丹韃人進獻之舞。

  台上的舞蹈,韻律沉重似戰歌,鼓點隨動作愈發滯重,猛地在最高處戛然而止,數十個壯漢齊齊四肢撲地,呈拜服之姿。

  琴聲忽起,聲聲悠長哀婉。

  一道薄紗紅衣的倩影,踏著樂聲而來。

  來人頭戴金銀流蘇,額前銀飾似一彎弦月,上嵌三顆晶瑩明珠。

  她的面目亦如天上弦月,朗朗清麗,皎皎生輝,脖間系著的銀鎖隨她起舞,泠泠作響。

  她細長的腰肢裸露在外,若柳枝輕搖。

  她來了,多珠公主她來了!

  顧儀下意識地望向御座上的蕭衍,卻見他黑色金絲龍袍加身,面目半隱入旒珠之後,自高台之上正在俯視著她,目光冷冷清清。

  顧儀:???

  下一瞬便見蕭衍轉開了視線,凝望露台。

  她只好也隨之看向多珠。

  多珠公主,丹韃大君義女。

  按照書中所述,多珠公主身為這一屆草原明珠,與上一屆草原明珠塔珠顏值不相上下,卻是丹韃大君主動送來大幕和親的。

  園中樂聲未歇,多珠忽而行到台前躍下,徑直朝趙婉的方向而來。

  她來了,多珠公主與女主鬥舞來了!

  多珠腳步止於趙婉的幾前,俏生生一笑,「聽說你是皇宮之中妃嬪品級最高之人,敢不敢與我比試一場!」

  顧儀略略側目,見趙婉面色一僵,繼而輕搖其頭。

  這樣的場合,顧及體面,趙婉不可能真和多珠比試。

  多珠笑過一聲,也不糾纏,只回手一揮,樂聲驟停。

  她語似嬌嗔,「掃興,一路上聽到的傳聞裡的趙妃可不是這樣。」

  多珠果然是有些氣人啊,顧儀見趙婉臉色暗了暗。

  多珠旋即回身步履輕盈地回到台上,朝著御座雙手交疊於肩前,垂首一拜:「多珠拜見皇上。」

  「平身。」

  多珠眨了眨眼,仰望高台之上的帝王,一字一句道:「多珠不遠萬里自丹韃來,是想嫁予大幕皇族,不知道皇上能否成全多珠?」

  卻聽座上的皇帝喚道:「慎王,意下如何。」

  蕭律其座,自王台不遠,一聽此聲呼喚,立刻起身拜道:「皇兄。」

  多珠循聲掃了一眼蕭律,蹙眉道:「多珠想嫁予大幕真正的勇士,並非此慎王。」

  『不是真正的勇士』的蕭律的臉色也是明顯一僵,卻維持著良好的風度,回首朝多珠笑了笑,此一笑容光逼人,可多珠卻不再看他了。

  氣氛霎時冷了下來,園中鴉雀無聲。

  一個微胖的中年男子自丹韃使團的座處,信步走上前來,躬身長揖道:「丹韃使臣哈木爾拜見皇上,多珠公主年紀尚小,多有得罪,望皇上,慎王見諒。」

  他身穿黛青長袍,頭上梳著丹韃發式,可腦後卻半梳了髮髻,鬢邊微白,身材生得富態,臉上猶似帶笑,可眉心褶皺很深。

  哈木爾。

  顧儀心中一跳,抬眼目不轉睛地再打量了他片刻。

  他的五官雖是端正,可望之並無太多相似之處,她沒見過于代,興許哈木爾和于代像一些。

  蕭衍唇角微不可察地輕揚,眸色俱冷,「使臣言重了,朕與慎王自是不會怪罪多珠。只是丹韃大君此行送來多珠,並非丹韃真公主,令朕著實詫異。」

  多珠聞言臉色白了白,一咬嘴唇,剛想開口,卻被哈木爾出言打斷,「陛下有所不知,大君的女兒們皆已出嫁,且面貌多不及多珠公主,多珠公主乃是我丹韃草原明珠,雖是義女,卻是被丹韃大君當作親身女兒教養的,背後亦有丹韃大族們的支持。」

  一旁的多珠轉頭瞄了哈木爾一眼,便垂低了眼默不作聲。

  蕭衍輕聲一笑,「原來如此。」他復又擊掌數聲,絲竹復又奏起,舞姬登台。

  哈木爾和多珠立在原地須臾,只得旋身回到座上。

  飲宴直至亥時方歇。

  一場並不十分愉快的夜宴之後是接連數場並不十分愉快的會面。

  丹韃本應按照舊例納貢,可使團此番帶來的牛馬皮草卻多有短缺。

  使團趁機道,是由於今歲大幕禁了私茶,改設官茶,茶馬貿易不暢所致,懇請大幕重開私茶,垤城茶馬市集方可復市。

  帝不允。

  又過幾日,使團再言多珠和親之事,欲將此女獻於帝王。

  帝再不允。

  六月悄然而至,劍拔弩張之勢稍緩,眾臣提議夏日正好,引丹韃諸人南苑騎射一日,並設宴為使團餞行。

  顧儀學了那麼久的騎馬,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今日自卯時便起了床,顧儀換了一身騎裝,先乘了車輦,行到林地山腳下,御馬官給她牽來的馬就是她在馬場裡常騎的那一匹白馬。

  顧儀踩蹬上馬後,先快走了一圈,就駕輕就熟地跑起馬來。

  南苑林地處於緩坡之上,盛夏草甸茂盛,騎馬擊球皆可,林地背靠大山,森木鬱郁蔥蔥。

  早晨的日光並不毒辣,迎面稍有習習涼風,顧儀坐在馬上,眺望綠野,心情激盪。

  此時此刻,一同而來的女眷們也紛紛上了馬,顧儀巡視一圈,見到了趙婉業已上馬,正停在林場邊緣的一棵樹下,由御馬官給她系上馬鐙。

  顧儀緩緩地舒了一口氣,轉回眼便見一個火紅的身影策馬,朝她疾馳而來。

  正是多珠。

  她的馬速甚快,顧儀捏緊了韁繩,本欲避開,卻見她行到近前,一勒韁繩,馬蹄揚起,錯了過去,堪堪停於顧儀身側。

  這是炫技。

  顧儀懂了,「好身手!」

  多珠揚眉笑道:「你就是柔嬪?方才我見你馬騎得不錯,為何要叫柔嬪?大幕的柔不是溫馴的意思嗎?」

  這個問題太過刁鑽,顧儀思索片刻,「我是外柔內剛。」

  多珠不知道聽沒聽懂,只笑了笑,頰邊露出一個酒窩,她今日穿得紅衣騎服,美得明媚。

  多珠上下打量了顧儀一番,贊道:「你頭頂的釵環好看。」

  顧儀伸手摸了摸紅寶下的烏木柄,也笑了笑,「多謝。」

  多珠又問:「你待會兒也要來馬賽嗎?」

  顧儀頷首,「當然。」

  馬賽,顧名思義,便是比誰騎馬快。緩坡接連山地,提前勾畫了馬道。

  今日來得女眷不止宮妃,亦有官員家眷,難得湊在一起打馬球,賽馬為樂。

  多珠點點頭,目光朝前一望,便調轉了馬頭,「我先走了,待會兒再見!」

  顧儀看她去的方向,正是趙婉停留之處。

  她撇開了眼,策馬朝前行了幾步。

  林地之上,男女分而處之,隔著一道木柵欄,顧儀望見了坐於馬上的蕭衍。

  他今日著一襲黑袍,冠發高豎,只有腰間錦帶上紋龍相。

  他的身後跟著蕭律。

  丹韃使團來人也都個個坐於馬上。

  蕭衍側頭看了一眼,看見了木欄旁的顧儀。

  顧儀見他回頭與蕭律說了一句話,便策馬而來。

  兩人隔著一道木欄,蕭衍抬頭,見天高雲淡,囑咐道:「日中之時,你便記著到陰涼處去。」

  顧儀笑了一聲,「臣妾預祝陛下旗開得勝。」

  今日林地之上,兩邊各自為陣,要打一場馬球。

  蕭衍頷首,顧儀勒緊韁繩,「那臣妾去跑馬了。」

  「去罷。」

  顧儀調轉了馬頭,又回頭再看了他一眼,才打馬而去。

  蕭衍覺得今日的顧儀頗有些古怪,可又說不出是哪裡古怪。

  林地之上,號角吹響,宮人捧著馬球桿和竹球進到了場中。

  蕭衍無暇多想,只得回身而返。

  日升於頂。

  御馬官策馬行到顧儀馬前,「柔嬪娘娘,馬賽已備妥當,隨奴而來。」

  顧儀跟著他,行到了馬賽的起點之處。

  眾女眷已準備就緒,約有二十餘人。顧儀看過,趙婉,多珠皆在其列。

  眼前是平坦的草地,愈往遠處去,便是山中蜿蜒而上的坡道。

  御馬官執一面青旗,高聲宣道:「今日馬賽,先得山腰青松上的紅綢者為勝。」

  話音將落,他手中的青旗一揮,馬頭齊動,箭一般朝前疾去。

  多珠一馬當先,還扭頭極為挑釁地看了趙婉一眼。

  女眷之中不乏有佼佼者,且熟知此林場,見勢猛一調轉馬頭,沿著林地陡峭之處而去。

  自是一處能使人更快登上山腰的山間捷徑。

  林間枝椏沉沉疊疊,馬下的捷徑,未被提前清理過,草木繁盛,山石嶙峋。

  策馬者須得更為謹慎。

  多珠卻是冷哼一聲,連忙揮了一記空鞭,跟了上去。

  趙婉被多珠當眾羞辱數回,心中早已憋了一股氣,緊隨多珠的馬匹而去。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4-4-13 08:53 PM

第99章 哈木爾

  馬匹穿行於林木之中,多珠是在馬背上長大的,雖不似其他人熟悉地形,可她技術超群,很快就迎頭趕上,四周皆是參天大樹,她盡力仰望,也看不見山腰處掛著紅綢的青松。

  不過她顧不了那麼多了,身後的人追得很緊,她用力一夾馬腹,朝山上行去。

  趙婉不肯服輸,目光牢牢地盯住前方的紅衣。

  她並沒有注意到,身後不遠處,一直尾隨著她的顧儀。

  因為多珠引領在前,三人的馬匹與其餘諸人漸拉開了差距,往林中深處而去。

  多珠回身,得意地看了一眼吃力策馬的趙婉,又揮了揮鞭,馬蹄愈疾。

  前頭的兩人早已偏離了約定的青松位置,可趙婉對多珠仍舊窮追不捨。

  女主從本質上來說,果然是一個倔強又好勝的人啊。

  林中忽而傳來一陣振翅之聲,顧儀抬頭望見了遠處綠影之中黑點一閃而過。

  她猛一夾馬腹追上了前去。

  趙婉見前方的多珠霎那之間,伏低了身體,心中一沉,幾發黑羽箭,從林中霍然射出,直朝馬頭而來。兩支稍低地羽箭極快地射中了馬腿。

  趙婉腳下馬匹猛地下墜,可她的腳上還緊緊地系著馬鐙上的皮革,一時半會兒掙脫不得,她驚出了一身冷汗,慌忙地彎腰先伸手去解一側馬鐙。

  耳邊馬蹄聲錚然,她只覺另一足忽地一輕,側目一看,顧儀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追趕了上來,還伸手極快地解下了她的另一隻馬鐙。

  趙婉大吃一驚,手中動作卻不敢停下,扯了數次,手指出了血才扯斷皮革,把另一隻馬鐙急急撥開,翻身下馬,「你怎麼會在這裡?」

  顧儀勒緊韁繩,錦靴一動,露出一隻空馬鐙,「你上來!」

  趙婉不敢耽誤,踩著空鐙上馬,坐於顧儀身後。

  顧儀正欲調轉馬頭,一隻巨大的黑鷹從林間俯衝而下,直朝她的頭頂而來,嚇得她登時一抖,手中猛一拉韁繩,閃躲開去。

  恰在此時,數個黑衣大漢自林間躍出,手中弓弩俱是射向顧儀的馬匹。

  趙婉在她身後,剛剛坐定,驚叫道:「丹韃人!這是陷阱!」

  大姐,我知道!

  趙婉驚叫的聲音過大,響在顧儀耳旁,喊得她耳中嗡嗡一響,胯下的白馬被射中了馬腹發出一聲長嘶,顧儀顧不得許多,只得利落地下馬,扯過趙婉,掉頭就跑。

  一個大漢卻撲上前,矯健地捉住了顧儀的衣袖。

  顧儀立時鬆開了趙婉,還把她朝前一推。

  趙婉卻回首驚愕地望著她,愣了須臾,眼中明明白白地寫著難以置信。

  你倒是跑啊!

  不過數息之間,趙婉也被來人擒住了。兩張布帕下一刻就蒙上了她們的口鼻。

  暈過去前,顧儀仿佛看見了馬上的多珠朝她輕蔑地笑了笑。

  *

  林場之上,馬球終於迎來了下半回合。

  此時大幕險勝兩球,而丹韃馬上之人卻未露疲態。蕭衍望了一眼丹韃的座處,原先坐在布棚陰涼處的哈木爾不知何時已是不見了。

  他眉心輕蹙,卻聽木欄另一側的女眷們忽而爆發出一陣雀躍的歡呼之聲。

  身側的蕭律挑眉一望,笑了一聲:「仿佛是兵部尚書家的大娘子取得了馬賽紅綢。」

  蕭衍循聲望去,林場中馬匹寥寥,大多數人尚未折返。

  可是多珠卻不在。

  他抬頭仰望山間密林,雖不見驚鳥四起,可他心中的古怪愈甚。

  蕭衍緩緩握緊了手中韁繩,回頭看了一眼場邊坐於馬上的兩名黑衣侍衛。

  兩人立刻心領神會,打馬而來,「陛下有何吩咐?」

  「你們速去馬賽坡道查看。」他頓了頓,「見到柔嬪,將她速速引下來。」

  兩人拍馬而去,此一去便又是過了半個時辰。

  蕭衍人在場上,心緒愈發不定。顧儀在宮中練習騎馬已有數月,騎術尚可,但他心中卻壓著一層隱隱約約的擔憂。

  馬球此刻雖未結束,可蕭衍一把扯下了額上的黑帶,調轉馬頭往場邊而去。

  他實在是等不了了,將將策馬行到坡下,抬眼便見先前的兩個侍衛快馬而下,臉色俱是青白交加。

  蕭衍心中突地一沉,面前兩人翻身下馬,跪地拜道:「回稟陛下,微臣尋過數圈,林中馬道上未見柔嬪娘娘,可微臣又行,直至臨近山頂之處,方見兩匹馬的屍首,觀馬蹄烙印,是宮中今日送來的御馬。」

  「封鎖林場,點人隨朕搜山。另,著人回京,命禁軍守住南苑外的各處關卡。」蕭衍閉了閉眼,捏緊韁繩的指骨輕響,緩緩又道:「場中丹韃使團之人,逐一審問,不言者,皆殺。」

  「微臣遵旨。」兩個侍衛從地上飛快地爬了起來,各自領命而去。

  蕭衍望了一眼山中林地,摸出了腰間錦囊中的竹哨,輕輕一吹。

  人耳不聞,鷹耳卻可聞。

  他等了一刻,復聽空中傳來一聲鷹啼。

  白頭黑影展翅,盤旋於山頂。

  哈木爾行在馬上,剛從大山的另一側順著峽谷而出,自然也聽到了空中熟悉的鷹啼。

  多珠驚道:「這裡也有飼鷹人?會不會尋著鷹香找來?」

  哈木爾看了一眼另外兩匹馬上托著的昏睡人影,兩個女子都不像飼鷹人,該不會有鷹香。

  「無妨,我們快些走,行到南苑外,便朝南走。」

  他們不會北上,先要南下繞行,甩開追兵。

  *

  顧儀口乾舌燥地醒來,置身於狹仄逼人的空間,身下車輪滾滾有聲,木板四下晃動。

  一回生,二回熟,不用說,她又是在馬車上了。

  她動了動手腳,才發現自己被捆成了一個粽子,動彈不得。

  車裡沒有光,眼下是黑夜,她側躺在車板上,眨了眨眼睛,才逐漸適應了黑暗,看清了對面的人影。

  趙婉。

  趙婉見她仿佛一動,輕聲問:「你醒了」

  顧儀張了張嘴,「啊。」嗓子卻是啞得很。

  趙婉幽幽嘆了口氣,「你終於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我都以為你快死了。」

  「我暈了很久?」

  趙婉點點頭,「有三天了。」

  顧儀喉嚨都要乾得起火了,「有水嗎?」

  趙婉頭顱晃了晃,「沒有,但是待會兒馬車停下了,興許會有人來。」

  顧儀咽了咽口中不存在的唾液,「我們現在在何處?」

  趙婉依舊搖搖頭,語帶頹然,「不知道。」

  顧儀為了保存體力,便不再說話了。

  按照書中劇情,丹韃一戰就是劇情線的最後一役。

  原書中趙婉於南苑被擒,是重傷後被擒,她的馬鐙並未及時解開,被馬匹硬生生拖行了數米,為林中山石重創。一直到丹韃境內,趙婉得以喘息,才傷勢痊愈,恢復了體力。

  南苑之後,蕭衍以丹韃不臣為由,發兵北上,兩軍於垤城外交戰。

  丹韃主帥納裹提出以趙婉為籌碼,與蕭衍和談,令他隻身前往。

  蕭衍赴約,卻一箭射死了納裹。

  丹韃失了主帥,此後節節敗退,最終臣服於蕭衍腳下。

  劇情點的終點。

  趙婉見顧儀不言,忍耐了許久,終於開口問道:「你為何要救我?」

  顧儀嘆氣道:「想救就救了。」

  趙婉心中不信,可又實在想不出什麼別的情由。但她的內心委實煎熬,愧疚,不忿壓抑著她。闔宮之中,她最不想欠下人情的人便是顧儀。

  馬蹄聲漸漸停歇下來。車幔被扯開,哈木爾站在車外,看了一眼,見到顧儀眼睛睜開,冷聲笑道:「柔嬪醒了。」

  顧儀努力地朝外看,可車外大部分的些微火光都被哈木爾的身軀擋住了,她能看見的仿佛是一些高大的樹木,若是凝神細聽,周圍依稀有水流的聲音。

  停下來,似乎是供馬匹飲水。

  哈木爾忽一探身,像抓麻袋一樣,捉住顧儀腰間的繩索,把她往車幔處拖了拖。

  顧儀正欲大叫,卻見他取下腰間的水袋,灌了她幾口水。

  顧儀珍惜地多喝了幾口,哈木爾又往她嘴裡塞了一塊乾巴巴的麵餅。

  雖然口感很乾,硬得像石塊,但顧儀仍舊小口小口地咀嚼起來。

  車幔復又放下。

  見顧儀吃得心安理得,方才又面無懼色一般,趙婉不禁問:「你難道不害怕嗎?」

  「怕。」她慢悠悠地咽下乾餅後答道。

  可她更怕的是即便苟到了劇情終點,卻仍舊活不下去的絕望。

  趙婉聞言沉默了下來。

  她們如今是人質,性命暫且無憂,可若真是打起仗來,就不好說了。況且,她們是兩個人。

  *

  蕭衍領兵在南苑林場找了一天一夜,一寸一寸地搜尋,最終找到了山坡北面峽谷內的馬蹄痕跡。

  哈木爾,大抵從一開始便謀劃了此事,以人為質,本性難移。不過,他捉去了趙婉和顧儀兩人乃非良策,人愈多,累贅愈多,他便愈難脫逃。

  蕭衍實在想不出為何哈木爾會擒了兩人,然而,他此時此刻悔意頓生,顧儀的品級屈居於趙婉之下,他的心中恐懼由此而生,若是哈木爾被逼急了,為了脫身,興許便要除掉兩人之中他認為無用的那一個。

  蕭衍難得地後悔了。他自登基以來,機關算盡,收攏兵權,一再彈壓丹韃,本就是欲用兵使之徹底臣服,一勞永逸,可如今他卻後悔了。

  可是後悔亦無用。

  為今之計,唯有一戰。

  *

  六月十五日,皇帝御駕親征,點將于代,周郎,發兵北上,攻打丹韃。月余之間,周郎自漠南大營帶兵五萬,屯兵於垤城百里之外,靜候大軍。

  丹韃大君領少子納裹領兵十萬前去垤城迎敵。

  最熱的天氣已是過去了,但顧儀依然能夠時時聞到她周身散髮出略微酸臭的汗味,細說起來她也已經有十天沒洗澡了。

  哈木爾帶著她們一路風馳電掣地往北而行,原先繞路南行的策略不知為何被他擯棄了。先前他不敢經過城池,專挑僻靜老林蜿蜒而行,可如今車外黃沙卷地,滿眼是望不到頭的沙地,已是進入了人煙罕至的漠北之地,哈木爾便沒日沒夜地趕起路來。

  馬車因車行甚快,甚是顛簸。可顧儀早已經由最初的暈車不適,變到如今的泰然自若,短短數月千錘百煉,早不是當日那個乘車便要含酸梅的貴人了,而同乘的趙婉也已經吐盡了胃中苦水,臉色看著雖是青白,可到底也堅持了下來。

  兩個人都全須全尾地苟到了漠北,顧儀心知,是有幾分僥倖的。

  他們趕路愈急,一路風一般地不要命地北上行路,隨車馬的輜重日日都在輕減,連同許多用得著的必需之物都被捨棄了。

  輕一些,便快一些。若是行路最慢的馬車中少一人,馬車便也能行得更快一些。

  可惜,人並非物件,不能輕易放之任之,若是因而暴露了蹤跡,得不償失。

  大概是半月之前,顧儀有一天晚上驚醒的時候,發現車輦不知何時竟然停下了,哈木爾就直挺挺地立在車簾外看她。

  車裡車外都是黑黢黢的,顧儀實在看不清他的面目,可是她本能地感受到當時的哈木爾,目光就在她身上,已經起了殺念。

  她的背心旋即起一層冷冰冰的汗水,但她卻不敢動,求饒的話也不敢說。

  身側的趙婉業已昏睡。

  她睜大眼睛,看著哈木爾。

  哈木爾大概也在看著她。

  興許是片刻的時間,也有可能是一炷香的時間,顧儀已經記不清了。

  哈木爾卻忽然放下了車幔,馬車繼而又行。

  她並不知道究竟是因為什麼原因,她才躲過了一劫。不過,她想,若是她當時並未驚醒,可能已經重回六月十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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